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沧海横流 作者:磨教觉主 文案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不经历大风大浪,怎么能叱咤风云? 是大丈夫,就要经得起磨难,上得了青云! 江源表示:话说爷穿的是哪里啊?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没看过《红楼梦》的人穿到了红楼的世界,青云直上顺便复仇的故事,敬请期待。 内容标签:红楼梦 平步青云 报仇雪恨 灵魂转换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源 ┃ 配角:司徒晟,司徒月华 ┃ 其它:红楼梦 晋江金牌推荐: 知道自己血缘上的堂弟叫做贾宝玉,江源终于明白自己穿到了哪里,但这个时候四大家族已经是他的仇人了。凄惨的身世不过是他前进的动力,就算是个卖柴小童一样可以出将。历磨难,辅明主,为天地立心;除世家,斗勋贵,为生民立命;平栖香,逐北蛮,沧海横流之中他要开万世之太平! 本文是一篇男主角出将入相的爽文,江源没看过红楼却穿到了这里,突破难关成为大靖的英国公。文章一反红楼原著的儿女情怀,风格独特,前后呼应,时而严肃紧张,时而诙谐幽默,情节张弛有度,明谋暗算之中让人欲罢不能。 ================== ☆、第一章 静流山解元归来 少年郎自幼苦难   京郊二十里,本是处无名的山峰,后因一位隐士在那深山之中建了座书院,名唤“静流书院”,初时并不闻名,继而出了几位进士举人,竟成了闻名京城的所在,故而此山也便有了个别名,是为静流山。   静流书院建于山林深处,山长沈安文言道是为了学子们收心读书,不为红尘所误,只一条小路蜿蜒崎岖,沿山脉起伏行至五六里方才到大道。   前一日下了场大雪,山路不免湿滑难行,可远远看着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身形灵巧,动作敏捷,竟如同久居山间的猿猴一般,爬着山路如履平地,不多会儿就来到了院门。   看院门的张老汉眼神不是很好,到了近处才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这不是源哥儿,算算你离开书院整半年了,不知考试可好?”   少年笑着行了一礼,“张老别来无恙,幸蒙老师安排照顾,源已顺利应考中了举人。”   “那便好,那便好。”张老汉笑得见眉不见眼。源哥儿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父母早亡,又屡次遭人逼迫,命苦得很,刚来的时候个子还没到他的腰,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已经长大成人还有了功名,怎能让他不为这孩子高兴?“中举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哎,沈先生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一直放心不下你,现如今你回来了他就能安下心了。”   少年笑着又同张老汉说了几句,这才快步走向后院,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放了行李,就去书房寻老师,他知道这个时候老师必然在后院书房读书,谁知穿过了洞门却看到沈安文沈先生没在书房看书而是站在园子里赏梅。院内那白色梅花也不知是何品种,如今正是深冬时节,寒气彻骨,这山间更是冷得连骨髓都疼,它却开得旺盛,那满树梅花比雪还白,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听到少年的脚步声,沈先生回头一看,见是半年不见的弟子,已过天命之年的沈安文也难免感慨莫名。   少年走上前去大礼拜见老师,沈先生忙把他扶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书房里去,“好啊,回来了就好。今日一早这白梅就开了,我就想起了你早些年的那首诗,‘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谁知正念叨着你就回来了。”   扶着老师入堂坐下,少年重新施了大礼,“源不负老师重望,已中四川乡试解元。”   “好啊,好。”除了好,沈先生欣喜之下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他不由百感交集,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刚失了父母艰难度日的四岁小童,现如今却已是十六岁的解元公了。这小少年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方才有了今日,如今又过了一道坎儿,也不知以后的路是否平顺。“来年正是大比之年,且再下一年又是今上五十大寿,怕是还要加一科的。连着两年都有会试,依你之能定是可上榜的。”   叙过路上行程,有说了自己策论的大意,服侍着老师用过晚膳,少年才回到自己房中。虽然已经半年没人住了,但房间显然经常都被打扫,依然很干净,少年只稍作整理,收拾了衣物,就躺回了床上,感觉半年以来的舟车劳顿都散去了,只余下了回家之后的温馨之感。无论是看门的张老汉,经常帮他打扫房间给他做衣服做鞋子的张大娘,还是老师沈安文,都像是他的家人一般关心照顾着他。至于那所谓的血缘亲戚……少年咬了咬牙,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少年的名字是江源,本不是生在这靖朝的,他其实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三岁的时候父母遇到泥石流去世了,他则被亲伯父亲叔叔卖给了外地的养父母,从此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买他的那一家人刚开始对他虽然不好,但也还没把他冻死饿死,毕竟自己没儿没女,好不容易买来了一个,虽然心有芥蒂经常打骂,时不时受冻挨饿,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转过年来一直没怀孕的养母竟然一举得男给他生下了个弟弟,他的日子就立刻变得难过了。养父母可不觉得是他给招来的弟弟,只是觉得花了几千块的冤枉钱买了这么个不讨喜的孩子实在是赔了,就开始狠命虐待他。   他养父母本就住在山村里,村里老幼妇孺都是他们的亲戚,哪有人愿意为一个外人小孩说话,有的人更是帮着他养父母看着他欺凌他。他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就得捡柴打水,烧火做饭,喂猪养鸡,捉虫除草,就算这样也常常衣不避寒食不果腹,而且每天都要挨打挨骂,晚上也只能睡在后院的柴草堆里。他每天只得半碗冷饭果腹,逼得他只能吃些野菜野果支撑下去。一天三顿打算是轻的,时不时还要被吊到树上死命抽打。要不是他十岁的时候上山打柴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遇到了几个从城里来山中写生的老师,怕是连学都没得上。   借助城里的媒体,他终于离开了所谓的养父母,离开了贩卖人口的伯父叔叔,住在福利院里开始读书学习的幸福生活。或许对很多孩子来说福利院并不那么美好,但对江源来说却终于是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勤工俭学地读完了高中,就算江源成绩优异也根本没钱去读大学,他心一横干脆就去当了兵。做了几年侦察兵,干了几年特种兵,退伍之后开起了保全公司当上了老板。他以为自己否极泰来终将成就一番事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结果却没逃过一场绝症……   本以为自己死了,结果再次睁开眼,他却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眼睛不怎么好用,耳朵却比成人听得更清楚,没过多久他就从父母的交谈之中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江源这一世还是名叫江源,父亲本叫做贾敀,是京城荣国府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子。那位荣国公贾代善父亲早丧,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偏偏难以升迁,因此早早就成了亲事指望着亲家能代为提拔。贾代善的头一任妻子姓许,乃是一位将军之女,刚一成亲就怀有身孕,生下了贾敀,但那许氏却因血崩故去了。这也没什么,谁知许氏的父兄三人竟都陆续在战场上以身殉国,许家老母也一病去了,这许家人丁不旺,竟然死得一个人都没有了,贾家也就因此有了旁的心思。   贾老夫人怕儿子将来没妻族辅助,便做主让儿子又续了一房,乃是史家侯爷的庶女史氏,这史氏虽然是庶女,但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孩深得父兄喜爱,将来必然能让史家辅助儿子,也算是一门好亲事。那史氏很是有福,入门没两年便怀有身孕,转过头来就生下了一个嫡子。贾老夫人欣喜莫名,将这嫡子抱去抚养,偏巧好事成双,这史氏又有了身孕,竟又生下一个嫡出的儿子。三年连产两子,这本是好事,可这长子贾敀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已生下两个儿子,竟然让一个先方的小子占据了嫡长子之名,将来他怕还要继承贾代善身上的爵位甚至这整个荣国府,这样的事情史氏岂能容得下?别说是她,就连贾老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那贾敀生来就克母,之后许家家破人亡估计也是被他克的,因而十分不讨她喜欢,反而让她厌恶非常。所以她就由着贾敀被丫鬟婆子仆人小厮们欺凌,一点都不把他看成亲孙子。而那史氏的长子可是养在她这里,她一点点教养大的,这情感怎能相同?她何尝不想让她的赦儿继承爵位!   这贾老夫人和那史氏虽然婆媳不和,对这种事倒是心有灵犀,两人每日里磨着贾代善,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两个嫡子的母亲,贾代善此时升迁又多依靠史家出力,生怕得罪岳家难以晋升,再加上他本身也对这有着克母之名的儿子没什么感情,反而多有厌恶,咬了咬牙就同意了这婆媳俩的心意。可笑一个算命的瞎子几句话就鼓动了这母子三人,这几人竟然指使仆从将那才八岁的贾敀拐出了府门,卖到了深山里给人挖矿去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能干得动挖矿的活儿,只得拼命苦熬就是了。贾敀很是有毅力,咬牙苦忍,在那九死一生的地界强撑着活了下来,终于在五六年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还让他一路逃回了京城。可就算回来又怎么样,这世道竟然早已物是人非了!   族谱上,贾敀的母亲竟被改成了贾代善的妾侍,他这个嫡长子却变成了庶长子!这还不算完,为了不让他占着这个长子的名头,贾老夫人并着史氏竟伙同全族签下契文,找了个不孝父母的名目将他和他死去的母亲逐出了贾氏宗族。看着手中贾氏二十房当家人盖章签字的契文,贾敀悲愤不已,最可恨他的亲生父亲贾代善,竟命人用大棒将他打了出去,还使人转告他将来不许他后世子孙姓贾,否则他们全家都休想活下去。许氏的遗骸被从贾家的祖坟挖了出来烧成了灰,直接扬在了山里,这等挫骨扬灰的做法哪是对待亡故的妻子,竟是像对待累世的仇人一般!   贾敀,呵,家破!可贾敀就算再怎么愤怒又能如何?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刚出生,等他记事了继母史氏根本容不下他,圈着他不允许他读书上进,还指使仆人欺凌他冷落他,他堂堂荣国公嫡长子竟是天天吃着仆人吃剩的发霉冷饭,连一身冬衣一个火盆都得低声哀求才能得到。他去父亲的书房拿本书认字都会被继母当成盗窃,狠狠打他几十大板,更是决不许他去家学读书。长到八岁,他连偷听带偷书,好不容易认了些字,却因为没有笔墨,连字都写不好。再之后更是被卖到了矿上蹉跎了岁月,让他到了如今都没有学过什么学问。现在的他连贾家的身份都没有了,除了满手的老茧,一身的伤病,他还剩下了什么?!   家无恒产,贾敀只能流落江湖,因为家贫,到了二十多岁上才娶了妻子江氏。江氏年幼时也是被拐子拐走了,生活困苦艰难,和贾敀可谓同病相怜。成亲之后虽然日子过得穷苦,这对夫妻却很是恩爱,很快就有了儿子。贾敀深恨贾家,又怕贾家伤害自己唯一的亲子,所以干脆让他从了母姓,取名做江源。   可惜贾敀小时候劳累过度,一身病痛,再加上心中不平,满心悲愤,竟然年纪轻轻就去了。江氏的身体不好,勉力又支撑了数月,最终还是没撑过去,也随着丈夫走了,只留下年仅四岁的儿子。   少年回忆,要不是他有一个前生,不是真正的四岁小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活不下来。他这副身子不知怎的,天生就力大无穷,不过四岁就已经有不下一石的气力。埋葬了父母,他就做起了卖柴的营生,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偶尔听说山上的书院要柴火,给的钱还比山下多,他扛着柴就送到书院却差点没吓到看门的张老汉,就连沈先生也被他吓得不轻。一个小小的人儿,是怎么扛动比他自己都要沉好几倍的柴火的?   然后呢,他就被好心的沈先生留在了书院里了…… ☆、第二章 偷听课江源作诗赋 文殊寺解元遇白龙   刚来静流书院的时候江源总是很自觉地做事,这世上没人天生欠着谁的,沈先生好心收留他,他却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否则就不知廉耻了。虽然没人让他去做,可扫院子挑水劈柴这样的活计他却每天都坚持着去做,其余时候一有时间他就站在书斋窗外,偷听教习们讲课教书,希望能学到点儿什么学问,不至于一辈子只能做粗活,能在这陌生的时代找到个营生。   书院里一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学生很是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卑贱的杂役,还想欺负他来着,可他江源是什么人,当初当兵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刺儿头,做了买卖又成了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那几下欺负他不动痕迹就躲了过去,一点事儿都没沾着反让对方吃了不少暗亏。一般人知道他不好惹也就算了,偏一个小肚鸡肠的学生恨上了他,总想找机会报复他一下。   那一年,刚过了春节,前一天下了小雪,第二天书院里的梅花都开了,沈先生很是高兴,命留在书院无法归家过年的学生趁着雪未停花未落作诗一首来应景。先生刚走,那学生就将矛头对准了江源,说他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平日总说能作诗作文,非让他也写一首诗不可。其他人都道不可能,一个五岁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又怎么会做作诗?偏那学生不依不饶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非逼着江源作诗不可。   结果江源微微一笑,望着窗外的雪景梅花张口就言道:“残叶卷落北风驰。”   那学生大笑,“连梅花都没有,说什么残叶,这也叫梅花诗?”   “六出琼花入窗时。”看着风卷着雪花飞入窗中,江源不动声色地又续了一句。   那学生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倒是有雪了,可你的梅花呢?”   江源声音铿锵有力,缓缓念出最后两句,“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   有学生立刻将这四句连了起来,“残叶卷落北风驰,六出琼花入窗时。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只看头一句,没什么特别,再看第二句也只是平常,可这最后两句一出再一细品,竟是一首绝佳的好诗。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典故,可读出来却齿间留香,自有气节酝酿其中。   那学生不服,刚想再胡搅蛮缠一番,这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好诗!”众人忙回头看去,正是他们的山长沈安文。   “好个凌寒独占最高枝,气魄逼人啊。伯常,这是你作的诗吗?”沈安文走了过来望着刚才那个念诗的学生。   伯常立刻施礼,“先生,此诗不是学生作的,是江源作的。”   “江源?”沈安文自然知道江源是谁,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小孩儿,“江源,这是你作的诗吗?”   江源向他施了一礼,从容地说道:“先生,正是江源所作。”   沈安文又问他从哪儿学来作诗的,江源答道,是随父亲学的字,来到书院之后也一直在窗外听教习们讲学,因此会作诗。沈先生一时高兴,又问他知道几本书,都学了什么文,结果不问则已,一问江源竟然真的记下不少,虽然不是很全,还有一些错漏的地方,包括诗经在内竟然背会了七八本书。他手中又没有书,大半年间就靠着偷听竟然能背会这么多书,无论记忆还是毅力都很惊人。   “可会写?”沈先生问道。   “会写一些。”江源不卑不亢地拿起笔,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了篇《蒹葭》。   沈安文看着他写,心道,拿笔的姿势还好,但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笔的,字写的很慢,笔画也有些抖,但是骨架不错。他哪知道江源上辈子用的是硬笔,骨架当然没问题,可是运笔就不行了。就算是这样,沈安文也很满意,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凭着努力学到了这种地步,赞一句早慧也不为过了。   江源否极泰来,就这么被沈安文收入门下做了弟子,可以正大光明的读书了。尽管身份转变,但他依然每天早起打水劈柴,无一日间断,张大娘想要拦着他,但奈何总没他起得早,至于沈安文,他倒是越发欣赏起江源来。不卑不亢,知恩善报,外柔内刚,做些劈柴洒扫的事根本无损于他的傲骨,不自卑不自傲,风骨天成。收了个这么好的弟子,足慰平生了……   这个世界的历史和江源那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秦代之后没有刘邦什么事,而是楚霸王做了江山,定国号为楚。之后也没有晋朝,没有南北朝,而是历经魏朝、燕朝就到了这靖朝。燕朝只经历了两代皇帝,便因为暴君佞臣搞得民不聊生,一时天下大乱。靖朝高祖起于微末之间,不过瓮牖绳枢之子,领军转战二十年才定鼎江山,他也不怕功高盖主大封功臣,公侯无数,因不满前朝世族把持朝政,祸乱天下,高祖开科举以进寒士,文举武举并行,至今历六十年已。可还没等高祖坐稳江山,北方蛮族便进犯边关,高祖意图御驾亲征,却被蛮族围困边城,不得已签下城下之盟,奉上金银珠宝美人奴隶若干才被放回,因此整个靖朝都深恨北蛮。   高祖崩,太宗继位,整顿河山,轻徭薄赋,天下承平,可谓一代明君,其后传位于当今。当今在位二十年矣,越发重视科举,才使得学风日盛,各地书院兴旺。   这时候还没有活字印刷,纸虽然有了但也很贵,知识依然是掌握在有钱人的手中,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愣是供不出一个脱产读书之人,像静流书院这样收穷人的书院更是太少了。科举草创,只分乡试、会试、殿试三级,每三年一次,只要过了乡试即可授以官职,但大多数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若想封侯拜相还是得过了殿试才行。   因为没有汉代的罢黜百家之事,所以百家之人皆可应试,文举只考策论一项,武举除了需考策略兵法还需加试武艺。无论考试的时间、内容、主考都和后世的不同。   依照江源的资质,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考乡试了,哪知他回了原籍金陵考文举明明文采斐然却直接就被除名。他倒是不服输,又考了数月之后的武举,这次更是凄凉,刚报上姓名就不允许考试,更被逐出了贡院。细一打听,竟然是荣国府探听出他的身份使了这般招法,文举上主考正是那史氏的女婿林海的同年进士,而那武举的主考则是史氏的次子贾政的妻舅王子腾的好友。遇上这样的关系,他又怎么能考得过?   真是煞费苦心啊!少年狠狠咬了咬牙,你能阻拦我一时,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拦我一世!   回到书院,江源一狠心打算去边疆投军,投笔从戎,搏一个前程,倒是老师沈先生把他给拦下来了。   “你投军难道就能升迁了?”沈安文对四王八公四大家族的了解比之江源了解得更多,“若是开国之时你要投军我便也不拦你了,可现在边军之中与勋贵交好的将领比比皆是,你怎知你就不会撞上贾家的亲朋好友?若是遇到了,怕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小兵了,若再安你个罪名,只怕当场杀了你也无不可。就算你命大逃过了,这辈子也再难出头了。”   沈安文安抚了一下弟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姓江而不姓贾,大可不必去父亲的祖籍应试。你想想你母亲户籍何处,我想想能不能让你去那里应试。”   “先慈是成都人。”江源眼睛一亮,紧紧盯着老师。   “成都,成都就不要紧了。”沈安文也是一喜,“那荣国公府或许认识不少武将,但文人却没认识几个。他那个女婿才当官几年,又能认识多少文人?如今乡试的主考都是各地的学政,那四川学政我却认得,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物,你若能去四川应试必可无恙。”   既然知道可行,沈安文便联系门生故友改了江源的户籍,这本就是正常修改,自然简单得很,于是江源十六岁再次前往四川赴考,正中头名解元,也终于有了做官的资本。   往事已矣,索性柳暗花明,苦尽甘来,少年微微一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江源就起来到后厨那里劈起了柴,等张大娘醒来打算做早饭的时候,柴已经劈了几百斤,就连厨房里的水缸也已经挑满了。   “你这孩子,刚回来还需多养养才好,做什么一大早就起来?”张大娘是张老汉的老妻,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疼爱得不行,见到江源干活干得满脸是汗,心疼的不得了。“快擦擦汗,天这么冷你再给冻着。”   “没事,都是做惯了的。”江源笑着擦了擦汗,接过张大娘递过来的温水喝了起来。   “还说!”张大娘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刚见到你的时候才四岁吧,小小一个人儿,竟然挑着百多斤的柴来山上卖……沈先生留你住下,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刚一起来就看到你在那儿劈柴呢。也不想想你那时候有多小,就是个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家家……江源笑了笑,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小孩子家家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两世的生命中总是还来不及享受童年就已经被迫接受生活的苦难了,所以对张大娘的话他只能笑笑而已。   “这次回来,你可得好好拜拜你爹娘,他们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呢。”张大娘又说了几句就把他赶出了厨房,让他去准备香烛纸钱,江源只好摸摸鼻子回院子里去了。   想起抱着他教他识字说话的贾敀,想起好不容易得了个鸡蛋煮给他吃的江氏,江源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他是该好好拜祭一下爹娘了。   江源父母的灵位供在距静流山不远的文殊寺,他倒是不信神佛,但母亲江氏却是信佛的。江氏自幼被拐子拐了,身上就留了个药玉的弥勒佛坠子,因此总觉得这佛像联系着她的家人,因而很是虔诚,所以江源便依着母亲的遗愿将父母及祖母的灵位供奉在了文殊寺。   提着香烛纸钱,少年脚步轻快地赶往了文殊寺,与相熟的沙弥和尚打了招呼,便去给父母上香了。   跪在灵前,少年默默祷告:儿子苦尽甘来已成了举人,将来还要会试殿试成为进士,毕不辜负父母所望。重重扣首,少年燃尽纸钱走出大殿,迎着冬天凛冽的寒风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一世他会好好地活着,只有活得好了才能报答父母生身抚养的恩情。   出了文殊寺,江源刻意寻着偏僻的山路走着。他记得这附近山林里有许多山鸡野兔,虽然越冬时饿瘦了一些但也是不错的野味,打算打几只交给张大娘给张老汉和老师炖汤补补身子。至于刚出了和尚庙就杀生这种事……咳咳,反正他又不信佛,再说了就算是佛祖也没说俗家人不能吃肉不是……   他倒是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打到一只野兔,走着走着又遇上一只山鸡。小时候他就力量惊人,如今已经十六岁,更是身有千斤之力,打这兔子山鸡不用弓箭也不用弹弓,学着天龙八部里虚竹的招法,指间夹着石块猛地投出就能直接将它打死。谁知这只山鸡也不知怎的,竟然连续躲过三个石块,扑棱棱地向远处飞去。江源也来了兴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就追了过去,说什么也要抓住它才行。   向下又追了两里路,竟然一路到了山崖旁边,终是将那无比命大的山鸡打了下来。江源刚想离开却发现山崖下面好像有个人影,再一想刚才追山鸡的时候看到的脚印,更是确定无疑,必是有个人不小心失足跌下了山崖。   这处山崖不算高,离地也就只有三四丈,与对面的山崖夹着一处南北相通的山峡,下面垫着厚厚的白雪,绝对摔不死人,可这下面的人明显正昏迷着,这么冻下去怕是要冻死。少年想了想到底还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将山鸡和兔子用绳子绑在了背上,顺着山崖攀了下去。 ☆、第三章 救人命原是被追杀 翻山岭逃脱敌人去   若是一般人,根本就不敢在冰天雪地之中爬这峭壁。可江源不同,上辈子当侦察兵特种兵的时候他就非常擅长攀岩,不用绳子徒手攀越山崖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这辈子占着身体灵巧力大无穷的便宜攀这峭壁更不在话下,手脚/交替只三两下就落在了地上,仔细查看起落下山崖那人的情况。   将人翻了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虽然不显奢侈,但一看衣料就知道必是出自大福的人家。不过这身上的血迹和伤痕,绝不像是从山崖摔下来擦伤的,倒像是刀剑划出来的。有内情啊,别是被人追杀的吧。江源叹了口气,可是总不好就这么把人丢下……反正这年头又没有不能扶的老太太,就当他大发慈悲吧。   探了探鼻息,发现这人只是晕过去了,又探查了一下没有骨骼断裂,江源立刻将人背起,向周围一处山洞走去。   冷,好冷。   司徒晟觉得全身好冷,他试图将自己团成个团儿,却根本就控制不了手足……   好像什么时候感受过这样的冷来着,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八岁的时候。他和四弟五弟一块玩雪,结果回去以后四弟五弟就患了风寒,他被父皇责罚命令在大雪里跪了一夜,似乎那时候就是这么冷。   之后怎么了,是了,他似乎是冻晕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雪地上,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发烧才是,却只觉得透心的寒冷,似乎连心肝都是雪做的一样。   他觉得身体热了一点,似乎一个火球在他身上烧,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就像那次罚跪之后一样。他娘亲江淑嫔跪下哀求父皇,求了整整一夜才求得父皇放过了他,将他接回了温热的屋子里,可那时候他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他娘用冰水帮他擦身才降下了温度,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才让他缓了过来,妹妹却险些被人给害了。   他醒过来,娘说了什么……   “孩子,你得好好地活着,活着……”   活着,对,他得活着,他娘亲他妹妹只有他一个依靠了,他必须活着!   司徒晟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不再那么黑暗了,好似有了什么亮光,可还没等他看清眼前有什么东西,一个声音就在他耳边传来,“喂,你醒了吗?”   司徒晟觉得自己好像是点了点头,然后下一刻他就被人扶着了起来,一个破了口的碗伸到了他的嘴边,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能听到我说话吗?这是热水,你先喝一口。”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司徒晟顺着那人的话张开了嘴,下一刻一股温热的液体就滑进了他的口腔,顺着喉管流进了胃,顺着这股温热的感觉,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不少,晃过神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个黑沉沉的山洞,他身边是个劈啪作响烧得正旺的火堆,身下似乎堆着一些干枯的稻草,身后有个人扶着他,面前还被那人放了个碗。手脚没被捆上,身上的伤口也好多了,他……这是被人救了?   背后的人又将他扶着躺了回去,背对着他在火堆里添了些柴,才转过身坐在了他对面。司徒晟立刻借机看清了扶他的人,竟然是个身着布衣的少年。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很是俊朗,不是时下崇尚的柔和文雅,而是一种铮铮铁骨的感觉。明明是个小少年,举手投足却都有一种刚强有力的感觉,明明席地而坐,腰杆却挺得笔直,就好像坚/挺的松柏,就是在山崖绝壁上也刚强坚韧。   他哪知道江源上辈子当了好几年的兵,除了刻意伪装的时候,那军人站如松坐如钟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了,改也改不掉。   “既然醒来了,那就说说还有多少人在追你吧。”江源嘴巴一张一闭就吐出这么句话,让还发着高热的司徒晟差点没缓过劲儿来。   “你不问问我是谁?是谁在追我?”司徒晟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少年的速度。   江源又添了把柴,倒是蛮好心地回答起来,“第一,你是谁跟我也没关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北蛮的人,举止相貌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若你真是能骗过我的奸恶之人,估计说没说谎的我也看不出来,问了也是白问。第二,追你的人是谁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若是官府光明正大捉拿人犯绝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看见,因此追你的必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什么好人,那我帮你逃脱也就没什么错。”   司徒晟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发烧误事,这一发烧头都昏了,竟问出了傻问题……不过他倒是对面前的少年更感兴趣了,一时之间竟能分析出这许多事来,在加那做派,完全不像普通的布衣,他到底是什么人?   “追我的有十几个人,都拿着弓箭,不是猎户用的那种,是军中的硬弓。”司徒晟说道:“他们还带了猎狗,怕是不追到我绝不干休。”   十几个人带着猎狗抓这么一个青年,再想想那军中的硬弓……江源觉得自己这次心软果然惹来了一个大/麻烦。看那青年身上的伤势就能知道,追他的人只是想活捉了他的,要不然身上五六处伤痕没一处是奔着要害去的,手法也未免太差了点。衣服上的血迹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怕是他身边的人染血喷溅到他身上的,那必是他的护卫,要是敌人能离他那么近,他早就被抓了。发现他时他身边一人都没有,说明他的护卫怕都死了吧。能拿到军中硬弓的人杀死所有护卫试图活捉这家伙会是为了什么?想也知道,他救的这个人不是知道什么机密就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身后追他的家伙必是什么贪官污吏之类的派来的……   算了,都到了古代了,就做一回扶危救困的大侠又怎样,就当回报他当初看过的武侠小说了……   “既然醒了,那我们就走吧,等不到你恢复了。刚才我虽然一路踩着石头过来,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但这些人既然带着狗,怕是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少年站起身,从山洞外捧回一大块雪,用它熄灭了火堆,这才伸手拉起了青年。看了看青年腿上的伤,少年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躬下了身体,“上来吧,我背着你。”   堂堂一个大男人让一个还没自己高的少年来背?司徒晟难得逞强试图自己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少年拖住了胳膊轻轻一挥,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装着棉花的麻包一样轻巧地被丢在了少年的背上。还没等他稳住,少年已经大步向前跑了,动作之轻巧速度之快捷根本就看不出他身上背着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   ……不,不只是大活人,司徒晟觉得前胸有点硌得慌,细一看那少年还背着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呢……难道这少年是山上的猎户吗?可为什么没看到他身上的弓箭呢?听着谈吐也不像啊。   “你,放下我!”司徒晟试图让少年放下他,结果小少年就跟没听见一样,几步就跑出了山洞,然后竟然顺着山洞边上陡峭的岩壁向上爬了上去。见到这一幕司徒晟只得闭嘴了,这样陡峭的悬崖他就是没有伤的时候也是万万爬不上去的,再逞强就是矫情了。   那山崖距司徒晟摔下的那处向北足有五六里,方向却正相对,高也高出不知多少,足有十丈上下,再加上天色已暗更是极难攀登。但少年轻如猿猴,灵如黄鹤,虽背着司徒晟却像是负着一片鹅毛一般,半点儿不费力气,一路攀爬而上。   此时追兵也已追到,带着的几只猎犬在下面嘶号,借着火把照亮正看到向上攀登的司徒晟二人。司徒晟回头张望,看到那十数人个个张弓待射,不由惊道:“小心!”   江源却不紧不慢继续往上爬,笑道:“山风这么大,还能射得出箭吗?”果然,箭刚射出就被北风卷走,根本没法射到攀岩的二人。   江源毫不在意,“这处山峡是个风口,北风从北向南根本没有遮拦,这么大的风别说他用的是硬弓,就是床弩也未必有准头。”   看着江源越爬越高眼看就要翻上去了,跟着的追兵也急了,可这上崖不比下崖,下的时候众人都在崖上,可以用绳索藤蔓将人一个个坠下去,可上崖要么绕路,要么必须先有人登上崖顶才能将后面的人拉上去。这么陡峭而高耸的山崖配着呼啸的山风,江源仗着力大敢往上爬,追兵可没这么好的本事,不得已只能一半留在崖底看着他们攀岩,一半去找绕路的方法。倒是江源乐了,“这山崖可不好绕,想要绕到这儿得多走二十几里的山路,就让他们慢慢绕吧。”他手一撑地,已经翻上了崖顶。   “他们带着猎犬,怕是甩不掉。”司徒晟皱了皱眉。   “放心,他们追不上来。”江源踩着积雪向东南方走去,好似故意留下脚印一样,他直直地将脚印引到一个山洞口,然后小心地倒退起来,沿着原本的脚印回到一棵大树旁边爬了上去。   这难道就能甩开追兵了?司徒晟不解。他眼看着少年折下一段足有两个手臂粗的枝杈,绑上了绳子,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江源试了试,觉得枝杈和绳子都很结实,将那枝杈猛地抛出,令它如同钩子一样挂在了三丈远的一棵大树上。“一会儿不要喊出声。”   司徒晟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年就带着他腾空而起,他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啸,身体猛地下坠,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转而向上,最后落在了离原来那棵树六丈远的一棵大树上。   少年收回了连着枝杈的绳子,笑道:“怎么样?好玩吗?刺激吗?我早就想试试泰山这招了。”   司徒晟不知道什么是刺激,更不知道泰山是谁,还好玩?!他这是要吓死人吗?!还没等他控诉,少年已经将枝杈挂在了另一颗树上,他又被拖着和少年玩了一把自由落体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少年是为了不留下气味和脚印,可这种方法……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恐高,但司徒晟觉得自己将来绝对会对大树留下心理阴影的。   少年这么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足足走了几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上略作休息。司徒晟也缓过一口气来,“刚刚那个山洞是?”   “啊,那个啊,是黑熊冬眠的山洞。”江源露出一丝坏笑,这都过了大半个冬天了,里面一只大熊带着几只小熊正是最饿的时候,送来几个人正好打牙祭。至于硬弓,呵呵,这么近的距离,硬弓怕是还没张开就被熊们抓掉了吧,就算能射得出也未必能射穿黑熊厚厚的皮肤脂肪。这些家伙活下来就不易,休想一点伤也不落下就能逃走,要知道这附近可不止有熊,趁着这熊正在冬眠,周围的老虎和狼群经常越界到这附近觅食,冬日猎物毫无踪影,这些追兵岂不是成了最好的食?想到他们会被深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猛兽们盯上,江源勾起了嘴角,逢林莫入,穷寇莫追,谁让这些家伙都犯了的。   江源心道:他还是大意了,他自己一个人当然不畏惧几个带着弓箭的追兵,凭他现在的本事能把他们全留下,可又要保护青年又要对付追兵就不成了。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得带着家伙才行啊。 ☆、第四章 文殊寺白龙直入海 贡院中金鲤跃龙门   “你可知道什么安全的所在?明天一早我好送你去。”江源问道。这人身份特殊,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竟然引得动贪官污吏派这许多人来追,绝不能带他回书院,否则怕是要给老师他们带来麻烦,还是将他送走得好。   司徒晟想了想,“这附近可有个文殊寺?”   “你是要去文殊寺?难怪你坠崖的地方离文殊寺不远,成,明天天亮就带你去文殊寺。”   见少年知道文殊寺在哪里,司徒晟松了口气,他是在官道上遇上的追兵,迫不得已弃马上山想去皇家敕封的文殊寺躲避,结果五个随行护卫都被敌人杀死,他却慌不择路跌下山崖。若能到文殊寺去,那里足有百十号常年习武的僧兵,哪用得着怕那十几个追兵。   江源把司徒晟放了下来,让他骑着树枝依靠着树干坐着,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今晚不能睡,天气太冷,咱们也不好生火堆,要是睡着怕是会冻死。”   “那咱们说说话?这样不容易睡着。”第一次说出咱们这个词,司徒晟觉得很有趣,平日里周围的人不是敬他畏他就是轻贱他想害他,没一个像这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少年一样随意的。   “也好。”江源倒是无所谓,他无意探听青年的身份,也绝对会小心谨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的,他们萍水相逢,而后相忘于江湖,这就最好。   司徒晟开始还打算探听少年的身份,可说着说着话题就被江源给带跑了,他越听越觉得面前这少年超群越辈,出类拔萃。平常人这般年纪就算已经成家了也不过读了几本圣贤书,会写几篇歪文罢了,可这少年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朝政军事皆有独特见解判断,河工建城农耕之事都深有涉猎,不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品鉴古玩篆刻烧瓷制壶雕砚这类的文房玩意他也无一不通,这等人为何他却从没听到过?   江源倒是聊得很尽兴,天文地理古人那里是垄断学科,对特种兵来说连地图都背不下来,天气都看不明白还怎么执行特殊任务?想当初他当愤青的时候也是时常在论坛里和人侃大山充大神的,评论朝政军事也是平常。河工之事他参加过抗洪救灾,建城虽然懂得不多,但是防患敌人的手段他倒知道不少,农耕就更不用说了,他进城以前常年在地里干活来着。至于那些文玩古董的事情都是做了生意之后被朋友带着入门的,真东西见得多了也就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他倒是不知道他这一番言谈差点把自己塑造成无崖子黄药师一类的奇才,就算知道了怕他也不在乎。   聊到天色发白,两人才尽兴,司徒晟一路被追击的愤恨都散了个干净,不由清爽地一笑,这一笑倒是把肚子给笑饿了,一阵腹鸣倒让这二人笑得更是开怀。   “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兔子山鸡都是生的,只有这两个馍了。”江源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裹着两个粗面的硬馍,连冻带干,怕是不比石头软多少。递给青年一个,江源自己就着树叶上的积雪啃了起来,倒是司徒晟咬了一口之后差点没吐出来,盯着那馍馍不知该不该咬第二口。他听着少年的谈吐举止还以为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可如今看着他吃冷馍的样子,又有些迟疑了,哪个公子哥能吃得下这种东西?他在皇宫之中备受冷落欺凌也最多不过吃吃冷饭冷汤罢了,这样粗劣的东西整个皇宫都找不到,就连粗使太监都不吃的。   “怎么?这就吃不下了?”江源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的馍,看着青年要吃不吃的样子,自动开启了嘲讽技能,这样的家伙他当兵的时候见得多了,就两个词“惯的”“没饿着”,对这样的家伙就得忆苦思甜一些才行。   “这馍虽不精致,却也是白面做的,这样的馍整个大靖也不过只有三成的人每年都吃得着,这三成的人中怕只有一小半顿顿都能吃上。这么个玩意去铺子里买需一文钱,可就这一文钱也不是人人都花得起的。”江源说道: “山民每日打柴送去街市叫卖日赚不过五十钱,去了赋税杂苛便只余三十余文,再去了柴油菜蔬便只剩下十五文,若养活五口之家每人只得三文,可三个这点儿大的馍馍如何够一人一天吃的?更何况他还得攒下钱财防备急用,怕是一年劳累也吃不上几个这样的馍。”他一指青年身上的衣服,“你可知你这一身衣服价值几何?”   司徒晟怔了怔,“大概二十两吧。”他一向不知道这类东西的价格,若问他稻谷之类的价格他倒是知道一些,所谓谷贱伤农,他是自幼学过的,可这布匹皮毛……他却真的不知道了。   江源倒是很清楚,他身体好,常陪张大娘去集市,又时不时去卖自己猎到的野味皮货,物品的价格自是熟稔。“这外面是上好的江南丝绸,上面还有暗绣的技法,内里则是黑貂的皮毛,颜色一致毛长且致密,这样的皮子碰着一张都不容易,凑齐这整个袍子更是难上加难,怕是得赶上普通袍子十倍的价格。这样一件皮衣远看普通,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哪是二十两就能买下的?怎么也得五十两。我朝官员共分九品,七品县令的年俸也不过七十两,还不够买两件这般的衣服的。”   司徒晟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手中的硬馍,这般话从来没人对他讲过,书中总是说百姓疾苦,他虽然也节俭克制,可哪里知道百姓的生活如此困苦……他拿着硬馍送入口中,大口撕咬吞咽起来,也不管这馍馍有多硬,也不管喉咙被这粗糙的食物刮得疼痛,只觉得吃下这硬馍的自己似乎被升华了一样。皇宫离市井实在太遥远了,他对百姓的了解更多是出自想象,可他所想也不过就是周围的官员和侍奉他的太监宫女们说的,又有多少是真的?   看着被自己再教育的青年将硬馍吃干净,江源随口感慨了一句,“我爹过去的时候挖矿过活,天天只得米糠做的稀粥喝,去世前十分想吃馍,娘亲难得取了钱买了两个拿来给他,他却病重得咽不下了……”   司徒晟听着这样的话,心中一阵泛酸,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可和少年言语里相比竟是十分富足……虽然被追杀了一趟,他却觉得没有白费,得知了这民间疾苦,又结识了这么不凡的少年,总算有所收获。   休息了一晚,司徒晟的腿伤好了不少,可少年依旧不放心他自己走路,先背着他去了一次熊洞,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几具被啃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这才放心地前往文殊寺。   这次没有人追,江源走山路绕过了山峡,多走了些路才到了文殊寺。相熟的小沙弥见到他又来了刚想攀谈几句,就见他背着的青年取出了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司徒晟对沙弥说道:“拿着这玉牌去找方丈智渊大师,他自会见我。”   沙弥见有人要见方丈,不敢迟疑,接过玉牌只和江源点头示意一下就入寺去了。不多时,方丈老和尚就手持玉牌快步走出,一见青年忙将他们让进后院禅房。   看到青年已经见到了可靠的方丈和尚,江源就提出告辞,司徒晟不好阻拦,只好让少年走了。他很清楚,少年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强留不是办法,还不如让对方离开留下个好印象。江源大步走出寺庙,也不管周围的和尚看到他背着的山鸡野兔怎么念罪过……   见少年离开,老方丈连忙关上房门,对司徒晟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殿下,你怎么会到文殊寺来,又伤成这般样子?”   司徒晟说了他被追杀的经过,希望智渊和尚能帮他联络宫中。老方丈哪有不从的,忙唤来刚才的那个小沙弥,让他去叫几个武僧来。谁知司徒晟却叫住了那小沙弥,“小师傅,你可认识刚才送我前来的那个少年?”   沙弥不知道司徒晟的身份,可出家人不打诳语,自是老实回答:“那位施主常上山上香,是以认识。”   “喔,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司徒晟之所以那么轻易放少年离开自然早就想好了办法,这沙弥明显认识他,他就不信问不出什么。   “那位施主名唤江源,住在哪里就不知了。”沙弥皱了皱眉想了想,“哦,后殿供着他父母的灵位,他常去那里上香烧纸。”   这些就够了。司徒晟笑了笑,江源,如江水之源,不断不竭,不停不歇,奔流万里,直入东海,好名字!   司徒晟在背后查他户口本的事情江源可不知道,回到书院因为夜不归宿被张老汉张大娘各数落了一遍,也就过去了。   又读了几个月的书,春闱已至。穿着几层单衣,提着考篮入了贡院,被锁进小小的号房,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试就开始了。   这时候的春闱可不是明清时候的九天三场不一样,这时候的春闱连考六天,三天一场,一场一卷,六天之中决不许出号房。要知道明清春闱定在了二月初九,那时候便是下雪也不奇怪,有多少人冻死在考场的。靖朝的春闱则定在四月十九日,连续六天,四月二十六日开贡院大门放考生出去,这可要暖和多了。虽然没有中场间歇需要连考两场,也算仁慈了。   与乡试只考策论不同,会试头一场考的是诗词歌赋,总共三题,必须照着题目完成。第二场考的是策论,多是执政上的事,须得答得有理有据才行。本朝贯彻文以载道,不讲究空谈,必须阐明道理,若说得明道理,自可文辞堆砌,求得考官喜欢,若说不出道理,便是华丽绝伦也不行,照样要被黜落。   第一场的诗词歌赋完全考不住江源,他的老师沈安文就曾说过,他才思敏捷,远胜群伦,这等考试对别人很难,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这倒没有夸张,江源平时作诗喜欢自己完成,可这等决定命运的考试他自然也不介意使一些手段,这一世又没有魏晋没有唐宋,那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世上根本没有,若他答得上来自然无所谓,答不好也没关系,这么多高手在他背后保驾护航,还怕不能抄袭几首吗?自古文章一大抄,且容他过了考试再说吧。幸喜这靖朝考的不是试帖诗,若真是那种东西,唐代那么多大诗人都考不上,可别难为他了……   第二场的策论考的是马政,这更难不倒江源。他一向喜欢历史,也研究过西汉最终击败匈奴所使用的马政,稍加修改使之更顺应本朝,再加上后世的一些分析,一篇策论自是写得精彩纷呈。   两场考试皆是一挥而就,六天一晃过去,会试已然结束。 ☆、第五章 荣国府生死成双至 侍郎宅笑谈聚一堂   江源自是离开贡院回书院不提,却不知京城里的荣国府已经乱成一团。府中二老爷贾政的大公子贾珠萌荫有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监生相当于举人,不用参加乡试,所以这一番他也应考,可谁知只考了一场他就身体不适晕在了考场,贡院大门考试结束前绝对不能开,就是有人死在里面也不得放出来,所以这晕在考场里的珠大爷只得在里面苦挨,贡院一开竟是被抬出来的,可把接他的仆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荣国府藏着一棵老参,给贾珠炖来提命,怕是性命都不保。   被贾珠这么一吓,他母亲王氏竟然早产了,本来这王氏已经生过两胎,这第三胎应该生得顺遂,谁知这一吓竟然难产了,羊水流尽也没生出来,孩子一出竟然是脚先出来的,这可把稳婆吓得不轻。一般生产都是先生头,遇到先生脚的十个里面怕是九成九都得母子双亡。   这要是在现代就简单了,拉进手术室剖腹产就行,可古代哪有那技术啊?若是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这时候就应该将胎儿的腿再送回去,然后在腹外施行倒转术,改变胎儿体位,让头先露出。但稳婆可不是医生,连助产士的本事都不如,她哪知道要怎么做,只知道叫王氏用力。   王氏受惊本是急产之像,两个时辰之内就该生完的,可这一难产足足生了六个时辰还没生出来,最后稳婆急了,猛地一拉将胎儿拉了出来,才算完了。可这早产的男婴满脸青紫,竟然哭不出声来,而王氏更是血流不止闹出了血崩。   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贾家赶快让早就拿国公府的帖子请来的太医进产房给王氏施针开药,男人不方便等在产房门口,只余下史氏和大老爷贾赦的继室邢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刚出生的小男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眼尖,低声说道:“哥儿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癞头和尚:你就这么把通灵宝玉丢进去了……   跛足道人:我又没生过孩子,忘了……   两人:……)   众人赶快去看,果然像是含着什么东西呢。史氏掰开男婴的小嘴,伸手去抠,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挺大,这一抠却根本抠不出来。一边的婆子看清了,这东西似乎是块石头,上面还有个小孔,连忙拿了根线绳从那小孔中穿了过去,猛地一拉,这才把那石头拉了出来,只把那男婴的嘴扯得通红,半天才如同猫叫一般哼哼了两声。   那婆子拿起石头来看,没想到上面竟然有字,一惊之下竟叫出了声。史氏瞪了那婆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喊道:“不好了,太爷昏倒了。”只这一句,史氏差点没被骇晕,也顾不得儿媳如何了,连忙请太医从产房出来去梨香院去看已经升为太爷的贾代善。   贾代善这一昏倒,他的两个儿子贾赦贾政也就顾不得守着不省人事的贾珠了,连忙到梨香院去探看,谁知刚一进院子就和一同到来的史氏邢氏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一向坚朗的老爷子竟然不成了。刚才太医用了针,一碗参汤灌下去唤醒了贾代善,可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怕是就快不行了。   果然,贾代善醒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示意贾政在他书案上取来早已准备好的遗折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只看遗折上写着将爵位传给长子贾赦,又恳请陛下给次子贾政封官。待大家看完遗折再扭头一看,躺在床上的贾代善已然没了声息。贾赦大着胆子用手一探,竟是鼻息全无,老荣国公竟然就这么没了。   一日之间贾珠昏迷,王氏难产,婴儿口内衔石,贾代善逝去,史氏再也经受不住竟也昏了过去,让这府中又是一团忙乱。   江源知道荣国府这些事的时候已是五月了。贾代善即死,当然得发丧,荣国府的奴才嘴又不严实,这府里面的大事小情全都给传了出来,立刻街市上就演化出了不同的版本。   江源在书院里结识的一个好友,姓方名涵字文良,也和他同一科会试,考得时候没如何,出来之后却得了场大病,少年这才拎着些礼物来京城探望好友的,结果刚走到京城打算喝一碗茶解解渴,就在茶摊上听到一群闲汉在谈论荣国府的事。   “我知道,听说那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夫人生了个祸胎,竟然天生口中含了块不知什么做的石头,听说上面还刻着字,这么反常还克死老太爷,那不是祸胎是什么。”一个闲汉大声嚷嚷道。   天生含玉,上面还有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江源皱紧了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不是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吗?   少年上辈子看过三国看过水浒看过西游,四大名著还就红楼梦没看过,对整本书的印象就是曹雪芹写的,歌颂贾宝玉林黛玉自由恋爱且未遂的故事……什么金陵十二钗,他就知道好像里面有林黛玉和薛宝钗,似乎还有个叫王熙凤。再就是知道有个大观园,有个刘姥姥,有个贤德妃,还有抄家什么的。就他这些知道的还是中考的时候背题背到的,其他的根本就不知道那本书具体讲什么。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很是有趣,从时间上来讲此时秦朝已亡了八百多年,在他过去的世界里应该算是唐代,可这个世界却是靖朝。因前朝大燕的都城乃是北京,因此靖朝也立都于此,国土面积倒是比初唐的时候略大。制度上靖朝的官职有些像明朝,可权力上皇权可比明朝强大多了。有的名人根本不存在,有的典故却还有留存。这个世界有青花瓷这样元代才出来的陶瓷新品种,有牙刷这个明代的新发明,有西洋座钟、怀表、平板玻璃这样应该几百年后才随着海贸和大航海才传进来的玩意,也有翡翠摆件这样清代才被重视得到主流认可的物件;可这个世界还没有海贸,没有望远镜,没有烧酒,四大发明里的火药和活版印刷还没有,就连豆腐也因为没有了汉朝的淮南王刘安还属于近百十来年才被发明出来的新生事物。   他这边正想着,那一边另一个闲汉却说话了,“不对不对,什么祸胎啊。我告诉你,我邻居的堂哥的表弟媳妇就在荣国府当婆子,她亲眼看见的,说根本就不是生来带来的石头。她说啊那贾政贾老爷有个小妾,深得他喜欢,这边二奶奶还没生,那边那小妾已经给怀上了。二奶奶为了争宠,就让下人给买了个玉佩,打算玩个生来带玉的吉兆。谁知她闹了个早产,这早产的婴儿嘴太小,玉佩足有雀鸟蛋那么大塞进去差点取不出来,险些没把孩子给憋死,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头一个闲汉不服了,“你说不是祸胎?那孩子出生那天先是他家大少爷被从贡院抬回家中差点没死了,紧接着生他的娘就差点难产出了人命,荣国公也当天就没了,这是为什么?听说贾老夫人也生了重病,能不能挺过去还两说呢。”   两个闲汉不服,各自争论着,江源倒是皱起了眉头,贾代善死了?对这个理论上的祖父他没有半分尊敬。为了功名利禄竟将亲生儿子给卖了,又以妻做妾,我呸。当初他回金陵科考被百般阻挠背后也有这个贾代善的影子,他死就死了,死了更好。反正贾家的族谱上又没有贾敀和江源的名字,死了又不用他守孝,难道还怕他死吗?   喝完茶,江源提着东西就直奔方涵府上。方涵的父亲方越乃是工部左侍郎,却是个出了名的清官,索性方家祖传的田产颇多,所以虽然方越是清官一个,家中过得倒是不错。方家的府宅不大不小,是个四进的宅院,门口的门房认识江源,一边通报一边将江源让进了宅子。一盏茶还没喝完,方涵就快步迎出,神朗气清哪儿像是生病的样子。   看着好友不解的眼神,方涵自己都有些窘迫,“劳烦江兄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只烧了一晚就没什么事了,只不过家母不放心,就让我多养了几天。”   江源也不奇怪,方涵一家祖上九代单传,到他这第十代也只得他这么一个,千里良田只得了一根独苗,这方涵前几年为了给祖父祖母守孝到现在都十九了还没有成婚,方母可不是不放心。拿起礼物直接递给了好友,“这是用今年的梅花制的茶,里面还加了后山野茶树的嫩叶,老师尝了说是不错,我就包了一些给文良兄你尝尝。”   听他这么说,方涵赶忙给抢了下来。沈先生喝茶出了名的挑剔,就连喝贡茶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这茶他都说不错,必是难得的好茶。相谈几句,方涵说道:“你今日必须留下住一晚,我爹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说是你上次画的翻车和耧车工部已经做出了样品,好用得很,他道要好好请你喝一杯才行。”说是这么说,方涵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父亲得了好友的那张图造出了能提高粮食亩产的翻车和耧车,就连圣上都赞扬了几句,怕是这一两年工部老尚书一告老,他父亲就可以再升一步了。无论是翻车还是耧车都是难得的进身之阶,他这位好友毫不在意地送了他爹一个,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江源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翻车和耧车他小时候都在山村里见过用过,本是汉朝就应该有的,谁知道这一世没有了汉朝,连翻车和耧车也就只弄出个最最初级的版本,这么多年都没有发展,他不过随手那么一画,要是能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他当然愿意。至于进身之阶,这东西他可不缺,还不如送给好友家几个,也算在官场上拉几个盟友。   等到方越回府见到江源自是大喜,方母特意下厨弄了几个好菜,又命人到外面买了好酒款待江源。方越方侍郎是个难得的清官,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江源的酒量不差,陪着他喝了几杯,这方侍郎便起了谈性,连连夸赞江源,说他年龄比方涵还小了两岁,却比他那个不孝子成器多了,夸得江源都有些不好意思。   三人聊着聊着话就扯远了,倒是提起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荣国府的事情。方家没人知道江源的身世,所以说话也没有了遮掩,方越笑着说道:“这事儿传得到广,就连圣上都惊动了,本听传说是福兆,再一传就成了祸胎,还问我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内宅阴私罢了。最后圣上给定了个內纬不修的罪过,若不是代善公当初救过御驾,就这么一条罪过就得下旨斥责。”他看了看面前两个少年,“所以说你们两个以后成家立业也得小心行事,若被御史闻听,一个风闻奏事便是罪过,别为了家中的一点小事耽误了升迁。”   江源方涵应诺。江源想道,福兆,祸胎?若说是福兆吧,那荣国府也不想想,这等异象哪是凡人能有的,没落到皇家愣是落到了臣子的府上,还不得闹个抄家灭族?若说是祸胎,这没生下来就克兄克母,生下来又克死了祖父克病了祖母,这等祸胎谁知将来会不会是误国的祸患,那么这荣国府怕是也容不得了。哼,也不知道朝堂上是哪位替荣国府说话才归结为內纬不修,否则便是天大的祸患。   用过晚膳,方越命儿子送客人去客房,自己则回到了后院,见到老妻迎了上来不由心中一暖。   回屋坐定,方母命丫鬟去取热水,自己忙前忙后为丈夫擦脸更衣,才把布巾放下就被丈夫从后抱住,脸上不禁一热,忙从丈夫怀中挣脱出来,“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才更是恩爱。”方越笑道。拉着妻子在床上坐下,“我啊,一看桌上酒壶里的酒就知道夫人费心了,那江公子可不是喜欢梨花白……”   “也没什么,文良在书院与那位江公子最是要好,一回家三句话必有江源,说得多了我也就记下一些。今日既然特意为了招待他,自然要准备他喜欢的才好。”方母笑了笑,“我呀也是爱屋及乌,文良自从认识了他谈吐举止都变了不少,也更上进好学了。这一回这位江公子画的图更是帮上了老爷的忙,自然得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方越叹道:“这江源虽是出身贫苦,但身负不世之才,人又聪慧,文良虽然年长他两岁已经加了冠也远不如他。他这一辈儿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多是说得多做得少,只会耍嘴把式的,还没见过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哎,也别说他这一辈,便是老一辈也没见过这么博闻强记,文武皆能的。我若是有女儿必定招他为婿……不过文良能和他交好也不错,所谓近朱者赤,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第六章 看放榜书童报喜讯 闻噩耗贾母细思量   五月二十,正是会试放榜之时。   江源搬进了早早就在京城买下的一个两进的小院,只等报喜之人到来。   本来方涵是想让江源住到他家来着,可是放榜不比其他,若是同族亲眷住在他家自然无不可,可若是好友就不方便打扰了。不过方涵还是帮着他找了个清净又便宜的院子并着几个仆人,又忙里忙外帮着张罗定制家具,整理庭院,忙了好几天。   这些年江源一直都在攒钱。静流山和附近几座山峰到处都是宝贝,野兽众多,还出产上好的灵芝药材。只不过野兽大多狡猾凶猛,灵芝药材也多长在陡峭的岩壁上,普通人只得入宝山而空手归,还得担心自己的小名别被叼了去,江源却不同。他擅长捕猎,又精于攀岩,总能打到不错的猎物,摘取上好的良药,再加上他眼光不错,拿钱入股同窗家的买卖分取红利,林林总总也就攒下了不少身家。和豪富之家是不能比的,但是比起一般人家还是不错的。   有了钱他先是给父母修缮了坟墓,其余的除了买地买铺子就是钱生钱,这么一来十来年也让他小有钱财。他名下现在就有两间铺子,一个庄子,都是趁着东家急卖或遭灾的时候着急出手的时候买的,虽然位置不怎么好有些偏僻,但里子倒是不错的,买的时候不过三四百两,现在要是核算一番也得价值千两了。依靠着这副身家倒是能在这“不易居”的京城住下了。   靖朝没有废止察举和征辟,再加上识字读书的人总共也没有多少,每科会试只录一百人。这一百人也不是都能通过殿试,这殿试上只录最前面的六十人,除了头三名是为三鼎甲,赐进士及第,余下五十七人都赐进士出身。就算这一百人不是每人都能成为进士,能登上会试大榜无疑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五月二十日一大早,发榜的贡院门口就已经聚满了看榜的人群。   江源本是想去看榜的,后来到底还是没去。要知道这时候最盛行的就是榜下捉婿,他还没成亲,可别被人捉去拜堂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不过看着周围的人都很紧张,他到底不能免俗,派了新买来的书童清涟去看榜。   清涟性急,一路小跑跑到了放榜的地方,所幸还没开始放榜,官府的人也没有出来,贴榜单的地方附近都已经站满了人但总算还留有缝隙。清涟一咬牙就往里面挤,他虽然才十二三岁,但是凭着身形灵活,一路猫着腰竟让他挤到了最前面。   就在他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的时候,贡院开始出榜了。一个差官将一张大大的红纸贴在了墙面上,又在地上并肩放上两个板凳方便踮脚,这才站在了一旁。一会儿,贡院里出来了两个拿着笔墨砚台的文人,一左一右在红纸两旁站定。午时正,五名差官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两位文人,文人拆开信封将上面的内容念出,那五名差官听得清楚,同时高声唱名,“会试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报完之后,这五人敲锣打鼓的离开去考生住处报信去了,那两名文人一个端着砚台,一个站上板凳在那红纸末尾写上“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的字样。之后,第二批五个差官再拿着信封出来,再报第九十九名的姓名籍贯。   这靖朝的报榜是有说道的,只能从后向前报,这叫步步高升,所以越往后报出来的考生考得越好,可这些清涟不知道啊。他就知道前面报了两个多时辰,都念了几十个名字了都没有自家公子,正着急呢。时不时,人群里就有人哭喊大叫,许是中了,许是自知无望,还有那榜下捉婿的富商带着家丁时不时就捉走一个,让这场面说不出的紧张。   清涟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谁知就在这时,前面的差官猛然念道:“会试第一名,会元,四川成都江源……”   清涟一怔,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文人写的是不是公子的名讳,立刻高声问道:“可是住在杨柳巷的江源江公子?”   官差看了看住址,说道:“不错,正是那位江公子。”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清涟高兴不已,可是看看后面的人群,这进来不易出去更难,就他这小身板哪里挤得过这些人群,好在他聪明,看到差官们要去报信,跟在他们后面才费尽力气挤了出去。他脚程快,不比差官要敲锣打鼓地造势,发力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回了杨柳巷。还没到宅子门口就开始高喊:“公子中了,公子中了!”等在门口的门房赶紧开门将清涟放了进来,由着他一路喊着中了的冲进后院。   跑到后院,这孩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大声喘着气,“中……公子中了……”   站在院中的管事李达急忙问道:“中了多少名?”   “第……第一名!”清涟大声说道:“咱们家公子中了第一名,会元!”   听到报喜声,在书房临帖的江源只是一笑,会元不会元他不在意,只不过是让他离进士更进一步罢了。   清涟这边刚报完喜,院门外报喜的差官也到了,李达赶忙招呼仆人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发给差官们,然后将江源用过的笔墨砚台发给了那些来求取的文人。“公子有赏,本月利钱翻倍!”李达对旁边的仆人们喊着,脸上的得意劲更别提了。刚服侍公子,自家公子就中了头名会元,这等名次殿试上定是十拿九稳,那自家公子就要成为官老爷了,这还不可喜可贺!   江源由着他们闹去了,这是好事,没必要拦着不是。将手中的笔放下,看了看眼前的那副仿明代董其昌的字,嗯,很好,笔迹一以贯之,没有因为刚才的报喜而出差错,这种冷静心态才行啊。   江源中了会元,方涵也中了第十三名,这对好友自去庆祝不提。却不知还有人惦记着江源会元之事呢。   “什么?莫不是看错了?”贾母史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回事的赖大家的。   “老太太,若不是打听清楚了,哪敢就在您老面前搬弄是非啊。”赖大家的赶忙说道:“我那小子凑热闹去看榜,谁知竟看到那野小子中了会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她不敢说是她差遣儿子去看榜的,心想着贾珠万一中了呢,就算因为守孝不能参加殿试,也算是个喜事,主子还没交代她就去办了显得她多忠心事主,必是能多得赏钱,谁知竟看到江源中了榜首?!   贾母还不相信,当初贾代善明明命人给女婿林海和亲家王子腾送信,让他们断了这野小子的青云路,让他考不成科举,怎么几年下来他不但没如何,反而成了会元?他怎么在金陵考的试?不可能啊!   “我的老太太,我都让人打听清楚了,那野小子根本就不是在金陵考的试,他把户籍改到了四川成都,去那里考了举人,这才能参加会试的。”赖大家的回禀道。   “乱改户籍,这得治罪的,你去,让赖大持府里的帖子去王家见王子腾大人。”贾母没当回事,这私改户籍是流放的罪过,若是被流放,这野小子的一辈子也就废了,看他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是私改户籍。”赖大家的说道:“您忘了,那小子不姓贾而姓江,照理是可以去其母亲的原籍科考的,他直接就把原籍改成四川成都这说破了天都有理,怎么告也告不赢啊。”   怎么会这样……贾母愣在了当场。是了,那贾敀被逐出了宗族,还不许他后世子弟姓贾,所以那野小子才姓了江。她当初还欢喜来着,这不姓贾,以后就算翻了天也没办法回来搅事了,可谁知对方不姓贾,她就鞭长莫及根本就拿捏不住。若他还姓贾,莫说贾代善去了他得守孝,便是以孝道拘着他他就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可现如今族谱已改,断得又太干脆,贾代善直接把长子定了个早夭,根本就没有贾敀这个儿子,更别提江源了。   什么?再改回来……这族谱可是有官府备案的,岂是说改就能改的?现如今那人已是会元,便是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再想做手脚却是晚了。   想当初她本想在科考这件事上做得更绝一些,定他个舞弊,定能驱逐出考场永不录用,不但能让他自己发配充军,还能让之后三代不得应考。还是贾代善拦住了她,给她说了番道理。她这内宅妇人哪知道那位静流书院的沈安文先生名头有多大,照贾代善所说,那位沈先生的弟子们好几位都是朝中高官,那书院更是出了不少进士翰林,生生将沈先生衬托成了大学问家。野小子拜了这么位老师,他们就根本不敢动了,托人阻挠科考也就罢了,若是明目张胆害了这小子,只怕就要有人在金銮殿上上告他荣国府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就算江源没了前程,他们贾府也会失了圣眷。   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贾敀活下来!这史氏也不想想,贾敀到底是贾代善的儿子,虽然为了自己的功名牺牲了他,可难道要让贾代善虎毒食子吗?这事整个宗族可都看着呢,他若真做的这么绝,连亲生儿子的命也要取,万一被人捅出去他岂不自绝于天下?撵了儿子,以妻做妾,甚至将原配挖坟掘墓,就算传出去也不过是落在圣上手中的把柄,只要圣上不厌弃他总是没事的。可要真的连亲生儿子都弄死,哪怕是皇帝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一笔了,连儿子都能杀,那么主子呢?他就是有天纵之才也会被皇家厌弃。所以她要真敢这么做,哪怕贾代善需要助力也得休了她。   现在木已成舟,江源已经考中会元,只剩下个殿试了。贾母也不是傻子,就算贾代善还活着,这殿试也不是他们能插得上手的。开科取士抡才大典乃是国家大事,皇上绝不容人插手,就连皇子王孙也只敢干看着,哪个大臣有本事伸手?   如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拦住这野小子殿试了……贾母狠狠咬了咬牙,哼,就算能考上又如何,还不是个七品的小官,有没有命升官还不一定呢!若不是珠儿身体有恙,那个会元又怎会是那个野小子的,她家珠儿早晚也能坐上会元的位置。   想到贾珠就不由想起她那衔玉而生的孙子,贾母有些迟疑,她不是没怀疑过是王夫人在捣鬼,可那玉她也看了,以她的眼力竟没看出是什么玉,只知道那质地细密,比之和田白玉尤有胜处,又有五色花纹缠绕其中,怎么看都不是凡器。上面又刻着篆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不是她看不起她那二儿媳,那王氏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能想出这般好词?若说是别人替她想的吧,那便只能是她哥哥王子腾,可王子腾又不傻,怎么会犯这种忌讳?难道说那玉真是随着这婴儿降世的?真有这等吉兆不成?   哎,可惜就算是吉兆现在也没用了,这孩子刚出生贾代善就去了,就算争辩也得被扣个祸胎的名义……   别人不知道,贾母自己很清楚为什么养着病的贾代善突然去了的。那个老爷子竟然晓得了她贩卖祭田的事,竟是被活活气死的……祭田的事情是贾赦的逝去的原配夫人张氏的陪嫁透出去的,这事被她查出来之后简直恨得牙根都痒痒,那个张氏,活着的时候就给她找不自在,一副她什么都能的样子,显得弟媳婆婆处处不如她,死了以后还给她找别扭,若不是她处置的快,要了那婆子的性命,这事传出去可如何是好?现在虽然委屈了她的孙子,可也只能让他背这个黑锅了,否则若是她气死老太爷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她这后半辈子也就完了。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没事才是最大的,这时候就是亲生儿子都顾不得了,何况只是孙子。至于那孩子,大不了将来补偿他就是了……   “出去吧。”贾母挥了挥手,让赖大家的出去。她长叹了一口气,她就不信了,当初她能让老太爷卖了他的亲儿子,将他的原配许氏变成了妾,又伙同全族挖了许氏的墓,将贾敀逐出了宗族,现如今还能斗不过一个小孩子?且等着,早晚她都要让那个野小子知道她的厉害! ☆、第七章 无名院兄妹话题卷 保和殿江源作文章   京城里,一处宅院。   这宅子说来也奇怪,别的宅子无论大小只要有人住着总是要有个牌匾的,这宅子看大小也有个五进,位置更是靠着皇城,仆人来往出入其中,按理说住在这里的怎么也该是达官贵人一类,却不知为何那匾额的位置却一直空着,让人不知住在那里的是谁。   后院里,一般人家都会辟出一片花园,这宅子后院却一棵花也没有,只栽了几棵松树,有着一份古韵。当中有一石桌,旁边放了几个石墩,一位青年正坐在那里喝闷酒,丫鬟们不敢打扰,只得退到洞门外细听动静,怕有召唤的时候听不清楚。   “红药,你怎的在这里?”正听得出神,一声召唤从背后响起,把那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竟是一位二八少女并着一个丫鬟走来,那丫鬟拿着食盒站在前面,正是她刚才出的声。   小丫鬟红药连忙对着少女行礼,“殿下,主子在喝闷酒,是以红药不敢打扰。”   少女听了皱了皱眉,当先走入洞门,那提着食盒的丫鬟连忙跟了上去。   青年背对着洞门,听到脚步声还以为丫鬟进来,低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让人伺候吗?”   少女一听青年的声音更是不放心,“怎的喝了这许多。”她连忙让跟来的丫鬟芙蕖取出食盒中的晚膳汤食,自己亲盛了一晚鸡汤,递了过去,劝道:“哥哥,先喝碗汤吧。”   青年一看竟不是丫鬟而是妹妹,连忙招呼少女坐下,那碗汤也被一口喝干了。“这汤的味道很是熟悉,妹妹可是又亲自下的厨?”   “难为你喝得出来。”少女命芙蕖将饭菜布好,又撤下了酒壶酒杯,便命她下去了。亲手夹了几筷子青年喜欢的菜肴到他碗里,柔声道:“快些用饭吧,我听嫂嫂说哥哥从早上就没吃什么,又空腹喝酒,这样怕是伤胃的。嫂嫂正病着,哥哥你也得保重身体才成啊。”   青年从善如流,端起碗来用的香甜,不多时一整碗饭都吃得干净,就连桌上的几碟小菜都不剩什么了,这才放下碗筷任由下人们收下去,自己带着妹妹坐回屋中。   少女本担心他胃口不好,没想到青年一口气把她准备的吃食都吃了,这会儿又担心自家哥哥吃撑了。心道:哥哥胃口一向不好,没想到出门一趟险些丢了性命之后,胃口却好了起来,这也算是否极泰来吧。   这青年正是当今三皇子司徒晟,这少女则是他妹妹,闺名司徒月华的便是。   去年冬天,司徒晟接到旨意,命他去查户部库银丢失一案,他刚查出眉目便遇上了追杀,若不是遇上江源,怕是不被冻死也要被那贪官污吏给抓去。历经千辛万苦,几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查明案情禀于御前,谁知就因为这事牵扯到那四个异姓王,被他父皇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除了命他们交出库银,只轻飘飘地罚了他们一年俸禄,这却值得什么?!   果然,转过天来,那几位异姓王在户部打了个白条就把交回去的银子又借了出来,还大摇大摆向他炫耀了一番。他这个破了案子的皇子连句赞扬的话都没听到,更是被父皇赶回了家中,司徒晟这才闷闷不乐在院子里喝闷酒,没想到却惊动了他的妹妹。   就算司徒晟不说,月华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她那父皇,都说是一代仁君,对大臣仁慈,对儿女仁慈,对后/宫嫔妃们仁慈,可那仁慈却一丝一毫都没落在他们兄妹母子身上!   他们的母亲淑嫔乃是宫女出身,因相貌长得好被酒醉的父皇宠/幸了,若不是母妃怀了哥哥,父皇怕是已经将这有过一夜姻缘的女子忘在脑后了。生下了哥哥,母亲按制进为嫔,但日子却只有更加难过,那么多出身官宦的女子没有身孕,偏被她一个宫女抢在了头里,这些人怎能容得下这口气!   先是大皇子之母甄妃,说是他们母亲出身低下不配养育皇子,生生将哥哥给夺了去。若她肯对自家哥哥好也就罢了,可那奸妃却日日欺凌司徒晟,每每纵着她那大皇子对司徒晟拳打脚踢,这还不算,每日里只给他吃些残羹冷炙,穿些大皇子的旧衣服,就连宫中得脸的奴才都比他吃得好穿得好!她这哥哥每日里报喜不报忧,若不是被母亲无意间得知,苦苦哀求了父皇,怕是夭折了都没人知道。   四皇子五皇子相继降生,他们的生母华妃荣妃便得了势,二皇子即太子之母元后已然早逝,这甄妃华妃荣妃为了这继后之名相互攻奸,也让他们母子三人得了一点喘息之机。可司徒晟八岁那年冬天与四皇子五皇子玩耍,这两位皇子生了重病,却害得司徒晟差点被父皇的处罚而活活冻死。   他们母子三人在那皇宫之中过得和隐形人一样。母亲倒是没被打进冷宫,可那宫中与冷宫也不差了。哥哥六岁进了学拜了老师读书才被父皇赏了个名字,十九岁时还是因为四皇子要议亲才被随便指了个边城的七品县令之女做了正妃,她倒不是说她那贤良淑德的嫂子不好,可相比起其他几位皇子煊赫的妻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到得二十岁上,司徒晟一没有封爵,二没有授官,就这么被命令出宫开府。别人府门上要么挂王府,要么挂官衔,她哥哥的府门却只得空着,只因“皇子府”“司徒宅”这样的匾额不合规矩!哥哥今年都已经二十有二了,竟然还是个光头皇子,当做万金油一样哪里缺人就补哪里,可却只知道用不知道赏,功劳倒是不知有多少,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地这么蹉跎着,这可如何是好?!   司徒晟看着妹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心中温暖,他这妹妹一向只看得见他和母亲吃的亏,却不知自怜……   月华而今已经十六了,按理早就应该议亲出嫁,可他那父皇怎么做的?将堂堂皇女指给了一个祖上三代都没有人做官的平头百姓,就算那平民是甄妃的远房侄子也太过了!结果呢,还没等筹备婚事,那短命的平民竟是一阵急病去了,而后他那父皇竟是一句克夫就不管了!他妹妹可是皇女,难道还要替一个平民守望门寡吗?!   月华现而今连个封号都没有,明明是皇女却没有个公主的头衔,更是因那几位妃子的撺掇被他父皇厌烦,不让住在宫中而是放在他府里,这却是要误了月华一辈子吗?   月华心中急转,想要换个话题引开兄长的心思,怕他郁结于心再生了病,“哥哥,你上次打探的那位江源可是问到了?”   想起那位救命小恩人,司徒晟笑了笑,“探听到了。他是静流书院沈安文沈先生的入室弟子,去年考了四川的解元,前几日更是中了会试第一名的会元。”   “果然是才华横溢。”月华说道:“哥哥起初提到这江公子的时候我还道是你编出来骗我的,没想到竟真有这般人才,如此的有才华。”   司徒晟站起身来,在旁边桌案之上取出几张纸来,“会试之后,有那消息灵通之人每每寻到上榜之人的考卷誊抄刻印来卖,我这里便有他这一科的考卷。”说话间就将那几张誊抄来的卷子递给了妹妹。   月华接过卷子细细端详,看到得意处不由击节而叹,“朝辞黄河渡,暮宿边关营。荒山埋青冢,风雪湮身名。云山歌金鼓,沙场动危旌。虽非投笔客,还欲请长缨。好,好诗!”   “诗词只是小道,他的策论更是好,一篇马政可谓字字珠玑,就连父皇看了也拍案叫绝,已命各部统筹照做。如此这般,只待殿试之时,江源必被点为新科状元。”司徒晟笑道。   “诗词策论,文武皆能,这样的当世人杰却还不知道哥哥的身份呢。”月华打趣道。   “我又有什么身份?”司徒晟嘲讽了一句,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才说道:“不过也有趣,我去查他的户籍,却发现他父母的身世都是不详。”   “不详?”月华也有些好奇。   “他父亲名为贾敀,听名字理应不是出自普通人家的,可偏偏报了个父母不详。他母亲江氏自幼为人所拐,身世坎坷,也不知道父母身份,只知道原籍是在四川成都。他随了母姓,去四川考试倒是没错,可是我却听说他四年前去过金陵科考,那金陵的考官好生不讲道理,他文试考得不错却被除名,去考武试更是连考都没让考就给赶了出来。”司徒晟皱了皱眉,“看来他的身世怕是还有名堂,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月华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考卷,竟不忍放下,把那马政的一张还给了哥哥,那张诗词的却自己拿走了。   看着面颊红红的快步躲出去的妹妹,司徒晟哈哈大笑,他是多久没见过这般小女儿态的妹妹了?难得妹妹这么喜爱江源的诗词,这两人年龄也相合,若是江源能做他妹夫就好了……   叹息一声,难啊……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   这靖朝的殿试安排在保和殿中,只考一日,一题策论,不限字数。应考者黎明入殿,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方可入座答卷。不限早交试卷,至黄昏日落时分必须交卷。   一大早,江源方涵等人便被聚集在保和殿中,对着皇上三跪九叩之后就开始答题。江源坐的位置有些靠后,按照礼仪又不能仰面视君,所以根本就看不到皇上长什么样。他心大,就当皇上是过去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审题打草稿,他旁边的几个考生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吓得都哆嗦了,差点没把墨砚打翻。这要是真的打翻了,污了考卷,这人也就别答了。江源暗暗摇头,就这种心理素质,只怕也答不出多好的文章来……   会试考的是马政,殿试则考了个水利问题,问要不要修一条沟渠从洛河引水灌溉农田,如果需要又要怎么修。从这个题干,江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有点儿龙首渠的意思。这一世没有汉朝,结果这龙首渠也就没有了。这龙首渠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很有用的,虽然汉代的龙首渠修建没多久就坍塌了,但那是因为井渠未加衬砌,设计的有些失误,如果小心设计,像唐代再建龙首渠一样修建,足可以灌溉两千余顷良田。当初在现代旅游的时候他也去过坎儿井,那可是至今仍在使用的井渠,对于修建原理相当清楚,以此作一篇文章也无不可。   略作思考,江源就开始打草稿,先论证了一下修渠道的必须性和可行性,然后就开始写如何修这条渠道,怎么打造井渠,打造好之后又要怎么衬砌。修建之时如何募集资金,如何监管,如何修建,林林总总下笔千言。   别人的策论写个五七百字便是不错了,写到千字的都少,而江源则不一样,整篇策问他写了足有六七千字。偏偏他还写得快,还没到中午整篇策问的草稿就打完了,等到他细细斟酌挑出几处毛病以后,很快就誊抄在了试卷上,就为了试卷纸不够,他还向监考又要了几张,引得满场的监考都往他这里看。   答完试卷已到了未时末,皇上早就不在殿中了,江源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交了卷子,江源大步走出了保和殿,长舒了一口气,痛快!只希望他今科就能得中,考试什么的,他上辈子就考烦了…… ☆、第八章 中状元跨马游京都 游街市再遇潜龙王   一百份考卷,显然不能让皇帝一份一份自己看,所谓殿试也是要考官们先批卷的。读卷官有八个,每人一桌,轮换传阅。读完卷后在卷宗上做个代表等级的记号,最上等就画个圈,下等就打个叉,等全部阅完之后就将画圈最多的十本卷子呈交给皇上,再由皇上划定名次。   看到江源的卷子的时候就连皇帝也是一愣,怎么这么厚?   再一看,卷子上面画了八个圈,八名读卷官都认为此卷为优,皇帝也就感兴趣了。仔细品读一番,皇上不由拍案叫绝,“好!”   这么个水利的题目已经在朝中争论了好长时间了,所以他才随手作为题目放到了殿试之中,本也没当一回事,朝中的重臣都没想出个办法来,这些连官都没当过的学子又能有什么想法,结果还真得出这么篇好文章来。依照这篇文章所讲,便能解决穿山而过的难题,而且可以防止黄土遇水坍塌之患,而且此文章还写了如何募集资金,如何监管,若行之有效那么以后在国库不丰的时候也能修建这等设施,岂不是妙哉。   皇帝一笑之下便用朱笔批示,旁边等待的读卷官看了便知晓,这卷子便是新科状元郎的了。所有名次已经确定,考官拆开弥封,那状元的卷子上正写着——“四川成都江源”!   状元郎,头戴三枝九叶金花,跨马游街万人瞩目。骑在白马上,江源才算明白什么叫万人空巷,什么叫满城轰动。   唐朝的孟郊两次科举不第,四十六岁才中了进士,聊发少年狂态的写了一首《登科后》,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四十六岁之人看到何等场面才会由此感受?江源现在是知道了。现代那些省状元市状元也不过就是有几个电视台采访罢了,哪能看到这等受人瞩目的场面。   榜眼汤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探花便是方涵,三人骑着白马绕过整个四九城,人群才渐渐散了。汤鸣酒不醉人人自醉,虽然被马匹垫得全身难受,但却喜笑颜开。方涵更是高兴,他本以为会试十三名的他会变成二甲进士,搞不好要去边远地方做个县令,没想到殿试被点为探花,那就可以留在京中任职了,也免得母亲为他忧心。   游街之后,和方涵打了个招呼,江源才回到家中。都知道他跨马游街一天怕是累了,家中早就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换好了衣服以后一些合他胃口的吃食早就在桌子上摆好。江源平日里饮酒不多,今天只让李达取了一壶梨花白慢慢小酌。他当了状元的事情全府已经传开了,下人们也都得了赏银,也都在欢呼热闹,他懒得约束,这时候还没有琼林宴的说法,就着这热闹的氛围喝干杯中酒水也是不错,江源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孩儿终于苦尽甘来了……   靖朝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新科进士都有半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可以衣锦还乡,家中离得远的也可以趁着时间与亲朋好友欢聚庆祝。   江源和同年们喝了几次酒,回去书院拜访了老师,又去过文殊寺拜祭父母之后就闲下来了。想来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逛逛京城街市,他便带着清涟一道出门逛街去了。   逛着逛着难免走累了,江源就走进了一家古董铺子歇脚。铺子里面的伙计看他一身布衣,也不去细看古董,就以为他是个穷书生也不去理睬他,江源倒也乐得清静。就在这时,却听有人叫他,“江兄。”江源回头一看,这人他还真的认识,正是当初他救下的那个掉到山峡里的青年。   见他转头看了过来,青年笑着说道:“江兄,许久不见,我倒欠你一声贺喜。”   一下就能叫破自己的名姓,又知晓了自己状元的身份,眼前这人果然不简单。江源勾起嘴角,“这位兄台,久见了。”   司徒晟指了指两边架子上的古董,“江兄可有喜爱的,有我便买下来算是送给江兄的贺礼。”   那伙计一见生意来了,立刻小跑着上前来介绍,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哪能看出刚才的冷淡啊。“公子,您看这个,这可是前朝的官窑瓷器……”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江源打断了,“前朝的?那釉子又松又软哪有前朝的致密坚硬?落款更是粗劣,缠枝莲的纹饰就更不可能了,这种纹路才出了不到三十年,前朝根本没有。就这么个低劣的瓶子最多最多也就值个一百钱,还是看在这瓶子个头不小的份上。”   伙计一听就知道这人是瓷器行家,连忙又展开一幅画,“您再看这幅画,这可是陈寒晴的真迹,《关山明月图》……”   “要说这画嘛画的还不错。”江源打量了一眼,说出这么一句,那伙计立刻眉开眼笑,谁知下一句就把他的笑容打在了地上,“想来也是高人仿出来的。”   “这,这可是真迹,怎,怎么会是仿的?!”伙计连忙狡辩。   “你看。”江源指了指落款的地方,“这上面写着丁未年作于江东,我算了算,这丁未年不是太初二年就是广平五年,太初二年陈寒晴两岁,广平五年他却死了十年了。你觉得这是他两岁画出来的,还是死了以后托梦画的?这陈寒晴还会诈尸吗?”   他又指了指那签字,“一个人最常写的便是自己的名姓,这落款的名字写的是犹犹豫豫扭扭捏捏,转个笔也要用两盏茶的时间,你觉得谁会这么签名?还说不是仿的!”   伙计也服软了,只能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白玉做的镇纸。“先生,”他也不敢不叫公子了,只求他口下留情,“您看看这件东西,这可没敢蒙您了,绝对是前朝的古物。”   “哦?”司徒晟见江源说的有趣,接过了那镇纸仔细看了看,反正他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一条夔龙回首向背上看,龙背上还驮着一条小龙,这叫苍龙教子,是很常见的玉雕题材,没什么不妥的,看着玉质细腻油润,确实不错。   “嗯,你这回好歹没骗人,这倒确实是前朝白玉的苍龙教子镇纸。”江源看了看,“只可惜啊……”这一句差点没把那伙计给吓着,难道还有不对的地方?“你看那上面那块沁色,那是墓里面出来的标记。这东西好是好,可惜是死人的陪葬,太不吉利,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一听是墓里出来的,司徒晟嘴角抽了抽,还是将东西放下了。看那伙计张口结舌的样子就知道江源又说对了,厉害,果然厉害……“江兄,我母亲生辰将至,便想选一件东西作为贺礼,不知江兄可否帮忙给长长眼?”   江源思量一下笑道:“行啊,那就和我去临街那家玉泉斋看看吧。”说着就带着清涟往门外走。   司徒晟带着随从跟上,不解地问道:“既然临街那家店更好,江兄为什么偏进了这家铺子?”   江源也不在意,随意地说道:“哦,玉泉斋东西虽好奈何茶水点心太差,若要寻个歇脚的地方当然还是刚才那家好了。”   这回答……司徒晟被逗乐了,跟着江源就进了玉泉斋。   看了几样古物,江源指着一张画着猫扑蝴蝶的画卷让司徒晟买下,青年对这些古玩也是一知半解,一听江源的话便命随从付钱。一张画卷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倒也算不得多贵。   出得店来坐上茶楼的包间,江源才说道:“好险,倒是捡了个大漏。”   “此话怎讲?”司徒晟问道,他是真的看不出那幅画有什么特别的。   江源命清涟展开了那画卷,指着上款上的姓名,“这上面写着是赠给漱玉居士的,这漱玉居士很少有人听过,但若说是送给青石山人便知道了吧。”   “何照琳?”青石山人何照琳,那可是前朝的大诗人,司徒晟自然听过。   “何照琳六十岁以后开始信佛,所以改号叫漱玉居士,那时候他基本不写诗了,也没出过诗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号的事,我也是看了一本孤本的古籍才知道的。”江源再一指下款,“这下款题着柴玉棠,玉棠是柴昭的字,这幅画是柴昭画的。”   “柴昭?柴昭落款不是一向落他的号终南散人吗?”司徒晟对柴昭还是颇为了解的,这位大家的画可谓是价值连/城,乃是前朝最出名的书画大家,一幅画至少要一千两黄金才行。   “那也要看他是送给谁的。”江源说道:“何照琳乃是柴昭的恩人,当初柴昭家贫如洗潦倒度日,曾在何照琳家借居,一住就住了九年,直到被举为郎中才离开了何照琳家,又是何照琳赠钱给他才能让他在京中买房居住的。送给恩人的画再落终南散人的号就不够正式了,所以他便落了字玉棠,代表他是晚辈,拜上恩人。推算时间,这画是何照琳七十大寿的时候收到的,这也就合乎情理了。”   江源用手指了指画面上的蝴蝶和花猫,“蝴蝶花猫乃是工笔细描,内藏灵动,再看这后面的写意的山石,寥寥几笔却自有风骨。那老板没眼光,当是假画卖的,所以才卖了一百两,这可是柴昭的真迹,就是一千两黄金都未必买得下来。猫蝶便是耄耋,这是好寓意。无论是何照琳还是柴昭都很长寿,何照琳活到了九十二岁,柴昭更是百岁老人,一位长寿之人送给另一位长寿之人的代表长寿的画作,可不是难得的珍品吗?祝寿送是最好不过的。”   司徒晟忙令人将画卷好放好,柴昭的真迹?那他得拣多大的漏?一千两黄记啊……没有江源在,他哪看得出这些门道……   “多谢江兄了。”司徒晟端起茶盏,“我便以茶代酒谢你一杯。”   江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敢当,下官不敢当三皇子一谢。”   此话一出口,司徒晟一惊,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他相信江源,以对方的品行绝不会害他,“却不知我哪里漏了破绽。”   江源先站起身施了一礼,才微笑着坐下,给司徒晟和自己都斟满了茶杯,“殿下倒是没露出破绽,可惜您的侍从却掩盖不住了,他虽然一路都没有讲话,但他抬头的时候我却看到他没有喉结。侍从是内侍,那么主人又会是谁?皇子王孙中这等年纪的没有几个,我也就蒙中了。”   司徒晟苦笑,什么蒙中,皇子王孙中会在山里险些被人杀了却惊不起一丝浪花的可不是只有自己这个三皇子一人,其他的哪怕是磕破点油皮儿都能引出惊涛骇浪来。“果然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啊,果然明察秋毫之末。”   江源举杯相敬,“不知殿下当面,当日多有得罪。江源一向深慕殿下为人,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他躬身敬茶,倒是让司徒晟不知所措,没想到当世人杰的江源竟然对他仰慕非常,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殿下行事解民所忧,答民所困,不为名利,不为自身,以身犯险而任劳任怨,下官敬慕非常。”江源目光清澈地说道:“三年前黄河决堤,水患千里,殿下不避艰难亲往堤坝,除奸商,开粮仓,才救得万千黎民性命,江源代天下百姓谢殿下之恩。”   江源是真心拜谢这位三殿下,私开粮仓简直是天大的罪过,更别提他斩的那位奸商还是南安王小妾的弟弟,当时皇帝震怒,司徒晟险些被论罪,后来虽因为百姓自发上京求告而免了罪过,也给司徒晟定了个大奸似忠的罪名,否则这位殿下都二十有二了,怎么还是没有官职王爵?司徒晟愿意以自身前程做赌,救得灾区百姓,若说他沽名钓誉纯属是胡扯,这人绝对是个真正的仁人志士。 ☆、第九章 拜明主潜龙得谋士 收奇人江源献策略   有了江源敬茶的话语开头,两人倒是越聊越热络。两人的侍从早就被赶出去看着门了,这茶楼本身就是江源的铺子,这包间是他专门留给自己的,周围绝对没有人,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江源相当了解这位司徒晟。当今皇帝共有五子,大皇子勇王司徒旭生母乃是甄妃,母族势力是为江南甄家,甄家就是江南的土皇帝,虽然官做得不大,手伸的倒是比谁都长,背后更是有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做后盾,这才嚣张跋扈起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这位大皇子,说是有军功在身纯粹就是胡扯,总共灭了一个几十人的小部落也算斩首千级?谎都撒不圆,好大喜功说的就是他。   二皇子司徒昂便是当今太子,生母早丧,没满周岁就封了储君之位,可江源细观这位太子的作风,不喜中华礼仪反而深慕蛮夷之风,小肚鸡肠无有容人之量,实在没有明君之相,若他为君怕是华夏就要向北蛮称降了……这位太子之所以现在还稳坐储君之位,一是因为当今对他颇有爱子之情,二便是因为他的舅父了,太子之舅就是当朝百官之首的首辅冯鳌,冯鳌党羽颇多,是朝中不小的势力,自然也就能帮外甥稳住位置。   四皇子顺王司徒晖乃是华妃之子,华妃楚氏出自世家大族,这等世家可不是勋贵可比,而是真正流传数百年的大家族,历经数朝才有了今日。靖朝为了打压世族才推出了科举制度,可就算如此,如今天下读书之人三分之一都出自世家或与世家有所关联,若不是他们内部也不太平只怕没那么容易压下来。当初高祖皇帝欲将女儿嫁予世家杨家的公子,那位杨公子竟然当面拒婚,声称公主出身不如杨家,门不当户不对!高祖皇帝竟然也拿他没办法,可想而知世家势力之大。这位四皇子看起来礼贤下士,招募了不少门人,但内心极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江源觉得,他这种性格倒是像极了三国之时的袁绍,偏还没有袁绍的本事,根本不是成事之人。所谓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好谋而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五皇子廉王司徒易为荣妃之子,荣妃之父兄皆是朝中科举文人,这些科举官员历经六十年已经逐渐占据不少位置,也让这荣妃魏氏家中笼络了不少。论实力,这股力量比不过冯鳌,也比不过楚氏,可也不得小觑。要江源来说这个司徒易就是个愤青,不,连愤青都不如,这位完全就是个嘴把式,可谓光说不练。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说得比他还好的赵括都是纸上谈兵的货色,这位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样的人自命不凡,可一旦受挫就萎靡不振,比起大、二、四三位皇子都差远了,却偏偏不自知。这等人守成之君怕是都做不了,还是洗洗睡吧。   相对比来说还是这位三皇子司徒晟最有为君之相啊……   江源感慨了一下,这位三皇子堪称百折不挠的典范,从十六岁领差事以来连连受挫,却坚持不懈,这股韧劲比之三国时的刘备都厉害,光这一下就可以秒了五皇子司徒易。开仓放粮,斩杀奸商,颇有气魄,有点当初曹操棒杀蹇图的意思。观他行事,不拘一格,不是迂腐之人,能正能奇,颇得兵法之妙,若是为君当是社稷之福啊。   就不知这位三皇子有没有舍我其谁的气魄了。没有也没关系,当初曹操也只想当个征西将军罢了,最后还不是想要“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人的志向是要一点一点培养的,当初若是曹孟德能成为治世之能臣,他会去做乱世之奸雄吗?   当此之时三皇子民望最盛,若他不愿为君,他那些兄弟未必能容得了他,所以说他想不为君都不行了!   不是江源想卷入夺嫡之争,着实是不陷进去都不行。现而今满朝之中武官还好,文臣除非实在天高皇帝远的,否则都得站队。想中立?中立就是与所有人为敌!除非江源不想升官,打算一辈子当个小人物,否则未来十年之间他早晚也得卷进去。既然都得进去,那还不如提前找个顺眼的投奔呢,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江源是不喜欢主父偃这么个人的,但是这句话还是很欣赏的。更何况司徒晟为人仁义,必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辈,辅佐明君安定天下有何不可?   言到投机之时,江源推金山倒玉柱竟然行了大礼,司徒晟一惊,忙伸手去扶,江源也没有挣扎,一礼施过之后随着司徒晟的力量便站了起来。   “江兄何以至此?”司徒晟若有所悟却不敢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江源这样的大才竟然会选择他而不是他的兄弟。身在局中,司徒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若是不登临绝顶必是要遭灭顶之灾。他这些年事做了不少,门人却没有几个,父皇对他不冷不热,他近乎绝望,可没想到当此之时江源竟然会主动投奔他,这……这这,简直不敢相信!   “江源欲投效主公,自当施礼。”少年微笑。   “这这……”司徒晟心中一片火热,他知道少年已经投奔于他,可是还是想问清楚,“父皇之子共有五人,太子名正言顺地位高崇,大哥武力过人支持甚广,四弟血脉高贵门人众多,五弟文采飞扬声名远播,江兄为何却独独看中我?”   所以说投奔个主公还要靠嘴炮啊,江源不以为意,大笑道:“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太子不喜华夏,深慕夷狄,独断专行,不闻劝谏,吾恐其必生乱事,难以为继。大皇子好大喜功,不知进退,内多猜忌,任人唯亲。四王八公欺世盗名之辈,其势颓也,贪祖之功,民怨极盛,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亡。四皇子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王者之业,难矣。五皇子虚名无实,纸上谈兵,一触即败,进而衰颓,守成尚不可,何以托国家之大事?公却不然。”   先贬低完敌人,下面就该夸奖自家主公了,江源沉吟一番,道:“殿下弘毅宽厚,坚忍不拔。威而有恩,勇而有义。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策得辄行,知谋善断。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一番话语包含了古人对刘备曹操的评价,这等赞赏,绝对够分量。   后世《靖史》将江源这番话录入其中,少年此时还不知道,他这番话成了历代史学家必须研究的对象。英国公江源投奔靖武帝司徒晟这么大的事必须大书特书啊,作为明君与忠臣的典范,一世君臣相得,当然要仔细研读才行。   江源一番话彻底消除了司徒晟的顾虑,他知道江源起于微末,而今也刚刚崭露头角,不为人看重,现如今投奔自己必是真心。既然得了这位谋主,自然要问策,和所有古代欲成大事者一样,他也问道:“先生有何教我?”   江源自是早有准备,“源有三策献于殿下。”他没说策略,倒是先问道:“殿下为何欲登绝顶?”你为什么要当皇帝啊?   司徒晟被这问题说的一愣,总不能说我不去当就得死吧。不上则下,不荣则辱,不升则死,这话和自己人说说还行,可也不能算正式的理由啊。   江源一笑,所以说古人虽然也聪明,但到底眼光容易局限。现代人都知道,你想竞聘岗位,必须把你的执政策略白话一下,没有具体的方式方法拿什么来忽悠下面的人选你陪你玩啊。当个小班长你还得说一下下一步打算在班里搞什么活动如何提升大家的学习成绩呢,更何况当皇上。   “现而今天下臣服,各守礼仪,太子占嫡,大皇子占长,无有失德之处,为何逆圣上之意而就殿下之心呢?前燕何以二世而亡?燕二世弑父杀兄夺位,失德于天下也,公欲效仿乎?”想要登临绝顶必须有个必须是你的理由,所谓舍我其谁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没你他也行,那就不是道理了。   “臣下第一策便是收心之策(江源心内暗笑,其实应该叫做洗脑之策)。”江源说道:“我朝虽天下臣服但依然有所隐忧,此忧外在于北蛮贼虏,内在于世族勋贵。北蛮劫掠我百姓,践踏我国土,逼高皇帝签下城下之盟,此奇耻大辱,若不报仇天理难容,此仇此恨更甚于杀父之仇。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杀父之仇当如此,何况国仇?世族勋贵吞并土地,倾轧百姓,于国不能安邦,危乱之时投敌卖主,于下不能安民,欺凌黔首侵占民田,不交赋税勾结地方,早晚成心腹之患。我闻听金陵有个护官符,道是金陵有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扶持遮饰,俱有照应。若是巴结这四家便能保住官职,若是得罪了他们便要丢官去职,脑袋不保……”   听到这里,司徒晟大怒,不由拍案而起,“竟有这般大胆之徒,可是嫌大靖的刀不利吗?都是哪四家?!”   江源说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是那荣国府、宁国府。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这是说保龄侯史家(此时老保龄侯还没死,也就没有忠靖侯神马事了)。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此是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   “那薛家不过是个皇商,竟也敢勾结地方?”司徒晟怒火旺盛。   “这还只是金陵一地,那贾、史、王、薛也不过是些才崛起几十年的勋贵罢了,在勋贵中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家,竟可以做出如此之事,更何况杨家、楚家这等世家大族?他们之中为非作歹,祸害地方的大有人在,若不加以惩处,早晚必成祸害!”   看到司徒晟同意他的观点,江源才说道:“正因此除了殿下,其他四人皆不可为君,否则天下不保,社稷倾颓,大靖有翻覆之险。”   司徒晟言道:“喔,何以见得?” ☆、第十章 辅明主江源吐心意 道奇谋状元说妙计   江源听问,回答道:“先说外敌,正因为北蛮威胁天下,所以太子、五皇子绝不可称帝。太子仰慕敌国,若太子登基,岂不献国于敌寇?若其为帝,恐怕天下之人都要披发左衽,再无华夏矣。此非亡靖朝,而是亡天下,毁我千年文明,万世基业!五皇子虚名无实,纸上谈兵,内不能保民,外不能逐寇,若其登基,一旦刀兵四起,华夏之人尽成两脚之羊,任人宰割。”   “再说内患,世家勋贵虽也有良善之辈,不过杯水车薪,大皇子、四皇子若是登基,世家勋贵必然煊赫一时,此从龙之功,以何封赏?毕高官厚禄之!其未有高官厚禄之时便危害地方,扰乱法律,若掌有权势,天下何处是净土?”   司徒晟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既然这几位不行,那么就得拿出司徒晟一定能行的理由了,也就是弄出个执政理念给他,以这个思路来忽悠贤能之士。你别说这不管用,当初“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忽悠了多少老百姓陪着李闯颠覆了大明江山啊。   “攘外必先安内,殿下只要做到三点则天下归附,群贤毕至。”江源决定拿出古代最大杀器,见司徒晟凝神细听,少年说道:“殿下须知,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燕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群雄并起,何以高祖而取天下?乃因为高祖出身疾苦,知晓民情,改燕之酷刑,轻徭薄赋以安众民。是以得道多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百姓闻听高祖到来,争相开城迎接,这才统一天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皇子得其勋贵,太子得其正统,四皇子得其世族,五皇子得其名士,殿下得民心则以一敌四必可胜之!”   “如何得尽民心?”司徒晟急切问道,他放粮的时候已经见识过民心向背的力量,怎会不想收民心为己用?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可谓收拢民心的大杀器。   在古代想要打土豪分田地是不太可能了,要是真闹出李闯那样天下都得倒个个儿,所以不能这么玩,永不加赋这招好用得多。怎么解释呢?古代有赋,也有税,两个是不同的概念,这里的赋指的是人头税,就是每新添一个人丁就要交的钱,就算这家死了一个男人,又出生了一个男丁也不是一加一减就不交钱了的,而是还得交这个新出生的男孩的钱,要知道古代夭折率高的吓人,就算这孩子出生才两天就挂了还是得交钱,父母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赋,所以古代隐瞒人口成了常态。这些隐瞒的人口不是辗转成了豪富家的奴才,便是成为痞子无赖扰乱地方安宁,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个永不加赋就可以完全的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些人口也就可以用于经济建设增加国家GDP了。   而且这个人头税本来就是收来给皇家盖园林,盖房子的,跟百官神马关系都没有,提出这个口号根本就不用担心百官反弹。至于皇室成员,那几个皇室成员都在和你争天下呢,你管他们想什么。要赚钱修房子江源自有妙计,根本用不着杀鸡取卵的人头税,所以此策非常可行。   司徒晟理解速度相当之快,立刻点头表示明白。“不是说还有两事吗?”   “得了百姓之心,还要得到忠臣良将之心。得其心必须善于纳谏,广开言路,需做到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很多人之所以知道唐太宗就是因为这段话了,当年他立了魏征这么个牌坊,让人夸明君夸了一辈子,不管能不能做到,这是相当有用的一句口号,只要喊出去,绝对能招揽到人。   “最后一事话糙理不糙,就是……”江源目光森冷,“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大皇子之所以能与太子抗衡靠的就是知兵,若主公可以获得一部分军队,那么胜算大增。”这才是图穷匕首见呢,这一招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玄武门事变还是靖难成功,靠的不是民心,不是正统,他娘的靠的就是老子手里有兵!只要有兵就有一战之力,就还有翻身之时,所以这一条是重中之重。“此三点便是我的收心之策。”   江源心道,有着三条口号进行洗脑,何愁天下万民不归心司徒晟呢?   司徒晟亲自斟满茶杯放在江源面前,少年也没有放肆,既然主从已定,还是不要僭越的好,所以也提壶给司徒晟倒满茶杯敬献于前。   “第二策,名为除敌策。”阳谋完了,开始上阴谋,少年缓缓道来,“就算收服天下万民之心,帝王之位依然取决于圣上心意。四位皇子意图夺嫡,每日里奉迎圣上,但在臣来看这四人各有弱点,只要各个击破使其失了圣心,便不足为虑。”   “太子一方,太子本身便是弱点。”   此话一出,司徒晟点了点头。首辅冯鳌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架不住有一个相当不省心的太子,太子完全不听他的劝解还总是闹出点儿事来,就算冯鳌有通天彻地只能也没办法,更何况冯鳌不是神仙。   江源翻出四只茶杯,倒扣在桌子上,指着第一只茶杯说道:“太子地位稳固是因为未失德于天下,若太子犯错为众臣所知,其余三位皇子必然连成一党,将其拖下,所以太子不足为虑,乃是第一个出局之人。”第一只茶杯被推走。   “四皇子背后是世族,看似力量强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朝扶植勋贵便是为了压下世族,高皇帝旧事今上不可能遗忘。这位四皇子本就是皇上留给太子的磨刀石!太子一旦露出破绽,四皇子必定将其拉下来,那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磨刀石竟然将主人心爱的刀都磨断了,又怎么会有好下场?我观之,圣上自身便放不过这位四皇子,不用殿下出手,他早失圣心而不自知,必是第二个出局者。”第二只茶杯又被推走。   “五皇子才名远播,可华而不实。臣说过,他一触即败,进而衰颓。所以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做不错,做了才会出错。可寻机会令五皇子做一差事,五皇子不是有担当之人,一旦做错必作掩饰,然而越掩饰越会出更大的错,这般错上加错一旦为圣上所知,这位五皇子必定当庭狡辩死不认账,却不知如此更失圣心,到时候五皇子便不足为虑了。”第三只茶杯推走……   江源指了指最后一只茶杯,“这位大皇子最是麻烦。太子倒下,大皇子便占了正统,我朝以军功为上,文臣都以佩戴刀剑为美,大皇子占据知兵的名头不是那么容易推倒的。勋贵们虽然小辫子一堆,但偏偏有圣上护着,殿下上次查库银案,天下皆知为四王所为,但圣上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没伤其分毫。圣上之意是为了以其制衡世家,但如此下来必然成尾大不掉之势,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够越过世家去寻大皇子的麻烦。这位大皇子本身又没有什么罪过,好大喜功嚣张跋扈说是错处就是错处,说不是也就不是,所以才说他最不好对付。”   好大喜功就算错处,那汉武帝、乾隆皇帝都可以被千刀万剐了……千秋历史好大喜功都算错处的皇帝就一个隋炀帝,还是他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否则打高丽失败的皇帝多了,哪里差他一个?我国统治者在征讨高丽的战争中唯一取得大规模绝对性胜利的就一个满清,其他无论汉武帝、隋炀帝、唐太宗都被那边寒冷的天气弄得虎头蛇尾……   “那怎么办?”司徒晟问道。这句话也是当权者最喜欢问的问题,“如之奈何”啊。   “要想击败大皇子必须让他自己犯错,否则殿下圣宠不如大皇子,母族不如大皇子,正统不如大皇子,难以翻身啊。”江源目光闪亮,“对付大皇子须得双管齐下,第一便是要施以欲擒故纵之计。主公可读过《春秋》《左传》?”见司徒晟点头,便说道:“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就是郑庄公,段就是他弟弟叔段。郑庄公当了国君以后他老妈武姜很不服气,因为武姜喜欢小儿子叔段,想让小儿子当国君,于是她就策划想实施政变。武姜先是逼郑庄公把军事重镇划出来给叔段做封地。群臣都不同意,可郑庄公却给了叔段。叔段开始招兵买马囤积粮草,群臣又开始反对,郑庄公却说还得等等。不久,叔段又占据了郑国的两个城镇,臣子们忍无可忍了,郑庄公还说不用管他。结果不久之后时机成熟,郑庄公谎称要去洛阳朝见周天子,武姜以为郑庄公离开了郑国,就给叔段送信让他攻打郑国都城夺取王位,结果叔段才出兵没多久就被早有准备的郑庄公包了饺子,打得全军覆没。叔段四处逃窜,先是逃到了鄢,结果郑庄公也攻打鄢,最后他只得逃到了共国,再也没能回到郑国。   这个故事很好理解,计策也很容易,简单来说就是“惯着他”。示敌以弱,暂时退缩,让大皇子麻痹大意,使他得意忘形露出破绽。大皇子的性子好吹嘘,俗称好大喜功,这种性子没人惯着他还好,越惯着他越上脸,到得极点自然就让老皇帝受不了了。   “第二,要在大皇子的阵营制造矛盾,增添其与党羽之间的摩擦,最好能使之反目成仇。具体的方法臣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只待以后慢慢实施。”最后一个茶杯被推走,第二策除敌策也完成了。   前两策万分精彩,这也让司徒晟期待起这第三策,不知江源能想出什么主意。   “第三策,叫做去枝繁叶之策。”   这一策听得司徒晟一怔,“江先生,这作何讲?”   江源说道:“第一策收心之策中虚心纳谏只能招纳人才,可不能断绝其他人招纳人才,臣这去枝繁叶之策可以做到彼消我长,毁敌势力于无形。第一策招揽人心,拉拢中立之人,第二策断其主干,令其自毁长城,第三策也到了去其枝脉的时候了。”其实就是损人利己之事,不过却不是坏事,而是有益于天下的好事。   司徒晟理解了一下彼消我长的意思,难道江先生要亲自去挖四位皇子的墙脚?   江源可不擅长挖墙脚,他说道:“殿下定是知晓工部左侍郎方越进献耧车翻车之事。”   此事司徒晟自然知晓,他还知道这耧车翻车都是江源的主意,方越不过是得了图纸照做罢了。   “未敢禀报殿下,臣之老师沈先生虽是学贯儒法,但臣年少时对墨家格物之术也有所涉猎。”儒家法家甚至道家是好盆友,有事好商量,可墨家可是死敌中的死敌,现如今不少大学问家都是绝对不许门下看墨家的书的,不过司徒晟倒是不介意。他本身有没有具体的门派,哪个好用就用哪个,墨家学了就学了,好用就行。   “臣闲时无聊,研究出一新的印刷之法,可称之为活字印刷法。可解约时间用料,快速制版印书。如用此法,印制书籍所耗时间金钱都有下降,必能使书价下降,此法可惠及天下读书之人,又能使贫困学子有钱读书明理,殿下握有此法便能尽收天下读书人之心。此消彼长,读书之人多了,世家和勋贵那些文人便不是必须的了,科举之时必然寒士上榜更多。世家勋贵为了阻止此事,必然会扰乱印书,到时候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必然使得其势力大减。”   难得穿越一把,不弄出个活字印刷什么的,岂不是白当穿越者了!    ☆、第十一章 凌云志状元越险阻 编身世少年翻史书   “此是惠及文臣之法,先生可有收拢武将之法?”司徒晟问道。   江源还真有他那一套歪理,他反问道:“殿下可知秦何以二世而亡?”   这问题这么多年简直形成共论了,司徒晟张嘴就答:“秦法严苛,不施仁义,秦二世奢侈昏庸。”   江源说道:“历朝历代从无皇帝不修行宫园林者,只要不伤国库,不害黎民,奢侈何罪之有?胡亥虽然昏庸可在位日短,岂能以一人之力引得天下之怒?说道秦法严苛,秦法严苛日久,秦人不以为苦,反而秦国日盛,何以刚得了天下便因为秦法严苛而致使亡国?”   “这……”司徒晟能说老师都是这么教的吗?咳咳……   “秦之所以亡,在于不再打仗。”江源开始灌输他的邪恶思想了,“当初商君变法,秦国日盛,秦国之所以能战胜六国除了重农抑商,鼓励农桑之外,还得益于他的特殊军功制度。”   “商鞅规定,凡行伍之人,不论出身门第,一律以军功大小接受赏赐。斩首一级便可获得爵位‘公士’,得田一顷,宅一处,仆人一个。杀敌越多,爵位越高。若士兵杀敌两人,他做囚犯的父母就可以释放,做奴隶的妻子也可以转为平民,打了胜仗更是可以节节高升。也就是说,一个普通百姓如果当了兵,只要他能一直杀敌并且不被敌人杀死,就可以成为军官,甚至将军,元帅!所以秦国无论上下都喜打仗,因为战争到来人们便有了盼头。哪怕一个出身低贱的奴隶,也可以凭着军功成为平民,一个士兵也可以借着战争成为将军,这就是秦军战力强大得以消灭六国的原因。可是六国灭亡了,没有战争了。奴隶便只得是奴隶,平民也只得是平民,士兵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军官也难以升迁,平民做官的这条路便彻底斩断了,这也让有了盼头的人们陷入了绝望之中,也就造成了秦朝迅速灭亡的悲剧。”   江源也不全是危言耸听,现代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拼着吃不饱穿不暖挤地下室也要去京沪广发展?就是因为那里机会更多。人最怕的不是颠沛流离,而是有本事却没办法得到机会。一个国家最欣欣向荣的时候就是有本事的人就有机会,只要付出头脑和努力就可以得到晋升。一旦社会失衡,有本事的斗不过有关系的,努力的斗不过拍马屁的,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头,那社会就会陷入停滞,甚至会发生动乱。现代还是如此,更何况是古代?   科举倒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可吃到大头的还是文人,武将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到乱世就能出一堆猛将帅才,到了和平年代就好像这些人都死绝了一样。这就是问题所在。   “要想让武将们得到甜头有两法。一法就是像秦朝一样,推动有大靖特色的军功制度。反正我们周围还有不少敌国,先打北蛮,打完北蛮还有茜香国,之后还有南方的山越,西方的吐蕃,这些都能满足武将的晋升。第二就是建立和平停战时期武将的晋升考察制度。既然文臣可以升迁,没道理武将不可以,殿下可以请老将们充作夫子成立不同阶段的军事书院,令即将升职的军官到军事书院学习相应节段的兵法,使其能够胜任所在位置的指挥。如此便是打开了军队将士的晋升阶梯,他们必然感念殿下。”   司徒晟点头称善。   两人相谈甚欢,从日中谈到了日落。到了晚上,得到谋主的司徒晟果断掏钱请江源吃了顿饭,少年一番推心置腹,让他这位新晋主公对他更是亲近。一场宴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华灯初上,两人才各自还家。   司徒晟一贯稳重,这一晚进了家门却简直想跳起来,强压心中喜悦到了后院陪妹妹下棋,平日里百战百胜的司徒晟竟然连输三局,把他妹妹月华给吓着了。   “哥,出了什么事了?”你竟然心思如此不宁?可是父皇又给你找了麻烦?月华脑补了一堆她哥哥被父皇欺负的场景,自己都被自己吓着了。   “没有没有。”司徒晟也不压制喜悦之情了,他府中人少,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他这几年将府宅经营的水泼不进,府中的任何事都不会流出去。他压着声音说道:“我今日碰到江源江先生了,他竟然拜我为主,还给我提了三条策略。过去几年我都觉得如坠迷雾,难以挣脱,今日听他一言竟觉得天朗气清,雾气尽去,阳光普照,万物皆明。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月华看到哥哥高兴,也是欣喜,她知道这些年司徒晟一直苦闷,现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难怪欣喜若狂致使连输三盘。   “那位江公子竟然如此厉害?”她本已将那素未谋面的少年当做当世人杰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般本事。   司徒晟点了点头,“群臣易得,至如江源者,国士无双。”   月华没想到他哥哥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国士无双!少女想不到到底是何等风华才能被尊称为国士,她此时此刻只是在为哥哥高兴罢了。   司徒晟笑着说起他们二人相遇之时江源怎么戏弄了那个古董店的伙计,把月华逗得笑声不断。又看了兄长拿回来的“耄耋图”,月华笑道:“哥哥得了这么好的宝物,却是难为妹妹了。母亲寿辰,我可送什么是好啊?”   司徒晟点了点月华的鼻尖,“你啊就是最好的宝贝了。母亲看重的又不是金钱,而是心意。你若能给母妃亲手绣个荷包,她也是满意的。”   月华笑了笑,“骗你的,母妃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亲手做了一套衣裙,不知母亲穿着是否合身。”   兄妹笑闹了一阵,觉得满心的压抑一扫而空……   归家之后,江源也兴奋莫名,猛地就想起王安石那一首《浪淘沙令》和王勃的《滕王阁序》了。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他上一世何尝没有青云之志!可贫困却击碎了他的大学梦。他当兵就一定要做兵王,做了特种兵也坚持不懈,可最终负伤还是逼得他只得退役。最终做了商人,这也没什么,既然做商人他也要做个成功的商人!可最终,却是躺在了病床上。他决不放弃,乐观坚定,可奇迹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他最终还是死于绝症。   都说人这一辈子,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十一择业与择偶,十二趋吉要避凶。命运这东西说有,它看不见摸不着,说没有,江源走一步便碰一堵墙。   重生了,幼年贫困,父母早丧,仇人阻挠,他是步步有难,处处该灾,和那唐僧似的,闯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才算是否极泰来。那唐僧最终也是得道成佛了,他如何不想他的青云之路?一步步熬资历不是他的性格,过去是没机会,而今他便要在这大风大浪之中闯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毛老英雄说得好,“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那便任他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青山矗立,不堕凌云之志。这一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绝不低头!   十五日休假过后,江源就去翰林院报道了。靖朝的翰林院其实有点像是皇上的秘书处,不过这里的秘书也太多了一点,有的天天能面君,有的到死也就是整理文书。江源属于新人,几乎没活干,每日里很清闲。花了半个月将该弄明白的弄明白,江源的心思就不在翰林院了。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怎么混进皇上的秘书队伍,而是怎么帮司徒晟摆脱现在的窘境。   仔细想来,司徒晟简直就是清朝九龙夺嫡时四爷八爷的综合体,他那八爷翻版的身世确实挺让人头痛的。皇帝的小心思其实相当好理解,贪图美色把人家那什么那什么了,却又嫌弃人家出身低贱,死不承认自己是颜控党的一员,说白了就是矫情。人家是宫女又怎么了,你丫的祖宗当年还不是个泥腿子,斗大的字还不认识一箩筐呢!现而今,一看那一对儿女就像是看到自己当年好色无厌的证据一样,所以司徒晟兄妹才会那么悲剧……   八爷设身处地地为我们证明了自身努力是解决不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群的矫情思维的。对比一下乾隆和令妃,以及康熙和良妃,在这个问题上康熙爷爷果断是渣男中的战斗机,欧耶。想那八贤王也算是人才中的人才了,他都没本事掰动康师傅的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可想而知自身发展是不足以撂倒今上这个老顽固的,所以司徒晟也就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了,还是另辟蹊径的好。   那么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直接改变题干……喂喂。   假如说良妃不是辛者库的奴婢,而是猛然考证出她是完颜阿骨打的嫡系子孙呢?那康师傅哪怕是为了面子工程也绝对会善待八爷的。同理可证,如果淑嫔有一个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身份,这个身份各种牛X受人敬仰但是没什么势力,那么就即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又能让他那颗偏到脚后跟的小心脏回到原位了。   很好,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个身世问题要怎么编了。   江源曾经打探过,淑嫔姓江,父母双亡就剩下一个哥哥江岩,想当初皇宫的宫女招募不是靠小选,而是从民间自愿募集,她哥江岩患了天花,她为了换治病的药钱才卖身进宫的,而且貌似江淑嫔也是四川成都人。   江源开始在脑袋里回忆这个世界历朝历代的名人名单,希望能找出个姓江的名人。在江源连江枫江别鹤江小鱼江玉郎都想起来之后,他终于记起了一个名人——楚朝江辰江熙文。   江辰的生平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开挂。汉代的霍去病的生平就很开挂了,刘秀更是号称大魔导师,而江辰的人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这两个人的综合体。   江辰出身微贱,乃是奴隶出身。所幸当初他的主人被抄家灭族,他就莫名其妙的成了自由民。然后这位江辰就投奔了边关当起了士兵,开启了他开挂的一生。十四岁参军,十七岁升骠骑校尉,带领五百骑兵去打匈奴,结果战胜十倍之敌,斩首一千,俘获三千,就手还抓了匈奴的右贤王。十九岁任将军,领兵一年之间歼灭匈奴兵将十万人,甚至让他直接抄了匈奴的王庭掳劫了包括匈奴王在内的几乎全部匈奴贵族。二十一岁再次领兵出征,这一回直接就将匈奴从汉朝目前所知的版图驱逐出去了。听闻其大战之时天崩地裂,天降火流星相助……怎么听怎么玄幻,而且更玄幻的是这些事情还是记述在正史上的……   果然,有的时候历史比神话还好看……打个仗都能同时遇上局部地震、冰雹外加流星雨,您真的不是在气象局工作的吗?   嘛,这时江源还不知道他的玄幻之路即将开启,最后他和司徒晟的称号分别是……天尊和天帝……所以说,少年啊,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啊…… ☆、第十二章 编造勤少年造古物 信传闻皇帝赐封赏   这位玄幻一般的江辰江熙文活到了五十四岁,留下了承安侯的爵位阖然而逝。后世子孙绵延不绝,虽然没有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但是史书上有详细记录的还有几个,直至楚朝末年天下大乱,江辰的后人便不知所踪了。   很好很好,不知所踪了才好下手嘛。   要想让淑嫔冒充江辰的后人非常简单,仔细研究了江辰的生平之后,江源决定造一部兵书来证明身份。史书上记载江辰生前写了一本叫做《将书》的兵书,可惜这本兵书随着楚末的战乱已经被焚毁,失传了几百年了,也就是说整个天下都没一个见过此兵书的人,还不是江源想写成什么样就能写成什么样。你说不是,那你拿出正版的来啊!   作为一个当过兵又喜欢历史的人,要让他一字不漏地背兵书有点强人所难,可要是将他记得住的许多兵书的一些部分片段合而为一造出一本兵书来却是不难。   江辰生于秦朝以后,那么秦以前的兵书就不能用了,秦以后的兵书除去火器之类的不合当时情况的部分,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能记起来多少就写多少,不连贯就当残卷。孙子兵法还不全呢,不服你拿出全本的呀。   生编硬造的过程并不费时,楚朝那时候还使用竹简呢,一本书也就没几个字,两天过后就被他憋出来了。这本汇聚了各家之言的兵书绝对是跨时代的存在,他就不信有了这么个东西还骗不过几个古人。   为了做个旁证,江源买了不少东西在家里面一个人弄。   几张纸,虽是依着前朝古法做的,也花不了几个钱。裁剪成小页,磨了块前朝的古墨以燕朝盛行的隶书笔体将那兵书小心抄好。待墨迹干了之后,再行做旧。靖朝也有做假古书古画的,但水平太差,只知道染黄不知道注意细节,总能漏出破绽来,哪有整本书都是一个颜色的?那不是看了就穿帮?也不知道弄出些浓淡色差来。调出颜色来,将册页三四张一沓放在桌案上,用排笔蘸着颜料顺着纸纹来回刷。每一页不能一样,刷颜料也要有变化。另取了些油撒在还是润的纸上,这样风干之后就能造出虫子侵蚀的效果。这还不算完,风干之后装订成册,切口、书角、封面、装订线都要一一处理,这之后一本前朝的手抄本兵书就算做好了。   弄了些竹简,这些可是真的前朝的古物,只是依照特殊的方法将上面的字改了而已,这年头别说没有放射性同位素来断代,就是有都得说这东西是真的。弄出一副残简的样貌,断断续续的样子,保证不露出破绽才收了起来。   最麻烦的就是楚朝的鼎。用陶范铸造江源可没那个本事,所以他选的是失蜡法。   取一块黄蜡,一比一做出铜鼎的模型来。蜡质柔软,可以随意雕刻,照着楚朝贵族用鼎的式样刻出模型,改无可改之后再在外面浇上泥水,层层加厚后到一定程度之后便形成了一个外部的泥范。将这个泥范加热一段时间,蜡遇热便会融化,顺着先前准备的小孔流出,而泥做的壳子却不会,这样一个中空的泥范就完成了。将调配好的铜汁注入其中,待铜汁冷却凝结之后打破泥土就可以取出那个铜鼎来。   打磨之后便是要做旧。铜器因为来路不同锈色也是不同的,分干坑、水坑和传世,既然做的是老祖宗的鼎自然也就要传世。江源命清涟买了各种东西,又是水银又是明矾,差点没被当成要开炉炼丹。一通做旧,又蒸又煮,细细造出包浆来,这样才算完工。若只是做铜镜便简单了,可若是做鼎里面说道可不少,若不是江源上一世玩古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造假高手,还真弄不出这么一个铜鼎来。   一切事务江源都没让别人插手,清涟虽然买了东西,可他也不知道买这些是做什么的,待到全部完成,江源将所有物件都放在一个盒子里拿去给了司徒晟。司徒晟一听计划断没有不许的,只要串通了江大舅江岩,这事情便成了!   却说这一日,兵部郎中杜如之去寻时任刑部郎中的江岩下棋,这两人三不五时就约在一起下棋,再平常不过。   边下边聊,杜如之笑着说道:“今天下棋,咱们得有点彩头才好。”   “什么彩头?”江岩不在意地问道:“杜兄你也看到了,前些日子我儿娶亲,彩礼都得三殿下帮衬才算看得下去,现而今我是一贫如洗,怕是拿不出什么好彩头来。”   杜如之也知道好友家中的情况,按说他家也该算是皇亲国戚了,偏因为江淑嫔不受圣宠,司徒晟司徒月华备受冷落,江岩当年虽被举为刑部员外郎,十几年总共就升了一级做了郎中,比之普通人都不如,何况是与皇亲相比?   “我也不难为你,我就想看看你书房里面那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杜如之笑道。这江岩书房里不合时宜地放了口箱子,谁想看都不让看,说是父母留下的东西。杜如之对这事感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便想以此事做彩头。   “那你若输了却输给我什么彩头?”江岩问道。   杜如之掏出一个玉扳指放在桌上,“你不是早就看中了我这玩意,你若胜了,这东西便归你了。”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下套,再挖陷阱,一步棋都要沉吟许久,一盘棋足足下了三个时辰才下完,最后两边竟然子数相同成了和棋。这时候的围棋先手后手没什么差别,不讲目数,而是数子,子数一样就是和棋,这谁也没办法。杜如之非得耍赖要看箱子,江岩看了眼那枚玉扳指,踌躇很久才松了口,取出钥匙打开锁头将那箱子打开。   杜如之探头一看,那箱子中放着一本古书,一个铜鼎,和一些残破的竹简。他探手取了那古书出来随手翻看,本是不以为意,谁知这一看便入了迷。“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他喃喃读出,手都在颤,“好书,好书啊!”   他猛一回头,差点没把江岩吓到。杜如之一把就拉住了江岩肩上的衣服连声问道:“江兄,这书怎么来的?谁写的?叫什么名字?”   江岩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书是父母留下的,说是祖上从那箱子里的竹简上誊抄传下来的。我只知道是先祖写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好似是叫将……将……将什么来着?”   杜如之连忙去看那箱子里面的竹简,只见那竹简之上写的全是小篆,他也不认得。再看那鼎,纹饰细密,蟠虺纹饕餮纹汇聚其上,鼎还有盖子,上面三只窝牛居于其上,憨态可掬之像颇有古意,一看就是前朝的古物。   “你家写书的那位先祖的名讳你可知道?”杜如之连忙问道。   “这确是记不清了……”江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杜兄也知道,我年幼之时家中就糟了蝗灾,父母带着我兄妹三人一路逃荒来到京城。为了减少负担,家中器物一概没取,除了金银细软就带了这么几件东西。母亲路上病逝,父亲千难万险带着我等到得京城。偏刚一到便遇上打劫,我父为了保这几件东西便顾不上孩子了,让我那小妹被歹人掳走,到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父亲一气之下便患了重病,只三五日便去了,只留下我与大妹二人相依为命。父母亡故之时我才七岁,哪里知道那许多事,便是这几件东西也不过留个念想罢了。又过了几年我出了痘,本想当了那鼎换钱,大妹死活不让,言道是先祖遗物,为了它已失了小妹,怎能丢了它,这才偏要自卖自身入了宫去。”   江岩长叹口气,“我将这几件东西放在书房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为了它们我小妹被掳,父亲亡故,大妹卖身,竟将我那至亲尽数夺去,纵使现在我已为人父母也难以忘怀那骨肉离散之痛!弃之不舍,留之何用啊!”   见江岩这般,杜如之也不敢问了,放下东西告辞而去。不过过了两日他带了位中年书生又来拜访江岩,直接言道求看那几件古物。江岩面色不佳,倒也没有阻拦,默默开了箱子任由那书生取出残简和古书来看。   那书生一一对照竹简和书上的文字,直到最后指着竹简上的两个字惊呼:“《将书》,此书竟是《将书》!”   书生转身看向江岩,“江大人真的一点也记不起先祖名讳了吗?”   江岩沉思了一阵,“某年幼时也曾随父母拜祭过祖先,可那灵位之上尽是上古大篆,我是一个也认不得。”他抽出张纸来,在上面连画带描,勾出几个半画半字的图形来,“我只记得这些,笔画对不对也不知。先父曾经说过,我家祖上为了避杀身之祸才隐居于成都山野,唯恐仇人寻来,未及冠的子孙都不知先祖名讳,只是拜祭灵位罢了。”   “上古大篆,这便对了,楚时都是这般书写灵位的。”楚朝的官方文字是小篆,不过灵位都是以楚国当初的大篆来写的,那文人细细观看几个字,只辨别“江”“公”“文”这三个,余下那个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不过写了《将书》的还能有谁,必是江辰江熙文!   取出那个宝鼎,无论材质形制纹路包浆锈色具可证明是楚朝贵族所用,正和江熙文列侯的身份。仔细分辨鼎底部有一行铭文,用得是古篆,他分辨许久才认了出来,大致的意思是乙子年天子出巡是赏赐给随行的承安侯辰的,那不是江辰又能有谁?!   这三件宝物之中,年岁最近的便是那本手抄的兵书,想来是江家后人看到竹简残破,怕出现遗失才抄录下来留以保存的,可就算如此那本书也至少是燕朝的东西了。看来着江岩江大人真是江辰公承安侯的后人!   不出几日,京城里的小道消息就开始流通了。那天去江府的书生乃是京城有名的金石古玩行家,此人最喜饮酒,而且是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嘴的标志性人物,三两下便让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江家乃是江辰江熙文后人的事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那本失传已久的《将书》更是引领了八卦界的潮流。消息传到这种地步,皇帝当然也就知道了,他也没召见江岩,而是唤来杜如之问话。   杜如之那日看过《将书》以后就沉迷其中,听得今上问话,立刻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还等兵书绝不可能伪造,就是想造假谁又能有本事写出这样的兵书来?难道那江家竟然真是承背出一段书里的内容。皇帝也是读过一些兵书战策的,一听书上所言果然觉得字字珠玑,这安侯这位万户侯子孙,累世冠缨之后?   皇上心里其实已经相信此事了,越想就越像。比如说什么江淑嫔和江岩都擅弈棋啊,什么江淑嫔谈吐举止不似平民出身啊……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朕果然慧眼识人,能够透过表象的迷惑看到事物的本质,嗯,朕早就觉得那江淑嫔来历不凡,绝对不是宫女出身那么简单,现如今怎么样,果然被朕猜对了!嗯嗯嗯,朕还真是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啊,哈哈哈哈!   皇上下旨,命江岩抄录《将书》献上。翻看了“江辰”所作的兵书,皇上觉得很是满意,高兴之余便是一个字——赏! ☆、第十三章 拜寿辰江源知身世 细筹谋王氏起坏心   这一赏,江岩总算从郎中的位置上挪了挪,从正五品的刑部郎中变成了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连升四级。虽说有了刑部以后大理寺的职能被分出去不少,那也是个真正的实权部门啊。所谓三堂会审指的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而且皇上一时兴奋,还进江岩为弘武伯,现如今江家也算是有了爵位的人家了。   似乎刚想起来自己三儿子还是个光头皇子,司徒晟的爵位也就下来了——睿王,虽说王妃的出身低微了点,可总算与他那几个兄弟一样是王爵了。皇上根本就没想起来提王妃的事情,似乎是决定装聋作哑到底了,司徒晟也没说什么,他本来只是想有个身份,既然王爵到手,其他的便不重要了。   司徒月华也有了封号,乃是常宁公主,常宁这个封地不好不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是不错了。公主现如今已然守寡一年,虽然有了封号皇帝却根本没提指婚之事。他当初金口玉言说了公主克夫,转身就要赐婚,那他的脸面往哪里搁?所以只能当做不知道,也没把月华接回宫中,依旧放在司徒晟那里任他养着。   江淑嫔也升了一升,升上了妃位,现如今是江淑妃了,好歹算是和其他皇子的母亲平起平坐了。可惜只是头衔换了换,宫殿还是那个宫殿,没有权力也还是没权力,日子倒是好过了些,不过比起其他几位妃子可是天差地别啊。   新晋位的江淑妃生辰之时,已然有了爵位封号的儿女进宫拜寿。司徒晟仔细打量殿内情况,可算不是像过去雪窟窿一般连个花瓶都没有了。就算如此,殿内瓷器也都是本朝的,而且没什么精品。瓷器没一件古器,墙上书画也没有什么名家,猛一看还算不错,仔细品品只怕连普通的官员妻室的房间都要比她的好。他那母妃虽然饮食上好了些脸色有所好转,可眼中的疲惫依然如故,可见度日维艰。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皇宫,这般摆设说是农庄地主家都有人信,这怎能不让司徒晟心痛……   “娘!”司徒晟拜倒在地,“娘这些年受苦了!”在一旁,月华也盈盈拜下。   江淑妃连忙扶起儿子女儿,眼中含泪,“没什么,好孩子,娘没什么事的……”   江淑妃何尝不知道儿子女儿的遭遇……两个孩子虽有了爵位封号却依然矮人一头,她自己何尝不是备受冷落,她这个母亲没有什么本事,害得孩儿们遭受苦难,要不是司徒晟的谋士出了这么个主意,怕是他们连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上……   看到儿女们送上的贺礼,江淑妃嘴角含笑,连连夸赞。待听到江岩书房中那口箱子的时候,江淑妃的笑容却淡了下去。“你们舅舅确实有那么口箱子,也难怪别人会追问。那箱子里原本是装着你们外祖父母留下来的一些旧衣物的。当初我们全家逃难进京投奔亲戚,半路上我母亲便不成了,只得草草埋葬,现如今坟墓早就找不到了。她去世之前留给我们兄妹三人一人一个药玉的佛像,让我们留着做个念想。后来,进京以后投亲不成却惹来了劫匪,父亲为了护着我和大哥便顾不上小妹,竟让那些可恨的拐子将小妹给抓走了,自此以后再不得相见……”   “药玉佛像?”司徒晟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药玉就是琉璃,他贵为皇子自然看到过,可是一个念头却一晃而过,“什么样的药玉佛像?”   江淑妃也没说什么,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件嵌着络子的药玉,只见那药玉五色纷呈,乃是一尊佛祖之像,翻过来背后还刻着两个字“喜乐”。   “三尊药玉佛像都是佛祖的吗?”司徒晟追问。   “那倒不是。”江淑妃说道:“大哥得了观音,我得了佛祖,小妹得了弥勒。刻字也不同,观音刻的是平安,佛祖刻的喜乐,弥勒刻的康宁。材质倒是一般,也都是五色的。”   “哥哥难道见过相似的药玉?”月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司徒晟点了点头,“江源,我第一次见到江源的时候在他身上见过一个药玉的弥勒,背后刻的正是康宁!”   “江源,可他不是姓江吗?”江淑妃疑惑地问道。   “母妃,江源从的是母姓,他那故去的母亲便是姓江!”司徒晟说道。   “难道……”江淑妃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小妹她……那江源难道是小妹的……”   司徒晟拍了拍母亲的手,柔声道:“母妃,您先别急,我明日便去问江源事情的经过。”   一滴眼泪从江淑妃眼眶中流下,“晟儿,你一定要问清楚那江源的身世!”   “孩儿明白。”司徒晟正色道。   休沐之日,江源本想去古董店转转,没想到睿王府一早便来相请,他不知是什么事连忙赶去,结果进门第一句话就先被问了身世。   江源一怔,不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他的身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既然都已经投了睿王,那么说与睿王知晓也没什么,便说道:“我父亲贾敀乃是先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子,当初荣国公为借助保龄侯史家之力,以妻做妾将原配夫人许氏改成妾侍,先是将原配所生长子卖到矿山做工,后来我父逃回竟被逐出贾氏宗族,先祖母许氏的坟墓也被挖开了,更勒令子孙不得姓贾,否则便要全家不得安宁,因此我才从了母姓。”   虽然这身世中辛秘也多,但司徒晟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那令慈呢?你可知令慈的身世?”   “先慈自幼遭拐,颠沛流离,历尽风霜,做过乞儿,做过帮佣,只记得祖籍是在四川成都,家中有父母兄姊,其余便不知了。”江源不解地说道。   “你那块药玉可是母亲留下的?”司徒晟忙问道。   “药玉?”江源从脖颈上取下那块五色琉璃的弥勒佛递过去,“是这个吗?此物确是先慈遗物。”   睿王接过药玉细细端详,质地果然和江淑妃那个一模一样,背后还以小篆刻着“康宁”二字,绝对没有错,江源绝对是小姨的儿子!   司徒晟将药玉还给了江源,正色说道:“我母妃也有一块这样的药玉,正面为佛祖,背面刻着‘喜乐’二字,她言道家中自幼遭拐的小妹戴着一块弥勒的药玉,背后刻的正是‘康宁’!”   这个炸弹可够大的,炸得江源脑袋翁的一下,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上辈子看史书的时候也不是没看过西汉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国的事迹,无论是做苦力险死还生,还是进京城认亲成功,他都只是当故事看着玩儿的,谁知他自己竟然上演了一回现实版的窦广国!他那个身世凄凉的母亲竟然是江淑妃的妹妹!而他刚刚给江家安的那个身份现如今就是安在他自己身上了,真要论起来他也算是承安侯之后!幸亏他没有别的什么小心思,要不然他这身份一旦抖出去就得死绑在睿王身上了,投奔他人那就是个梦。   江源有些头晕,偏偏此时此刻他绝对不能晕,反而要回答司徒晟的问题才行。他绞尽脑汁回忆起只陪了他四年的母亲的事迹,一一说给睿王听,最后还说出这些年来他的成长经历,迷迷糊糊说来说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直到离开王府还心神不宁。   待江源离开,屏风后面转出了司徒月华,她想偷偷见见这位国士无双的江公子就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这时见他们说完话了才走了出来。“哥哥,姨母竟然受了那么多苦,姨丈也受尽了折磨,就连江公子自己也颇多磨难。四岁便父母双亡,他可怎么活下来的啊……“   “还叫什么江公子,应该叫表哥才对。”司徒晟撤出一个微笑,打趣道:“江源既然是姨母的儿子,又从了江姓,便是你我的表兄弟,和舅父家的表弟一般。”   “表……表哥。”月华的脸都羞红了,她刚才偷偷从屏风后面去看江源,觉得江源品貌出众,现如今变成了她的表哥……怎能不让她羞红了脸。   司徒晟看着脸红的妹妹,心中沉吟,若是江源和月华……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荣国府。   王夫人靠在榻上,中午小儿子被抱走了,她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她总共只生了三个儿女,长子贾珠,刚一出生便被婆婆抱走了,长女元春,还没满月也被抱走了,到得这她拼了命才生下的次子,婆婆还是不肯放过?   抱走贾珠,她忍了。大房不争气,生了个长子也没能保住,不过三四岁就一命呜呼了,让她的珠儿成了府中的嫡长孙,老太太抱走长孙也是为了能拉拢老太爷,增加贾政的地位,为此她只能忍耐。   抱走元春,她也忍了。元春生日好,正月初一的生日,与□□太爷相同,平常人根本压不住,由超品的国公夫人教养,将来更显贵重,能求个好人家,也是为了元春一辈子好。   可她的小儿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这孩子生下来就命苦,别人把所有恶事都赖在他身上,怎么就想不到他衔玉而生是多大的福兆?如今还没让她抚养几个月就又要被那老虔婆抱走了,这哪儿是抱走孩子啊,这分明就是在剜她的心,害她的命啊!   “珠儿现在怎样了?”周瑞家的来送账本,她随口问道。小儿子没办法,大儿子还得操心。   “回太太,大爷已经大好了,每日都读书上进呢。”周瑞家的答道:“丫鬟每日熬些补汤给大爷,大爷脸色可好多了。”   听到大儿子身体好了,王夫人才安下心来,虽然小儿子被抱走了,好在大儿子没有事。可是她转念一想,一个丫鬟每日熬汤送去勾她儿子,又能有什么好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是什么家生子出来的,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孝期还没过去怎能做那样的事,岂不是让珠儿脸上蒙羞。呸!要不是那老虔婆绕过自己做了主,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那等乱七八糟的丫鬟近了她家珠儿的身。   打发了周瑞家的出去,王夫人心里不舒坦也不想让别人舒坦,吩咐丫鬟让叫赵姨娘过来站规矩给她打扇。看着赵姨娘扶着肚子一副委屈的样子,王夫人只觉得一阵恶心。趁着自己有孕就爬上主子床的背主丫鬟,她恨不能乱棍把这丫头打死,而今只是让她打打扇算是便宜她了,她却还满脸委屈。为了她的小儿子,竟有人传她私造吉兆为了和这赵姨娘争宠!也不看看那东西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就是个家生的下人,累世的奴才,生出来的也不过是个野种,还想蹬鼻子上脸不成?   现如今府里的管家权落在王夫人的手里,她翻了翻手中的账册,越看越觉得银子不够花,气急之下直接将账本子丢到了赵姨娘脸上,“看来这开了脸是不一样,娇贵的连扇子都不会打了,要不要我命人好好教教你啊。”   赵姨娘哪敢回嘴,只得跪下求饶。王夫人不想饶过她,还命她在屋子里跪着打扇,自己却想着怎么才能弄些钱来。府中家大业大,一年人吃马嚼就得上千两银子,若是遇到个婚丧嫁娶更是要搭上不少才行。庄子的出息本是够的,可她前些日子托妹夫偷偷卖了南边的几个庄子,这才不够用了。可这能怪她吗?那个老虔婆都能卖了祖上的祭田,气死了老太爷呢,她为什么不能卖公中的庄子?若不是被自己抓住了这个把柄,前些日子别人指摘她私造吉兆的时候,这管家权早就让大房夺去了,那死老婆子能帮着自己说话?她能卖得了田庄将银子收进私库靠的也是这条把柄,否则老太太将钱袋子捂得那么严,一个子儿也不漏出来,哪能让她钻了空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那老虔婆看起来向着二房这边,内里却谁也看不上,她引着二房当枪使压制大房,又拿话勾着大房让他们心存希望,拿他们两头儿找平衡呢。平日里看着好似万事不管,实际上卖祭田的时候手那叫一个利索。家中的小辈不是被她养在跟前,就是把她当神仙菩萨一样供着,个个都和父母离心只知道奉迎着她过活,她这日子也就过得舒心了。   也别说,这也让自己学到点儿东西,所谓爹亲娘亲不如怀里的银子亲,只要能搂到银子,还不是人人都得捧着她。   王夫人咬了咬牙,周瑞家的说的那个放印子钱的事也不是不成,可是不能搁在她的名下,否则就是个事儿。借着大房的名儿放钱,得了钱则放进自己的库房,这样才是妙计……    ☆、第十四章 撤藩议三国皆叛乱 池鱼殃君臣齐出战   翰林院猛地忙了起来,所有人都忙成一团扎进了故纸堆里翻看档案,一时间笔墨纸片横飞,就是一贯闲暇的江源也不能幸免。原因很简单,就两个字——撤藩!   江源私以为当初坐了天下的高皇帝就是个能惹事的祸头子,这位除了将皇位传给了嫡子太宗,余下的四个儿子竟然全部封王就藩,还美其名曰镇守天下。这群王爷被放到了封地世袭罔替,掌有财政军事大全,玩起了国中国的把戏,那权势拿什么收回?这不是添乱吗?   太宗子嗣单薄,就一个活下来的儿子便是当今。到了当今这里他是封了儿子王爵,但没有给封地,所有儿子都圈在京城,所以也不用担心。现在一拍脑袋想起撤藩这回事儿了,可不是让所有人都头大两圈。   想当初封出去的藩国总共有四个,赵国、齐国、魏国、辽国,虽说每个封国都不大,在地图上这四个点却整将京城围了一圈,也不知当初的高皇帝怎么脑抽能弄出这么个布局,简直要了亲命了。好在赵国的初代赵王已然死了,而且没有后代,已然除国了,这才让出个缺口来,否则万一这四国不臣,围了京城,勤王救驾的军队都进不来,还撤个鬼的藩啊!   作为一个现代过来的穿越者,撤藩事件还是听说过几个的。历史之上撤藩的皇帝最出名的就是三个:汉景帝刘启、明惠宗朱允炆、清圣祖康熙。这三位弄出了三个历史事件:七王之乱、靖难之役、三藩之乱。其中七王之乱和三藩之乱都以中央胜利为结局,靖难之役则是被撤藩的那位反过来把皇帝给端了,自己坐了天下。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撤藩有风险,下手需谨慎。   这三个事件中除了三藩之乱皇帝是有计划有准备的逼反了对方藩王,其他两个都是嘴炮引来的悲剧。汉景帝刘启遇上了一个晁错,将他忽悠得神魂颠倒,偏这位晁错只提出了理论没提出实际做法,等到七国真的反了他就彻底麻爪了,最后为刘启所杀。而朱允炆更是遇上了晁错升级版的黄子澄,结果叔叔燕王朱棣一反他就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刘启好歹还有周亚夫、窦婴这样的名臣镇着,到了朱允炆那里战事一起他才发现一个问题,朝中会打仗的大臣都被他爷爷朱元璋咔嚓了,剩下的几只皮皮虾哪是他这位久经战场的叔父的对手?于是这位建文皇帝就早早退下了历史舞台不知所踪了。   由此看来,撤藩的关键在于有准备有预案和有能人,而且以有能人为第一要务。那么问题来了,大靖朝现在有能人吗?咳咳,江源撇了撇嘴,难道指望四王八公这样的家伙去对付藩军?他们不阵前投降就算有骨气的了。不客气的说目前四王八公包括所有的勋贵们能拉出去出阵作战的总共也不超过一只手,大将之才根本为零。王子腾倒是有些才能,可这才能在于斗心眼,耍心机,这打起仗来却不知如何了。保龄侯府的史鼎倒是有几分武力,可惜以他只能最多也就统帅三五个兵营不到两千人,再多他就无力指挥了。   可这些事情那些文官并不知道,这群作死的文官正在朝堂之上喊着撤藩口号呢。这件事开始的时候是五皇子的母家魏家领头,冯鳌也没少搀和,最后连四皇子的母家楚家都搅合上了。这事儿不难理解,为什么大皇子司徒旭是除了太子以外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因为他有军功在身。虽然这个军功的具体内容是他带领着部队消灭了山越的一个几十人的小部落,还吹什么斩首一千……可军功毕竟是军功,大皇子只要领过兵便有知兵的名头,在大靖这个军功至上的朝代,这就是最有力的筹码。所以为了能够拉平差距,让大皇子的优势不那么明显,这几家就撺掇出个撤藩来。   毕竟茜香国远在海外,吐蕃那里又水土不服,山越沼气太重容易出现瘟疫,而北蛮,高皇帝都没打过人家他们还是算了吧。数来数去还是撤藩这个主意最好,所以这三批人马就结合成了一股势力开始忽悠皇帝撤藩。   他们不知道武将的稀缺性,勋贵能不知道吗?他们倒是试图在朝堂上争辩一番,试图平息撤藩这个提议,可惜被那三批人马当成了防止他们威胁大皇子地位的托词,根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勋贵们平时都把自己吹的人五人六的,有通天彻地之能,简直是懂战事,知兵法,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个七进七出,随便喊句话敌人就认怂,难道这时候说自己是编的?臣真的不能啊……所以这边真相说不出,那边死也不肯信,撤藩之事也就在朝堂之上形成了主流意见。   撤,必须得撤,还得马上撤!   因为那篇马政的文章,江源也被扣上个知兵的帽子,在这个准备撤藩的当口他就被从翰林院调到了兵部任员外郎。他原本是翰林院修撰,是个从六品,现如今成了兵部员外郎,是个从五品,也算连升两级,倒也还不错。无论是从六品的修撰还是从五品的员外郎都是不用上朝的,国家大事依然落不到他头上。   这些大臣们书算是白读了,子曾经曰过: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这句话翻译过来很简单,做事说话不慎重缜密就要出事。他们这边还巴巴准备撤藩呢,另一边那三个藩国竟然一起举兵反了!   得到撤藩之信的辽王司徒标立即诛杀了辽国境内所有中央派遣来的官员,联合了齐王司徒横、魏王司徒柏公然反叛,以清君侧之名发动了叛变。司徒标召集了封国内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入伍,聚众二十余万号八十万起兵直奔京城而来。檄文已经发得到处都是,就连江源都看到了。   “辽王标敬问天下:幸教寡人!以靖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司徒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八十万。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司徒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封赐皆倍军法。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辽,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论文笔相当不错,不过总共就只有二十来万人硬是称有八十万,果然深得曹孟德赤壁之妙矣。   三王既反,天下动荡,举国震惊!京畿重地驻军足有二十万,但三面环敌,敌人数量是京畿数倍,就算敌军一半以上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可那也叫人啊,哪怕捆在那里让你随便砍也要崩碎刀的,更何况三藩早有反义,对方的兵器军甲比起京畿来恐怕更胜一筹。   群臣一边召集外地的驻军勤王,一边收拢京畿的军队准备迎敌,重中之重是找人前往赵地镇守,若是故赵国有失,那么京师四面环敌,怕是勤王之人还没到,京城已然危矣。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无论魏王还是齐王都不会放过这个包饺子的时机,必定拼命攻打赵国,谁去守赵国就要冒着被千刀万剐的风险,那么谁肯冒险呢?或者说能推谁下火坑呢?   冯鳌的目光扫向大皇子司徒旭的方向,他自以为动作隐晦,谁知时任京营节度使的王子腾一眼就看见了。开什么玩笑,大皇子要是死在赵国那勋贵去支持谁啊。王子腾赶忙站出说道:“启奏陛下,三藩势大,仅以京畿兵士之数守卫有余进取不足,今驻守赵国兵力有限,需发动当地百姓协助守城,需择一富有民望之人驻守方可御敌。臣请奏,以睿王殿下为主将,驻守赵国。”   王子腾这招祸水东引使得妙啊,旁边老保龄侯赶忙说道:“臣附议。”   勋贵势力也都纷纷站出附议。楚家魏家本着不是自家皇子就成的思想也站出附议,冯鳌沉吟一番,看到事不可为,但好歹己方也没什么损失,也就默不作声默许了。   皇上想了想,还是说道:“准奏。”   如此本来置身事外与此时无甚关系的睿王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皇上总共只交给他两万人马,让他扼守赵国等待勤王军队。两万人马分别驻守整个赵国绝不可行,必须驻守兵家必争的要地才行。就算只是扼住兵家要地,他这两万人马要对付的是至少二十五万甚至三十多万疯狂扑上的敌人,他要怎么守?!敌人又不是纸糊的,难道皇帝以为他能撒豆成兵吗?   与此同时,江源也收到了他的调令,令他随军参赞军机,天知道需要他这个刚上任的兵部员外郎参赞个鬼的军机要事。看着那纸调令江源只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恶意……推动这纸调令的兵部右侍郎姜堃乃是贾代善当年的部下,不用说,这背后一定是荣国府出的力。先是借口将自己调入兵部,再将自己插入军队送死,果然是连环套啊。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贾家真是恶心的要死啊!江源咬了咬牙,问着面前的姜堃道:“不知卑职是随何军出发?”   这位右侍郎笑道:“随睿王的军队出发,扼守赵国。”   睿王,睿王竟要出征?!江源暂时咽下这口气,此时更重要的事情是想出方法帮睿王扼守住赵国,其他的事情等到战胜三藩之后在慢慢的算。哼!   事态紧急,第二天就要发兵,当晚江源就带好了行李前往睿王府与睿王讨论领兵事宜。睿王驾下没有几个人,能人少的可怜,知兵的更是只有江源一个,所以当晚的军事会议只有他们表兄弟两个进行。   江源指着地图说明:“两万兵马实在太少,这两万人中,只有八千马军,不足以出战,因此还是要以守城为上。”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两点,“这里是邯郸,这里是东武城。邯郸位置险要,正能扼守魏国之兵,若不能过邯郸,难以进犯京城,若绕过邯郸,一旦从中截断魏国的军队,魏国有首尾难以两顾之险,因此只要守住邯郸,便是扼住魏国的咽喉,魏国就是由百万大军亦不能过。”   “再看这东武城,此城自古便是兵家要地,重中之重,此处比邻齐国,正挡在齐国进攻的必经之路上,理同邯郸,若扼守在此,虽百万而不得过。只要守住邯郸城、东武城这两处,必能阻魏、齐两国之兵,功莫大焉!”   既然躲是躲不过了,那么就要争取最大的好处。江源磨了磨牙,好啊,你们不是逼着睿王和老子我去堵枪眼吗?好,我便要抢下最大的蛋糕,不但抢下蛋糕,还一口都不分给你们!让你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八千马军,一万两千步军,可能足够?”睿王也是个决断之人,既然必须得做,他也狠得下心。   “征发百姓协助守城,足够了。”江源说道:“当年黄河水灾邯郸灾民甚广,若无殿下开仓放粮,生民几近死绝,因此殿下登高一呼必然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毕可成事。”   “邯郸无恙,那么东武城……”司徒晟皱了皱眉,“东武城不曾遭灾,我在那里没什么人望,如何能守住?”   “殿下,若殿下放心,可将东武城交给臣下,臣自有方法可保东武城不失。”江源目光极其有神,紧紧盯住面前的主公。   “先生,”司徒晟拍了拍江源的手臂,“汝必不负我!”   “哈哈哈哈!”江源大笑,他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臣临时赶着写出来的一些注意事项,殿下参考一下,若遇急切情况,或有犹豫之时,可观里面详情。”咳咳,不过是一些应急预案而已,方便睿王查阅决断。   江源却不知,后世里,那个小册子有了个新名字,叫做锦囊妙计…… ☆、第十五章 镇三军江源射石虎 守城池少年聚万兵   发兵以后,两万人马兵分两路,睿王和江源各领四千马军六千步军前往邯郸城和东武城。司徒晟本来想着邯郸城更好守,打算多分两千士卒给江源的,却被江源打消了念头,“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一万士卒已经够了。前面分别,殿下请多保重!”   江源穿着甲胄,腰悬宝刀,马上挂着弓箭,看起来一副少年英雄,白袍小将的意思。他倒是不怕指挥不动这些军官,那位姜堃为了坑害睿王,将军中的高层领导全部抽调走了,他这个刚被睿王封的实授正三品参将假总兵事的官职比在场全部的武官都要大,听不听也只得听。   本来这样授官的事情是不可能交给睿王的,但谁让皇帝派睿王去堵枪眼的?又想让马儿不吃草,又想让马儿跑得快,你想得倒是美!所以皇帝算是将这两万兵马的军官授权全权交给了司徒晟,许他授副将以下官职。而姜堃姜大人连着他背后的势力将全部佐领以上的军官全部弄走,这也就使得睿王可以封的最大官职即参将就成了整个军队里的最高长官……   由从六品到正三品,正常人半辈子都未必混得上去,江源完成这项过程只用了几个月……   开始的时候,那些丘八兵油子还想看江源的笑话,以为他一个状元郎,肯定就是文弱书生,哪里骑得惯马呢,怕是半天就得趴下,谁知江源骑马骑得兴高采烈,他们倒是累得不行。不对啊,说好的文弱书生呢?!   有一位佐领,大着胆子去问江源。江源相当爽快地回答:“啊,想当初本官也是想考武举的,可惜为人所害未能如愿啊,可惜啊可惜,要不然说不定能搏个武状元什么的。”   ……您老想考武举,结果考出个文举的三元及第来?您厉害,您厉害……   此时队伍旁边一阵喧哗,江源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一名士兵立刻前来回话,“禀告将军,有人说见到了老虎。”   “老虎?”江源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带我前去看来。”   旁边的军官们赶紧阻拦,将军啊,大人啊,老虎那么厉害再把您给伤到,还是末将去把它给KO了吧。   江源不理不睬,一抖缰绳,他胯/下那匹睿王送的踏雪乌骓马立刻向前跑去,转眼就到了兵卒惊呼的敌方。“哪里有虎?”   一个兵卒指着旁边蒿草之中,“大人,那里。”果然,那里有一个趴伏的黑影,看起来果然是只猛虎似动非动的样子。   江源忙让士兵闪过一边,驻马、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只听嗖的一声正中那黑影,旁边有士兵立刻前往查看,拨开草丛发现刚才那黑影并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一块形状有点儿像老虎的巨石。再细一看,江源射出的箭簇已经深入石头,连半支箭都没入石头之中。那士卒开始的时候一愣,接着高声呼喝:“将军勇武!”   跟着来的武官们还有点不相信,一名佐领借了江源的弓来开,结果开了半天都只能拉开一点。其他人不信,也拿过去试,结果却没人拉得开,众人满脸通红地问道:“大人,您这弓是几石的?”   江源笑道:“此弓七石,我欲要再加,工匠却说做不出了。”他接过弓箭一拉即开,立刻镇住了这群兵油子。江源驱马回到军队中了,只留那群武官相互低声交谈。   “难怪大人想去考武举,这般神力,想过那武举之试易如反掌啊。”   “大人说是为人所害,是谁害得他不能武举的?”   “你没听说我们那些上司是怎么被调走的,我听说这里兵部、勋贵都使上力了。”   “那些上司们走了,就留我们去送死?”   “嘘嘘,跟上跟上,别说了别说了。”   江源听得一清二楚。呵呵,会被派去赵国送死的家伙必然都是各个部队里的刺儿头,这样的人虽然有能耐但是却不被上司重视,现在被派去送死自然群情激愤,正是收拢军心的好时候。此战之后,睿王的军中力量便有了。   至于那只石虎……   当然是他安排的……   他派了几个亲兵找了个像是野兽的大石头,当先喊起来有老虎。不过若是他没本事射箭入石虎也是没有用的,不是吗?话说他似乎玩了把李广当年干过的事情啊。抱歉抱歉,反正您也没在历史上露面,我这也算是还原历史了。   一路行军,还没等到达东武城,江源射石虎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全军,随之传来的还有江源的几句话,“此战士兵中若有勇武参战杀敌有功者,我便保他个千总坐坐;千总若是有功,便保他个守备,守备若有功,便做佐领;佐领若有功,便做参将。若是真有本事的,就算是普通兵卒,我也愿提拔他做参将!”此时这一万人没人不愿听江源的,所有人都等着立功受赏呢!都知道睿王可以封副将以下的官衔,这位江源江大人乃是睿王心腹,若能得他青眼必然青云直上啊!   一路紧赶,全军终于在藩兵到来之前占据了东武城。   江源先是下令坚壁清野,便命令封好外城的四门。接着他下帖将城中所有豪富之家的男丁全部聚集在县衙,许进不许出,若想出去必须看他的命令。而后又命人将城中旅店内住宿的男丁以一样的方式看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三藩作乱普通人避之不及,没有上赶着搀和这种事儿的,会做出什么献城啊,投降啊,引敌而入啊之类的事情的多半都是当地的土豪劣绅。至于客栈里那些人,兵荒马乱的,有几个会在这时候出门住客栈的?里面肯定有齐王的细作,派来摸清城内情况甚至联络士绅的。别管到底是不是,一律分开关起来,让他们无法相互串联,也无法抵抗。这样一来东武城就安全不少。   接管了东武城的城防,得到驻军两千,人是少了点,总比没有强。东武城作为一处重镇,还是留有不少兵器弓箭的,江源命人做详细统计,并收集燃油木柴石块大锅之类守城需要的物品,又计算了全城现有的全部粮食,情况总体来说还不错。   江源已经得到讯息,齐王亲自带军十五万,号称三十万,正在前来东武城的路上,最迟明天就会到来。那么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发动群众了。听闻齐王作乱,为了防止被乱兵杀死,附近数个县的百姓都在向城高池深的东武城聚集,一个东武城挤挤插插竟然聚集了十数万人,堪称摩肩接踵了。这也难怪,这时候毕竟距离燕末天下大乱不过几十年而已,还有老人见过兵荒马乱的样子,若是叛军真的到来怕是十个人里活不到一个,还不玩命往东武城跑?这么多百姓中壮丁足有一两万人,不用可惜啊。   发动群众这种事看起来很难,其实很简单。当初毛老大人的方法是打土豪分田地,这一招直接就把某光头的大后方弄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当然,这一招现在是没办法用的,江源要用的是别的办法。想当初,在两万五千里期间为什么毛老大人的部队那么凄凉啊?表面分析是因为没有群众基础,深入挖掘是因为某光头的宣传做的好。在那些宣传之中,我军简直就是茹毛饮血、杀人无算、坏事干尽、死也活该的……因此无论怎么反宣传,每到一地还是会受到强大的抗拒,这就说明了舆论的重要性。   舆论是把不见血的刀,可要想见血的时候便能立刻见血封喉!   江源封城已有三日,除了他,没人知道城外是什么情况,随便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其实也不算编,兵匪自古是一家,从来都是如此,士兵过处都是一路烧杀抢略过去的,否则没点儿好处谁肯卖命。现而今不少人都知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可是有人仔细看过历史吗?三国时期有多少人被诸侯们屠城,杀人当粮食的事情又有多少?   无论外族还是汉族,当时打仗就一招,抢抢抢,杀杀杀!不但中国,全世界都这个样子。整个欧洲杀了多少犹太人?英国又杀了多少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就算进入近代,德国二战的时候又杀了多少人?某群东洋垃圾的作风就更不用说了。都不用怎么细编,随便说说江源就能举出一大堆故事来,那么接着就是将这些故事散布出去。   散播舆论是江源的强项,他命令几十个士兵换上了百姓的衣服悄悄出城又大张旗鼓地像是被追杀一样从东门入了城,装作从前面的城池逃难过来的样子,开始散播假消息。不足半日,全城都轰动了。   “听说没有,前面高唐县被屠城了!”   “听说不只是高唐,齐河县也……唉。”   “我听说了,今天早上入城那几个就是从齐河县逃过来的。听说当时齐王的人在城外喊什么‘开城门便秋毫不犯,不开城门便全县死绝’,齐河县没办法就把城门开了,谁知……听说护城河都被血灌满了!一个小伙子,亲眼看到全家被杀,七岁的弟弟被砍成两节,就因为一块银子。”   “什么银子啊,听说就为了个饼子就把人给杀了。”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是之所以杀人是因为齐军没有军粮了,杀人好割肉做人肉干粮!”   “吃人?”   “怎么?不信啊。你小子岁数还小,我爹说过,当年燕末的时候多少地方打仗都杀人吃人肉干粮呢。前几年黄河决口,那些灾民不也吃人吗?连亲生的儿子姑娘都煮了呢……”   “那,那我们还不跑吗?”   “跑?往哪里跑?兵荒马乱的,带着家眷哪里跑得过那些乱军?一旦被撞上了,男人孩子就得被吃,女人就得……唉。”   “我亲眼见的,那全家被杀的小子自愿上城墙守城!”   “我……我也要上城守城去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挣一个,总比活活被人杀了吃肉好。”   ……   江源招收百姓协助守城,立刻便有一万多人来人报名。不用说,都是被他吓到的。不过他也没全说谎,那高唐县确实十室九空,齐河县也被劫掠一光,若是城破,这东武城的人大多也未必保得住性命。与其做了两脚羊任人宰割,不如舍命一拼,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看着吧,这一万来人只不过是先头部队,若是城被围了,必然有更多人自愿守城。这民心啊,未必只能靠仁义来收取,舆论就是最好的网,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布置好守城的兵丁,江源倒头就睡,明日敌军就要兵临城下了,到时候想睡都没机会睡了,还是养精蓄锐等待敌人的好。   邯郸城中,睿王照着册子上所言封锁城门,囚禁富豪及旅店众人,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邯郸的百姓征集相当容易,就像江源所想,云集响应,只不过半天就招募到数万兵马,足以抵挡魏军了,不止如此,魏军中也有不少是当初被他放粮救过的,估计还会有倒戈相向的。却不知东武城那里情况如何。   司徒晟看出了妹妹月华的心意,自家妹妹一颗芳心都系在江源身上了,他自己即把江源当谋主,也将他当弟弟,更把他当妹夫。虽然还没和江源提这件事,但是月华既然喜欢,那么无论如何他这个哥哥都会促成他们这一对的。只希望此战之后自己和江源二人都能平安而归,也让月华能够放得下心。 ☆、第十六章 大军至齐王临城下 挽长弓少年射军旗   第二天,果然齐军先头部队已至城下。   老话说的好:人上一千,彻底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满是兵马果然壮观,八万士卒站在一起看起来颇有巨星演唱会散场的样子,根本看不到尽头。   吓谁啊,老子又不是吓大的!同样都是八万人,当年军事演习的时候飞机坦克装甲车导弹齐上……这种场面都见过了,还怕那八万个刚放下锄头的农夫?真当他是面团捏的啊!   只见一骑单枪匹马而来,却是个白胡子老头。那人在马上欠身一礼,大声道:“久闻三元及第江源之名,今日幸会。先生既然通变化,识天时,晓阴阳,辨休咎,为何阻拦我王之师?”   果然古代都流行先礼后兵,不过什么叫“通变化,识天时,晓阴阳,辨休咎”?这词听着耳熟啊,拿他当西游记里的混世四猴啊?他丫要是孙悟空,一把毫毛就解决问题了,还用得着和个老头啰嗦。   旁边睿王派给他的亲兵小声说道:“江先生,那老头是齐国的国相,高皇帝时为官,太宗皇帝封的平宁侯韩康。”   江源哈哈一笑,对城下道:“我奉旨阻贼,有何不可?”   老头说道:“现今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昏君无故撤藩,自毁德行,天下自归于有德之人,这是自然之理。我王仁义爱民,乃是得道明君,先生不如归顺,自能得高官厚禄,光宗耀祖。”   “乱臣贼子,擅起刀兵,何以称有德之人?”江源喊话喊上隐了,反正着急的又不是他,他个守城的,害怕拖时间吗?   “昏君任用奸臣,盗用国库钱粮;包庇佞贼,妄称仁义之名。黄河决堤,不舍开仓放粮;北蛮犯边,却杀忠心之将。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我主齐王,内立法度,外务耕织,保境安民,四方归心,此乃天命所归也。我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文比尧舜,武比商汤,天下咸伏,岂非天心人意乎?”老头文章做得不错,一看就知道说溜了的。   江源差点没笑出来,“文成武德,泽被苍生”?你怎么不“东方教主,一统江湖”啊!   老头继续说道:“今先生知晓天时人和,为何要逆天而行,背义而为?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王架下带甲百万,大将无数,尔等萤虫之光如何敢逆大火之势?你若开城投降,卸甲来拜,我王不吝封侯赐爵,如此不起刀兵,岂不妙哉!”   江源觉得下面那老头怎么看怎么像三国演义里的那个王朗,这么说来自己这位置倒有点像是诸葛亮了。他笑了笑,大声说道:“你这老头,你本是三朝老臣,我还当你有何高论,却没想到却是一堆废话。”   他身后士兵齐声大笑,江源接着说道:“当初天下初平,偏有北蛮犯边,胡虏卑劣,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民女,供以奸/淫,以人为羊,杀之为粮。值此国难之际,韩国相所在何处?有何作为?我闻韩国相当时乃边城知县,弃城而逃走,置民于不顾。高祖加尔以官职,太宗授尔以爵位,而你,罔食靖粟,反助叛逆,罪孽深重,天理不容!”   “你!你!”那老头要翻白眼了。   “闭嘴,你这奸猾老贼!”江源大喝一声,“你这奸佞小人,谄谀之徒,缩首如龟,苟活费食,还敢在我等忠义之士面前提及天命?你这匹夫,你这竖子,你这小人!九泉之下,你可敢见高祖太宗,你可敢见先圣显达?你这老头枉活七十年,寸功未立,一事未成,只会摇尾晃头,做彘犬之相,还敢在此狂吠!你这等厚颜无耻、恬不知耻的小人,我平生仅见,还不滚回去舔你家主子的脚趾!”   “你!你!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老头翻了个白眼,从马上掉了下去。   这就晕了?众位将士以膜拜的眼神去看江源,却不知江源在那里心道:也不知道给大爷送点水,说了那许多多话,渴死大爷了。话说诸葛亮直接把人气死,自己只是把人气晕过去,果然水平还是不够啊。   齐军一番骚乱,但是很快平复下来,江源知道齐军人多,若是没办法在今天打破他们的士气,这群亡命之徒真搞不好能闹出点儿事来。他先看了看齐军的王驾,距离城楼足有五百步,这种距离在这个没有火炮的年代是够不到的,床弩在这种距离也没什么威力了,但是齐王的军旗竟然相当反常的在距离城楼也就二百五六十步的地方晃悠,旁边还有一个穿戴很像是军官的家伙。   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江源取过他那把七石的强弓,弯弓搭箭猛地一箭射出!那军官开始还不在乎,谁知那箭竟能射到两百步开外,直奔自己而来!军官连忙举刀欲挡,可惜因为刚才太过大意此时想反抗也晚了,被这箭簇一箭穿胸。   江源得理不让人,开弓又是一箭射出,正中军旗旗杆,那旗杆哪里经受得住射石虎的一箭,竟然一下断成两截,那王旗飘飘摇摇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了下去……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城楼上士兵高声呼喝,声传数里。而坐在王驾中的齐王心情复杂,那叫一个酸爽,全部心情汇聚成一个词,就是——“尼玛!”   还没打仗,王旗就折了,这他爷爷的还打不打了!   这倒好,还没开始攻城,就被气晕了一个国相,射死了一个副将,还倒了他的军旗!这个江源是天生来克他的吗?!   江源表示,他还没玩够,不介意单人PK。   上一世江源看到的最大场面的攻城便是看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的时候,现在才知道,攻城根本就不是拿着个加长版梯子就往上冲那么简单。   巢车:一种专供观察敌情用的瞭望车,车底部装有轮子,可以推动,车上用坚木竖起两根长柱,柱子顶端设一辘轳轴,用绳索系一小板屋于辘轳上,板屋高9尺,方4尺,四面开有12个瞭望孔,外面蒙有生牛皮,以防敌人矢石破坏,屋内可容纳两人,通过辘轳车升高数丈,攻城时可观察城内敌兵情况。   云梯车:下面有轮子,可以推动行驶,配有盾牌,绞车,抓钩等器具,还有滑轮升降这样的设备。   抛车:投石机,可以投动石块火球等物,在这个时代相当于大炮的存在。   一块大石被抛上了半空,可惜准头不行,最后只是打中了城墙。数百斤的大石头,打磨成了球形,若是砸到了城墙之上便会沿着墙上的道路滚下去,砸死无数士卒。好在这年头的投石机实在是没什么准头可言,要是真像山炮一样带瞄准镜指哪打哪那就要命了。   齐军有投石机,靖军也有,虽然数量上没有齐军那么多,但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向下抛洒巨石效果比之城下好得多。江源大手一挥,十余块大石从天而降,直接就砸在了人群之中,瞬间就是一片血肉横飞。   齐军的士兵扛着云梯,推着车子,拼命向城墙冲来,他们大声叫喊着给自己壮着胆,奋勇前行!可惜这些人注定了只能是炮灰。   城墙上,箭如雨下,那些云梯车好不容易放上城墙就被城头的竹竿推了下去,刚刚冲到城墙边的一千人在这猛烈的反抗下丢了数百条性命,只得退了下去。   “上!上!给我上!”身后督战的军官挥舞着皮鞭,将退下来的士兵又给赶了上去,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冲上去的兵丁绝大多数都回不来了。   城池就那么大,八万士兵不可能一下子都冲上来,这就给城墙上的士兵抗衡他们的机会。东武城城墙高大,向上射箭基本没什么用,可城墙上的守军向下射箭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上面还有个开了挂的江源。   江源足足射干净了两壶箭才放下了他的强弓,而这两壶箭将他面前二百步之内看得出来是军官的人犁了个遍,过了一把狙击手的瘾。   东武城的箭虽然很多,但是考虑到不知道要守城到什么时候,所以墙上的弓箭手射箭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城下的齐军趁着这个时候推着云梯又冲了上来,想要冲上城墙!   有人说云梯不就是木头做的吗,那不是一把火就点着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为了防止它被烧了,云梯车上布满了耐烧防火的牛皮,一般的火箭之类根本就点不着。齐军本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那梯子刚搭上城墙,叛军们还没来得及往上爬呢,兜头就是不知道什么液体从天而降,撒得云梯上到处都是,更泼了他们满头满脸,然后就是一个火把飞了下来,竟然将云梯点着了,而且燃起冲天大火。   江源笑了笑,开玩笑,那刚才让人撒的可是特制的灯油,这玩意着火用灭火器都不容易扑灭了,可不是最容易着了吗?   以这种方法连续点了五六个云梯车,齐军的攻势立刻停了下来。开玩笑,这一会儿已经毁了这么多云梯了,再打一会儿指不定还要烧掉多少,都烧完了齐军就不用攻城了。   那些灯油是江源前一天派人去城内最大的寺庙菩提院“化”来的……菩提院的老和尚开始还不想给,却被江源问了一句,“佛祖可是普度众生的?”   老和尚连忙回答:“正是。”   “若是叛军攻进城门,那么全城百姓连着你们这些和尚都得被杀,那么为了保护众生,我拿一点灯油想来佛祖不会怪罪的,就当我帮佛祖普度众生了。想来菩提院之所以这么多灯油,就是佛祖在借大和尚之手救苦救难呢。”   江源这话简直快把老和尚气乐了,那些灯油都是信男善女捐献的长明灯的油,哪是佛祖给的啊。可惜他气也没用,江源直接将城里全部的寺庙道观中的灯油全部抄一遍了,足足有几十桶,再多掺杂点豆油、菜油之类的,想来烧云梯是够用了。   齐军攻城从上午一直战到晚上,到得深夜还打着火把攻城,可城墙上的靖军却只得那么多人,虽然江源将士兵分成三批,轮流守城,也不免士卒疲倦。待到最后一波敌兵退去,城上的士兵长舒了口气,直接歪倒在那里睡了起来,这一天可算是过去了,下一天还不知如何呢……   却不知城下营帐里齐王司徒横也是大怒。一天攻城,竟然死伤了五千多人,被烧了七架云梯车,还被射死了十几个将官,这仗是怎么打的?!   他磨了磨牙,咬牙切齿地说道:“给寡人下令,明日填了那护城河!” ☆、第十七章 少年郎巧记施连环 齐军马大意遭全歼   填护城河是很平常的事,凡是攻城遇到护城河的基本都要填,若是急切攻城最多也就是在几个门所在的位置将河沟填平,其余位置弃之不管。可现在第一日攻势受挫,齐军拉来大袋的沙土,是打算干脆把整个东武城的护城河填成平地了。若是这般来做能够供齐军攻上城墙的位置就会更多,也就更能打击靖军了。   说是这么说,前一日光为了填东武城东面、南面、北面三个城门附近的护城河就足足忙了半日,现在打算再填得填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填好护城河是能增加攻城的点,可攻城的点太多了兵力难免分散,反而不如握成一个拳头来得好。正所谓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与其分散兵力还不如全力攻打城门那里更好。可惜,齐王那里正火大呢,谁敢上前劝阻?还要不要脑袋了?因此上,该填还是得填的。   别人不懂,江源却是明白,齐王这招却是狠毒。若是他只有这七万多人马,攻起城来自有不足,可他后续的军队还有七万多人,若是几日后两方汇合,各自为攻起来靖军反而没什么好的抵挡办法。里外里靖军只有一万多人,加上招来的民壮也不过两万多人,齐王经得起消耗,他却不行。果然,还得想主意好好再消磨一下齐军的锐气才行。   江源一面安排军士射杀填河的齐军,一面召来因为不满被派来送死已经彻底倒向睿王的几名佐领,这四人原是武举出身,很有本事,偏被上司狠狠压制,有抱负而不得伸,只能蹉跎岁月。依照功绩,这几人便是领参将之职也无不可,结果混到现在却只是个佐领,那上司还一副赏了你了的嘴脸,今番更是被派来送死,若不是江源有本事征发一万民壮,他们怕是有来无回,这几人心中不忿,终于被江源说服,加入睿王麾下。   “我这里有一件大功,却是危险,不知你几人可敢应承?”江源看了看这四人。   “但有所命,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末将等绝不含糊!”四人皆是躬身领命。   “好!”江源开始点将,“张大海、陈有为,你二人带领马军如此如此。狄飞、庞亮,你二人带领步军这般这般。明白了吗?”   四人齐声应命,心中却对江源更是佩服,难怪人家能从从五品的员外郎一下就成为正三品的参将呢,文人的心眼就是多,竟然在齐军没来之前就算计好了,不得不服啊。   待得深夜,三更时分,齐军正睡得踏实的时候,营外忽然锣鼓齐鸣,呼声大起,还有几处边上的营帐被火箭点着了。齐军以为是遇到偷营,赶忙爬起来准备迎敌,可等到走出营外的时候却不见敌人的踪影,连敌人一根毛都没抓着!没办法,众人又回去睡了,谁知他们刚睡下不久,又一阵锣鼓声响起,没办法,再出去吧。结果还是没有抓到敌人。如此这般被折腾了一宿,第二日还得去填护城河,士兵们不由得怨气连天。   齐王司徒横也知道,这必然是江源的扰敌之计,可这计策确实十分难对付。你若是不理不睬,他便真的偷营来打;你若理睬了,整夜便不用睡觉了;你若夜间打仗,白日睡觉,他大不了倒过来袭扰你,总之让如惊弓之鸟一般你不得安宁。   司徒横想了想,下了命令,命一千马军夜间不睡,专盯着这群袭扰之人,待得锣鼓声起便出营杀敌,将江源小儿派出之兵全数消灭!齐王摸了摸胡子,这样就没事了吧,自古以来名将破这袭扰之计都是这般做的,嗯,很好,不错!   他想的倒是挺好,谁知当晚一千马军追出之后却彻夜未归,待得天亮之后竟然发现他派出的领兵将领的头颅被高高挂在了东武城东面的城门上,旁边还挂着一幅似对非对似联非联的长卷,上书“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将军又折兵。”这还是江源想起《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怎么气周瑜的样子想出来的法子,若不是没有这段典故他也不至于将“夫人”改成了“将军”。别管怎么样,这齐王是被气的不轻。   一千马军不成,我便尽起骑兵!齐王下令,命部下九千骑兵尽数准备出击!   没错,齐王总共就只有一万马军。要知道古时候步兵可以随意募集,反正老百姓多得是,凑一凑就凑齐了,打两仗就成为合格的士兵了,可马军不行啊,没受过训练普通人连马背都爬上不去,还没开打就得掉下来不可,根本没办法随便募集,所以马军必须长期训练才行。他手上倒是还有培养出来的马军,可马就没有多余的了,总不能让军士骑着驽马、驴和骡子打仗吧?   而且古时,战马很容易折损、死亡,所以要配置一万马军至少需要一万五甚至两万的军马才能拉的起来。军马不比驽马,不好培育,数量稀少,而且整个大靖的军马基本都集中在北疆防御北蛮,余下的可供骑乘的军马就不多了。齐王马军的军马是他偷着从北疆将领那里一口一口攒出来的,就算是这样,那些将领也不敢将好马卖给他,那些军马都是些年纪稍大的,不在当年了,可还没老得不像样子,配置一个内陆作战的马军也还可以。别说他了,就是辽王、魏王包括江源和睿王的军马也是这么一回事,再好的马就根本不是北疆以外能弄得到的了。   齐王打听得清楚,江源只有四千马军,就是全数出击也不是九千马军的对手,若是缴获了他们的军马自己的骑兵数量就又能增加了,可谓一举两得。   深夜,依旧三更,一阵锣鼓之声在齐军营外响起,齐军那准备好的九千马军立刻出营追击,靠着火把的光亮直追前面那些靖军。靖军袭扰的人马看起来只有一千来人,见到这么多的马军追了出来,立刻丢下锣鼓,仓皇向北方逃蹿而去。   那齐军将领不远不近地缀着这群逃兵,一名下属问道为何不将这一千败兵立刻围上剿灭,那将领言道:“昨日一千马军出击竟然全军覆没,因此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千来人,我料想前方一定还有伏军。靖军守城尚且不足,无力派出步军,那埋伏者必是马军无疑,何不等到伏军尽出,将其全数消灭,也好缴获马匹尽归我军?”那下属立刻一连串的马屁拍了过去,拍得将领舒舒服服的。   果然不出那将领所料,追出十几里果然从旁边树林又跑出一千靖军骑兵,与先前的败军合成一股向前继续逃窜。那将领一看,那伏军眼见不敌齐军竟然慌乱逃出汇合了败军,这才下令全速追击前方的骑兵,那将领还高声喊道:“都给我射人,小心不要伤到马匹,那可都是我们的!”全军应诺加速向前冲去。   齐军加速,靖军也加快了速度,他们本就离齐军有一段距离,这一加速距离虽然没有完全拉开,可也没有缩小的趋势,后方的齐军虽然弯弓搭箭射来,但马匹颠簸之下这些人最多只能做出将箭射出的动作,毕竟内地的军队不善骑射,再加上将领明言不许他们伤了马,那准头就更不行了,道路两旁更有树林枝条遮蔽,根本没怎么伤到靖军的人马。   又追击了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无遮无拦无屏无障,那齐军将领大喜过望,这回且看你们怎么躲,立刻催军前行追了上去。前方的靖军已经冲上了开阔地,齐军紧随其后冲了过去,靖军已经慌不择路不知躲避只知道逃跑而已,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那齐军将领也不想想,若是不可为,为何那些靖军不退回东武城,借着城头步军的掩护安然撤退,反而要逃窜到这里等着被收拾呢?   已经失去冷静的齐军满脑子都是立功受赏,紧追不舍,一时间马蹄纷飞,掀起无数烟尘,在这夜色之中一片朦胧,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前面的靖军速度越来越慢,齐军觉得胜利在望,却突然听到自己的队伍之中的战马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之声,开始还只有一匹两匹,后来则是一片凄厉之声,一些马匹甚至颠簸了起来将背上的主人狠狠摔在了地上,余下的马匹也扭动着身体似乎相当痛苦。   “怎么了?怎么了?”那齐军将领抢过来一支火把给自己照亮,这才看清地上的情况,脚下竟然不是泥土的地面,而是一片碎石滩!开始的时候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所以看不出来,现如今尘土被马蹄翻开,这才露出了真面目。再一看齐军的战马不停移动它们的马蹄,似乎不敢踩在地上,那些蹄子上更是露出了丝丝鲜血。不对,不只是碎石!将领再一仔细观看,发现地上竟然还有成片的铁蒺藜,定是前面的靖军趁着夜色偷偷洒下来的。马蹄踩到碎石和铁蒺藜受了重创疼痛难忍,这才痛苦不已地将主人摔了下去。可同样是经过碎石滩,为何自己这方的马匹变成这副样子,对面那些靖军却没事?!   不容他细想了,靖军已然调转马头,领兵的张大海抽出马刀高声喝道:“兄弟们!立功受赏的时候到了!全歼叛军,杀呀!”   这些马军们可是亲眼见到前几日守城有功的步军士兵受赏做了军官的,心中早就嫉妒不已愤愤不平,此时有了立功的机会又怎会放过,呼啸着就向齐军杀了过去。   蹄声如雷,声音滚滚,那些碎石根本伤不到齐军的战马,反而在铁蹄之下化为了粉末。齐军的战马难以活动,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面对奔驰而来的靖军毫无还手之力。这还不算完,从身后的树林之中又钻出来了一支两千人的马军,带队的正是陈有为,他在此已经等待多时,就等着这时候抄了齐军的后路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这些失去了战马的齐军比起步军都不如,就似是无力挣扎的羔羊一般,一击而溃。战刀□□过处就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四溅,头颅横飞,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试图反抗,这一番却杀戮将齐军最后那点士气也消磨了。   陈有为骑在马上高声喊道:“降者不杀!”身后靖军也都高声呼喝,“降者不杀!”   张大海正杀的兴起,听到了陈有为的声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静了下来,想起江源的吩咐,也跟着喊了起来。   靖军齐声喝着:“跪地者降!”余下的齐军被杀破了胆子,哪里敢再战?打又打不过,逃更逃不过,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石隔得他们龇牙咧嘴,这五千多残兵败将纷纷下马跪地投降。那齐军将领强撑着不降,却被刚刚那拍马屁的下属割了脑袋,那下属喊道:“主将已死,我等愿降!”至此,一夜战争全数结束……   若问为何齐军战马受伤靖军却毫发无损,差距就在这马蹄之上了。所谓马蹄,其实是马的角质层,也可以当做马的指甲。这层角质层本不容易受伤的,但是从野马驯养成家马的时候由于食谱有所改变,家马缺乏一些必备的营养元素,马蹄就容易受损了。为了解决战马马蹄受损的问题,马蹄铁应运而生,马蹄铁是个“U形”的铁片,可以防滑和防止蹄底过度磨损,一出现就风靡全世界。可这样的蹄铁只能防止正常的马蹄磨损,非正常情况就没办法了,比如说碎石,比如说铁蒺藜……   江源来自后世,见过一种山地蹄铁,这种改良型的马蹄铁专为山区准备,在蹄铁与蹄底之间夹装有小孔薄铁板,并用金字塔形蹄钉固定,这样一来尖锐的石块就难以损伤蹄底了。加装了这种蹄铁,碎石滩自然如履平地,倒霉的也就只有齐军了。   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十八章 连环策齐王再中计 退敌军江源得军心   江源实际上是用了个连环计。   最开始先命张大海去袭扰敌营,搅扰得齐军不得安睡,那么齐军必定派遣速度更快的小批马军出战。张大海和陈有为共有四千马军,小批马军过来不过是送点心而已。   接着,他将齐军将领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又写了那个能气死人的条幅,齐王必定大怒,此时若有人劝告他还则罢了,可惜齐王生性傲慢,不听人劝,唯一能劝动他且还敢劝他的国相韩康还被江源给气晕过去了至今还躺在病榻之上,那么齐王必定尽出骑兵打算好好的出一口气。   齐王部下的将领是谁是什么性格江源早就查清楚了,不过是个自命不凡自以为聪明的家伙罢了,那好,那就让你聪明一把,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江源命令张大海先带着一千人袭扰敌军,将齐军马军全数引出,而后再派后一千人假作伏军骗那将领上钩。两千马军,这么大的诱饵,那将领怎能不被勾住?还不得老老实实咬住鱼饵不撒口。   夜色昏暗看不清楚情况,马军又不比步军,不易随身携带火把,江源料定他必然看不出里面的玄机。两千马军直接冲上碎石滩,后面的齐军看不清道路必然不查。他们又不知道蹄铁的差别,定然会大摇大摆接着追过来,等到马匹受伤之时张大海回身迎击,江源早就安排好的陈有为再杀出来弄个合围,齐军的骑兵必然只能全军覆没。   计谋看似复杂,不过是由于江源借着睿王司徒晟的方便和自己曾在翰林院混过早早就知晓了齐王司徒横和他那马军大将的性格罢了,开玩笑,少爷翻了那些天的故纸堆也不是白看的!现如今可不就得了回报。   “混蛋!”齐王营帐,司徒横狠狠一脚将报讯的军士踢了个跟头。旁边的将领一个个低眉顺目头都不想抬,不敢在这时候触齐王的霉头。   马军大将的头颅现如今正挂在东武城的东门之上,这一回又换了一幅对联:“鼠无大小皆称老,龟有雌雄总姓乌。”这对联一般人不解内里的含义,可齐军倒是有不少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齐王司徒横乃是他这一辈中岁数最大的王爷了,今年已是六十有五,藩王本应该每年觐见朝拜的,偏这位齐王心内藏奸又不懂遮掩,每次只派儿子前去,自称老迈不便前行,常常的倚老卖老。而那马军大将之所以能统管大军,并不是因为其本事最好,而是因为他将自己的表妹献给了齐王做侍妾,这才得到的将军的位置,那表妹刚抬过去就怀有身孕给齐王生了个儿子,他的大将之位才能坐稳的。可就有人传闲话了,说是那表妹早早就与那大将有染,这个儿子也不是齐王的而是大将这个姘头的,齐王早就戴了绿帽子了,这带了绿帽子可不就是乌龟嘛……   此联一出,司徒横都要气炸了,这就想点齐兵马和江源一决雌雄!幸得此时那位国相老大人终于从病床上爬起来了,忙将齐王劝住。   “主公,大局为重啊。”韩康拜伏于地一顿劝说之下终于将司徒横给劝了回来。“老夫自有一计可破那东武城,帮我主一泄心头只恨。”   齐王连忙追问计将安出啊?   韩康答道:“江源未入东武城之前臣下便派遣探子装扮成来往的客商混入了城中,令他们结交城中世家大户,必要之时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扎,“现已有世家刘氏一族情愿归顺,愿助我主取得此城。”   齐王接过书信一看,上面写着城中大族刘氏不满当今这个伪帝已久,前些时日江源于城中强借他家的粮草更是引起了族中不满,故而约定今夜四更之时举火为号,由其家人打开南城门放齐军入城。   “此信可能相信?”齐王皱了皱眉,他是被江源坑惨了,有些草木皆兵。   “另有城中下属之人信件在此。”韩康又奉上一封信。   信中书写刘氏一族不满皇帝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压迫世族只提拔寒士导致世族没落没有了当初的风光,开城迎接齐王是希望能以此来换取齐王的支持,让族中为官的子弟能够得到封赏。当晚,刘氏一族会以劳军之名用加了药的肉汤麻翻守门的士卒,骗开城门放齐军进入。   韩康言道:“此信上的花押绝对不假,那刘氏也必然可信。”   司徒横听了心情激动,大喜过望。“好,今日暂缓攻城,初更造饭,三更发兵,倒时全军进城,宰了那江源小儿!”   三更时分,齐军早就准备妥当,果然见得南门之上有火把晃动,看来刘家已然得手!   不多时,南城门缓缓开启,但只开了半边,只左边的那扇向内打开,右边的却没什么动静,一名齐军小将连忙前去观看城门口发生了何事。只见一名身着仆从服侍的年轻人站在城门边,指着关闭的右侧城门后面的一块巨石说道:“那江源命人封堵城门,用着巨石将城门拦住,我等费劲周折才将其稍稍移开可以打开一半的城门,剩下那扇城门实在没办法推开,好在兵马已经可以进入了。”那小将一看大石足有千余斤的样子,旁边还倒着几根木桩,果然如那下人所说难以移动,连忙拍马回去禀报。   齐王听得缘由,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立刻派遣兵马进入南城门。他也怕是计策,中了埋伏,自己没有随军进城,而是先派遣一千来人穿过外城进入内城之中探看虚实。待得那一千人完好无缺地进入了内城,没查探出有什么伏兵之后,他才派遣大军急速入城。   东武城重镇之地,城池不小,不但有内城还有外城,内外城之间也住着一些居民,但是此时战乱已起,这些居民也都搬入内城居住了。他们原本的房子都被拆了当成了投石机的弹药,只留下一片片断壁残垣和满地的稻草枯枝。   南城门既然堵了一半,时间紧迫不足以让大军迅速进城,所以齐军决定兵分两路,一半从南门进城并且这一支需要分出一批人马快速前往西城门灭敌开门,另一半则火速前往西城门处等待进城。齐军扎营在东门,这些时日攻打的都是东门南门和北门,对西门没怎么下手,所以韩康料定西城门那里必然疏于防守,定可以快速夺取城门。齐王自然没有不赞同之理,他已决心要在今晚一战而定东武城!   因为这样安排,刚一进城的齐军并没有立刻进入内城,而是大步向西城门而去准备夺门。当此之时,齐军已经进入外城一万五千人马,突然变故发生!南门处刘氏的那群下人突然拔出刀剑开始砍杀门口齐军,其中刚刚答话的那名年轻人更是勇武不凡,一把环首大刀舞的水泼不入,一刀就斩了三人。一名齐军步将打算冲上来拦住他,见他一刀砍来只是不在意地举刀去挡,谁知对方好似力大无穷一般,这一刀直接就震破了他的虎口,他手中钢刀一落地,对方的刀刃已经将他砍成了两半。   半扇城门着实狭窄,那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身边几人也连连斩首,竟然将门洞里的齐军杀了个干净。那年轻人一手抓住城门,竟然凭一人之力将城门给推上了。城外齐军也发力去推城门,可是门洞处狭窄,只容十数人同时用力而已,那十数人在门外,年轻人在门内,双方竟然隔着大门较起了力气。但那年轻人力大惊人,这十数人一同用力硬不是他的对手,让他生生将城门给关上了。那人先是插上城门背后三道铁门闩,又怕齐军撞门,拿着地上一节木桩架在巨石之下猛力一窍动,那千斤重的巨石立刻躺倒在地横了过来正在门后将门整个堵上。   城内齐军准备回身来战,城墙之上却不知何时站满了靖军,一阵阵箭雨逼得他们不敢前去南门。   关上了城门,那年轻人带人靠近城墙,城上立刻丢下数条绳索,几人抓住绳索就向城上爬去。下面的人在爬,上面的人在拉,几人转瞬就靠近了城头,这时齐军就是再想射箭拦截都不成了。当先那年轻人翻上城墙抹了把脸,在火光照应之下相貌看得一清二楚,可不正是江源!   江源笑了笑,“现在南城门已闭,内城城门也合上了,城内齐军如瓮中之鳖,再也没有反抗之力了。传我将令,尽数歼敌!”   狄飞立刻领命,传令的士兵在城楼上跑动起来,靖军全都听到了江源的命令。   只见无数火箭从天而降,地上那些本以为只是拆房遗留的稻草立刻被点燃。那哪是无意间留下来的,分明是拌好了硝石硫磺等引火之物专门用来烧齐军的。此时的房子本就多用木头建造,最是易燃,地上的那些断柱残梁正是最好的燃料,一个火星过去立刻燃起了冲天大火烧的齐军哭爹喊娘,躲都没地方躲。   城内的齐军在将领们的带领下向着火少的内城方向奔逃,却见内城的城墙之上早就站满了靖军。庞亮站在内城城楼之上向下喊道:“降者不杀!”他身边那些士兵刚随他全歼了内城里的一千齐军,全身满是杀气,随他喊起“降者不杀”之时震慑之力更是惊人,竟让下面的齐军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随着这些残兵投降,庞亮的军马也加入了外城守卫的力量中。城外齐王愤恨欲死,命令部下急切攻城,殊不知孙子曾经曰过:“主不可以怒以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讲的就是国君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兴兵打仗,将帅不可凭着一时的愠怒与敌人交战,有利益可取才能出动,没有利益就要终止。因为愤怒之后还可以喜悦,人死之后却不能复生了,亡国之后更是难以恢复。怒而兴师乃是为将者最大的忌讳,齐王完全是气蒙了,才导致了更大的失败。   要知道这一晚齐军是打算骗开城门夺城的,自然不会携带什么攻城的用具,那么一无云梯,二无楼车,三无投石机,你拿什么来攻打守卫严密的东武城啊?齐军还能怎么样,只得全力进攻城门,打算撞开城门进入城内。可城门就那么大点地方,背后有着铁闸巨石挡着,哪是急切间能攻得下来的?一夜之间,齐军死伤无数,却拿东武城毫无办法。   天明之后,司徒横那颗火热的大脑好不容易被自己这方士兵的尸体唤醒了,又从营房取来攻城用具继续攻打南城门。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太阳西下才最终停止。齐军曾经两次杀上城墙,可最终还是在江源的带领下被杀退回去,只得抛下一地尸体暂时退回营帐。   经此一战,城内被歼灭和俘虏一万六千余人,城外被歼七千余人,加上被全歼的一万马军以及前些日子在战场上杀死的齐军,总战果达到四万三千多人,齐军数量减半,不得已之下只能退回军营等待后续部队到来。   至此,军中再无一人不服江源,江源彻底为睿王掌控了这一支部队! ☆、第十九章 争论急四五齐领兵 拖后腿两面皆用力   京城。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已经吵疯了。   自从睿王司徒晟领兵扼守赵国暂时堵住了魏王和齐王的军队,朝堂之上几派人马就开始吵着要不要派兵去攻打辽王。   勋贵自然主张不打了,与其与辽王大军作战不如静待援兵。可冯鳌不愿意了,静待援军?那他们不是白白逼反了三藩吗?不行,打,必须得打!   世家的力量也是支持出战的,立刻站在冯鳌身后摇旗呐喊。至于五皇子背后的科举势力明面上是处于中立,实际上却是在拉偏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勋贵们怯战,不敢迎敌,透出的话风更是说他们与辽王早有勾结,收受了辽王的贿赂,打算卖主求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勋贵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再说不打皇上都要震怒了。好,打!打也行,派多少兵,派谁出战呢?于是这几方支持打的大臣们就又掐起来了。   刚刚还团结一致对付勋贵的臣子们开始了大面积内讧,几方互不相让打算争夺主帅之位,把皇上撂在那里听他们吵群架。你说让皇上管管?那多不符合善于纳谏的仁君形象啊,好不容易树立的几十年的形象说不要就不要了?喔,你说不管?那得吵到什么时候啊,不知道什么叫兵贵神速吗?到时候贻误了战机谁负责啊?哦,你说干脆三个一起当主帅得了,那就不用吵了?这叫令出多门,真要这么做就不用打了,将士听谁的,三个都听,还是三个都不听啊?你说太子当主帅,其他的两个当副帅?那这两位副帅还不得拼命的拖太子的后腿啊!那这仗就注定要输了。皇上彻底头痛了……   这位皇帝是太宗的独子,却不是太宗唯一的儿子。太宗皇帝当初其实有位英明神武的长子的,谁知道这位长子竟然患了重病,一病就去了,而且没有留下什么子嗣,没办法这个二皇子虽然远不如长子厉害也只能选他继承皇位了。不过,就因为不是第一继承人的缘故,这位皇帝显然没有受到过什么正统的帝王教育,等他大哥蹬腿了,太宗皇帝自己也都快挂了,哪有时间教导他啊,所以今上显然不知道很多做皇帝的道理。明君确实是要善于纳谏的,这没有错,但是战时不同往日,在国家要发动战争的时候必须“独/裁”才行,整个国家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如此才能战胜敌人取得胜利!这个声音哪怕发出的是错误的指令,也比连指令都发不出要好。   不信你就看一看二战时期,德国的某元首也好,英国的丘吉尔也好,苏联的斯大林也好,美国的罗斯福也好,日本的某人渣也好,中国的毛老大人还有某位光头,谁不是这样强势的性格?就连意大利的那一位笑柄,死得那么寒掺,那在国内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战乱时期必须如此!   现在倒好,京城快闹成一锅粥了,偏偏得不出个结论来!   吵了几天,皇上终于发了场火,下面的群臣也老实了一点儿,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世家那一方妥协了不少力量,又掌握了太子的某个把柄,终于求得冯鳌松口,让太子退出了主将之争,之后他们干脆提出兵分两路由四皇子五皇子分别带领出征的建议。   从地图上来看,辽王也是兵分两路的,一路进军承德,一路进军锦州。承德这个好理解,到了那里距离京师就不远了,只剩下四百多里而已,可以进一步威逼京城,而进军锦州那里则是为了扩大地盘而已。看来辽王也是个犹犹豫豫的性子,他若是豁出去一路杀奔京城,那胜败还未可知,结果他是未虑胜先虑败,仗还没打就想着扩大地盘的事情了。他也不想想,夺了天下,那天下的地盘都是他一个人的,他也是司徒氏正统出身,不会有大的反对力量,到时候容纳四海兼并五湖,要什么没有啊?可若是谋反失败,就算占据了锦州又能怎么样?大军一到,他还是得乖乖吐出来!   这样就好划分了。四皇子去打承德,五皇子去打锦州。为什么这么分?因为辽王自己就在前往承德的军队之中,四皇子背后的世家力量比五皇子背后的文官集团大多了,所以五皇子到底没争过他这位四哥。   辽王傻,京城里这些混账也没好到哪里去。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集中力量于承德打败了辽王把他给宰了,那锦州不就根本不用担心了吗?结果现在这么一分兵,京城本来兵马就少,未必是辽王的对手,胜负也就不好说了。   不管如何,圣命已下,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也就只能如此了……   四皇子五皇子整军待发,其他两位皇子那里也很热闹。   东宫之中。   “舅舅,不是说好了让孤领兵讨伐叛逆的吗?”太子皱紧了眉头,在大殿里转了几圈还是吼了出来。   “我倒也想为你说话,可你呢?!”冯鳌将一张纸丢到了太子怀里,“你看看,你看看,你做出了这样的事请,还被杨家给知道了,他们将这件事捅给了四皇子后面的楚家,让他们以此威胁于我,我又能如何?!”   太子展开纸张,上面只写了两句话:“北蛮入宫,内侍常青。”别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太子能不明白吗?他还想狡辩两句来着,冯鳌已经直接用话语堵住了他的嘴。   “你推崇北蛮文化,不喜华夏文明,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攻歼你的太子之位,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倒好,竟然还弄了个北蛮的巫师进宫!若是有人到皇上那里说你私通北蛮出卖社稷,你要如何是好?!”   太子支支吾吾,“孤……我……”他连孤都不敢说了。   “还有那个常青!”冯鳌哼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啊,竟然勾得你神魂颠倒,忘记了体统!”   “常青,常青很好……”太子说道。   “你给我闭嘴!”冯鳌打断了太子的话,“你若真喜欢男子也没什么,这世上喜欢男子之人也是有的,分桃断袖的典故就在那里摆着,更有雌伏之人成为名臣良将的例子,说出去不过是风流韵事,只要你情我愿也无所谓……可你呢!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和一个无根之人纠缠!”   太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燕朝怎么亡的,用我给你一一说明吗?其中的一条就是燕二世宠信内宦!圣上最恨的就是内宦引诱主子,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你这个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吗?就这两条罪状,哪一条都能让皇上下定决心废了你这太子之位,若不是那楚家担心把你拖下去反而便宜了司徒旭和甄家,怕是已经告发你了。以这罪状换老四出兵讨伐已是得了便宜,你还要怎么闹?非把自己也闹下去不可吗?”冯鳌对太子说话极不客气,可太子却没有是多少怨念,他母亲早亡,父亲说是对他疼宠,可毕竟身为帝王,难免隔着一层。冯鳌待如亲子一般,他对这个舅舅也是很敬重的。   太子喃喃说道:“那就让老四老五这么立了军功?”   冯鳌舒了口气,压下了胸中升腾的怒火,缓缓说道:“一个老大得了军功就已经不好掣肘了,若是老四老五再得了军功以后必成我们的心腹大患,因此决不能让他们立功。”   太子皱紧了眉头,“那岂不是要让辽王……”   “更不能便宜了三藩!”冯鳌压低了声音说道:“圣上招人勤王,却不敢抽调北疆的军马,生怕北蛮借此机会进犯,所招之人的乃是福建防范茜香国的军队以及苏杭的驻军。防范茜香国的军队领军的将军高戗乃是我的门生,我命他路上缓缓慢行……”   “慢行?”太子惊道。   “便是慢行。”冯鳌点了点头,“最好等到老四老五兵败之后再进京!”   “可那苏杭驻军?”   “苏杭乃是勋贵的老巢,你道老大能容老四老五立功吗?”   “那也保证不了老四老五必然会败啊……”太子想了想说道:“舅舅可是还有什么后手?”   冯鳌笑了笑,“这次老四老五出兵军官里有不少是王子腾的京城大营里的人物,王子腾在那里经营了十几年,里面早就布满了他的心腹,此次随老四老五出兵怎能不扯他们的后腿呢……哼哼,若老四老五败了,老夫必要参这些军官不听号令之罪,到时候定要让他王子腾损兵折将!”   “一箭双雕……不,三雕!舅舅果然厉害。”太子喜笑颜开。   冯鳌摸了摸胡子,“是四雕才对。救兵迟迟不到,老三就那么两万人,还能不死?哼,他若弃城而逃,就算圣上不追究,这辈子也就完了。哈哈哈……”   “呵呵呵呵……”   殿内两人放声大笑。   保龄侯府。   史老侯爷看着面前的后生,又看了看旁边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由心生悲凉啊。   他的大儿子身体虚弱,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现而今走路都得让人搀扶着,成婚数年至今为止连个子嗣都没有,根本指望不上。老二史鼐心胸狭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更是常在家里传老三的小话,虽不是什么没用的纨绔子弟,可出息到底有限,难成气候啊。老三史鼎武艺倒还好,在小一辈中也算不错了,可是兵书战策上脑袋就是转不过来弯,这种性子说得好听点儿叫做耿直,说得不好听就叫直肠子、缺心眼。做个冲阵之将吧,怕他武艺斗不过别人,若是不做吧,他又怎么办?难道一辈子不做官吗?   再看看面前站着的王子腾,虽然书读的也不多,勉强算读完了几本兵书,偏偏心眼却多,靠着亲家公贾代善的照应求了宁国府原京营节度使贾代化,早早进了京城大营,十几年经营下来从一个把总做到了正二品的京营节度使正职,这般心思就是做文官都够了,虽也不是没有不足,但也尽够用了。若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便是睡着都要笑醒了,怎能不心生感慨呢?   “史老大人,情况就是这般了。我在那四殿下五殿下军中都加了些心腹之人,但那江南的苏杭驻军我却力有不及了,还请史老大人出手相助。”王子腾嘴角含笑,明明是他算计别人在人家军中掺沙子,还能含笑称呼四殿下五殿下。说好听的叫做有涵养,说不好听就是这人真是伪君子,可惜在官场之上这样的人物只能说是颇有城府。伪君子?这官场上不是伪君子的便是真小人,真君子不是辞官就是被贬谪,哪里混得下去……   “你不是和那金陵守将很是熟悉吗?当初还阻了那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武举来着。”史老侯爷说出的话语讽刺意味浓厚,可语气上却平静得很。   王子腾躬身一礼,“若不是我拦了一下,他又如何能三元及第呢?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这世事之祸福又岂是能够说得清楚的?”   此话一出足可见他脸皮之厚……不,是可见他城府之深。   “将他从翰林院调到兵部的可不是我,将他从兵部调到军中的也不是我。那姜堃说是我那亲家公荣国公贾代善当初的部下,可毕竟人走茶凉,那贾老夫人便真能指使得动他吗?”王子腾望着面前的老者,话没有说透,可已经足够了。这姜堃说是荣国府的势力,实际上却是听从这位史老侯爷的吩咐。   王子腾很清楚,最开始与那江源有仇怨的无外乎贾家和史家,可当初自己为了借助贾家的力量掌控京城大营便卖了个好让金陵那边断了江源的武举之路,林海孤儿寡母,需要借助贾代善之力外放实缺,所以便联系了同年断了江源的文举之路。这也没什么,当初那江源虽然拜了静流书院的沈安文为师,也不过是没有功名的一介草民罢了,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有何不可?可现如今却不同了,谁也不知那江源竟然才华至此,竟然突破重围,成了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若江源成就功名,有了势力,能不报复贾、史、王、林这四家吗?所以斩草必须除根,四家绝容不得他安然无恙!因此林海和史家联手动用了在翰林院的力量将江源调到了兵部任职,史家又将他调进了睿王的军中去送死。   这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贾、史、王、林容不得江源活着,大殿下也容不得三、四、五这几位殿下立下军功,所以无论如何这苏杭的兵将都是要在路上缓一缓的,这一点史老侯爷知道,他王子腾也知道,绝不能改!   “你去吧。”老爷子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了。   史老侯爷没说能不能成,可王子腾知道他必然会去做,因为他是个聪明人,“那么,晚辈告辞了。”   他望了望脸色苍白的史老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史鼐,就差在脸上写着没听懂的史鼎,呵呵,史家也不过如此!再想想纨绔好色的贾赦,古板迂腐却“心怀大志”的贾政,贾家也是一样!那薛家不过是一介商人,便是安上个皇商的名儿也上不得台面,算来算去自己竟成了金陵四大家族中独占鳌头的人物。   保龄侯,哼,老狐狸,你瞧着,早晚我要让贾家、史家、王家、薛家都跪在自己脚下!我倒要让他们瞧瞧,自己这个不能袭爵的次子却成了你们所有人仰望的角色! ☆、第二十章 再鏖战骑兵绕城走 雷惊闪大火烧王旗   趁着齐王不再攻城的这几天,江源派出骑哨四处打听情况,更是在东武城外建下了一座营寨。孤城不可久守,刚到东武城的时候是没办法,毕竟人数太少,就那么点人马要是再分兵就直接降了算了,可现在形势不同了,他在东武城募兵已超过两万,其中一万是东武城本身的百姓,另一万是齐王所过城县逃亡而来的壮丁,绝对可靠。   这些年轻徭薄赋人口大增,每家都有点儿闲钱,结果齐王这么一作乱,齐军过处百姓难免遭殃,果真十不存一。城镇还则罢了,人口毕竟有限,可就连乡下也活不成了,只要撞上齐军必是死路一条,如此才弄出了这许多灾民。这些人与齐王仇深似海,立场绝对坚定,甄别之后就可以放心使用。三万五千人马光放着守城实在是浪费了,他分出一万五千人在城外造了一处大营,与东武城成掎角之势,相互照应防范齐军,命陈有为、狄飞为营中之将,由陈有为为主。   安排完城防的事情,江源派出的各方探马已经回来了,并送回不少讯息。先看邯郸的情况,睿王招兵迅速,掌控五万大军,又依托邯郸大城,魏王那五万先头部队根本没办法吃下,魏王试探性攻击了几次就只能等待后续部队了,目前双方谁也打不赢谁,所以还呈相持之态。   再看京中,四皇子五皇子领兵出征……江源一阵冷笑,这么个打法能赢才是笑话,不过也够拖延辽军一阵了,这两位受挫也无妨。四皇子若是胜利,必定挟大胜的声望紧逼太子,若是败了也定然要狗急跳墙,这是好事,暂且放下。至于五皇子,还真不是江源看不起他,这一位满脑子的孤芳自赏,远没有唐时李泰、清朝胤祉的水平,志大才疏而不自知,真可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再加上那么多拖后腿的站在背后,此次必然战败,若战败一蹶不振还真省了江源的力气!   最后的讯息是关于勤王救兵的,一字一句看完,江源一阵冷笑。他招了几个心腹将领来看那纸信息,众人尽皆大怒!   陈有为、狄飞在外,论资历,论地位,张大海便是江源之下最高的了,他本身就是个火爆脾气,此时更是压抑不住,直接拍案而起。“将军,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江源摆了摆手,张大海脸色一红,老实坐下,但声音依旧愤怒,“自三藩叛乱急招勤王以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就算讯息传道苏杭和福建也已经二十来天了,可那福建大军竟然还没出省,那苏杭驻军竟然才走到淮安,一天还没走到二十里!那也是行军吗?便是坐轿子抬也比这远吧!他们难道是爬着走的?!”   庞亮倒是没有张大海那么激动,可神色也不怎么好,“依这速度,没有两个月都到不了赵国,到得京师还不得用上三个月?本来调这两地驻军便是因为水路方便的缘故,苏杭可乘船经运河北上,福建可坐海船乘风而来,若是全速,最多半月便能赶来,末将等都以为援兵就要到了,谁知他们竟然步行上京,还走得如此之慢,这,这……”   步行也有快慢之分,江源记得三国里形容夏侯渊带兵行军,说是他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可那苏杭驻军竟然每日只行二十里,若说没人指使便是骗鬼了。   张大海、庞亮此时对江源更是佩服,最开始江源想造城外大营他们还不解,援兵眼看都要到了还费那么大的事做什么?现在却是知道了,这位参将大人早便知道会是这个样子,这仗且还有得打呢。   “这也没什么。”江源笑了笑,“当初我们只有一万两千人马不是也将齐军杀的大败而归吗?而今有了三万五千人马又为何要惧怕呢?自古以来良将便要正奇相辅,以少胜多,我说我们这些人足够击败齐王了。这城下齐国十五万大军便是我等将士献给睿王殿下的进身之礼!”   张大海、庞亮齐声应诺,确实,江源连挫齐军,在军中威望日盛,将士对他已经有了盲目的信任,他们坚信只要有江源在,齐军便是再多也不过是土鸡瓦狗早晚得灰飞烟灭……   江源冷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可惜没人能把握得住,就这等胸襟,这等气量,怎配富有江山,掌控天下?机会既然已经摆在眼前,江源决定将过去给睿王制定的计划丢到一边,时改事易,别怪他也疯狂一回。   少年只觉得自己胸中的热血沸腾不已,若是此事能成睿王锋芒便是无人能挡,只要好好策划便能一战而收全功!为什么李渊明知道李世民想要他屁股下面的皇位还是不得不让他这个二儿子开府建牙弄出个小朝廷般的天策府?因为李世民的声望无人能及,便是他李渊想动动都得仔细考虑考虑。为什么李旦要将太子之位封给三儿子李隆基而不是他那两个哥哥,那两个年长的皇子又一个个推辞不受将太子之位让与李隆基?因为李隆基之功,功莫大焉,只能传位给他,否则那两个儿子谁也坐不稳江山,李隆基也必然会黄袍加身。声望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确实是能逼垮对手的,那就帮睿王赢得绝对的声望,让他足以碾压一切对手!   当然,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天尊之路即将到来,而第一个倒霉的家伙就是齐王……   后世无数人怀疑他是不是从玄幻世界穿过来的,否则事情哪有那么巧的?为此,江源表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丫的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王的援兵到来的可比朝廷的快多了。新增援的七万军队尽数到来,虽然里面没有马军,但这七万人带来了不少驽马,虽然不能真当马军使,但总算凑出一只“马军”来。好歹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齐王有了十万军队,心里面又开始有花花肠子了。他知道只攻打城外大营和东武城中的一个绝对会被两面夹击的,但是两面都攻打他的人手又不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五万人马拖住城内守军,另五万人马一举击溃城外大营,破了江源的掎角之势。   这个主意还是很符合兵法理论的,所以他的部下也就没有拦着。不过接下来他的安排就有些让人瞠目结舌了。齐王将五万人马平均分成四队,分别守住东武城四门,他估摸着江源绝对不敢全军而出,所以出城的军队必然在一万人左右,那么这四队人马无论哪一队撞上靖军都可以将其拖住,然后其余人马赶到说不定能再吃掉江源的一部军队。   这安排实在不怎么样,但是面对齐王那对牛眼,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这个齐王司徒横就是个疯子,根本没人敢惹。自视甚高不听人劝都不算什么,还容易暴起杀人。当初他觉得自己的二儿子长得不像他,觉得妾侍偷人,竟然一剑砍死了儿子,又乱棍打死了妾侍。可他那小儿子,就是被怀疑绿帽子的那个,谁都说不像他,他却当成耳旁风,千依百顺,万般疼宠。如此喜怒无常的疯子谁敢逆了他的意思?所以虽然这安排漏洞百出,纯属胡来,那些将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大不了小心一点吧。   为了节省时间,第二天齐王就发动了攻击。这一天天气还不错,前些日子秋老虎的闷热被一扫而光,天上飘着的乌云却迟迟没有下雨,空气很是湿润还有阵阵微风吹来,打起仗来很是舒服。   江源站在高处看了看齐军的安排,嘴角不由抽了抽,真是奇葩中的奇葩,这种无语的阵仗都能摆出来,果然不愧是刚愎自用的齐王……   身边张大海和庞亮也是瞠目结舌,这是什么阵势?齐王是傻子吗?   庞亮说道:“若是这样的阵势,我城中马军尽出再依靠城墙上的守卫便能迅速冲垮齐王一部,若是动作迅捷甚至能将齐王的部队各个击破,最后再挟大胜之势与大营夹攻齐王所部,必可一战而胜!”   庞亮说的没错,所以说只有纯种二百五的齐王才会头脑一热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架势来。虽然庞亮的考虑没有计算可能存在的差池,但就算计算在内了吃掉齐王一万人马也是没问题的。他那大营修建的相当之变态,就凭齐王五万人马绝对攻不破的,倒是不必担心。   他随意看了看齐王的方向,结果被齐王的花样作死动作弄得胃疼,我勒个去,这特么是神马造型?只见齐王高坐楼车之上,这没什么,观战嘛,背后却高高竖着王旗。这是神马造型啊这是?你当你是花果山的山大王,背后插个齐天大圣旗帜对抗天兵天将吗?   揉了揉太阳穴,江源决定不去管他了,看多了伤眼,想起来又伤胃。他下令道:“张大海,我命你率领骑兵在南门集合,听到号令立即出城,冲乱城南齐军之后不可停留,依次冲乱城西、城北、城东齐军,最后协助城东守军歼灭城东齐军。歼灭齐军以后再听号令行事。”   虽然城外只有步兵,但是全歼或者击溃一万步兵也是需要时间的,一旦被拖住就容易遭受两侧齐军的夹击,所以江源命令张大海绕城而走,不得停留,这样四个方向守军皆乱,城上守军绝对可以大量击杀这些士卒,而张大海携带骑兵配合守军便能全歼城东的齐军。   古代的士兵很多都是从家里直接抓壮丁抓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心可言,打顺风仗当然没问题,可一旦军队混乱就会发生大规模逃兵现象,这样一乱再一打,至少能让齐王损失两万以上的部队。若是还有余力就让张大海带着骑兵去欺负只剩下步兵的齐王,有枣没枣打三竿,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张大海领命而出,江源则带着庞亮站在城东的城楼上观战,大营扎在城东方向,齐王的大部队也就在城东,站在这里可以将齐王的动向一览无余。   火爆脾气的张大海速度果然很快,齐王刚开始攻打城东大营,张大海就已经带领部队冲出了南门。骑兵撞上步兵怎么办?依照现在这些可怜的步兵的防御经验,结果就是被冲乱。如若是北疆的步军,没有擅长骑射的轻骑,没有擅长冲阵的重骑,他们根本就不会乱,这些人早已经有了完整而系统的防御骑兵的方式。可是这里是内地,是齐军这些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你当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吗?就算是齐国的将领都不怎么知道要如何防御骑兵,就那些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连种地都不懂科学是神马,见识浅薄到见到一头白头的猪都能当做吉兆想要献给皇帝的农夫能知道怎么防御骑兵?你当这是二十一世纪,不知道还可以掏出手机百度一下吗?   南城一万齐军被四千骑兵一冲即乱,而张大海则带着部下绝尘而去冲向了西门。至于那些抱头鼠窜的齐军将迎来城墙上飞射而出的巨石和锋利的箭雨……   绕城一圈需要多久?张大海告诉你,不到半个时辰,就算加上冲破敌阵的时间也不过再加两刻钟。等他冲到东城和城上守军夹击齐军的时候,齐王的五万大军连大营的第一道防线还没攻破呢。   齐王倒是知道他那一万多城东的步军在遭受巨大打击,可他也没放在心上,两条腿的没有四条腿的跑得快,张大海冲阵的时候将围城的齐军各部的驽马都给宰了,各部报信的士兵骑着两条腿走哪有张大海他们跑得快?所以齐王还不知道他的部署全被打乱的事情,还在全心全意打击城外大营呢。   这时候天色越发昏暗,天空乌云密布,眼看是要下雨了。阵阵幽风卷着落叶和沙尘吹得东城的齐军一阵透心凉,特么的援军再不来就真要撑不住了……   此时远处惊雷渐渐响起,一个连着一个,由远及近,雷声肆意,电光纵横。猛然间一个炸雷从云层穿出,自上而下正中齐军王旗的旗杆,电光顺着旗杆劈下,将那楼车一劈两半着起了熊熊大火。   整个战场之上,无论是齐军还是靖军,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卧槽,齐王被雷劈了! ☆、第二十一章 离东武部下分三地 汇睿王谋划破藩军   齐王被雷劈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就连心理素质一贯很好的江源都被这一幕弄得怔住了。果然装十三就必然要遭雷劈吗?!   这个故事再一次告诉了我们,在雷雨时期站在附近的最高点是要被雷劈的,所以下雨天不要在树下避雨哦……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这个愚蠢的凡人啊,还特意弄了个避雷针作用的王旗插在背后,你丫不被雷劈,谁被雷劈啊?!   好在江源反应相当迅速,他直接扯着脖子喊了起来,“齐王叛逆,天理不容,天降神雷劈死齐王,尔等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听到江源这么一喊,周围的将士也反应过来了,连忙跟着喊了起来。城上城下一片“齐王已死,降者不杀”的口号,响彻云霄。   齐军显然被这天降神雷的一幕给吓傻了,这年头又没有什么科学小常识啊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东西,也没有物理课自然课,这些“无知的凡人”大多数都相信了江源的那句话,齐王绝对是因为天理不容才被雷劈死的。不信你看古人怎么赌咒发誓的?若那什么那什么,必然五雷轰顶或者天打五雷劈……直到当今这个现代社会,天打五雷劈这个词的解释还是人干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之后自然会遭受上天的惩罚呢,何况是古代……   不少齐军吓得跪在地上完全不敢反抗,就怕上天也容不得他,那些死撑着不降的只有齐王嫡系中的嫡系,可是拜齐王所赐,他的嫡系只有一半在城东,剩下的还在其他三个城门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呢,所以这一半嫡系所能聚集的力量不过是五千多人。   江源立刻下令,命张大海率骑兵攻打这批嫡系,又命人传令城外大营和城中守军出击。那五千多人还不够塞牙缝的,没到半个时辰就死得一个不剩了。江源调兵遣将分别攻打其余三个方向的齐军,想来也知道,齐王被雷劈死这件事一旦传到那些士兵耳朵里,他们绝对降得最快。   只一天时间,齐国纠结起来的十万大军被一个惊雷劈的尽数溃败,这一点没人能够想得到,就连江源也不能……   齐军成为历史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一次齐王司徒横是拉着他封国内全数有战力的人马出来的,反过来说就是现在的齐国连一支一千人的部队都不一定能凑得出来。江源命令陈有为、狄飞带领一万靖军也就是苦大仇深全家死光的那些去接手整个齐国,这样的人绝不会背叛朝廷,更不会放走齐王的势力。正好趁着齐王死了的消息被他封锁住以最快速度将齐王家眷子女亲属大臣等等等等……全数一网打尽。平定齐军的战斗功劳大头落到了张大海和庞亮身上,若是再让他们去立这样的大功就会引起部下不和,所以江源才会派陈有为和狄飞前去。更重要的是张大海这个家伙脾气太臭,没有江源压着他,怕别人未必能压得服他,若是闯祸就不好了。相对比起来陈有为更有大将风范,也很理智,应该能将齐国的事情妥善处理好,也能压制得住手下的那些士兵不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来。   齐国的全部俘虏足有七万之众,老弱一点的全都被吓破胆子了。江源将其中四十岁以上的,二十岁以下的,家中独子的以及体质实在不成的、被神雷吓得不成样子的齐军放在了一起,答应他们在战后将他们放回家乡种田。现在若是立刻放了他们怕是会引起社会动荡,还不如将他们暂时集中看管,等战后再由地方官员妥善处理呢。   余下的还有三万能战之兵,江源相当阴险的把他们拉进了睿王的军队。不用怀疑,古代的军队就是这么没节操,想当初吕布不就干过早上还替丁原打仗,晚上宰了丁原,第二天就去陪董卓玩儿的事情吗?也没看他的部下甩膀子不干要造反啊。曹操的起家军队青州军过去还不是他的敌人,结果一投降立刻成为了他的战兵。所以这些齐军虽然不能和嫡系部队的忠诚度相比较,但是绝对是可以立刻拉出去打仗的。解放战争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沙子掺得好,宣传又得力,使用降军就是这么简单。而且相信齐王被雷劈的一幕将会永远留在他们的心中,绝对不用担心他们在十年以内会反水,这帮家伙绝对没那个胆子。   江源将有功的士兵加为低级军官,让他们掺进了齐军降军之中,立功受赏的例子就活生生摆在眼前,身边又有随之掺入的洗脑小分队,这些齐军很快就能变成忠心且坚/挺的部队。   江源留下了一万人由庞亮带领,继续留在东武城镇守并且看着那些裁撤下来的俘虏,维持附近秩序,恢复周围城镇的生产生活,余下的四万多将士被他相当干脆的全部拉走,转道去邯郸协助睿王作战了。   要想安定降军,就要让这些降军根本没工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等和同袍们上几次战场感情也就培养出来了,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你说齐王的尸体?很抱歉,因为齐王和国相韩康都站在楼车上,所以两具尸体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天气闷热,江源压根就不想浪费冰块去镇着齐王的尸体,直接一把火烧成骨灰放进坛子里让他和韩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等到皇上问起来的时候就说齐王被天火化为灰烬,大不了提供挫骨扬灰的后续服务,皇上和群臣又能怎么样?问问上天为什么把齐王烧那么干净让他们无从下手吗?   “被雷劈死?”司徒晟表示对于这么创意的死法他完全想象不到……“那江参将呢?”   下面跪着的斥候说道:“江参将带领所部四万军马于六十里外扎营,明日傍晚即可赶到。”   四万?!司徒晟连忙问道:“江参将可曾说他留在东武城多少人马?”   “参将言道已在东武城留下一万部众,并派遣一万人马接管齐国。”斥候说道。   挥手叫斥候下去,司徒晟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还以为自己拉队伍的速度就够快了,结果江源比他还要夸张。自己占据民望也不过召集了五万人马,结果这江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也拉出了这么多的部队……还好这人是自己的表弟,这辈子都得拴在他身上了,要不然落在其他兄弟那里那还了得?   司徒晟坚定了要把妹妹嫁给江源的信念,这样他放心,江源也能放心,很好很好……   江源的到来非常及时。前几日魏王的后备部队赶了过来,魏王那里已然有了十万人马,邯郸城压力骤增,而江源率军赶来之后靖军就变成了九万人,论起实力上反而在魏军之上。   魏国不比辽国齐国。齐国自古就有盐铁之利,很是富饶,所以人口众多,装备又好,随随便便就拉出十五万军队来了。辽国虽然人口密度没那么大,但是辽国是三个藩国中地理面积最大的了,辽王司徒标为了谋反简直是不要脸了,征兆了治区之内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全部男子入伍,考虑到靖朝人寿命的平均年龄为五十岁左右,他连两只脚都站在棺材里的太爷爷辈都征召入伍了,难怪能弄出二十万军队来。   魏国是三个国家中最小的,人口也最少,魏王司徒柏东拼西凑就弄出十万军队来,这已经他的是极限了。他的征兵要求已经降到十六岁到五十岁了,好歹没到辽王那么不要脸,可也实在只有这些人了。考虑到魏国的地理位置处于河南北部和山西南部这样一个位置,黄河正是穿国而过,完全是睿王的人望覆盖区,魏王还要防范他手下的士兵会不会来个倒戈相向……   谋反谋到了这种地步,司徒柏你真是世上少见。也正因为如此,同样都是五万兵马,魏王当时完全不是睿王的对手,有了十万兵马的时候刚想松一口气,结果江源又带着四万生力军来了。果然是要把司徒柏虐哭的节奏啊……   五万兵马显然不能都驻扎在邯郸城里,根本就没那么大地方。所以睿王也在邯郸城外修筑了一座大营,里面驻扎三万人马与邯郸城成掎角之势。江源到来之后,将自己的军队带往早就安排好的大营驻扎地,这才带着张大海前往邯郸城拜见睿王。   见到睿王,江源刚要行军礼就被司徒晟给拉了起来。   “先生一路辛苦。”司徒晟看了看分别一月的江源感慨万千。一个月之前他还担心自己会以身殉国,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他想的却是如何将对面的魏军一口吞下去了。   正可谓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从一万士兵到十几万大军,不过一个月时间,司徒晟的心却依旧平稳。一个守不住自己心的人很容易迷失,一旦飘飘然也就毁了,秦始皇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历朝历代的所谓明君总会晚节不保,若是江源的话还能举出更多例子,神马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康熙乾隆,甚至毛老大人和某光头,这便是飘飘然的结果。好在司徒晟的内心很强大,也很坚定,依然守得住自己的内心没有被迷惑。   江源引见了张大海,也谈到了另三位心腹将领的情况,司徒晟大笔一挥直接就将此三人升为游击将军,别看只是升了一级,不知多少人卡死在这四品到从三品的道路上!无论文武这一步都是登天之难,由不得张大海不老实归心。   至于江源的功绩,却不是司徒晟现在能赏赐的了,金银珠宝打齐军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武将们拿一些根本连错误都算不上,高官厚禄他已然将江源从从五品提升到了正三品,一日之间飞跃五级,江源本就已经心怀感念了,所以也大可不必了。司徒晟知道,此战过后以江源之功必然封侯,他也打算上表为江源请封,想来到时候他的父皇也不得不答应!   江源相当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一到邯郸城他就将自己从一军统帅的位子上摘了下来,换到了首席军师的位置上。功高盖主在明君那里未必是罪,但是傲慢自大就要不得了。比如说唐太宗李世民,作为一个没有杀功臣而是将他们一一封为国公的明君可谓度量宽宏。他连李靖这样号称军神的人都容得下,为什么会把侯君集下了大狱呢?原因就是侯君集太能作。   在一个度量宽宏的明君那里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性其实很简单。第一,一定要在军中为主公树立绝对的威望。李靖是军神没错,可在整个大唐士兵的眼里李世民才是最大的军神!又比如说朱棣,在明军眼中朱棣的威望不是任何将军可以比拟的,所以朱棣才能容得下手下的武将们。既然有了参照物,江源也打算这么做。   第二,不要自己作死,骄傲自大神马的绝对要不得。侯君集和蓝玉都是这么死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明君飘起来最多也就是晚年失德被史书记上两笔,被后人骂上两句,可要是臣下飘飘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了解了具体情况,司徒晟屏退众人,与江源密谈。   “殿下,计划没有变化快,臣本来的想法有些似乎是用不上了。”江源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现而今勤王之师还未到徐州,恐怕是赶不上魏王的葬礼了。而今魏王翻手可定,四、五两位皇子恐怕即日便要战败。殿下,而今情势逆转,您麾下带甲之士十万,便是想示敌以弱都不可得了,若是示弱别说四位皇子,便是当今也容不得您。此时不进则退,不荣则辱,既然不能退让,您须得连破三藩,为众人之不能为,成众人之不能成,携大胜之势归京!” ☆、第二十二章 降天火魏王城下降 打败仗两王返京城   听完江源的话,司徒晟微微苦笑,“果然如此啊。”不能示敌以弱,那便示敌以强,以最强之势席卷一切敌人,让他们连反抗之心都不敢有!   司徒晟到底心志坚定,苦笑过后神情就淡然起来,“连破三军……齐王已死,魏王不过冢中枯骨,可是辽王要如何才能与之交手?既然有勤王之兵,父皇怎会让我再立大功?”   江源说道:“请殿下恕臣僭越之罪。臣查到赵国境内有军士在阻断从赵国往京城的通讯,因此臣顺势而为,也命属下截断了京城往赵国方向的通信,此时京中与赵国音讯阻隔已有二十日了。”   “也就是说京城之内无人知晓齐军已败,也无人知晓魏军龟缩不出?”司徒晟立刻明白了江源的意思,“那阻隔讯息之人不是大哥的便是太子的。”   “殿下英明,阻隔讯息之人正是大皇子所属,保龄侯史家和县伯王家的人。不过臣打探到冯鳌大人的亲信门人也出现在了赵国……”江源说道:“大皇子打算一石三鸟,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冯首辅打算来个一箭四雕。哼,不过而今却不知谁是猎人,谁是那只飞鸟了。”   司徒晟勾起了唇角,“此时老四老五怕是已经与辽王交上手了,因有大哥与太子拖后腿,他二人必败无疑。若他二人还京,为脱战败之罪,必然攀扯两位兄长。太子破绽太多,怕是不敌。大哥或许无事,但拖延军机,勋贵必然受创。待得辽王兵临城下,便是没能攻入京城也必让父皇深恨勋贵……”后面的话语便不能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的很好,但完成这些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击溃魏王,偏偏这魏王是个属乌龟的,缩在壳子里就是不出来。本来不出来也没什么,等到援兵到来,他不出来也是个死,但是现在分秒必争,就需要一些特殊办法了。   江源出了个主意,做了几个简易版大喇叭,又找了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在魏军营门口叫骂。开始的时候只是骂魏王,骂他媳妇儿子孙子重孙子,后来见骂了半天魏王连个反应都没有,就开始宣传齐王的死法,江源写了篇通俗易懂精彩纷呈堪比话本小说的齐王覆灭传,又写了篇悬疑惊险的睿王放粮记,让士兵们讲给里面的人听,昼夜不停,循环播放。别说,效果不错,魏军开始出现逃兵了。   最开始的时候,逃兵还是一个一个的出现,那个时候捉到的逃兵都会被处以军法,可是后来就不行了,第二天逃兵就升级到了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一起逃走,这一批还没抓着,下一批就又跑了,一个千总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部下兵卒统统逃走了,整整一千人一个都没留下。   第三天的时候,江源弄了十几架投石机开始往魏军军营里丢石头,魏军远来劳顿,投石机还没有睿王这边的多,双方对着一顿抛击,魏军吃亏吃得大多了。于是这一晚便逃走了一万来人。还没怎么打,魏军的人数已经和睿王一样多了。   魏王陷入了死循环,若是不出战,这么再逃两天自己手下就没兵了,若是决定出战,这群士兵特么会不会阵前倒戈啊!   魏王司徒柏陷入了无限循环之中,睿王司徒晟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看着魏军的营帐说道:“齐王被天火烧死,魏王却逍遥法外,天理怎容啊……”   这句话是很普通的感叹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他随口发发牢骚而已,谁知道话说完了还没过一天,就在当天晚上,一颗彗星从天而降当当正正直接砸在了魏军营中,点着了十几座营帐。   老天爷显灵了?果然是天火焚烧魏王啊。可惜的就是那颗彗星偏了点,没砸着王帐……这一刻,在靖军,睿王,魏军甚至是魏王自己心中都升起两个字——“偏了”……   对此,江源不予置评。   他本以为自己穿的是架空历史,结果在发现自己身有神力的时候以为自己穿到了类似于《隋唐演义》一类的话本小说,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封神演义》这样的神话故事……   身世坎坷那是标配,三元及第那是常态,天生神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唐里面宇文成都的武器凤翅镏金镋重二百斤,结果作者写着写着写爽了,这玩意就变成了三百二十斤,后来一看他要和李元霸比武,一时激动就变成了四百斤……李元霸这人就更夸张了,一对擂鼓瓮金锤八百斤重,而且还能一手举起一个三千斤重的金狮子拎着这么两坨总重量六千斤重的黄金满场跑……要知道《西游记》里猪八戒和沙和尚两个神仙的兵器才五千零四十八斤……所以江源感觉自己也是很平常的嘛。   谁知现如今总共应战了两拨敌人,结果一个被雷劈死了,一个差点就被流星砸里面,谁能解释一下这是肿么回事?说好的架空历史呢?这丫是玄幻还是奇幻啊?!   一个流星砸下来,所有将士看睿王的眼神都不对了,睿王说要天火焚了魏王结果当晚就掉下来颗彗星,难道睿王真是真龙天子,所以言出法随?   睿王司徒晟表示:呵呵……   不管怎么样,天降惩罚于魏王这就是古人眼里普遍的事实,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魏王司徒柏就被自己的部下给绑成了粽子带了出来压到了邯郸城下,也让睿王感受了一把刘秀那般把敌人大军都吓跪了是什么感觉,感觉那叫一个酸爽。   全军之中流言已经传乱了,最后统一出来的版本就是睿王乃是天上昊天上帝转世投胎,于凡尘之中修行心智,因为身为天帝,所以龙气太盛,必须出身皇家才能镇得住。正因为是天帝转世,所以言出法随,说要天火焚烧魏王,当晚就天降火龙,那火龙飞到魏军上方之时吐出龙珠焚烧魏营……真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火龙乃是南海龙王敖钦啊,什么龙身二十三丈周身红鳞啊,什么什么的,那把细节补充的,不用深加工就能去茶楼上当评书讲了。   这群人就连齐王被雷劈死的原因都找到了,只因昊天上帝转世怎能无神仙天将护卫呢?因此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简称雷神最高领袖,为了护卫天帝也跟着转世成了参将江源,所以江源才招来神雷劈死了齐王。你说不是?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江参将天生神力,两臂有千斤之力?为什么江参将十七岁就能中状元还是前所未有的三元及第?这么文武双全到不是人的地步还不是因为他是天神转世投胎,自带仙灵之气……   江源听到这个版本的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了,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那不是宇文成都的待遇吗?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只能呵呵了。这种传言堵也堵不住,实在太有市场了,司徒晟与江源苦笑一番,只能随他们去了。   这边睿王在头痛评书,那边四皇子五皇子竟然连连受挫。   五皇子本就是纸上谈兵之人,赶到锦州之后不是踞城而守反而一时脑热命人前去袭营,袭营当然是没成功的。辽王司徒标是那三位藩王之中最为出息之人,要不然藩王们也不会以他为首,手下大将的水准大大超过了魏王和齐王那些挖瓜裂枣。那大将既然能被派去独领一军,自然水平不错,绝不是五皇子这种半吊子可以比拟的,果然,营没有偷袭成,司徒易反而损兵折将。   既然都已经损兵折将了,你就老实守城吧。五皇子还是不服气,觉得最危险的方法就是最安全的方法,要反其道而行之,第二天又跑去袭营。也是他点儿背,若是一般人也就可能成功了,偏那大将小心异常,这次袭营又失败了,再次折了不少兵。两次折兵之后余下的人连守城都不够了,再加上锦州城内早就被辽军安插好了细作,里应外合之下锦州城就这么丢了。五皇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残兵败将退回了京城。   搜集到的情报汇集到了睿王这里,他边看边对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无语,那齐王再作死都没有他这个五弟能作,这简直就是转体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无死角作死方式,说句实话,京城大营里的军士还没来得及拖后腿呢他就自己巴巴掉下去了,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五皇子属于“自杀”,四皇子比起他来可就强多了。   一到承德,四皇子就踞城而守。他是为了争军功来的,又不是送死来的,他也知道队伍里有算计他的存在,哪肯轻易出城门啊。反正他只要能拖到勤王援兵到来就算是天大的胜利,攒下了可以媲美大皇子的军功,有病他才出城呢。他还怕老大的人把他直接宰了冒充被流箭射到呢!   这一招虽然无赖又无耻了一点,但是确实好用。四皇子麾下足有五万人马,他对面的辽王却有十五万人,可惜隔着坚固的城墙,就算十五万人一起上也拿这城里的五万没有办法。   四皇子司徒晖还在那里美呢,以为援兵就快来了,却不知太子和大皇子一起截断了赵国那边的讯息,他以为快要到来的援军其实刚走到徐州,距离京城还有一千多里呢,依照他们现在的速度还得有两个月才能到达京师……   司徒晖耐得住寂寞,可王子腾派到他手下的拖后腿小分队不行啊,若是四皇子一直没有兵败他们岂不是白来了?好在辽王也不是白给的。辽军攻了几日,见到司徒晖不出城,干脆绕城而过,打算绕过承德直插京城。这下四皇子没办法了,再不出城他就要担上怯战之名了,可是五万人马对战十五万,还是野战,这不一样得死?他也不敢让众将出主意,生怕中了老大的奸计,自己倒是憋出一个办法来——劫粮道。   主意一说出来,众将都说不行,可是什么叫做刚愎自用啊?就是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要做给你看!四皇子下了军令必须去劫粮道,那么众将就只好领命了。谁知,或者说是果然,辽王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这边靖军刚点着所谓的“粮草”,他那边伏兵尽出,差点就把四皇子包了饺子,若不是老四手下也有几个能人,他都未必能从乱军之中逃得出去。   四皇子、五皇子,这对难兄难弟就这样在京城汇合了…… ☆、第二十三章 急跳墙顺王引祸水 皆惊慌辽军驻城下   金殿之上,司徒晖和司徒易跪在平滑而冰冷的地面之上,只觉得心都快冻成冰了……   “废物,饭桶!”若是可以,皇帝简直想骂死这两个儿子!十万大军啊,整整十万人啊,就算捆在那里让你砍要砍多久啊?结果这两个败家子,加到一起只给他带回来五千人!半成!他们也好意思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你们还有何话好说?”皇帝阴沉的脸都能滴下水来了,用从来没有过的冰冷目光望着下面跪着的两个儿子。   司徒易就快把自己缩成一团了,只希望父皇能看不见他。司徒晖望着那个丢人现眼的五弟狠狠磨了磨牙,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说老大拖他后腿?空口白牙就这么说吗?他可是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劫粮道的主意是他自己出的,当时众将都不听从,是他硬逼着这些人去劫粮道的,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他说是老大拖他后腿,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看着下面无言以对的两个儿子,皇帝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滚回去闭门思过,无旨就不要出来了。”一句话就给两个皇子关了禁闭。   司徒易满脸铁青,目光黯淡,踉跄地站起身走了出去。倒是他四哥司徒晖稳住身形没有露出虚弱之态,可那眼神之中的疯狂已经要压制不住了。现如今他和老五都遇到了兵败,被父皇怨恨上了,若是就这么闭门思过下去,怕是将来的皇位也就没他什么事了。若想要父皇不厌弃他们怕是难办,毕竟九万多的大军不能再给变回来,那就只有用那损人不利己的招数了——若是太子和老大也糟了父皇的厌恶,岂不就是扯平了吗?倒时候打回原形再各显神通,怎么算也比现在就直接出局要强!   承德已经失守,辽军到京城之间再也无险可守,也就是说辽王可以带着他那十几万兵马大摇大摆地开到京城,而所有人只能等着和他在京城下决一死战。   皇帝觉得心塞的厉害!从高皇帝被北蛮逼着签下城下之盟后,大靖的皇帝就从没这么憋屈过。什么时候叛军竟然可以杀到京城搞出兵临城下了?帝王颜面尽丧,这让他以后拿什么来统御群臣?   若是将叛军阻挡于京城以外,那么他招来部队便可以称之为从容调遣,颜面自然可以不失,将来封赏起来也好办,只要按杀敌计就可以了。可如今竟然被贼兵兵临城下了,那些军队来了之后他要怎么说啊?只能说对方是来勤王救驾啊。那么,凡天下之功,军功最重,军功之盛,莫大于救驾,救驾怎么赏赐?这是非逼着他赏赐爵位不行啊。   这也就罢了,不过几个爵位,他还给得起。可这种事必须记载在史书上啊!你去翻翻史书,这般被人进逼到京城的,还需要来救驾的,哪个不是昏君!周幽王的例子就在那里摆着呢!合着他在这儿装仁慈装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还是要被定个昏君的名头?!这让他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本来他就是个不受重视的次子,以为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也就完事了,谁知道他的野心都已经磨没了,打算寻欢作乐嬉笑江湖一辈子的时候,他那个的太子大哥竟然一场急病死了。他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一般推到皇位上的。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他就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会被群臣腹诽,怕那些大臣欺他瞒他骗他,把他当成傻子来耍!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一天敢放松,结果呢?被自己儿子给涮了!   他正在这头痛胸闷心慌气短呢,一名太监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小声说道:“陛下,有秘折来报。”   秘折?他自己都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这当口还能有什么事值得秘折上报的?直接报上来说不就完了吗?话是这么说,皇帝还是取过折子打开看了起来,结果只看了几句就猛地将那折子丢到了地上,他整个人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狮子一样在大殿之中踱起步来,脸色一时铁青,双目圆瞪,双手握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都快扎进肉里了,那拿奏折进来的小太监都要被吓哭了。   皇帝一转身,对太监大声吼道:“滚!”那太监连忙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只留皇帝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中。   他为何发火?他的好儿子啊……秘折上写着他的太子竟然把北蛮之人打扮成靖人的样子带进了宫中。那个混账东西难道不知道北蛮是敌人吗?将一个敌人带进了皇宫,他想要干什么?想要让北蛮人行刺他的父皇还是想让那家伙窃取大靖的机密泄露给北蛮啊?一次城下之盟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吗?他这是想断送整个大靖的江山吗?   不行,不对。皇帝咬了咬牙,万一这秘折是在诬告太子呢?太子虽然做事不周,可是毕竟是他的儿子,应该不会这般愚蠢吧。皇帝摇了摇头,到底决定亲自去查看一下。   他出了寝宫,没多带人,只带着四五个侍卫就前往了太子住的东宫,到了东宫门口也不许太监宫女们禀报,径直走了进去。走出还没几步他就猛地一指一个身穿太监服侍站在树下的青年,“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下,就连皇帝身后的侍卫也觉得不对了,两名侍卫立刻转到了皇帝身前挡住了他,一个侍卫连刀都拔出一半了,“没听陛下问你话吗?你这奴才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一见侍卫拔刀,连忙回身逃走,却哪里跑得过御前侍卫,被那拔出刀的侍卫直接一个虎扑按在了地上,那位侍卫也是个眼尖的,一眼就看出不对来,“陛下,他有喉结,耳朵上还有耳洞,他不是宦官!”   耳朵上有耳洞?靖人断没有男人刺耳洞的,有这习俗的必然是外族人,难道真的是北蛮之人?皇帝气了个倒仰,“将他带下去详加审问,必须问明白他的身世来历,进宫所为何事,怎么进的皇宫?!”   那侍卫和同伴应诺一声,立刻将男人带下。   皇帝心中怒气未平,咬牙切齿地带着剩下那两个侍卫继续向里面走去,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太子儿子有什么可解释的!   穿过前殿,寻过书房,都没看到太子的踪影,大白天的他不会就这么就寝了吧,皇帝皱着眉头走向了卧房的方向。谁知,才走到卧房的大门口就听到里面的种种声响!皇帝哪里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气的一脚就将门踹了开!   他大步流星走进了屋内,发现他的好太子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被子里还有一个人,只是被子捂住了头看不清楚相貌。皇帝开始还以为太子不过白日就那什么……虽然不合体统,那也就罢了。谁知一低头就看出不对了,床榻前的地上竟然放着两双男人的鞋!   皇帝气的眼都红了,右手猛地抓住被子一掀,立刻就露出了下面脱得尽赤的人来。这还不是最可气的,就因为没有衣服,他一眼就看出那人下面没有东西,竟然是个内宦!   好啊,他的好儿子不但将北蛮人留在宫中,还和一个内宦弄到了一起!难道他不知道这两样都是他爹最忌讳的吗?!   好好好,他的儿子果然一个两个都很争气!争着气死他是不是?!   第二天,群臣们就知道了,继四皇子和五皇子之后,连太子也被禁闭在了东宫,能在外面晃荡的就剩下一个大皇子司徒旭了。   司徒旭一党顿时欣喜若狂,太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遭到今上的厌弃,三皇子和个透明人似的,现在更是生死未卜,那大皇子岂不是登基有望?这些勋贵乐得跟要过年一样,满脸堆欢,甚至都忘了辽王的大军快要进犯城下的事情了。   他们早就发讯给苏杭和福建的兵将,令他们快速前来京城救驾勤王,却不知他们的信发是发出去了,可根本就没能到达那几位将领手中,而是落到了司徒晟那里。   他们也不知道,勤王的军队已经连发好几封信件追问何时进京了,却都被司徒晟压了下来,因此那些犹豫不决生怕坏了“大事”的兵将才慢慢悠悠晃到了兖州府,距离京城还有一千多里呢,等他们赶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时间不等人,辽王不会等着勤王救驾的队伍,他已经在距京城北边十里处扎营了。十里,骑马不用一刻钟就能到,便是行军也不用一个时辰!皇帝敢说要不是因为还有那仅剩的八万京城大营兵将,辽王甚至敢在京城城根低底下扎营!   十四万军队,两万马军,十二万步军。分兵之时辽王带兵十五万,中途击溃四皇子五万人马城县十数个,结果只折损了一万人,而且折损的大多都是太爷辈的步军,可见辽王之能。   是,辽王为了叛乱连六十岁的老头都不放过,但这也不能抹杀他的能力啊。他从世子成为辽王之后就一直想着京城,一直想着皇位,兢兢业业积攒实力努力了三十多年,若不是辽国地广人稀,他何至于此呢?   与之相比,京城大营如何?有人说那是京畿重地,里面应该都是精兵强将,可惜,错!京城大营数十年来一直掌握在勋贵手中,如今勋贵多纨绔,京城大营也同样松散了起来。倒不至于像北宋末年那样从不操练而是给权臣们盖房种地,可也武备松弛空饷无数。   当初提给睿王的军队只有两万人,又要人家拼死挡住贼军,实在是没办法作假,所以那是实打实的两万人。到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出征,世家和文臣的眼睛都快贴在军队上一个一个数人了,因此也难以掺假。那空饷的数字会在哪里?只能在留守京城的军队里。那说是八万人马,实际上连四万都不到,就这么两个半人哪里敢和辽王的十四万大军硬碰硬啊……   王子腾捏了把冷汗,好在京城的城墙分为内城外城皇城总共有三层,城厚池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破的,依靠他这四万来人应该可以撑到勤王救驾的人马到来吧……   他内心深处都快把那几个总兵给骂死了,该慢的时候不慢,该快的时候还喘上了!三藩叛逆以来这都过了整整两个月了,军队竟然还没来,他们这是不想活了吗?   总兵们想不想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快要活不成了。最近一直消沉的今上突然问起了援军的事情,可下面的官员支支吾吾没一个说得清楚,皇帝当场就摔了御案上的白玉镇纸,蹦起碎片差点没划到他脸上。紧接着皇上又问起京城大营的情况,王子腾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可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名御史给打断了。那位御史名不见经传,可他却是姓杨!世家的那个杨!敢给高皇帝脸色,敢推了高皇帝女儿的婚事的那个杨家,那可是华妃那个楚家的铁杆盟友!   果然,这位杨御史几句话就揭穿了京城大营吃空饷的状况。本来这吃空饷是军队中常有的事,文臣有的是法子弄来些灰色收入,武将们就不行了,不吃空饷怎么来钱?若是平常不过是毛毛雨的小事,最多罚个半年饷银也就完了,可现在却是国难时期,这京城大营的吃空饷就被直接扣上了叛国的帽子。   王子腾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汗珠滴滴答答从脸颊滑了下来滴落在金銮殿的地面上,他跪在地上,感觉到全身一片冰凉。不知那日四殿下五殿下可是他现在的感觉?   今上沉吟了一下,用听不出情感的冰冷声音说道:“王指挥使,而今内外交迫,朕便留下你的狗头让你戴罪立功,你应该明白公忠体国、马革裹尸的道理吧。”   王子腾偷眼向上一看,正对上皇帝那阴冷的双眼,惊得他又流了一身的冷汗。“末将遵旨。”他听到自己这般说道。他很清楚,若是京城被破了,就算他还活着,皇上也定先要了他全家的脑袋做垫背。那句公忠体国马革裹尸说的就是,让你王大人人在城在,以身殉城! ☆、第二十四章 陷绝境出城寻兵将 还京城大军来勤王   一骑快马入了邯郸城,马上的骑士正是老保龄侯的三儿子史鼎,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求援!   战战兢兢地站在厅堂之中,史鼎的心情复杂得很。虽然他心思不够缜密,官职也不算很高,但身为勋贵之中少数握有实权的人物老保龄侯最疼爱的小儿子,他知道的情报一点都不比王子腾少。他很清楚为了拖死睿王和延迟勤王兵马进京的时间,大皇子截断了京城以南的讯息,他们以为只带着两万兵马的睿王对战齐、魏二十五万大军怕是得性命不保,就是万般侥幸活了下来且未被敌人擒住而逃回了京城,丢了赵国的他就算定不了失土的大罪也得落个办事不力的罪过。到时候四、五两个皇子兵败,太子失了圣心,睿王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得用的皇子也就只有大皇子一人了。到得那时,大皇子带领着勤王兵马扫平三藩,携大胜之势还朝,今上必然将皇位传于大皇子。   想得倒是很好,可现在呢?   四、五两位皇子确实是兵败了,还把太子给咬了出来,太子俨然是要倒了,怕是兵戈一停就要被废黜,可这勤王救驾的兵马却迟迟未到。   他们未到也就算了,京城那四万多兵马虽然无力反抗,但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眼看着圣上对勋贵有所不满,可现如今京城里得用的兵将都出自勋贵,今上也不得不借重几分,虽然斥责了王子腾,但也就只是轻飘飘骂了两句而已,这兵权不还是掌握在勋贵们手中吗?当然,皇上也有点儿不放心,因此将大皇子派去督军,他老爹也说了,今上是想着大皇子就算为了将来的皇位考虑也必然会小心谨慎断断不敢让京城出事的。   想的倒是没错,大皇子也确实小心,被命令以身殉城的王子腾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差错,勋贵们瞪着两双大眼睛昼夜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被攻破城池,是以辽王攻城三日也没有什么斩获。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也就这么着了,辽王攻不破城门,京城里粮草充盈也不怕他围城,总是能撑到援兵到来的。谁知就在当晚就出了个惊天动地的霹雳!也不知那辽王使了个什么妖法,一声巨响响彻云天,那足有八寸厚的城门竟出了个大窟窿,只这么一夜外城便失了,还损了外城城墙上的一万守军!   现如今余下的将士都在内城上守着呢,可那内城又没有护城河,城墙也薄,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皇城都已经戒严了,生怕内城也失就得依仗皇城来退守了。没办法,圣上派人杀出城去求援,十路人马杀出去的只剩下自己和镇国公府的牛继宗。牛继宗南下去寻勤王大军,他史鼎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来了邯郸……他打的主意是若是睿王还活着,这赵国离京城不远,总能让他带回去一些兵马守护京城。就算睿王死了,他也能探听出齐、魏两军到了哪里,有多少人,也好让京里面有个防备,可待他到了邯郸,心境却骤转。   开始的时候那城外绵延十数里的大营他还以为是魏王的叛军呢,可谁知一看营口的旗帜,竟是睿王的军队,那么大的军营里得有多少人?!   入得城来他向着两旁军士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睿王已然战败了齐王魏王,齐王已死,魏王遭擒,两国叛臣和藩王妻妾儿女等人俱都拘役押解到邯郸城,齐国、魏国和赵国尽在睿王掌控之中。这位三殿下可不是出征之时的寒酸相了,他如今拥兵十数万,战功彪炳,借机提拔战将无数,收得门客若干,可谓风光无限,踌躇满志,而那张牙舞爪逐他去送死的京城却得来求他回兵去勤王救驾了。   这情景可不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面对这样权势滔天的睿王,他敢不老老实实的吗?   司徒晟和江源进得门来看到的就是老老实实站在厅堂中央连坐都不敢坐的史鼎。这个史鼎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霸道蛮横,肆意妄为,四品以下的官员连看都不屑看一眼,而今却乖乖低头躬身缩在了那里,配上他那高大的个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微臣史鼎参见睿王殿下。”史鼎是个龙禁尉,倒也称得上微臣,见到睿王进来连忙跪下参见。   司徒晟懒得难为他,挥手让他站了起来,问道:“史鼎,你不在京中任职,来此何事啊?”   史鼎连忙把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的事情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出来,只求睿王带领兵马回京解围。   听到城门被毁,司徒晟皱了皱眉,看向江源,在他眼里江源见多识广大概能知道辽王是怎么做到的。   江源大概猜到是什么做的,但还是问道:“史禁尉,你再仔细说说那城门是怎么回事,那辽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史鼎也知道此事很重要,若是不能防住辽王的手段,怕是会再失城门,若是城门再失就算睿王立刻发兵也来不及救驾了。“听说当时有一批死士拼死冲到城门门洞那里将不知什么的一大包东西架在了城门之上,接着便是火光一闪然后就一声巨响,城门上就开了个半人高的口子。当时的守军说了,闻到一股硫磺味。王节度使猜测那物事能发火光又有硫磺的气味必是与火有关,所以守军见到攻城便打水从城门上向下浇去,这法子大概是有效,直至我等出城内城几处城门依旧没事。”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还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既然元代才出现的青花瓷前朝都已经流行开了,那么宋代才大规模用于军事的火药为何不能现在就出现呢?   有不少人以为黑\火\药威力不足,那纯粹是胡说!若是它威力小,为什么经常有人因为放爆竹被炸断了手指啊?江源上辈子当兵的时候有一次做任务无法携带枪支潜入,他就用一个铁罐头倒上带进去的鞭炮中一公斤的黑\火\药封好之后用导\火\索点燃阴死了目标,那玩意硬生生在地上炸出个两尺深的深坑,目标的一个手下反应比较快,立刻扑倒在土坡后面结果还是被弹片射进了脑袋。抗日的时候用的土地雷,里面添的就是黑\火\药,威力嘛,看看地雷战就知道了。   古代的时候没人懂化学,只不过凭着经验加减火药里的东西,里面有不少没用的事物,再加上硝石、硫磺难以提纯,才导致火药威力不大,所以太平天国的时候为了炸城门需要堆上十几口棺材装满火药才能成事。可现在火药还没有出现,京城的城门是木头做的,也没包铜皮,若碰上威力强劲的火药被炸个窟窿当然有可能。一千克梯恩梯能炸倒一个二层小楼,换算成黑\火\药也不过就是十几斤而已。   王子腾也算是歪打正着,那种土质的火药包根本就不防水,这时候的火折子也是如此,泼水这招确实是管用。   江源没说什么,只是对司徒晟点了点头代表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司徒晟放下心来立刻答应了明日便拔营回京。带下了史鼎之后,司徒晟忙问那事物是什么。   江源回答道:“若是臣没有料错,那物事名为火药,乃是硝石、硫磺、木炭等物制成,易燃易爆且用好之后威力巨大。此物臣虽懂得,但却是墨家我这一支的独传,听闻先辽王喜道教好炼丹,怕是无意间做出了此物。难怪他只带着十数万兵马就敢反叛,原来是得了这样的宝物啊。”   “火药制作不易,保存更不易,受潮便难以点燃,然不受潮又要担心其爆炸,那辽王手中必然没有多少,所以前面攻城不敢用,只有京城城厚池深难以攻克才用此物炸门。那王子腾歪打正着想出了泼水这法子倒是管用,就算那火药用油纸包裹能够躲得过去,引火的火折子也躲不过去,足够保住内城城门了。将来若要防范,可将城门用厚铜皮包裹,虽不能完全防住,但若要炸开城门便难上加难了。”   听江源这么说,司徒晟才安心,幸亏江源是他表弟,连这么偏门的东西都知道,又一想,江源懂得制造和保存火药,正可将此物用来对付异族。想到北蛮的国仇,再想想拥有盐池的吐蕃,物产丰富的南越,时常扰边的茜香国……开疆扩土的诱惑还真是大啊。   与魏国的战争平息之后,司徒晟收编了魏国的军队,裁撤了年龄不合适的,家中独子的,又得了三万军队,派出一万占据了魏国,一万镇守邯郸看守俘虏,余下的十万大军尽皆拔营随睿王返京。打败齐王魏王的好处除了得了军队更在于得了他们全数的军粮和民夫,司徒晟不必担心粮草及运送的事情,还真需要感谢后勤大队长齐王和魏王。   全力行军之下一千里路只用了八天便赶到了,司徒晟于城外十里处驻扎,只等来日与辽军作战。辽军是炸开了外城城门没错,可是这城门急切间根本没法修复,他们又要担心会不会被内城人马前后夹击,所以根本就不能踞城而守。若是不靠城墙,辽王现在有兵不到十四万,司徒晟有兵十万,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要知道辽王的军队里可是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啊,司徒晟的军队却都是正当年的男丁,就算辽王多出四万人也没什么必胜的把握。   听到睿王赶来救驾,不说臣子,就连今上也有些尴尬。当初臣子们算计睿王,将他赶去送死,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考虑再三还是把人丢去送死了。现在诸人都没了办法却要将他找回来救援,两月之间竟然沧海桑田,怎能让人不感慨?皇上虽然略尴尬,却很快就调整好了,毕竟睿王司徒晟是他的儿子,儿子有本事就是他自己有本事,他过去不过是被别人蒙蔽才冷落了这个三儿子,现在要重修父子关系还不容易?现在见司徒晟跋涉千里来救驾,可见他这个儿子还是敬爱忠诚于他的,他这个父亲、君主,难道还需要为了冷落儿子、臣子道歉吗?只要他勾勾手,那睿王司徒晟还不得哭着喊着扑过来和他父子情深。   江源要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估计只能呵呵了,这么自以为是的回答让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皇帝大人得感谢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别人就是敢想也不敢说,敢说也不敢做,换成现代他早就得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被套麻袋揍一顿都有可能。这年头当皇上的都这么狂霸酷炫拽吗?如此一个天然白果然难得。这世界没有隋炀帝杨广,但是楚穆王、越王朱句总有吧,弑父夺\权都不知道吗?呵呵。   父子君臣之情,这算神马东西?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荀子更是说:“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孔融算是孔子的直系子孙吧,他却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父子君臣之间作为维系的不是利害关系便是感情,若是没有利只有害,连感情都没了,难道还指望别人上杆子巴结你吗?   自古至今父杀子,子弑父的绝对大有人在,这可不是一句“孝亲”就能挽救得了的。除了那些真正迂腐得不成样子的人,谁还不能理解呢?难道亲爹不把你当人看,每天欺辱折磨你就要站在那里任人宰割吗?难道亲儿子鄙弃你,每日殴打辱骂你就干受着吗?真要那么做,那就是个傻子。司徒晟对皇帝的父子之情有和没有没什么差别,说到底还不是皇帝他自己作的。   江源不知道此事,他在司徒晟那里听探子的回报。回报的大概内容就是京城的内城还没有丢,这些天辽王疯狂攻击内城,一日可发动数十次冲锋,简直是玩了命了,好在王子腾和勋贵这一次也是玩了命了才能抵住他这么疯狂的袭击。进入外城之后士兵没办法像城外那样整个铺开,所以攻城人数上难免受了影响,也因为那些外城房屋的阻挡,守军也使不上全力,所以双方虽然交战频繁但真比起来还是没有外城交战的时候那么激烈。   最让江源无语的是,因为火药炸开城门这件事,京城中人心惶惶,开始有谣言散播,说辽王乃是天命之主,所以天帝才会派下雷神相助。“天帝转世”——司徒晟和“雷神转世”——江源:……   这种传言相当有市场,现在就连官员之中也有不少人动摇了,想来若不是皇帝将守城的勋贵们全家全族都给扣下,那些守将已经开门献城了。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内城已然危如累卵,破在旦夕之间,若没有睿王带兵前来估计这个天下就要换人坐了。   司徒晟向左右看了看,两旁门客大将尽皆肃立,他正色道:“明日出营,与司徒标一战!” ☆、第二十五章 列军阵少年斩敌将 乱军心辽军如灰散   天明,出营,列阵。靖辽双方军旗招展,铠甲鲜明,一时之间气势冲天。   一声怒喝,只见辽军军中冲出一骑,于阵前勒马站定。此人年岁四十有余,蓄着两尺长须,手中持着长槊,大声喝道:“对面靖军,我主天命所归,已为正统,天帝亦派雷神相助,尔等还不速降,更待何时!”   对面辽军立刻大声呼喝,“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倒是颇有一些气势。   江源一身戎装,身披铠甲,骑于踏雪乌骓之上,却是满头的黑线。现在他是确定了,在城内散布天帝论谣言的必是辽王派去的细作,辽王为了给他的反叛来个正统的名头也是蛮拼的,阵前还试图动摇对手的军心,可惜了他遇上的却是睿王的军队,望天……   对面辽军喊得震天彻底,可惜这边的靖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一阵秋风吹过阵前,显得那叫一个苍凉。   在这群靖军心中最近最大的谈资是什么?那就是睿王乃天帝转世,江源为雷神再生。这个近乎评书的故事版本每天都在耳边晃悠几次,各种证据充斥其间,已经快将他们催眠了,在他们心中睿王便是天帝,江源就是雷神,对面的辽军连个说服力强一点儿的谎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唉。   这世界上最悲剧的事情是什么?不是你说一句话大家都扑过来揍你,而是你说了一句话,对方直勾勾地看着你,仿佛在看一个智商个位数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绝世傻子……现在对面的辽将就这个感觉。   那辽将估计自己也觉得没了面子,于是又喊了一句,“对面军马,可有敢与本将一战者,速速前来送死!”   果然来了,江源微微一笑。   有些人认为评书小说里说的斗将都是作者胡编乱造说着玩的,其实却不然。斗将之事早在春秋之时就已经存在了,于南北朝逐渐兴盛唐代到五代十国时期逐渐达到顶峰,宋代时期偶尔也会零星出现,直到元朝以后才基本绝迹的。《三国志》里关羽阵前斩了颜良,《新唐书》里秦琼常常被李世民派去阵前挑战,阵斩敌将,可见这斗阵之事绝不是作者们生编硬造出来的。靖朝此时也很流行斗将,不止国内如此,就连北蛮等外族那里斗将也是很有市场的。其实也可以理解,辽王人多,睿王人精,双方都不确定必然能战胜对手,这时候将为兵胆,若是能在阵上把对方砍了几个当然可以让自己这边士气大盛,胜算大涨。   这年头又没有□□,最强的床弩才能射三百步,弓射的只有更近,离着这么远叫阵一点危险系数都没有,反而若是不敢应战,便要有损士气了。   江源不认识敌将,但旁边也有认识的,张大海立刻催马走到司徒晟身边说道:“殿下,对面那贼将乃是辽王麾下武力魁首,姓洪名浩的便是,他十多年前考过武举,因文试不佳没能得中,后来就投了辽王。此人武艺高超,力量极大,听说能挽六石强弓,举五百斤巨石。他那槊长一丈有余,份量很重,可您看,他提在手里却轻如鸿毛。北蛮袭扰辽国时他曾出战,一战阵斩十将,威名煊赫。末将恐怕一般人不是他一合之敌啊。”   司徒晟很熟悉张大海,他这人是个火爆脾气,最是不肯服人,整个睿王麾下他只肯服江源一人,除此之外谁也不服。虽然没说他自己与洪浩相比如何,可若不是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此时他怕是已经冲出去了。张大海本就是他麾下武力极高的那几个了,他都自认不是对手,那么就只能是江源出战了。   他素来知道江源的厉害,可前些时日,众将无聊在操场摆擂,几个新收的将领不服江源向他挑战,结果马战步战都无人能败江源,车轮阵下江源一个人连挑五将,可谓他麾下最善斗将的战将了。此时众将皆是不敌,只能派江源去了。   江源一听就明白必须得他亲自出战了,司徒晟一下令他就拔刀摧马冲了上去。洪浩一见有人应战,立刻举槊摧马迎上,那槊乃是特制的,怕有四十多斤,一般军士根本挥舞不动,只能用一手将其固定在一定位置以马的冲击之力来攻击敌人,可看他动作却和挥舞一根草棍一样,足见其力量之大。而且从他举槊的速度来看,这人虽然力大却一点也不笨拙,果然如张大海所言是一员良将。   槊,冷兵器时期重要的冲阵武器,虽然在乱军之中用起来没有马刀方便,可若借着马力用来冲阵绝对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利器。眼见双方行近,洪浩迅猛出槊,正奔着江源前胸而来,江源也不侧身躲避,一伸手就用左手将马槊向旁边一推,这一推看上去轻飘飘的,可对洪浩来说就像是一阵大浪拍来,若不是他力气大,光这一下怕是整个人都得失去平衡跌下马去。   他反应极快,一见刺没有刺中,横着就是一扫。和刺不一样,扫这一下不但考验人的力气,也考验马的能力,就算江源力大,他座下的那匹乌骓马也未必能赶得上自己骑着的北蛮宝马,若是马失前蹄也就只能任自己宰割了。   江源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吗,他知道自己胯/下的乌骓是匹好马,可也未必是对方那匹宝马的对手,手中的环首刀斜向下就是一砍,他这么一带,那马槊的力气就不是横来的了,而是转而向下走了,偏他力大,差点没把对方的马槊尖砸到土里。   一个错马能有多长时间,此时江源已经到了洪浩近前了,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可是真到了近前就变成更长的马槊施展不开了。江源挥手就是一刀砍向洪浩头颅,洪浩赶忙向侧边去躲,估计是想来个镫里藏身,可江源反应迅速,一见这刀砍不到人,转手就一刀横抽到那马的臀部。就是北蛮的宝马也受不了江源这么猛力的一抽啊,立刻就前蹄离地猛地一跳。这一跳不要紧,可别忘了洪浩正猛力侧向一边呢,那马若是平稳的跑着当然不要紧,可这猛地四蹄都离了地可就掌握不了平衡了,被洪浩带着就侧着摔在了地上,正砸在洪浩身上,估摸着洪浩要不是武力出众,就这一下就得被这一千来斤给压死,可就算没压死也让他彻底没力气爬起来了。   江源策马到了他身前,从马背上跳下,双手一掀那匹北蛮马就将它掀得站了起来,这匹马因为有了主人当垫背反而没事,站起来甩甩尾巴动动蹄子连点儿皮都没擦破。江源一伸手就把洪浩拎起来扔到了北蛮马的背上,这时自有靖军的军士骑马赶来将敌将带回己阵。   马上斗将就这么迅速,就这么点儿闪转腾挪的地方,比的就是哪边的人和马力气大,哪边的反应又迅速,小说演义里动不动就大战数百回合,就是人受得了马也不可能受得了,一般只三五回合就分得出胜负。   江源高坐马背,反过来向辽军叫阵,“对面叛军,可还有敢上阵较量的?”   洪浩都不是对手,被对方一合就给挑了,辽军里哪还有上来送死的?   江源连呼三遍,没人敢应,他笑道:“而今司徒横已死,司徒柏已擒,对面那个乱臣贼子司徒标,还不下马受降,还需要天兵过去捉吗?”   他此话一出,对面战阵一阵混乱,京城以南的信息都被大皇子和太子他们给截住了,根本没人知道齐军魏军都败了的事,如今只剩下辽国一军抗衡整个天下之力,难怪军士会混乱。江源也坏,他因为叫阵的缘故距离敌阵也就不到三百步,眼看着对方一将正骑马立在阵前,他取下鞍上弓箭,挽弓就是一箭。那敌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一箭穿胸射下马来,敌阵立刻又是一乱。   见辽军阵型变乱,睿王立刻下令出击,手下的步兵听令向前冲锋,骑兵自左右两翼向敌后包抄,意图扰乱敌军后阵分散敌军攻击。那魏王兵卒不多,但是骑兵倒是最多的,他麾下有擅长养马的人才,依靠私商偷渡被他得了优良的马种加以培育,竟然每人两骑的配备了足足两万人的骑兵,这数字听着就让人眼馋不已,不过此时这些骑兵、养马的人外加马种都在睿王的口袋里了,加上睿王本就有的骑兵和投降的齐王骑兵,硬是让睿王配备了一只三万两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相对比对面辽王那寒掺的一万骑兵,简直高大上到晃眼的地步。   三万对一万,辽王的骑兵几乎给跪了,这还怎么打?拦也拦不住啊。果然,只一阵冲杀就让靖军的兵马冲到了己方军阵的背后,扰得军阵一片混乱。   此时的骑兵可不是蒙古式的那种轻骑,而是全身披甲的重骑,江源将其改良了一下,按照唐朝骑兵的样式,减少了战马身上的甲片,使其只护住容易受伤的前胸和脸部,其他甲片去除,骑士则依旧身着厚甲,这样骑兵机动力增强,而冲锋陷阵的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以迅速绕到敌后给予敌人毁灭性攻击。江源从骑兵冲锋开始就御马跟了上去,开始冲阵之时已然冲到了最前面。他战力强劲,根本无人能挡,仿佛箭尖一样带着身后的骑兵就开始一路突袭。   江源的目的性相当明确,直奔辽王而去。杜甫有一首诗作得好:“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后面四句是讽刺战争的,颇有点儿迂腐,因此暂且不提,这句擒贼先擒王却相当之经典,道出自古用兵之妙。那辽王所站的位置有些偏后,正方便他去偷袭,只这一冲,就是杀不死辽王也够让他军心大乱了。   有两名敌将一见江源动静连忙上来阻拦,却被江源一刀一个砍下马去,他也来不及看那两人死没死了,只带兵摧马一路向前。敌军后阵距离辽王的位置也就只有一里左右,江源一路杀敌距离辽王只剩下一百多步。见他这般冲阵,辽王本想躲避,可又一想帅旗可是跟着他动的,若是他跑了岂不更是动摇军心。   江源此时仗着左右都有靖军护卫,还刀入鞘,取出弓箭来,搭箭就射,他那一箭两百多步都能射穿铁甲,这点距离绝对够杀辽王的了。这辽王也是命大,身边一将猛把他扑开了,虽然让他从马上摔了下去跌了个七荤八素,好歹没被取了性命。和评书里说的不一样,无论王爷还是将军都没有敢穿什么白盔白甲金盔金甲等着被杀的,所谓“临阵不自标异”,要真穿的那么标新立异怕是早就被敌人射成刺猬了,所以辽王这么一入人群还真是不容易找出来。   江源一看辽王没入人群看不见了,帅旗倒还立在那里,立刻弯弓又是一箭,将辽王王旗射了下来。他也坏,扯着脖子就喊了起来,“辽王已死,降者不杀!”   他左右的骑兵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不少辽军士兵转头一看帅旗倒了,还以为辽王真的死了,这群不过打了几仗的普通人哪有不乱的,被战力强他们许多的靖军杀得混乱不堪,眼看就要败了。   这时候的士兵哪有什么忠诚度可言,顺风战当然一切好说,若是攻坚战哪有不逃的。官渡之战,袁绍的军队是曹操的数倍,结果一旦军心大乱就被曹军追得四散而逃,更何况辽军面对的是与自己人数差距没多大的靖军!溃兵越来越多,军官根本阻拦不住,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个道理。   辽王司徒标倒是懂的决断,一看败军之势已不可阻,立刻带着溃兵仓皇撤退。没有王旗的指引,江源根本看不出谁是辽王,只得放弃追杀辽王,带队追击辽国溃兵。   这一战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斩敌两万余,投降五万余,其余都丢盔卸甲逃窜光了。   只这一战就击溃十四万辽军,解了京城之围,江源笑了笑,他倒要看看在大靖这种军功最上的王朝,还有谁能拦住睿王夺嫡之势! ☆、第二十六章 平三藩众人皆封赏 谈婚事王妃有妙方   离去之时,送行的只有秋风易水,归来的时候倒是有皇帝帅百官出城五里相迎,时运,际遇就是这般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将大军停驻在外,司徒晟只带了江源和一百骑押解着齐王附庸和魏王及其附庸进城。虽然只有一百骑,见过血和没见过血的又怎能相同,这一百人战时杀敌无数,身上的杀气震得人心惊胆寒,举手投足间血腥味惊人,骇得人不敢张目。   拜见陛下之后,大皇子司徒旭本想说几句场面话表现一下他的兄友弟恭,可面对这许多全身杀气之人,他又将话咽了回去。他倒是杀过人,可那点血哪比得上面前这些人,就连睿王司徒晟都在追击战中斩敌十数人过了把斩首立功的瘾,其余众人此时身上的杀意都比得上宿将了,根本不是司徒旭能比拟的。   风光无限的回了京师,此战就和司徒晟、江源告一段落了,所有的功劳不能一个人都享了,怎么也得给别人留点汤喝。果然,皇帝命大皇子领骑兵五万去追辽王了,睿王则以大战劳累的名义让他修养。   修养又如何,如今朝中已经注定要重新洗牌了,手握十四万大军,三国之地,司徒晟还怕撕不下来最大最肥美的那块肉吗?今时不同往日,且看四个异姓王满脸堆欢的样子就知道了,有谁能想到就在一年之前他们还对司徒晟不屑一顾甚至派人追杀呢?   大皇子司徒旭到底没能擒得辽王,只得无功而返,辽王司徒标倒是满有骨气,知道再难成事,干脆于其王府中自焚,烧死了全部妻儿老小,一个也没给大皇子留下。那被擒的洪浩,硬生生绝食而死,以示忠臣不事二主,让睿王和江源很是感慨。三藩之乱至此全部结束,接下来就是论赏和论罚。   睿王麾下众将皆有封赏,张大海、陈有为进副将,狄飞、庞亮进参将,江源身具大功,非爵位无以表其功,封冠英侯,进总兵加兵部左侍郎,更是御赐了府宅金银。其余门客皆有官可赏,成为睿王的羽翼。睿王已身有亲王爵位,难以再赏,只得赏了双俸,再就是他终于手握六部中的户部了,可想而知,以后官员休想因为个人原因碰国库里的一文钱!   大皇子也没白折腾,虽只得了些金银,却得到了皇帝的夸奖,也算是不错了。   王子腾白折腾了半天,只能算作无功无过、功过相抵罢了。外出求援的史鼎和牛继宗倒是得了个实职的官做,得了不少赏银。   那福建、江苏、浙江三地总兵以延误战机、畏敌不前、抗旨不遵等罪名被拖出去斩首示众,让太子和大皇子都损兵折将。   俘虏的百姓都被官员们放回妥善安置,可那已然到了京畿的十万大军却被留下了,应睿王之奏驻扎继续招募兵马在京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代替京城大营守卫京畿重地,受江源节度,其余四万驻扎在齐、赵、魏三国的守军也被留在当地驻守,这三国俨然成为了睿王的地盘。睿王之所以上这样的奏折只在于江源的一句话,“恐离兵为人所祸也,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金爵,可得而辞。”恐怕离开兵马就要被人所害,因此天下未能安定就不可以让出军权,至于金银爵位,就是没了也没关系。这句修改自曹操的话语很好理解,中心思想就是毛老大人那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些兵马一天握在睿王手中,睿王一脉就安然无恙,就算山陵崩而位不在睿王,大不了再来一次靖难之役,难道史书之上明成祖朱棣不是明君吗?   皇帝之所以答应这样的奏折是因为他现在陷入了多疑状态,除了他这个三儿子,他总觉得其他人都有害他之心,尽管那三个总兵到死都没招背后的事情,可他作为皇帝难道还不知道这几个人背后都站着谁吗?老四老五无能,老大太子又心存歹念,现在可靠的只剩下老三一人了。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将太子、老四、老五都放了出来,以制衡老大和老三,总不好让睿王一人独大吧。   睿王和江源的神话故事已经从邯郸传播到了京师,随着献俘的到来根本制止不了,因为献齐王的时候抱出来的就是一坛子骨灰,而魏王忏悔自责的那番必定被记载入史书的话中就有一句,“罪臣万死,故天降神火烧营”,几十万人亲眼目睹的事情根本不是一两个有心之人能够压得下的,和辽王那个假雷神相比,睿王和江源的神雷和天火目击证人太多,加上睿王带领两万人最终平定三藩四十万的事迹,现在说他是普通人恐怕反倒是没人肯信了。   司徒晟对自己这个表弟相当之满意,亲自为其加冠,还取了字,“源者,水泉本也,泉水清冽,可取清字。江河之源奔流千里,不休不止,可取远字。清远,江源江清远。”   江源很满意自己的字,更满意的是自己终于提前加冠了,可以算作成年人了。加冠之后,江源献上了火药的制造方法、储存方法以及答应许久的活字印刷术。除此之外,升上兵部左侍郎之位的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对于军队的改良方法。在他看来唐代的陌刀阵、重骑兵战术可以提上议程了,这两者辅助以部分轻骑足够让此时此刻的任何军队胆寒。北蛮就是祭刀的最好目标,然后就是西域的其他敢于挑战的国家,在这个船只技术不够没办法大航海的年代,若想保证国家的经济稳定就一定要找到合适的倾销商品的地方,而西方就是这个计划中的倾销地。没有金钱就没办法普及教育,没办法发展医学、科技,甚至没办法长期保证国家安定,所以作为远期目标,大靖必须拿下西域!   国库里本来是没钱让他折腾的,可是现如今得了三藩的钱财,国库一时间富可流油,再加上有睿王把守,没人敢对国库上下其手,这么多的金银与其放在那里等着下崽还不如分一些让他研究这个呢。   江源越风光,那些曾对不起他的人也就越胆战心惊。王子腾、史老侯爷这种身有权势的人倒还好,林海这种圣眷在身的也还能撑住,可/荣国府就不是这般了。就算守着孝,三藩作乱,京城被围,睿王破三国这样的大事只要不是死人就没有不知道的。江源以一万破十五万,大败齐军,收拢六万兵马,从一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升到了正二品的总兵加兵部左侍郎,更借此封了侯,一年之内从从六品升到了正二品,从虚职升到了实职,也升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位置。   若是一年前,荣国府对付他就和碾死蚂蚁没两样,半年前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也没人放在心上,可现如今呢?握有兵权的正二品大员,就连王子腾这个也是正二品的京营节度使都不敢捋虎须,难道就凭一个虚飘飘的国公府名头他们就敢碰江源吗?   好在圣上还想留着勋贵制衡世家,否则他们还不得天天生活在畏惧之中?也幸好荣国府还在守孝之中,诸人都没有什么实职,也不怕被江源找出什么名头报复,要不然……   史老夫人难免被儿孙们在心里埋怨,若不是她嫁给了贾代善,荣国府何以至此?他们却不想想,若史氏没有嫁给荣国公,哪来的他们这些人?不嫁给荣国公难道要让连续守孝已经二十几岁的史氏嫁给小官小吏做继室吗?   贾母狠狠转着手中的串珠,看着躺在她床榻之上笑得开心的小孙子,这孩子已经定下名字叫贾宝玉了,只希望这个有着天生吉兆的孩子能够光耀门楣,不要让那野小子欺上门来!   不过宝玉还小,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想了想养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贾珠和贾元春,贾母抿了抿唇,叹息了一声,她也是不得已啊……   睿王也不是很清闲,当年无人问津,一年都收不到一张帖子,如今他权势滔天,倒是有人打起他的主意来了。他正妃柳氏乃是七品小官之女,父母还早已故去,只是个孤女而已,可谓出身低微了。当初睿王连个爵位都没有,自然无人在意这一点,现如今睿王已经势大根深,打算将自己女儿妹妹送上门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比如甄妃就开始在皇上耳朵里吹风,希望能让娘家的远房侄女做睿王的侧妃,华妃荣妃甚至连下面的嫔妃也是如此,官员们也时不时有露出个口风的。不过皇帝最近疑心病颇重,一下子就想到阴谋论上去了,直接一皱眉,一瞪眼,全部不许!倒是让睿王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司徒晟在家中饮酒,顺口就作了首诗,“去时无人送折柳,归来宾朋满公侯。倘使还是当年客,独坐对月叹闲愁。”柳氏虽然只是知县之女,但是对外自有法度,对他又温柔体贴,对妹妹月华也好。当初他无权无势的时候只觉得对不起妻子,现在有权有势了哪来那么多花花心肠?柳氏在他出征之时为他生下了嫡长子,他已取了名字叫做司徒烨,这样有妻有子就很好了,干嘛自找麻烦?他自幼看惯了后宫嫔妃的苦楚,也受过不少欺凌苦难,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受这么一遍,能推就推才符合他的性格。   柳氏在他身边斟酒,一听他这首诗不由得一笑。司徒晟笑问道:“怎么?我作的不好吗?”   柳氏陪着他从苦难到出头,一点都不怕他,笑道:“妹妹若是听到此诗,怕是更赞赏清远的大作了呢。”   这分明是拐着弯说他的诗写的一般嘛,不如江源远甚。不过司徒晟也不生气,只是问道:“最近清远作了何诗?”   柳氏放下酒壶吟诵道:“马蹄随风快,黄沙满城关。离家出玉门,轻身入胡天。暮云遮残月,银汉转玉盘。素娥送尔去,何日照君还?这首《送别》可比得上您的佳作?”   “喔?是一首送别诗,不知清远送的是谁?”司徒晟问道。   柳氏说道:“听月华说是送给他的好友方涵的,方涵前些时日出使西域,也不知何时能归来,清远就作了诗去送他。”   “有这般诗作在,难怪月华看不上我这哥哥的作品了。唉,你也知道,月华现在一颗芳心都系在我这表弟江源江清远身上,我也想让他们得成眷属,可父皇那句话……唉。”司徒晟一口喝干杯中酒水,长叹了口气。   柳氏明白丈夫所想,她沉吟一番说道:“父皇也没有金口玉言说月华不得嫁人啊,他说道月华……因此不下明旨赐婚,可若是有人向父皇求娶月华,这婚事不就成了。”   司徒晟一想,确实如此,不由打起了精神,“可清远不知月华心事,如何能主动求婚?此事还得他自己心甘情愿才好,我若先说出口,只怕就是不可转圜逼他求娶了。江清远国士之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乃是出将入相的人物,看着虽然随和,可是傲骨天成,若是强命逼迫于他,只怕反而害了月华终身。”   “王爷不能直接去说,却可以让别人去说啊,比如说舅父大人。他可是江清远的亲叔父,长辈问及子侄婚事,再正常不过了。”江源已经认祖归宗,按血统他本该叫江岩舅父的,可他姓江,父亲虽没有入赘他却算是江家之人,所以便要叫叔父了。也因为相认,江源父母以及祖母的灵位得以从文殊寺迁到了江家祠堂之中供奉,得享后人烟火,这却是一桩好事。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选得正好,司徒晟一笑,“果真是我的贤内助,好,明日便与舅父相谈此事。”至于现在嘛,他抱起了柳氏,走进屋中,“我们给烨儿再添个弟弟可好?”   这一添可不又添出个二儿子来…… ☆、第二十七章 谈姻缘阴阳合一统 订婚事鸿雁寄情思   弘武伯府离着睿王府和冠英侯府都不远,江岩和他全家也都低调得很。   江岩这个人外表老实,其实还是颇有些属于老实人的狡猾的,当初他们兄妹父母双亡,他能在京城这种地界拉扯妹妹生活好几年,可见其本事了,若不是重病在身需要寻医问药,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卖身进宫的。当初司徒晟还没有爵位,淑妃在宫中过得也不好,江岩丧妻之后没有续弦,只是教养独子江宁成人。江宁议亲之时,他特意挑了一个翰林之女,那翰林虽然只不过一个六品的小官,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家教却很好,祖孙三代都曾为官且都清正廉明,有这样的亲家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可也不会被拖下水。   现在想来果然很对,他儿子不善科举,如今被睿王举荐为官,在刑部做个员外郎。江宁考试不行,可是断案却是能人,为官不过数月,已经连破三个疑案了,看来三年后考评必然为上,升官有望。儿媳持家有道,贤惠明礼,与儿子琴瑟和鸣,如今已经怀有身孕。幸亏他先下手为强挑了这么个儿媳妇,要不然睿王得势以后他再想挑选这样的儿媳便显得太过刻意了。他们家又没想着依靠亲家扶持,功名利禄这些东西还是得靠着自身本事才好,光想着终南捷径怎么成?睿王那是亲戚,提拔儿子也就算了,若只是为了前途来寻婚事,家中岂不永无宁日?   想想那荣国府,江岩撇了撇嘴,若不是有皇上护着,就凭那一屋子的虚衔,他一脚就能踹死他们。且让他们提心吊胆着吧,来日方长,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总得让他替妹妹妹夫和侄儿出这一口恶气!   江源来拜访叔父,手中还提着个礼盒。江岩开始还埋怨他几句,说他懂礼的有些见外,可看到礼盒里的东西就把话给咽回去了,只因为江源送这套礼物实在是骚到了他心中的痒处,乃是一套玉石做的棋盘棋子。   那棋盘乃是青玉所雕,配以紫檀的镶框,此时的青玉虽然不如白玉来的珍贵,可这一块玉质细腻温润,玉色纯正一致,毫无拼接,乃是一整块玉料切割下来的,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必然是和田青玉。装棋子的两只围棋罐也是青玉做的,里面的棋子,白的是和田白玉,黑的是和田墨玉,不说凑这一整套棋子棋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金钱,就是有钱也未必能凑得齐这么一套,这样的东西怕是皇宫之中都没有吧。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声音清脆悦耳,可谓大珠小珠落玉盘啊,也怪不得喜好下棋的江岩心中欢喜。   江源解释道:“此棋乃是魏王随军所带,他降了之后便被睿王殿下赐给小侄了,小侄一想叔父大人甚爱下棋,与其留在我这里蒙尘,还不如送给叔父大人与人对弈来得好。”   “正好正好,那你就陪我下上几盘。”江岩拖着江源就下起棋来。   江源扯扯嘴角,我能说不下吗?可惜不行。   江源在现代的时候倒是常在电视上看国手下棋,可他也仅限于能看得懂的地步,自己下水平就不够了,对付沈安文这样的臭棋篓子还行,他这个叔父的水平放在现代都够职业水平了,他哪里是对手。更何况古代的围棋和现代围棋的规则不同,连输赢都是数子而不是算目,就算有那句一法通万法通放在那里,他也下不过这位叔父啊。果然,一共就下了三盘,每一盘他都中盘投子,他自己都觉得下得无趣了,可江岩却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又摆下了四颗星位的棋子,也不肯让子,看样子对毁灭他这个业余选手相当感兴趣。   还怎么办?下吧。江源手指夹着棋子,看着棋盘都不知道要下在哪里是好,总觉得无论怎么下都撑不到收官,头痛得不行。此时却听对面的江岩问道:“清远啊,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不知你作何想啊?”   听到这句话,江源手一抖,黑棋落在了棋盘之上将自己杀死了一大片……江源干脆的认输了,这又不是珍珑棋局,都杀死自己一大片了,下面根本就支撑不住,还不如早投降早完事。而且,听江岩这话就是谈亲事的问题了?   对于结婚江源是没什么不同意的,也不能怪他没想到,这年头议亲一般都是长辈来做,他认祖归宗之前根本没个正经的长辈,沈安文也觉得应该先立业后成家才对,所以根本没人给他张罗这件事,现在江岩肯做主江源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这个叔父看人的眼光相当不错,挑的儿媳妇人选非常之好,想来对江源妻子的选择也会很靠谱的。因此江源说道:“但凭叔父做主。”   “什么做不做主啊,我只是随便提一提,你若愿意,我便做主,你若不愿,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日子还得自己去过,总得你情我愿才是结亲,否则就是结仇了。”江岩边收棋子,边说道。   “不知叔父可有什么人选?”江源帮着收拾了棋子,问道。   江岩一笑,“倒是有了一个。侄儿你可知道常宁公主?”   这个必须知道啊,顶头上司的亲妹妹,自己的亲表妹,当然是知道的。   江岩接着说道:“算起来她也是你的表妹。这位常宁公主比你小上一岁,年龄上倒是相合。性情温和,喜欢读书,没有一般女子的短视,更半点没有皇家公主盛气凌人的架势,想来必是和你谈的来。如若不是今上那句话,她怕是早就被人求娶走了,哪还轮的到你呢。”   常宁公主吗?对这个人选江源很是满意,他这个叔父果然靠谱。他现在手中掌有兵权,将来北伐蛮族必然也会有他的功劳,而且以睿王的性格必然将他人尽其用,不可能只让他向军方发展,必然还会让他兼顾文臣之事,到时候就有些太过显眼了。可若他娶了常宁公主则不一样了,只要做了驸马,至少能保他家三代无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是大靖朝的规矩。大靖朝不兴杀亲戚,魏王造反那么大的事也不过幽禁终生全家贬为庶民十代不得为官而已,太宗之时有位高皇帝的女婿居然犯了谋反之罪,可最终也没有被杀,而是全家流放北疆边城充军。谋反都没被杀头,这还不够安全吗?大靖朝又不限制驸马为官掌权,又不像清朝那样弄个公主府来圈着弄得家庭混乱,这个人选确实不错。   他这个叔父狡猾是狡猾,但内里还是个老实人,绝对不会骗自己人的。他说常宁公主脾气才学都好,必然比他说的还好,再想想睿王、江岩、皇上等人的相貌,这位常宁公主就算不是美若天仙也必然不差的,里外里占便宜的肯定是他,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说近亲结婚容易生出弱智和畸形儿?那不过是增加了遗传病的几率而已,据他调查,他和常宁公主的五代以内都没发现遗传疾病的踪影,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而二十一世纪之所以有了那种夸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说法很大几率都是因为现代人抽烟饮酒引起的。谁说近亲结婚一定不好的?爱因斯坦、达尔文、牛顿和二战时的某元首都是近亲结婚的产物,这些人就算称不上天才也算是能人吧。皇室近亲结婚的多了,也没看谁畸形啊,几万分之一的概率就算翻上几倍也没有多少,所以江源根本没当一回事。   江源答应的非常痛快,第二天就去参见皇帝求亲。皇帝倒是挺高兴的,常宁公主的婚事问题他早就有点儿后悔了,不过金口玉言也不能他反悔先张口赐婚啊,只因那句“克夫”,也没人向他来求亲,现在江源肯来求亲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若是常宁公主一辈子嫁不出去他怕反而要被后人埋怨呢。   公主的婚事需要一段准备时间,如今已近年尾,于是礼部定下的婚期就在下一年的七月。倒时候恩科已经结束,今上的寿辰也过了,比较清闲合适。就这样江源和司徒月华就成了一对未婚夫妻了。   成了未婚夫妻,相互赠送礼物传递信件就不算有违礼法了。身为一个现代人,江源要是不知道交女朋友要温柔体贴送礼物他就白活那一辈子了。女孩子是要宠的,是要疼的,不是高富帅还不温柔体贴就活该找不到对象打一辈子光棍。   打了一回仗,江源的资产暴涨,当兵哪有不抢的?齐王魏王包括辽王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好东西被睿王带着一群手下瓜分了一小半,这许多钱财就是大手大脚花上十辈子都用不完,江源除了买了田产和铺子等着升值,其他的好东西仍然塞满了库房。他的眼光极高,一般的兵将抢的全都是金银珠宝,他拿的除了金银以外都是宝石书画古董玉石文玩等等足以保值的东西,比那些家伙抢的值钱不说,拿出来还相当有面子。   拿出从辽王那里抢来的两本孤本的前朝文集送给了喜欢读书的常宁公主,这就很不错,这两本书就连宫中都只有残本,有钱都没地方买,他先下手为强才拿到手的,慢了一步都得被那些不识货的小兵们拿去烧火。   隔了几日,他就收到了一个绣着缠枝青莲的荷包,清新雅致,一点没有脂粉气,江源当着送礼的下人的面将腰间的荷包取下换上了这一只,又从桌案上取下他绘图叫匠人照着烧的砚滴。那小砚滴也就不到两寸长,烧成躺倒的竹笋的模样,骨子里透着一股雅致,将这砚滴交给下人让他带回算是回礼。   除了相送礼物,这两人还偶尔传递书信。江源的信上会提到新作的诗文,看了的古书,遇到的乐事,听闻的笑话轶事,甚至对朝政的见解等等。司徒月华的信件上有时会应和着江源也作一首诗,有时候会谈及新学的菜品,刚得的曲谱,也会有些小女儿的心事,让江源惊喜的是月华在政事上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显迂腐,十分豁达。身世只是一部分,聪明也只是一般,但要做到智慧就很难了,江源本以为常宁公主在宫中那般险恶的地方长大或许性格上会受影响,不是谨小慎微,就是心思狠毒,或者心胸狭隘,可这位公主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外柔内刚,胸怀大度,而且天性良善,果然是司徒晟的妹妹啊,和哥哥的性子颇有类似之处,却要细致得多。这样的女子无论在何时都应该好好珍惜的,能成为她的丈夫实在是幸运。   知道月华喜欢他的诗作,他就将自己从小到大得意的诗词文章汇集在一起,抄成一本送给了她,他却不知这些诗文月华早就搜集到了,抄写下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时常取出看一看。   作为一个男人,江源符合月华对于丈夫的所有想象,相貌英俊,文武双全,志向高远,才学出众,又对她温柔体贴,明白她的心意……嫂子柳氏还偷偷告诉她,江源没有侍妾,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也答应哥哥终生不纳二色……月华羞红了脸,不过却长松了一口气。在江淑妃身边长大,她见过母亲太多的痛苦,现如今丈夫是她一个人的,她必然能幸福一世吧。   看着这对小儿女的互动,司徒晟放下心来。他这个妹妹受过很多苦楚,表弟江源更是饱受磨难,他们必能互相体贴互相扶持吧。认亲以后他才知道江源四岁就失去父母,靠着打柴为生,若不是被静流书院的沈山长收留后来又收为门徒,怕是不知要流落到何处了。唉,想到江源如今高官厚禄少年得志,想来他早逝的双亲也该瞑目了吧。 ☆、第二十八章 迎亲至催妆还障车 待新婚夫妻笑语时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好像定亲之时刚过就到了大婚之时。   经过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终于轮到了最后的亲迎。这靖朝婚礼似唐而非唐,别有一番趣味。   迎亲的队伍足有百余人,都是军营中的兵士装扮而成,簇拥着一辆马车前行。靖朝不兴坐轿,无论百姓官员,要么骑马坐车,要么步行,除了内院以外不许坐轿。江源身着红袍,头戴乌纱,胸前还挂着绢花,比起高中榜首的时候还要神气百倍。   正所谓天孙织锦秀,红鸾献宝花,冰人系红线,月老奉玉匣,龙德携双雁,牛郎驾香车,弄玉揍吉乐,萧史送契合。正是一派好风光,迎来新妇坐香车……   常宁公主并不是从宫中出嫁,而是在睿王府中,倒是几位皇子的正妃侧妃都来参加婚礼。这靖朝皇室婚嫁的礼仪虽和民间不全相同,可也没什么大的差异,江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车来迎亲,到得睿王府门口,只见大门紧闭,须要高声叫门。   江源催马上前,高声说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这两句话叫做大门咏,是新郎官必须说的。   只听到门后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而来?”   江源回答:“本是京城君子,选得总兵侍郎,故至高门。”   这句话一说完,大门总算徐徐打开,几十个总角童子冲了出来,笑着拦住去路,“拜见新婿,讨要喜钱!”   这一关叫童子钱,不给银钱那些童子就不让女婿进门。两名军士一人端着银裸子,一人抱着铜钱,一见童子出门就大把抛洒起起来,让那些童子争相去抢。另两名军士则抱着绫罗绸缎,沿途抛给丫鬟仆妇,只让他们快点让开,放江源进门。   进门之后讲究移步必咏,需要回答女方问题才许进院。   一名宫装妇人问道:“新郎官可有妾侍通房?”   江源不知道这是哪位皇子王孙的妻子,只是老实回答:“没有侍妾通房,求娶公主之后终身不纳二色。”   此言一出,周围观礼的女方家人全都震惊不已,倒忘了继续追问江源了,让他几步就窜到了后堂门口。   一名妇人高声说道:“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这是上堂户咏,答完这句才可以进堂。   江源答道:“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话说完进得厅堂,只待迎新娘出门登车。可还没走几步江源就被拦下了,睿王府亲朋好友中的男子们一人手拿一根大棒站在门口不放江源过去,这叫下婿,下通吓,乃是告诉女婿娘家人的厉害,让女婿以后小心对待妻子,不得令其伤心。   要过这一关各家的方法不一样,就要看女方打算怎么为难新郎官了。众人都知道江源天生神力,武艺高超,虽然人人都拿着棒子却根本没人伸手去打,就他们几十个,加在一块估计都不够江源一个人打的,所以还得用别的办法难为他。睿王也出来凑热闹,他想了想,言道必须念“催妆诗”才肯让新郎官接新娘子,不然就不许新娘子蹬车。   新娘子要登车去夫家,自此之后远离娘家,必然不舍,所以要高声念出催妆诗来催促新娘子上妆出门,这习俗也是没错。   江岩之子江宁也大声起哄,“清远,作诗,写的不好可不让过!”   江源看着他这位堂哥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姓江啊,不是男方的亲属吗?刚才还陪着我来迎亲呢,结果刚到女方门口就变女方亲属了是吧……虽说江宁也是常宁公主的表兄,可这么快就转换势力也太没节操了点儿。好在江源早有准备,高声吟诵道:“碧天万里洗朝晨,明镜烛台映天孙。无须粉黛损颜色,停笔留待画眉人。”将常宁公主比作织女,自己则是为她画眉之人,此诗一出江宁才不再留难,让江源接得公主登车。   房中,柳氏陪着月华,替她画好妆容戴好凤冠,叮嘱道:“今日以后妹妹就要嫁入江门了,以后要敬夫君,教子孙,切不可摆公主的架子伤了夫妻的和气。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切记不要因为面子伤了里子才好。”   月华点头应是,由丫鬟搀扶走出厅堂。靖朝时还没有盖头一说,所以虽然常宁公主微微低头,还是被江源看清了相貌。这司徒月华像极了她母亲江淑妃,那位淑妃能在一介宫女之时被皇帝宠/幸,可想而知容貌必然美丽非常。司徒月华正处在女孩子最美好的时刻,果然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出尘脱俗,袅娜娉婷,比起现代的美人更多了一股温良之意,举手投足都显得气质高雅,不类凡尘。   新娘登车之后不是立刻就走,新郎要策马围绕新娘马车转上三圈,意在辟邪祈福。“礼毕,启程!”   睿王送至门口,看着车马越行越远,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这个妹妹自幼便没有父亲疼爱,他又似兄长,又似父亲,将她教养长大,现如今却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怎能不让他百感交集呢。唉……   车子向新郎家驶去,很快又遇到“障车”,不少路人拦截途中不许马车通过,不给银钱酒肉就不让通行。两旁军士又干起了散财童子的活计,大把抛洒着铜钱,沿途分着带来的肉食美酒,就这般这些障车之人一直跟到了新郎家门口才渐渐散去。   到得新郎家后,婚礼才算正式开始,此时还没有拜堂这个环节,一进门就是送入洞房了。车停在冠英侯府门口,几名丫鬟立刻取出竹席铺在地上,新娘下车必然要落在席子上,不能站到地上。说是因为新娘初来乍到,怕冲撞了地神,所以进门之前都不能触地。说是这么说,江源倒觉得这么个习俗主要就是为了讨口彩,席子总共有两张,新娘走过一张席子,两边丫鬟就要赶紧将后面的席子挪到前面来,如此不断,就叫做“传席”,谐音就是“传袭”。有的人家也用毡子的口袋来代替,那就叫“传代”了,都是吉利的叫法。   一路“传袭”到了内堂,将新娘送进百子帐,这时房中才只剩下新娘新郎两人。新人对坐,男西女东,共饮匏瓜内的苦酒,以示永结同好,同甘共苦。   因为没有拜堂这个环节,所以早在迎亲之时冠英侯府就已然摆宴,直到送入洞房宴席才散。女儿本就娇羞,到得此时司徒月华才抬起头来看着这成了自己丈夫的人,过去只是隔着屏风偷看了几眼,此时再看只觉得他比起哥哥少了几分威仪,却多了几分亲和,就像自己梦中梦到的一样。   “公主……”江源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少女捂住了嘴。   “叫我月华,在家中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公主。”月华说道:“我,我叫你……叫你清远可好?”   看着妻子脸都羞红了,江源笑着说道:“好,月华,我们以后就要一同生活,休戚与共了,我会待你好的。”   月华小声地说道:“清远,我也会待你好的。”   听到这句话,江源笑了,“那我们就安置了吧……”   洞房花烛夜,春/宵苦短时,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   新婚第一日,两人醒来就有婢女服侍。江源过去从不用丫鬟服侍的,如今伺候他们的乃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司徒月华随嫁的有四个大丫鬟,分别是芙蕖,溪客,玉芝,碧环。江源笑了笑,一听这些名字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妻子喜欢莲花。   因为没有公婆也没有舅姑,月华新婚这几日只要好好陪着江源便好。江源体恤月华不适,第一日也没有带她逛太久,只是命府中大小管事都来拜见主母。他这侯府之中下人并不多,总管便是过去府中的李达,书房的管事是他的书童清涟,除了这两个涉及到很多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其他的安排他都交给了月华,任由她做主。   月华见管事,他在旁边坐着看,他的小妻子对他很是害羞,对下人就不一般了,身上气势很强,眉目里就透着一股精明,看着很有女强人的范儿,很是有趣。   打发走下人,月华一回头就看到江源双手托着下巴微笑着看她,不由有些窘迫,“我,我……”   “下人的名录、库房的钥匙和府内府外的账册和对牌,如今都交给你,但凡有偷奸耍滑,不听话的,随你处置就是。”江源笑着说道:“只一个,我后院的内书房,里面有些政要的事物放在里面,以后除了我以外,只得你一人可以进去,我偶尔会命清涟在外面守着,但他也不得进入。周围每一丈便有一个护卫看着,一见陌生人靠近不管因由直接杀无赦。其他人等不管是谁,只要靠近那书房,也不管有没有偷偷进去,都不能活着出府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等道理月华当然懂得,她这丈夫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又是兄长的首席谋主、麾下干将,怕有许多机密之事,这些事情一旦为人所知传扬出去,鼎会出大乱子的。   见事情交代清楚,江源就牵着月华的手慢慢逛起了园子。这冠英侯府的宅子其实就是太宗时那个犯了事的驸马的宅院翻新重盖的。这里原来就住着公主驸马,造的很是精致,现如今换了主人,住的还是公主驸马,倒是相得益彰。   这府宅占地足有二十五亩,东西各有四进的宅院,最东面还有花园子,这花园引进来了外面的清泉,开出一片足有两亩大小的湖泊,如今这里树木成荫,泉水清冽,花草繁盛,湖中更满是莲花,细看里面还有锦鲤,很有趣味。   月华最喜莲花,可睿王府里面没有池塘也中不了莲花,现在倒是如她愿了,看着湖泊就移不开眼,就连晚膳也是在湖中心的亭子里用的。   江源很是宠着她,似她这样的年龄,在现代就连大学还没上呢,而今却已经嫁为人妇了,总觉得再怎么宠她都没错。“月华,这府中不少楼阁院落都没有取名,你若愿意便抽时间一一取名吧,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叫李达给改了就是。”   月华笑道:“大才子,你就不怕小女子才疏学浅,把你的院子房子取个俗气的名字吗?”   江源笑了笑,“大才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末将只是个武夫而已,当然要超凡脱俗的公主殿下点拨一二了。”   又笑闹了一阵,这两人才离开湖泊。   新婚三日过得很快,月华觉得她过得很开心。哥哥虽然对她也好,但毕竟威严一些,母亲虽然对她很好,但毕竟没办法长伴,可江源对她好……她才知道江源这么有趣,若是他愿意可以逗得她一天都笑个不停。在冠英侯府,她没有掣肘,不用忍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她还没想到江源就想到了。大半年来的书信来往,江源对她的了解有很多,送她的每一件东西都送进了她的心坎里。她清楚,就算江源不是现在的冠英侯,就算他只是个穷翰林她也愿意嫁给他的,她受得了苦,求的只是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而已。可这些都只是她想象,江源绝不可能只是个穷翰林,他有才华,有抱负,必然能飞跃四海腾空而上。而这样的江源,她只有更喜欢。   她的那几个姐妹,依靠着母亲的势力嫁的都是高官厚禄之家,可月华却觉得,自己才是姐妹中嫁的最好的。只因为江源,是谁也比不上的。 ☆、第二十九章 回门日淑妃话当年 荣国府贾母定李纨   新婚已过,回门之时。   回门乃是婚事的最后一步了,回门之后婚事才能算正式结束。不过回门回的不是睿王府,而是皇宫。哪怕常宁公主再不被皇帝重视,甚至连出阁都没有在皇宫,但是身为一个公主,没有人能够质疑她的血统和身份。   拜见了皇帝,皇帝看在江源这个二品大员的份上勉励了几句,然后就打发他们去拜见淑妃了。在靖朝这个比较开放的朝代,男性亲戚拜见后宫嫔妃这样的事情还是允许的,只不过江源从没机会见江淑妃而已。   来到皇宫,一路之上月华都很安静,或者说很沉默,江源理解她的想法,若是他也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估计也会如此吧。江源离开那个小山村之后一直到死都没打算回去再看一眼,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太大了。   进入江淑妃的宫殿,江源不禁皱了皱眉,不能说这里简陋,可是对于一个皇妃来说确实只能算还可以,这还是睿王有权有势之后呢,若是没有权势呢?   睿王对淑妃很是孝顺,江源在大殿四周看到不少三藩叛乱时睿王得到的物件,可除去他有印象的这些东西,余下的那些真的只能算简陋了。   这世上过得凄惨的不一定是乞丐,那些穿金戴银的贵人也许在人后只能吃冷饭喝稀粥,在这皇宫之中,有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这旁人以为贵人们每日都在宫中享福,穿绫罗绸缎,吃龙肝凤脑,又有谁知道这是天底下最吃人的地方?   江源带着月华恭恭敬敬对淑妃行了大礼,江淑妃受了一礼连忙将女儿女婿扶了起来,抓住江源的衣袖看着他的面容,半晌才流下一行泪水,说道:“像,太像了,你眼睛长得和你娘太像了,其他的倒是像你叔父。”   江源再次拜下,行了一礼,“娘亲临去之时都想再见到家人,如今终于如愿了。”   “好孩子,好孩子。”淑妃擦了擦眼泪,忙说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都不能哭,得笑着才行。”   江源笑着应下,带着月华落座。   这回门日,本该男主人招待女婿,女主人拉着女儿叙话来着,可江淑妃一看就知道女儿这些天过得很是美满,倒是第一次见到的侄儿让她忍不住拉着说话。   虽然也听儿子说过江源年幼时的事情,可见到侄儿,淑妃还是忍不住一问再问,就算儿子说江源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可一个四岁的孩子,骤然失去双亲,靠打柴为生,这样的场面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   江源笑道:“别说母妃了,就是我的老师,静流书院的山长沈先生第一次见我也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我这点儿个子能扛动那么重的一担柴,还一直追问我我家大人去哪了,说什么都不信我是自己来卖柴的。”   月华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自主握住江源的手,江源悄悄握了握她的小手,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淑妃叹了口气,道:“还真得感谢这位沈先生啊,若不然却不知道你何时才能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到晟儿了。”   江源连声称是,他也想过恩师和张老汉、张大娘年纪大了,想将他们接到京城来住,他愿意奉养这三位长辈,可沈先生说什么也不同意,张老汉和张大娘也舍不得离开书院,他也只能时常抽时间去探望三人。   淑妃说道:“人这一辈子,说苦也苦,说难也难,人间万苦人最苦,可总是能苦尽甘来的。当初,我带着晟儿和月华,在这大殿里连个最下等的粗使的宫女也不愿理睬我们,冬天里这么大的房子只得了一个火盆取暖,送来的都是些残羹剩饭早就凉透了,粥都冻成了冰块了,只能在火盆上慢慢热一热才能吃。那时候晟儿和月华都生了冻疮,却连药膏都要不到,只能硬挺着。书房的师傅明明看见晟儿的手上满是冻疮,还非因他写字手颤狠狠罚他。那时候顺王廉王非拉着晟儿去玩,结果他们得了病,晟儿的手差点保不住。皇上不罚他们,只让晟儿跪在雪地里,差点没把他冻死。我照顾发了高热的晟儿,谁知月华却被人骗出去推进了枯井之中,要不是月华命大,我怕是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晟儿长大之后,一被叫去办差我就心惊胆战,生怕他出事。户部那次,若不是在山上遇到清远,只怕……现在好了,晟儿得偿所愿,月华也出嫁了,也就否极泰来了……”   江源第一次知道月华掉进枯井的事,捏了捏她的手,月华转眼去看他,笑着同样回捏他的手,似乎在说,我没告诉你是我的不是,可你也没告诉我啊,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又捏了小妻子一下,江源挠了挠她的手心,算了就算了,以后不许了。   看着女儿女婿的小动作,江淑妃笑得更满意了。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那块药玉,递给了月华,“好孩子,这东西就交给你了,只希望你们夫妻同心,无论富贵苦难都能一起承担,一起度过。”   月华双手接过那药玉贴身收好,道了声“是”。   天色暗淡,终于还是要离开的。江淑妃将他们送到了殿外,才目送他们离开。已经走出很远,江源回首望去却看到江淑妃还是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他们,看到他回头还冲他招了招手,不知为何他猛然觉得心中一酸,只觉得鼻子眼睛都是一阵的酸楚,若是他娘亲这时候也活着,会不会也是这么待他的呢?   那一场公主大婚,天下震惊。本以为常宁公主不受重视,都等着看笑话来着,结果所有人都被冠英侯府的聘礼吓了个趔趄。   江源的聘礼乃是一条长龙,打头的已经走到睿王府了,后面的还没出冠英侯府呢,聘礼上的物件不是前朝书画就是玉器珠宝,冰种满绿的翡翠镯子晃得看热闹的人群亮瞎了眼,绸缎布匹这类不值几个钱的根本没有多放,这一套聘礼光明面上的没有几十万两就下不来,那些围观的人却哪里知道光是礼金江源就送去了二十万两,只是他嫌占地方,所以才换成了银票。若不是靖朝聘礼不兴送田庄店铺,他连银子都不送,送这个岂不是更好。   当初司徒晟一看聘礼的单子被气乐了,这个表弟愣是把大半个侯府库房搬出来给做聘礼了。那些东西他能不知道吗?都是三藩作乱时他们这群人分到的好东西,金银反是里面最易得的,其他的哪个拿出来不是被人家当传家宝供着的。不过就算如此,若不是他最看重江源,就算有再多的聘礼他也不愿意将宝贝妹妹给嫁了!   聘礼既然收了,晒嫁妆那日又是惊动了整个京城。除了宫中常规准备的嫁妆,司徒晟将侯府的聘礼原封不动地当做嫁妆送了回去,还添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东西,无论是田庄还是店铺,契约足足放满一个盒子,两尺高的红珊瑚,龙眼大的东珠南珠……光是那一盒子一盒子的各色宝石珠宝首饰,就足够镇住旁观的人群了。   常宁公主不受重视?开什么玩笑,不受重视男方能送那么多聘礼,陪嫁能陪嫁出这么多东西?那一百二十八台的嫁妆,连箱子盒子都是特制的,足有旁人家几个的大小,只为能多装点东西,不把那许多好东西掉出来。就这些嫁妆,不少的公侯全家都卖了也凑不出一半来,只看得别人眼红不已,想当初为什么不向皇上求亲呢,若是求了亲,这许多财物可不就是自己家的了。   贾母也在叹息,她那珠儿与常宁公主岁数正是相当,若不是家中正守着孝,配个公主正合适。   王夫人撇了撇嘴,王氏给贾母站了那么多年规矩,为的不就是将来多年媳妇熬成婆能有个媳妇伺候着,若是娶回来个公主,她们到底谁伺候谁啊?   只有邢夫人站在一旁在心里冷笑,还娶公主呢?那贾珠不过就是个没有功名的小子,萌荫了个国子监监生,父亲是个白身到现在还没个一官半职,在这荣国府仗着贾母给他撑腰让他能得意那么点儿,出了这荣国府谁真正把他当一回事啊?那江源,论身份乃是冠英侯之尊,实授总兵加兵部左侍郎,正二品的大员,手底下掌着十数万兵马,说是总兵,实际上权力比起提督、都统都有胜。论亲疏,他是睿王的表弟,常宁公主的表兄,亲上加亲自然最好。论钱财,他能出得起那几十万两的聘礼,家中还有二十几亩的宅院,外面田庄铺子不知有多少,一年不知道有多少进项!这些贾珠拿什么比?别说贾珠了,就是可以袭爵的贾琏都不配张这个口,还真当是睿王无权无势的时候了?   贾珠的孝期是一年,现如今已经过了,贾母就开始合计起他的婚事。本来想着让贾珠娶一位勋贵之女,现在她却改变了主意。   若是在三藩之乱前,娶勋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三藩作乱之时,勋贵们的样子却让老太太犯了嘀咕,这样的勋贵真的能助大皇子成事?虽然四、五两皇子战场失利,可大皇子、太子手下也损兵折将,连皇上对他们似乎都有了看法。这可比什么战场失利要命多了!   现如今四、五两皇子又被放了出来,会不会皇上心中的继承人不是大皇子,也不在太子,而是剩下三个皇子中的一个?!   她希望这个人选不是三皇子睿王司徒晟,那江源乃是司徒晟首席谋主,无可替代的大将,本就是他的表弟,如今又娶了人家一奶同胞的亲妹妹,就算他们荣国府上杆子投效,这位也未必肯赏脸收容。   四皇子司徒晖被放出来后收敛许多,四处显示兄友弟恭,可他后面是世家啊,那些世家断是容不得勋贵的,他们投效也没用,反而容易被拖出来当枪使。   余下的就是五皇子了……   五皇子司徒易手下倒是有些文人的力量,不过却毫无武力,正是需要荣国府宁国府这样的武勋世家来帮衬。而且司徒易本就是圣上最喜的小儿子,登基的机会总比顺王大吧!   这么一想,贾母连给王氏打个招呼都等不及,就和儿子贾政把儿媳妇给定下来了,定的正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李纨。这李守中背后的李家都是科举取士出身的,看起来不偏不倚,但内里却是偏向五皇子的。若是珠儿娶了他家的女儿,就等于搭上了五皇子的线了,而若大皇子派人来问话,也好交代,只说李守中是珠儿的老师,看中他做女婿就是了,就是大皇子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一个国子监祭酒,不过从四品的人物,现如今来看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旦派出去就不一样了,怎么也能做到道台巡抚,在往上一步就是封疆大吏了。他又有科举的人脉,若能帮珠儿运作一番,可不就能考上进士了。   因珠儿还守着孝呢,只略略和李家谈了谈,口头上定下来而已,只等全府出孝,就把贾珠的亲事给办了。   王夫人身为贾珠的娘,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她哪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只一心恨恨不平,别人家求娶的都是勋贵之女,父辈们都是将军、都尉之类的品级,到了她家珠儿,就娶了这么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这这这,这叫她以后怎么出门啊,还不被亲戚们笑话死!   对她的言论,贾政的反应就是摔门而出,去找赵姨娘亲亲我我了。这让王夫人心中更是痛恨,一恨之下就想出个法子来,她让人将赵姨娘刚诞下几个月的庶女乳名探春的给抱来了,只说她这嫡母要亲自教养,生生剜了赵姨娘心上一块肉。这还罢了,她命人不许提赵姨娘是探春生母的事,只待探春年长了,倒要看看这对母女怎么个处法!   她想的倒是好,谁知赵姨娘还没来得及心痛呢,就又有了身孕,恨得她直咬牙。庶女也就罢了,若是赵姨娘生了个哥儿,岂不是更嚣张跋扈了。她倒也想了法子打算好好揉搓赵姨娘一番,最好能让她落了胎,偏贾政一句“赵姨娘吐得厉害,没生之前就不用给她立规矩了”,直把她气得差点折断手上的指甲。   她能怎么做,她能上告自己丈夫守孝期间作出这等有违礼法的事情吗?她丈夫若是倒了,她能落到什么好果子吗?!除了忍她还能如何…… ☆、第三十章 卖祭田王氏遭冤枉 被揭穿三家起龌龊   人都说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是个出名的老纨绔,文不过认识字,武也只会骑个马,比起会读书的弟弟贾政大有不如。这话在明眼人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贾政,迂腐也就罢了,偏偏文不成武不就,自以为身具大才,结果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这大靖朝以武功最重,这句话可不只是对封爵的武官有用,文官升官一样得靠武勋!按律,勋贵若要袭爵就必须上过战场,斩首五人以上,若有了边患,所有勋贵也都得上战场迎敌,若有不从就得丢官罢爵。那位贾赦大老爷,看着没出息,可也是随父上过战场手底下有人命的。这是武官,而文官若要从四品进三品这个坎也得去战场附近转一圈为一任的,就是那首辅冯鳌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北疆做过官守过城的。   贾政明面上嫌弃武夫粗鄙,实际上根本没有上战场的胆子,若不然凭借贾代善和贾母对他的喜爱,未必没机会袭爵,可现在呢?就算贾政当了官,怕是也最多干到四品,想再往上升,他有那个胆子去边关吗?只这一条就足够压着他一辈子了。   贾政的儿子贾珠,考个科举都能从贡院给抬出来,就这体格难道能上边关战场?若是不能去,所谓子不越父,他爹一天当着官,贾珠一天就不能盖过他爹,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五品小官混混了。靖朝官员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文武双全这句话不是骗人玩的,那弘武伯江岩,三藩围城的时候都上过城,砍死了六七个贼兵,若不然他那大理寺正卿的位置哪里坐得稳?   就因为这条,江源根本就没把荣国府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没报仇,这荣国府就三番四次对付他,不使点手段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江源这一年来之所以没下手报复荣国府,是因为他忙着把掣肘他的兵部右侍郎姜堃给弄下去了。搜集了几个月的证据,将那姜堃与北蛮互通的书信往皇上那里一呈,这位把他往死路里逼迫的姜侍郎就被以通敌叛国的名头给砍了,全家也被发配边关为奴。再之后,江源就忙着游说官员投奔睿王,就连清廉如水已经升任工部尚书的方越都被他说动了,虽然没明着投靠,但暗地里也偏向了睿王。   这一切事情忙完,又完成了婚事,江源就想起荣国府这一茬了。想把他们一竿子拍死有点难,毕竟皇帝还在上面护着呢。可谁说报复就非得一次性完成啊,他就先收收利息。就好像睿王对付四个异姓王一样。这四个当初想害死他的王爷时不时就被他拎出来一顿收拾,偏还不一下子打翻,只让这四家每天提心吊胆。四王比较谨慎,就荣国府这满脑袋小辫子,他随便一揪就能扥住一个,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月华知道他的心思之后笑道:“这还不容易?你这大才子,总想着怎么光明正大地对付荣国府,那荣国府现在有我父皇护着呢,哪那么容易打垮,还不如从后宅动动手脚呢。”   月华想了想,“这事就交给我吧,你这个大才子还是想着朝政大事吧。”   江源笑着抱起月华,“我这个大才子现在只想着你呢。”   月华被他这突然一下吓了一跳,接着两人就笑闹起来,一起进了百子帐里……   就在临近年关天降大雪的一天,宁荣街上来了一辆毛驴车,拉车的是一只瘦的能见到肋条骨,身上还长着癞的老掉牙的毛驴,拉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看起来随时都要散了架子。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车上还坐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两人脸颊深陷,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寒冬腊月愣是连棉袄都没有,旁人看着就觉得冷,怎么瞧都像是逃荒的一样。   只见那老汉赶车到了宁国府门口,上前去拍门,不一会出来个下人,一句话都没问就赶他走。那老汉哀求了几句,又递过去几个铜板,那下人才勉为其难进去报信,过了一会儿才放他们两个进去。旁边看戏的都以为这事情算完了,谁知不一会那老头和男孩就被下人架着丢了出来。   那老汉忍气吞声的样子,也不敢叫骂,只牵着驴车走到了荣国府门口,同样走了进去,谁知这荣国府更是狠辣,那老头和男孩这次是被大棒打出来的,那个男孩子被下人猛地一丢,一个没站稳头就撞到了荣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立刻鲜血长流,撞出一个一寸来长的口子来。   这一回那老汉也不忍气吞声了,抱着孩子就在荣国府门口骂了起来。他岁数大了,嗓门却不小,不一会儿两边围观的民众就听清楚事情的缘由了。原来这老汉姓贾,是荣宁两府金陵那边的亲戚,算起辈分来还是贾代善那一辈的,名叫贾代平,那孩子是他孙子贾珏,祖孙俩相依为命。本来金陵的日子过得还行,十二房贾氏子弟靠着贾家的祭田活得还算好,可这几年祭田一年比一年少,分得的钱粮也就越来越少,那大家的几房还好,他们除了祭田还有别的来钱的路数,可贾代平就不成了,他儿子死得早,就他这一个孤老头子拉扯着小孙子,只能靠祭田过活,这祭田一没他们如何活得下去啊。   贾老汉没了办法,就去打听祭田的事。其他几房也不瞒他,说这祭田多少都由京中宁国府荣国府说了算,现在荣国府卖了祭田,他们哪里敢管啊?细细探听来,说是荣国府派了管事前来,将那上好的祭田都贱价给卖了,余下的那些还不足原来的三成。   贾老汉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带着孙子上京讨要说法。他本以为族长是宁国府,听他这么一说必能会惩处了私卖祭田的荣国府,谁知还没说上两句就被宁国府的大老爷贾珍给丢了出来。他又去求荣国府网开一面给条活路,荣国府只派了个姓赖的管事和他说了几句,然后竟然棍棒加身,将他赶了出来!   这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啊,祭田是族里的公产,是全族的东西,荣国府私自卖了不给族人活路,现在连讨要说法的族人都要殴打,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   旁边看热闹的人忙问,这祭田是贾府里谁卖了的?   那老汉一口咬定卖祭田的是二房的王夫人,还说那到金陵卖祭田的管事叫做周瑞,他妻子周瑞家的就是王夫人的陪嫁!   正说到这里,荣国府府门大开,一群家丁拿着棍棒就要向那老汉打去,那老汉慌忙驾着驴车带着孙子就跑了,可他的话都说完了,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听到了,能不散播出去吗?这事情还没等两天就已经传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热闹得很。人人都骂那王夫人不贤,竟然私卖祖产,若是自己家有这么个败家的媳妇非得休了不可。   天天在家守孝的贾政都无意间听到了这事,立刻就去后院找王夫人,和她大吵了一架,歇到赵姨娘那里了,只恨得王夫人咬牙切齿。私卖祭田分明是那个老不死干的,现如今竟然把罪名落到她的头上,真当她拿那老太太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过两天,府里的口风就变了,所有的下人都开始传是贾母史氏卖了祭田,还气死了老太爷,那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可谓人证物证俱在。却是那王夫人彻底撕破了脸,散出来的话。她现在儿子女儿都被贾母给抢走了,儿媳妇也不是她挑的,丈夫还厌弃了她,明摆着是那贾母要逼她被休,若是她再忍让,怕是再过两天休书都要丢给她了。她也豁出去了,这私卖祭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可气死丈夫就不一样了,她倒要看看那一直逼迫她的老虔婆能得了什么好果子吃!   贾家的下人本来嘴就没有把门的,不过三五天,外面就听说这回事了,借着前面流言的劲儿,这回史氏的事一下子就传遍了京城。上到酒馆,下到小摊,达官贵人平民走卒谈的最起劲儿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不但荣国府后宅的名头可以臭大街了,就连宁国府也被卷了进来,言道那三等将军贾珍根本不配做一族的族长,连祖产都护不住,只知道听从荣国府老太太的命令,还不如让那老太太来做族长,最起码不用偷偷摸摸去卖祖产了,光明正大都卖了揣腰包里岂不是痛快……   贾赦本来是万事不管的,祭田之事刚传出来的时候他狠狠骂了贾政一顿,偏贾政还不能还嘴,他心里正乐呵着呢,转过头来才知道卖了田产的是贾母。这,他总不能找母亲去闹吧?可让他偃旗息鼓也不行,借着这股东风他就带着邢氏住进了荣禧堂。贾母开始的时候还不愿意,想让小儿子住进荣禧堂,可过去她能凭着“孝道”的帽子压制大儿子,现如今她自己头上不贤的名头还亮闪闪呢,拿什么来辖制贾赦?   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王氏立刻把几个儿女给抢了回去,名头也正大光明,过去将儿女养在史氏这里是因为觉得国公夫人教养得好,现如今史氏名头可以臭大街了,顶风都能传出五里路来,被她教养长大岂不是要被外人嫌弃。贾母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由着她带走了几个孩子。   史氏卖了田产,还嫁祸给儿媳妇王氏,可见是保龄侯家家教不好。最开始还在批王家的家教问题,还没过两天就转成史家女子不可娶了。史老侯爷倒是没亲自去贾府,可史鼐史鼎两个人却被他爹派了过来。史鼎还好,只说了史家女儿难出嫁的事,其他倒没说什么,那史鼐满嘴的阴酸刻薄,讽刺的人心脏跟被刀子捅了似的,直接就把贾母给气了个倒仰。可她也怕史家再不管她,若失了娘家这等外援,她如今这般如何能管得了下面的两个儿媳,只能听着侄子在那里明褒暗贬,指桑骂槐。   也不怪史鼐刻薄,这套词里不少都是王子腾的原话。前日,王子腾就去保龄侯府说了这么一套,差点没把史老侯爷给气死,这还不算完,史家还得给王家赔不是赔钱财,说尽了好话才算把事情压了下来。这股火都在史鼐心里存了两天了,可不是就到贾家发/泄来了。   私卖祭田,说白了不过是一族族内之事,律法上都没什么规定,可就这一件事就让荣国府婆媳反目,夫妻失和,母子离心。这还不算完,荣宁二府生了隔阂,贾、史、王三家反目成仇。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对祖孙,现在那对祖孙却换上了绫罗绸缎,坐上了富丽堂皇的马车,离开京城了,他们也没回金陵,贾母想找人都找不到。外人只说是被贾家灭了口了,把贾家说的难以做人……   深夜,李达回了冠英侯府,立刻就被江源找了过去。他一见江源不等问就立刻回禀,“侯爷,事情都办妥了,那对祖孙被送去了蜀中,等过上几年,谁还能认出这贾员外和贾少爷就是当年那对要饭花子呢,贾家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他们。”   江源很满意,打发李达去账上领赏去了。月华这一招可谓明谋,总共不过花了点钱找来金陵一对活不下去的贾家祖孙就闹出这么大场风波来,偏她连推波助澜都没用,总共就用了“卖祭田的是周瑞”这一句瞎话就把三家勋贵闹了个底朝天,归根究底就是荣国府内、荣宁二府之间、贾史王三家之间早就有了龌龊,不过是借着这件事爆发出来罢了。他这位小妻子果然是个能人,大大的能人,必须好好犒劳,江源这就起身去厨上叫了碗汤圆亲自端着去给月华当夜宵。   至于林家,呵呵,就凭贾家现在的名声,贾敏早晚也得为人诟病,再加上她至今无子,林家内部也消停不了。别当他不知道,那林海名义上简在帝心是陛下孤臣,实际上早就搭上了甄家这条线成了大皇子的钱袋子,还脚踏两条船和五皇子一脉有所牵扯,哼,他倒要看看这位新封的巡盐御史能笑到几时…… ☆、第三十一章 出妙招世家难招架 练新军心中有远图   见到贾家过得不好,江源也就放心了,他这一放心就开始给别人找不痛快了。   活字印刷技术在他的指点之下,依靠着工匠们的辛勤劳动最终还是被攻克,并且开始大规模使用。弄出活字印刷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打击世家的势力,所以睿王和江源根本就不怕商人们知道方法,而是将活字印刷的步骤直接公开,短短数月,这套方法就已经被全国的书商运用起来,让活字印刷的书籍占领了全国。偏偏因为睿王旗下的店铺卖书卖得便宜,这些书商怕别人嫌贵不肯买也不敢提价,只得跟着他贱卖,书本的价格一下子就降成了过去的一半。   这还只是刚开始,纸张、油墨和活字还在进一步改良之中,只要将成本降下来成品的书本价格还可以继续降下去,有钱人家当然还可以选用排版更好印制更精美的木板书,可对于家财不丰的平民来说,这种廉价的活字印刷书本就是他们的最佳选择。这样的平民家庭未必能培养出一个举人,但读书识字之后明白事理也是对一个国家的推动。无论是科学还是人文,无论是教育还是医疗,甚至是军事和农业,都需要有知识的人作为后盾才能得到发展,书本的成本降下来可以使全国增添数以万计的脱产读书之人,而难以脱产的农民也有机会学习知识,这就是一种进步。   廉价书本只是摧毁世家垄断知识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能让人能够短时间内就认识文字可以自己读书并将文字加以利用的最强利器——汉语拼音!   汉字作为世界上最难学习的语言,没有之一,如何让数以亿计的中国人能够快速学会使用汉字呢?后世的中国依靠的就是两样利器:简体文字和汉语拼音。   有人说简体文字简直就是数典忘祖,我们应该恢复繁体字!那都是胡扯。全世界的文字从古到今都是走的从繁至简的道路,关键的点在于方不方便使用,能不能将意思表达清楚,能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较真。如果非要恢复繁体字,怎么不见他们喊着恢复小篆啊,那个比繁体字文化还深刻,去学吧,他倒要看有几个人脑抽到好好的简体字不用,平时写东西全用小篆的。文字的作用是应用,相对比难以学习而反复的小篆,当然是简体字更适合被大面积推广了。就像阿拉伯数字,当这种数字没有被普及的时候,无论哪里的人们都难以表达反复的数字,而有了阿拉伯数字整个世界的数学才被推动起来,有了飞跃式的进步的,归根究底就一句话,因为它简单好学且能表达清楚。   当然,在靖朝这个历史背景下简体文字要推行绝对是不可能,真要推行的话那些读书人非得造反不可,估计全天下的文人都得骂街。不过汉语拼音就没有问题了,当然,考虑到历史背景可能符号的选用不会再用拉丁字母,但是将它完美地复制到古代来应用却是没有问题的。   江源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弄出一个非拉丁字母版汉语拼音的大概方案来交给了睿王,司徒晟看了此法大感兴趣。其实此时已经有了汉字的注音方法,最流行的注音方法就是直音法和反切法,不过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太困难了。直音法就是找一个同样音的字来标注生字,比如说庵就可以用安来注音。而反切法就复杂了,比如说西,就注音为先稽切,意思就是用先和稽反切西的读音。先的声母与西相同,稽的韵母和音调与西相同,所以以先稽就可以反切西了。可若是不认识先和稽就怎么也读不出西这个字了,而且反切对于初学者来说相当困难,很容易出错,而汉语拼音就没有这个弱点了。只要给出声母韵母和音调,教会使用方法,一般人都能在数月以内完全掌握,那么只用数月时间这个人就可以读出被汉语拼音标注过的书本了。   江源没敢把创造汉语拼音这么浩瀚工程量的功劳安在自己头上,就是安了怕是也没人相信,这么大的工程绝对不可能一人就能做到的,更别提他现在还没到二十岁,就算他刚一出生就研究,二十年也不足完成这样一个没有破绽的语言体系。江源只能说是一个叫做卢戆章的文人带着手下的学生皓首穷经一辈子才编出这么个法子,还没来得及将此法推行这位卢先生就去世了,而后就遇到燕朝末年的战乱,也就没机会推行这种方法了,拼音之法就被他的学生记录在一本书上加以流传,他也是从抢齐王的战利品中找到了记录此法的孤本,最近翻书的时候才发现的,经过他的进一步整理才交给了睿王。他这也没算骗人,那一位卢先生确实是中国文字改革的先驱,可以称为汉语拼音之父了,他这么说也不算有错。   能让人在一年以内就可以自行读书认字,这简直就是旷古无人能完成之事,也是对垄断知识的世家最沉重的打击。司徒晟二话没说就带着这套汉语拼音方法入宫找皇上议事去了,紧接着在朝会之上,皇帝就命礼部研究推广拼音之事,拼音推行之势决不可挡!世家若是敢拦,就得被全天下的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可他们若是不拦,那么除了家族书库之中藏着的各种孤本古书,其他的优势将会被其他的寒门读书人慢慢吞没。或许一时未必看得到,可是十年呢,二十年呢,总有一天世家会泯于众人矣。   此时的世家早就没有了兵权,在无数代的消耗之下,他们已经成了纯粹的文人家族,早没了先祖的武勋,就算想造反都造不成。就算能反又如何?民智一旦开启你还能给掐回去吗?拼音如此好用的方法难道他们有本事让天下读书人都弃之不用?有可能吗?   不得不说,江源掐人软肋找的相当是地方,光这一招不但让睿王得到圣上青眼,更是废了四皇子的半壁江山,四皇子实力大减,不足惧矣。   江源也没光忙着废了世家之事,有人喜欢说攘外必先安内,可若没有震慑外人的力量,只怕还没等安内就被外人一锅端了,曾国藩的北洋新军倒是把太平天国给掀翻了,可是面对列强的逼迫不还是不行吗,安内而不能攘外绝对要不得,所以军事上的改革绝不能停。文治而武功,文治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都是工匠和官员们的了,武功还需要他加一把力才行。   陌刀阵,重骑兵,轻骑兵,这样三个兵种的实验性部队已经被他打造完毕了,只等待实验之后看看具体效果了。   感谢三藩作乱让他收回了辽国,辽国北部的地理条件在没有大规模改建水利措施之前是不适合种植水稻的,最适合种植的作物却是黄豆,而那些优质的黄豆可以压制出最好的豆油。油脂的摄入可以保证士兵能够进行重体力的训练,也可以保证他们能够负担得了沉重的盔甲和武器。油脂的摄入可以加强战士的力量,大豆中的蛋白更能改善一个人的体质,现在这个时代每天给士兵足量供给肉类有些困难,一天一杯牛奶更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只能强迫麾下士兵每天一碗羊奶或是马奶,配以鸡蛋和豆腐这样的富含蛋白质的食物来改善士兵的体质了,当初他所在军队增强士兵体质的法宝就有鸡蛋和牛奶,现在这种替代食谱当然也是可以的。   陌刀兵说白了就是重步兵的一种,要求选入的士兵必须高大有力且耐力出众。陌刀兵身穿厚甲,手持两米有余的陌刀,备有弓一把,箭二十,配备马车。以马车来运送陌刀兵,增加其行进速度并且节省兵士体力,增加后勤供给能力,对方骑兵来犯,先以箭射击敌人,待到敌人近前,则以陌刀迎击敌人。陌刀锋利异常,兵刃沉重,骑兵的马匹人员根本就没办法抵挡,一刀劈下甚至能将人和马一同砍死,再加上厚重的铁甲让骑兵没办法冲开阵型,长刀挥舞之下,立刻就能做到如山而进,人马皆碎的效果。这样的士兵最是难选,即使有江源的营养支持,又借助兵部的力量也不过选出五千人而已,再多的话就算能找出合格的士兵也难以武装,但江源相信如果有了皇帝的支持,他就能让军队的数字扩充到令人满意的地步。这种士兵不用多,有个几万人就足够了,大规模配备根本没必要,而且过于耗费精铁,这个数字就足够推平整个西域了,没必要再加以扩充了。   而在重骑兵上,江源还是保持他先前的改动,减少马的负重,人的铠甲不变,配备弓一把,箭三十,矛一柄,盾一面,横刀一把。在敌我双方应战之时,陌刀兵绞杀敌人,而重骑兵绕到敌后冲阵,牵制敌人主力,达到两面夹击的效果。先以箭进行射击,临近冲阵时使用矛,进入敌阵之后使用更灵活的横刀斩杀敌人。最终联合步兵抗敌,达到侧翼迂回,前后夹击的效果。   轻骑兵虽然不能用来冲阵,可是却必不可少,不但可以扰敌,还可以完成一些战略层次的构想。对于轻骑兵的配置只需要皮甲,横刀一把,标枪一把,弓一把,箭要尽量多配备,丝质长袍一件,每人两马。其他的都好解释,轻骑兵一般不会接近敌人,所以拖累速度的铁甲根本不需要,他们只需要有远距离袭击敌人的标枪和弓箭就足够了,为了保持弓箭用没了之后的持续战斗力也只需要一把横刀就够用了,其他的配备最有用的就是箭!配备两匹马是为了保持长途奔袭的能力,两匹马轮换来骑可以保持足够的续航能力。这两匹马中最好有一匹是母马,这样士兵可以取马奶来代替干粮,可以把干粮占据的地方换成其他装备,也可以加快用餐的速度。至于丝质长袍,是用来急救的,箭头很难穿透丝衣,所以穿着丝质长袍,箭只会带着衣服一同插/进伤口,这样只要将丝衣拉出就可以将箭头顺势拔出,可以快速治疗伤病的速度,减少战斗减员。   这样一支轻骑兵可以很容易的插入敌后,长途奔袭,经过训练之后就可以完成江源的最终构想——蒙古骑兵大迂回战术,达到牵制敌人主力目的,为重骑兵和陌刀兵绞碎敌人部队赢得足够的时间。   骑射不是问题,内地虽然擅长骑射的兵士很少,那是因为缺乏训练,北疆这样的士兵一搓一簸箕,随便挑出来个就会骑射。马匹也不是问题,别说大靖已经在北疆蓄养了几十万军马,大靖还可以以战养战,通过对北蛮的袭击赢得更多的马匹配备轻重骑兵。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在这三种绞杀敌人的兵种彻底实验成功之后,将其扩张扩张再扩张。当这些部队及其辅助兵种的数量达到二十万的时候,就足以与北蛮一战甚至扫平整个西域了。   不客气的说,现在这个世界除了中东的阿拉伯这样的强国,其他的全都是些脆弱不堪的小国,根本就没有能阻挡大靖铁蹄的国家,当初北蛮就能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跳,那大靖有什么不可以?只要占下来,派几个王爵把那里一分封,几十年后那里就会变成大靖朝的固有领土了,若子孙能够一直占据,那么光是那里的石油就够后世国人吃得满嘴流油了。这条通往欧洲,可以保证货物倾销的通道必须打通,只要此路一通,那些因为兼并土地而失去活路的农民就可以通过高度发达的手工业存活下来,那么社会矛盾就不会大规模升级,只要欧洲这个倾销点还存在,而且对大靖军队没有反抗之力,那么靖朝就可以存活数百年,甚至一千年,直到生产力发生根本性巨变之前这种模式都是安全的。   至于大航海,火器研发,我们要一步一步来,在见到利益之后,就算他不说所有人也都会想方设法降低倾销的成本,增加倾销面积的,这是必然!要想完成一个大的战略目标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把全国所有人都绑上战车就可以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什么亲善睦邻,呸,谁敢拦着他们战争,那些现在最反战的老夫子都能用唾沫淹死他。   兵部尚书刘方老得就快致仕了,右侍郎姜堃已经被宰了,位置还空着,整个兵部事实上只有江源说了算,再加上睿王户部的支持,江源很容易就在自己掌控的京城大营里挑选了一万五千士兵实验这三大兵种。   对于练兵这种事江源有着充分的经验,一两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些挑出来的士兵具备初步的战力。他需要加快实验的步伐,在实验全面成功之后准备一场展示,让皇帝和睿王认可他的成果,并且将这部队的数量进行扩张。在那之前他必须保证太子还占着那个位置,不至于让其他几个皇子占据了那个重要的位置,而当这支队伍成型之后,别说是那几位皇子,就连今上也别想阻挡睿王登位之势! ☆、第三十二章 终出孝荣国府混乱 收弟子司徒烨拜师   贾宝玉?!   看到这个名字,江源皱了皱眉,不会吧……   也不能怪江源不知道。这贾政二儿子的生日正好是贾代善的忌日,抓周自然也就办不了了,以后连个寿诞都过不成。这等日子出生,万万不能张扬了,所以无论是满月百天周岁还是起名字入族谱都只能一切从简,也就没了原著中满城尽知的事情。江源这几年太过忙碌,空闲的时间也都贡献给自己的老婆了,哪里注意得了一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当初听说生来含玉他还没当回事,却没想到那小孩真是千古奇文《红楼梦》的主角。这贾宝玉四岁了(古人出生就算一岁),荣国府也就出孝了,为了防止不着调的荣国府又出什么幺蛾子,江源就派李达打探了一下,结果就打探出这么个玩意来……   对于没看过原书,只不过听人偶尔提过几句的江源来说,他对贾宝玉的印象就是一身红,带块玉,在两个女人之间犹犹豫豫,最后考上举人就出家了。果真应了那句于国于家无望。   既然荣国府的男婴是贾宝玉,那么林家贾敏前两年生下来的女儿该不会就是林妹妹林黛玉吧……   某人对于林黛玉的印象基本上只剩下长得漂亮,父母都死了,会作诗,成天忧郁,最后没嫁成贾宝玉就挂了。本来因为那句“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对这位林黛玉有几分好感的,结果一想到她是林海和贾敏的女儿就彻底打住了。林海当初还打算断他文举之路来着,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断人青云之路简直堪比挖人祖坟,林海和他仇大着呢,还对他女儿有好感?那不是欠虐吗?他又不是抖M。   这么一说他就把几个有点儿印象的人物串起来了,那薛宝钗大概就是金陵薛家的女儿,那惜春就是宁国府的,至于大观园本来用来迎接的贤德妃?江源想了想,该不会是贾政的女儿吧,嗯,年龄上倒是靠谱。这倒给他提供了一个方向,若是那贾政的女儿嫁给了某个皇子却没进睿王府,那她嫁了哪个,哪个就等着被他算计死吧。   仔细一想,若是这世上没有他穿过来,这个叫做江源的孩子就不知道流落何方了,那当时无人营救的司徒晟估计也已然死去,也就是说《红楼梦》里那位登基的新君并不是司徒晟,那到底是谁坐了这江山呢?有趣。   除了服,除了孝,贾赦就代表荣国府上了折子,今上的旨意随后就下来了。贾赦作为袭爵的长子,袭一等将军的爵位,贾政这个次子也捞到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来当。贾政心中还有些不满职小位卑,贾赦也觉得袭的爵位有点低,管家赖大反应倒快连忙一个荷包递给传旨的太监,那派来宣旨的太监只冷笑一声接都没接。刚才还觉得委屈的贾家兄弟这才知道捅了篓子了,连忙上前来劝,好不容易哄得那太监收下了荷包,那公公言道:“荣国府这几年闹出不少乱子,圣上都有听闻,心中很是不喜,贾将军,贾主事,还有那位国公夫人,且好自为之吧。”公公转身就出去了。   一听这话就不对,今日被宣来接旨的只有贾家兄弟两人,贾母根本就没出来,那这公公特意提到贾母……贾家兄弟只觉得冷汗从背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这都已经是晚春了竟然还一阵发寒。圣上该不会对老太太……心怀不满?   联想起半年前日史家兄弟来贾府闹事,那史老侯爷本就因大儿子病逝而忧伤过度身体虚弱,被王子腾那么一闹更加不好,缠绵病榻几个月最终还是故去了,临去之前都没能看到大儿子的遗腹之女诞生,这史家兄弟能不为此事大闹荣国府吗?   那王子腾,也是二品的京官,虽然闹的是史家,可心里怨恨的指不定还是贾家呢。   也怪他们这位老母,气死了父亲又带累了全家,这,唉,家门不幸啊。若不是贩卖祭田之事被漏了出去,圣上如何会震怒,他们所袭的爵位,所授的官职也会比现在高得多吧。唉……   贾珠的婚事早就已经定好了,现如今也要走三媒六聘的过程了,虽说当初定下婚事的是贾母,可是以贾政的性子说什么也干不出悔婚的事情,还是和李家商定好了婚期,给儿子操办起婚事来。贾珠为着守孝,又耽误了一次恩科的会试,今年又因除服之事繁琐他又身体不佳,而耽误了一次会试,下一次会试在三年之后,还不如趁机迎娶妻子为贾家开枝散叶的好。   贾琏也已经到了要相看的年纪了,为了挽回王子腾这个二品大员的亲戚,王夫人便建议贾琏求娶王家的女儿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对此贾赦倒是难得的没跟二房唱反调,这王子腾的侄女倒是门好亲,总比那李守中的女儿强,这也就定下来了,只是王熙凤年纪还小,还需要等两年才能嫁过来。   说到年纪上,其实贾元春的年纪也可以相看相看了,可王夫人有别的心思。她家老爷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大大拉低了元春的身份。元春,说得好听了是国公爷的长孙女,说得不好听了就是个六品官的嫡女。她当初是怨恨贾母给珠儿定了李家,可现在心中琢磨元春的婚事却真的高不了,不是定给四品以下的小官之子,就是定给勋贵之家袭不了爵位的嫡次子嫡三子,她的元春生辰如此好,又气度出众,比起王妃都不差,与其去小官家里蹉跎一辈子,还不如搏一搏!   她都打听好了,这些年今上年纪大了,不开大选了,可小选却没停。靖朝的规矩,宫中招募宫女多是在民间买下适龄女子入宫,比如那江淑妃便是如此入宫的。可这等平民女子到底少了见识,所以便要以小选的方式选一些小官之女进宫做女官来统领宫女。虽说女官不是嫔妃,可也算不错了,只要被皇上或是哪个皇子看上不也能一步登天吗?   有了江淑妃这个例子,不知多少宫女女官都活了心思,王夫人当然也不能免俗,她就不信她的元春天生的贵命,还不如那个薄命的江淑妃吗?她的女儿若是成了宫妃王妃,还能不帮衬一下两个兄弟吗?想那弘武伯江岩也不过是平常之人,现如今竟然也做到了大理寺卿,她的儿子都是天生聪慧的好苗子,有了姊妹的帮衬更是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她也就熬出头了。   因有了这般想头,她也将话给元春说明白了,那贾元春也是心狠的,一咬牙就应了下来,大不了蹉跎几年等到年纪大了放出宫来再嫁给高官之家做继室,她说什么也不要嫁给一介小官平民耽搁了一辈子。   王夫人和贾母的想法不同,贾母看好五皇子,她却觉得大皇子必能继承皇位,一门心思想把元春送进大皇子府中。可她和贾母都不知道宁国府此时也开始押注了,贾珍暗地里联络了工部营缮司的郎中秦业,他家从养生堂抱养了一个女儿,可这女孩子却是有来历的,乃是太子微服出宫的时候与一个歌姬的私生之女。他这一注却是压在了太子的身上,至于荣国府,现在关系既然远了,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们知道呢……   江源懒得了解荣国府的龌龊,他现在也发愣来着。本来是到睿王府报告一下骑射训练的进程,谁知就被司徒晟塞了个小团子到怀里,紧张得他手脚都快不会动了,直挺挺僵在那里,连脖子都不敢转。   司徒晟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贯冷静自若的江源这般样子,不由哈哈大笑,“清远啊,这是本王的长子司徒烨,予你做个徒弟可好啊?”   江源抽抽嘴角,平时都是你来我去的说话,现如今本王都出来了,根本就不给我推卸的余地嘛。看了看怀里的小豆丁,江源有些无语,这孩子今年才刚四岁吧,放在现代幼儿园小班还没毕业呢,又不是他这样生而知之的穿越客,这么小就被丢去上学,真的好吗?   没办法,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么一下他就成了司徒烨的老师。翻过来想一想,这也不错,看着睿王的意思,只要他登基,这小豆丁必然是太子,若这孩子真能成为皇位继承人,那江家至少可以再延续三代富贵,至于三代以后……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三代以后就要看子孙后代的本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到时候他也看不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不过这么小的小豆丁被发配来学习,要是下手重了搞不好人家孩子就厌学了,最好还是寓教于乐的好。说实话,靖朝的启蒙教育简直就是摧残,哪有孩子刚一上学三四岁就学《诗经》的?那么大点儿的小孩知道什么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啊?就好比后世学英文,一上来不教你好谢谢再见,上来就是莎士比亚全集,估计所有的学生都得崩溃。   反正就是认字嘛,弄那么难干什么?江源只是给司徒烨讲一些《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弟子规》《百家姓》之类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他前世在福利院背着玩的东西,其实启蒙教材中最好的就是《三字经》,可惜里面涉及到历史的地方太多,和这个世界完全对应不上,《千字文》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只能忍痛放弃了。   他也怕小豆丁厌学,所以每让他学会一小段,认几个生字之后就抱着他讲故事。童话故事之类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毒害小孩子了,司徒烨这样的孩子必须早熟,不然就容易出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江源干脆就讲起了历史故事。有人说四大名著里排行第一的应该是《红楼梦》,但江源不敢苟同,红楼梦说到底也不过讲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虽然小中见大里面的诗文也确实精彩,但气魄就有些小了,江源更喜欢的书是《三国演义》。三国集兵法、谋略、争权、夺利、文治、武功、战乱、一统于一体,相比宅斗教材《红楼梦》来说更适合司徒烨的身份。   他也没全照着演义里面讲,掺杂着《三国志》的正史讲给了小豆丁听,果然激发了小豆丁的兴致。每天都盼着江源来上课,学东西也起劲儿了,只希望学得好了老师好给讲故事。   司徒晟开始还会问一下儿子江源都教了些什么,等司徒烨口齿清晰地复述了一遍江源的教学内容,还说要给两岁的弟弟司徒灿讲故事,司徒晟就有点儿被镇住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放到现代不过算作三周岁,表达能力那就是个渣,有时候难免前言不搭后语,可司徒烨已经能成功复述一大段故事了,从头到尾逻辑清晰,丝毫没有混乱颠倒之处,这已经能被称为早慧了。什么?你说孔融四岁会让梨?那是《世说新语》里记载的,又不是出自正史,说白了就是当时人们的八卦,是真是假你看看江源现在头顶雷神的职衔就知道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不得准的。   骆宾王那是神童的代表人物了,也不过七岁能诗,作的还是首《咏鹅》,他要是七岁就能作出《帝京篇》来,就不是神童是妖孽了。其他的包括司马光砸缸之类的早慧之事也是故事主角七八岁时的事情了。就算是和孔融几乎同一时代的陆绩也是六岁才传出“怀橘遗亲”来的,如果现在来看他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典范,那还能传出早慧来,所以司徒烨的表现当然令司徒晟很是惊喜,更别提司徒烨所讲之事与兵法相合,一听就知道必是难得的佳作。   司徒晟不明白,江源却很清楚,小孩子若想锻炼语言表达能力很简单,就是听故事和复述故事。他每天给司徒烨讲一段故事,等到司徒烨能够复述出来才讲下一段,小孩子本身表现欲/望就强,一来二去表达能力就上去了,既锻炼了逻辑思维能力,语文水平也就提高了,心智也会逐渐提高。上一世他有个朋友是教育专家,给他说着玩的,结果这一会儿就用上了。   除了识字听故事,江源还每天带着小豆丁跑跑步,做做操,拉伸一下筋骨。孩子太小,不到练武的时候,神经还在发育阶段平衡能力也不好,高难度动作完全做不了,不过锻炼锻炼身体倒是能增加免疫力。不得不说,因为活动量大了,司徒烨饭量有所提高,个子都长得快了,整整一年都没生过病,再加上学了书文,明礼懂事,简直一天一个样子,喜得司徒晟和柳王妃合不拢嘴。   江源不知道,司徒晟派人将江源每日传授的东西传授的方法都记录成册,准备以后皇子皇孙都照着这个学习,也别说,还真的教育出不少出名的人物,他也就成了靖史上出了名的教育家……   所以说,说好的文治武功呢?为什么会是教育家啊? ☆、第三十三章 教弟子年少立志向 顾妻儿江源喜若狂   除了睿王,剩下的四名皇子最近倒是老实许多,大皇子领了工部的差事,每日都往工部去跑,太子最近悄无声息了也不知在做什么,四皇子被派去了礼部,最是清闲,每日里面沉似水,就像别人都欠他钱了似的,五皇子最近却在编书。   对于五皇子的动态江源实在是无语,确实,历代明君为了彰显文治之功都会编书的,比如永乐大典啊,康熙字典啊,四库全书啊,可那是当了皇上之后才干的事啊。当皇子的时候编书编的再好也没用,就比如唐朝李世民的儿子魏王李泰,这位倒是编了本《括地志》,后世评价道:“其书称述经传,山川城冢,皆本古说,载六朝时地理书甚多,以此长于《元和郡县图志》而在其先。”这评价不可谓不高了,结果他还不是没当上皇帝,反倒是他一贯看不起的弟弟李治坐上了帝位。再比如说曹植,这位就文学功底来说还胜过与他同称三曹的老哥曹丕,可最后接替曹操之位的还是曹丕而不是曹植。这不是说曹植不聪明,也不是说李泰没才干,而是文学青年就不是当政的料,满脑子都是不合时宜怎么打败政敌啊?   作为一个政治家,厚黑是一定要掌握的,并不是每一个演员都能从政,但成功的政治家绝对都是好演员。比如说汉武帝刘彻,这位可谓是穷兵黩武的典范,打败了匈奴是不假,可国家也被他造害得不轻,全国经济差点就彻底崩盘,要是放下现代十个总统都下台了,结果这位影帝大人就来了一出罪己诏,立刻就搬回了民众心中的形象,反成为了一代明君。   再看看隋炀帝,按功绩,隋炀帝领兵统一了国家,挖掘了大运河,推动了科举考试,光凭这些说是一代明君也不为过,可惜这位就是不会演戏,国家一赤字他就不知所措了,口号喊得响亮,实际做事却不行,结果就闹了个千古昏君的名头。若说弑父杀兄,那李世民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若说接收了自己老爹的小妾,李治和李隆基哪个都没脸找他算账;征伐高丽失利,汉武帝和唐太宗还不都因为天气原因战略性撤退了?喜欢修别墅,喜欢下江南,那康熙和乾隆膝盖都能被射穿,这几位没事就下一趟江南也没见天下大乱啊?就连出了名节俭的雍正皇帝还收拾出个圆明园呢,汉武帝那就更别说了,上林苑的豪华程度是历史留名的。隋炀帝最大的错处就在于不会演戏。李世民还知道立个魏征做牌坊呢,哪怕内心深处恨不得把魏征千刀万剐,也记得等他人死灯灭了才吹灯拔蜡,翻脸不认人,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曹操可谓大英雄了吧,文治武功都是当世之雄,可为什么后世把他骂成那样还得鲁迅给他平反啊?就因为曹操太爱说实话,脸皮没有别人厚。三分天下之时他曹操没有称帝,反倒孙权刘备都当皇帝了,那时候汉献帝还活着呢,为什么后世之人没人骂孙权刘备是乱臣贼子反而把敬奉皇帝的曹操给打倒了?若说挟天子令诸侯当年周公、霍光哪个做的不比曹操过分,那霍光甚至使人毒死了皇后,也没见被打倒啊,原因何在,就在于曹操脸皮不够厚,戏演得不完整。   圣人之师管仲死前曾经病榻论相,言道君子不可为政,因为君子可欺之以方。其实不只是君子,很多人天性都不适合为政,像是司徒易这样的人,当了皇帝怕也是个傀儡皇帝,根本斗不过群臣。   为此江源教导司徒烨的时候着重注意了他的心性,要养其德,却不能将他真给教成了迂腐君子,时不时带他做些常人觉得淘气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锻炼他的心性。做皇帝是要心思缜密的,可也需要胆子大敢下注,若连惊人之语都不敢发出,连惊人之志都不敢有,拿什么争这天下之位啊。   有一天讲故事,江源讲完之后发了下感慨,“烨儿,你可有什么志向啊?”   “老师有何志向?”司徒烨现在一点都不怕这个姑父兼表叔,时常没大没小的来这么两句。   江源笑道:“我的志向?我有管仲乐毅之志,伊尹子牙之向,希望能开创千古未有之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也不觉得自己口气大,只是望向五岁的小徒弟,“烨儿,你呢?”   司徒烨昂起了头,抿着嘴好像很严肃的样子,“我听老师说尧舜之时也有人饿死,前些年战乱也有人易子而食,我想让天下间再也没人冻饿而死,征战之事都发生在海外,天下间永远太平富足。”   这志向可不小,不做皇帝哪里能管这样的事?江源笑了笑,“那你要记下这个志向,一辈子都不变。”   “好,一辈子都不变。老师的志向也不能变。”司徒烨笑着说道,小脸扬的高高的,似乎在等着江源的承诺。   “行,老师的志向也一辈子不变。”江源笑了。所谓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志,当初陈胜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说过“大丈夫当如是也”,项羽说过“彼当取而代之”,就连刘备也说过“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曹操还未消灭袁绍就作《观沧海》,毛老大人抗战前就写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就是他的周首辅也有一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不怕志向大,做大事之人,焉能没有大志向!   窗外,司徒晟静立无语,默默站了片刻才离去,此后再也没问过司徒烨学业之事。柳王妃偶尔好奇,司徒晟沉默半晌说道:“清远非常人也,教导弟子之法闻所未闻,但观他所言所想,烨儿将来必然远超众人,超过高皇帝和太宗也未必不可。”   这评价可太高了,柳王妃都怔了一下,不过想想每一天都有变化的儿子,倒也说不出什么了。前些天司徒烨一时踩错了台阶摔了个跟头,后面跟着的柳王妃还很着急,结果没等人扶司徒烨自己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擦破皮的手掌也没在乎,只是让人取水洗净了手而已,连药都没擦。她在那里担心,司徒烨却说道:“老师说过人生挫折无数,成大事的人不把挫折当一回事,成不了大事的人却在斤斤计较过去的事。我不过摔了个跟头,连挫折都算不上,没必要紧张。”   一个五岁或者说是四周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柳王妃自己反正是没见过这么灵秀的孩子。江源把司徒烨教育得这么好,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二儿子司徒灿,琢磨着是不是再大点儿也送到江源那里去,绝对能成才。   江源教弟子,回家就晚了一点儿,他曾说过回来晚了月华就不要等他,所以最近回家的时候月华都已经用过晚膳了。今天一进家门,江源习惯性地问了给他取家居衣服的溪客月华晚上用了什么。结果溪客支吾了半天才答道:“公主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粥就不用了。”   几口粥?那怎么行!江源吩咐让厨上准备小米粥,再备一点清爽的小菜用酸辣调了淋上香油送上来。他怕月华是病了,所以挑的小菜最是开胃,身体不适也能吃得进去,自己赶忙换了衣服去看妻子。   月华是真不舒服,这两天总是觉得胃里翻腾,吃不下咽不下的,虽然也觉得饿,可一吃就往上翻腾闹得她也不敢吃了。江源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靠坐在榻上眯着呢,听到声响知道丈夫回来了,这才睁开眼睛,“回来了,用膳了吗?”   “还问我呢,你晚上吃了几口?”江源走过去把月华扶了起来,“我叫厨上再准备点好克化的粥菜,你好歹再吃两口,吃完了我命人招来太医给你看看,你这精神头这么差别是病了。”   月华对丈夫的体贴很是受用,也不知是不是酸辣的小菜合了胃口,一口气喝了一碗粥才停下筷子。江源也不用别人帮扶,抱着月华就进了内室放在了床上,亲手给她除了鞋袜用被子盖好,“你先歇歇,等等再睡,听听太医怎么说的。”月华笑着应了。   因是冠英侯府的帖子,太医来得倒快,不多时一名蓄着长须的老太医就被丫鬟引着进了房门,江源早就放下了床帘,那太医放好脉枕仔细诊脉,一会儿就站起身来,也不用江源问就直接说道:“侯爷大喜啊,公主这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句话一出江源都觉得脑袋嗡了一下,紧接着就一阵欣喜,他这两世以来第一个孩子即将要降临,怎能让他不欣喜若狂!他忙问道:“这胎坐的可稳?”   “很是稳妥,不必服什么安胎的药物,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只不过饮食上需要留心。”这太医写了张单子将孕期的注意事项和饮食的事情交代清楚,这才领了一个大红封离开侯府。   太医在的时候江源还板着点,太医一走江源直接原地翻了个跟头,把月华逗得不轻。这也不能怪他,现如今他都二十又一了,算上前世他都有天命之年了,这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怎能让他不兴奋?江源欣喜之下来到床边,抱住月华就在她小腹上亲了一下,又在妻子脸上来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   月华笑了一阵才说道:“现在这么高兴,若我生出来的是女儿怎么办?”   江源毫不在乎,他那个年代周围的同学基本都是独生子女,女孩怎么了,难道比男孩差什么吗?他这人是一点宗族概念都没有的,就连江岩这个叔叔也只是当亲戚处,没觉得宗族怎么样,还会在乎生的是男是女能不能传宗接代?   “女儿怎么了,女儿又贴心又孝顺,要有个长得像你的女儿我就心满意足了。”江源搂着妻子笑着说道:“若是女儿就把她教养得和你一样,我们一起疼她爱她让她一生欢喜太平,若是儿子我就教他读书习武,等长大了能够上进,为国出力,好不好?”   月华也不答话,只是依靠着丈夫,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有了最好的丈夫,还即将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才是一个家,一个她过去梦都梦不到的家。   虽说从太医那里得了一堆注意事项,可江源还是放心不下,直接去找睿王想招一个照顾过产妇的嬷嬷回去。睿王一听到月华有喜也是高兴不已,二话没说就把人选给江源准备好了,还进宫将此事告诉了江淑妃,让江淑妃也一阵欢喜。   江源觉得有备无患,重金请了几位大夫,也不限他们在外行医,可轻易不许出诊,只得在药铺里问诊,一旦侯府有事须得随叫随到。妻子怀胎不过一月有余,他连稳婆和奶娘的人选都挑好了,只等月华顺利产子。   月华又好气又好笑,可到最后却只觉得窝心。江源这么忙来忙去为的还不是她,若不是为了她,江源至于这么小心吗?外面都盛传,说他江侯爷耳根子软、惧内,可江源一点儿都不在意,惧内那是因为疼爱自己的妻子,大男子主义在外面发发威就算了,回家就知道欺负自己妻子的那算什么大男人。曹操是个英雄吧,人家死的时候还“分香卖履,留恋妾妇”呢,可谁敢小瞧了他?戚继光出了名的惧内,可人家是民族英雄!老子疼自己媳妇,干你们屁事!成天盯着别人内宅的事情,你们这群混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转头他就去果品店买了些酸枣酸梅回家,听说这玩意最能止吐,最近媳妇吐得有些厉害,脸都尖了,也不知这玩意好不好用,若是真能止吐以后就多买一点儿备着……   ☆、第三十四章 杀太傅司徒昂闯祸 举储位众臣子跪谏   江源正欣喜于自己孩子的即将到来,谁知就有人弄出点儿事来,若是小事也就算了,结果有人竟打算把天给捅个窟窿!那太子司徒昂竟然失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太子太傅秦铮!   这事可就闹大了,自古以来还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子把自己的老师给一刀捅死的,就算是失手杀人也闹得太大了!   司徒晟当时正在户部检查记录呢,就被今上传到了宫中,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就去了,可进了宫见了皇帝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把司徒晟都弄得一懵。被皇帝召唤来的还有其他三个皇子以及首辅冯鳌,冯鳌此时明显精神不济仿佛老了十岁,大皇子司徒旭虽然板着脸可那眼中分明就是得色,四皇子司徒晖城府倒是更深,没什么表态,五皇子司徒易就连呼吸都加快了几分。   司徒晟反应倒快,立刻缓过劲儿来问道:“父皇,不知太子因何杀人?是不是误会?”   皇帝也有些心神不定,挥了挥手让冯鳌回话。冯鳌对司徒晟施了一礼,才说明了事情经过。这秦铮乃是御史台御史大夫,素有德名,太子闹出北蛮和内侍的事情之后皇帝就免了原来太子老师的职位,将他赶回家种地去了,将这秦铮僻为太子太傅。秦铮这个人是以好进谏闻名的,对皇帝都是每日三折,太子当然也别想好过,太子吃碗糖酥酪他也劝告半天说他花费民脂民膏,太子下盘棋他也劝告说他玩物丧志不以大局为重,太子对内侍稍加温和那内侍第二天准被皇帝惩处,背后也一定是秦铮告的刁状。若是一天两天也就忍了,可这秦铮的劝谏是不分节假日全年奉陪的,这都三四年了太子能不心生怨恨吗?   这一日有一个侍卫送给太子一只鹩哥,确实,这侍卫做得不对,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不过小惩大诫一番也就完了呗。可秦铮不,他一状就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能怎么办呢?只好把那侍卫给罢职,让他回家吃自己了。若秦铮回来和太子好言好语几句也就算了,结果秦铮回来就是一句“为国而谏,死无所恨”。话里话外把太子比作秦二世燕二世,就差说他是昏君的种子选手了。   这还不算完,第二天一早这位老夫子前来,正撞到太子逗弄那侍卫送的鹩哥,这掘老夫子脾气上来竟然将鸟摔在地上给踩死了,回头冲着太子又是一顿责骂,结果太子忍无可忍之下也不知怎么就抓起了书桌上裁信的小刀捅了过去。其实这一刀捅的位置不怎么好,刺到了肩膀上,根本就不是致命伤,可一见到血太子就懵了,完全不知所措,而那老夫子也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秦铮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看着硬朗其实身体里面到底是虚的,血出的一多就昏了过去,结果一个血流不止,一个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等送午膳的太监一来看到的就是老爷子倒地已死的场面了。   司徒晟听了觉得很无语,这秦铮的性子实在不怎么样,虽然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这句话也要看对象啊,太子毕竟是君,你这做臣子的一天到晚辱骂君上还能落得好?就是换别人他也得被套麻袋打一顿啊。太子也是,你但凡肯把秦铮骂你的话编辑成册放到皇帝面前,皇帝都绝对忍不了这个死老头子,说不定就把他给撤了,何至于此啊。一见血就吓成这样,就这点胆子也能为君?幸好当初没让他去领兵,真一上战场他还不得跪了……   无语是无语,可情况变成这样能让他怎么办呢?北蛮巫师和内侍的事情到底能压下来,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可太子太傅被杀这么大的事拿什么隐瞒?那是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人家亲属能不过问?一旦问了让他们怎么回答?总不能连尸首都不还给家属吧……想到这里他也不说话了,反正最着急的又不是他,且看看冯鳌怎么说吧。   大殿里诡异地安静了起来,皇帝不说话,四位皇子不说话,冯鳌张了张嘴,想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杀死老师,绝对是失德,太子失德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废。若这事只有他和皇帝知道倒是好办,就说秦铮暴病而亡因所患病症与瘟疫相像,所以尸首已经焚化,将骨灰还给家属再深加抚恤也就是了。可谁知道四皇子会在那时候找太子有事呢?也是,冬至渐进,需要祭天,皇帝太子各位皇子都要前往,所以四皇子就亲自去找太子商量冬至祭天之事的具体安排,这一点儿错都没有,谁让四皇子现在管着礼部来着?他前几天倒是差人来了,偏巧秦铮闹得太子心情不爽就直接把来人打发了,所以四皇子才抽时间亲来一趟的,结果就撞上太子杀人的场景……   四皇子既然看到了,这事情瞒也瞒不住了,无论是来禀报工部事宜的大皇子还是来觐见母妃的五皇子都在宫中,不过片刻就都知道信了,五个儿子只差三皇子一个不知道了,所以干脆皇帝就把司徒晟召进宫来告知了此事。这种情况还怎么隐瞒?太子如此失德还不废除,其余皇子怎么能够忍耐?到时候怕是真的要动摇国本了。   最终,冯鳌还是跪地奏请皇上废储。司徒晟倒是劝了几句,可其余兄弟都应和了废储之言,皇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废储!由此可见皇帝对太子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传国玉玺在圣旨上一盖,太子储位便算是没了,不止如此他还被幽禁在宫中一处偏僻的院落,无旨意不得离开一步,这一生也算是完了。   江源知道此事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倒也没说什么,虽然开始的时候想的是在三军成形之前保住司徒昂的太子之位,可既然他自己作死把自己作了下去了,那也只有变换方案了,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再说了,太子虽然位置已空,可皇上明显就没有立储的意思,这时候谁露头谁就得被厌弃,他倒不担心急切间有人能登上这个储位。   江源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睿王,睿王也很认可,所以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儿也没心浮气躁。可相对比睿王,其他三个王爷都有些心动那个位置,王府中频繁出入臣子,怎么看都不像要太平无事的样子。   果不其然,太子被废还不到一个月,大朝之上,江源正窝在那里打瞌睡,就听到有人启奏说国不可一日无储,请皇帝陛下立太子!   江源立刻精神了,往大殿中间一看,说话的乃是礼部尚书曹章。光凭这句话倒是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谁的人,可也凭他敢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句话,他必然是那三个皇子之一的部下,否则怎么会为了立储而张目。   今上压根就不想接这个茬,可是接连又跪下了五六个臣子,都是要求立储的,大殿里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的跪下,跟下饺子似的,每一个都声嘶力竭地恳请皇帝立储,不多时都已经跪下一半了。皇帝脸色憋得铁青,干脆就放了句话,众卿觉得谁可居储位,上奏章吧!   刚一下朝,江源拐着拐着就奔着睿王府去了,反正他是司徒烨的老师,天天都去睿王府报道,不过早与迟的分别而已,一点儿都不显眼。一进门江源就被司徒晟拉到书房去了,司徒晟也不寒暄,直接就当胸直入地问道:“清远觉得此事如何?”   江源笑道:“此乃大喜之事。”   司徒晟不解,“清远是说让门下众人进言父皇立本王为储?”   江源笑了笑,“正相反,此时殿下必须按兵不动,绝不能让门下上这种奏章。”   “为何?”司徒晟这时有些当局者迷了,也不能怪他,一百里都走了就差这一步了,是个人都会失去平常心的。   江原道:“此时无论是哪位皇子被众臣保奏都会落个勾结朝臣的罪名,皇上自三藩之乱后便疑心甚重,若有许多臣子进谏某皇子适合继承大统,皇上会作何想?”   司徒晟冷静了下来,还能作何想,必然是要翻脸的。这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的臣子也都该忠于圣上,每个皇帝都是这么想的。可若是这些臣子都忠心于他的某个儿子呢?那在皇帝眼里这些臣子就是不忠的佞臣,那个皇子也是图谋帝位野心昭彰,他还没死呢,就有人惦记下面的龙椅了,这让皇帝怎么想?这时候谁露头谁就得被打倒啊!   “果然不成啊。”司徒晟冷静下来了,“那好,我就让群臣按兵不动。”   “群臣可以不动,可殿下必须表态。”江源言道。   “喔?如何表态?”司徒晟不解,不是都说按兵不动了吗?   “殿下不要提立储之事,只是恳求陛下将二皇子放出来就好。”江源说道:“若是平时,殿下上此奏章难免为陛下所迁怒,可此时上此奏章却是恰到好处,既彰显了殿下友爱兄弟,又显露出殿下没有过多的野心,就算陛下表面上申饬,心中也是满意殿下的。”   司徒晟一想果然如此,立刻写奏章去了。至于江源,他还是照旧去教自己的小学生,三国已经讲完了,《雍正王朝》也是不错的教材,拎出来给司徒烨讲一讲,让他明白什么叫九龙夺嫡。呵呵,这场风波就像康熙当初第一次废太子胤礽时一样,朝臣们都举荐八皇子胤禩为太子,康熙怎能不犯多疑?倒是四皇子胤禛举荐了胤礽,让康熙心中多了一丝满意。当然今上比起康熙的政治水平那是差远了,不过当皇帝的心态都是一样的,只有如此这般才能三人皆吃亏,唯睿王渔翁得利。   三国里面多是讲阳谋,战计,可这世上不是只有这类的算计的,阴谋诡计多得是。若是讲阴谋讲的太多容易让小孩子移了性情,那就不好了,不过略有涉猎倒是不错。《雍正王朝》这类的历史阴谋也有,不过到底不是太多,当故事讲讲还行。再者这书还有本前传叫《康熙王朝》呢,讲完雍正讲康熙,让他见识一下阴谋就又回归阳谋的怀抱里了,倒是不错。讲完这些还可以讲讲《水浒传》,让小豆丁们知道什么叫做官逼民反,怎么才能不被水把舟给覆了。   也许是要当爹了,最近江源每次看到司徒烨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父爱冲动……咳咳。不过这小豆丁确实生得好,长得很像睿王,眉目之中又有几分王妃的样子,此时才五岁,板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萌,就差在身上标着“我是好孩子”这几个字了。   这孩子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都很高,很是人精,看样子就知道必成大器。江源笑了笑,他可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夫子,绝不会逼迫孩子移了性情的。小孩子的教育要的是引导,不是高压,更不是自以为是的劝谏。那些名臣自己倒是成就忠臣的名分了,可如此邀功般的劝谏何尝不是在逼迫君主?只有无能的大臣才会以此邀名,把自己的主君逼成昏君,他江源却不会是这样的人。明朝所谓的忠臣倒是多了,为了邀名到皇帝那里骗廷杖,就为了以昏君来衬托贤臣,这样的臣子又能贤到哪里去?他会好好保护小豆丁,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太子,优秀的皇帝的,绝不会让他像司徒昂一样犯下大错!   司徒晟能否能够获得君心最终赢得储位就再此一举,一旦成功则储君之位难以动摇,一旦失败就要面临前功尽弃的结果!司徒晟手中是有军队,可除非他打算光明正大的篡位,否则就是握有再多的军队登基一样名不正言不顺,将来会给整个靖朝带来不利的结果。江源咬了咬牙,一定要让睿王殿下成功才行!   ☆、第三十五章 荐储君众臣失圣意上奏章 睿王得君心 大殿之中灯火飘摇,忽明忽暗。皇帝已经坐在那里望着桌案上的奏折一个时辰了。 桌案之上几百本奏折都是推举储位的,可皇帝每看一眼就觉得头痛。 太子司徒昂犯下大错,德行有亏,他一怒之下就废了储君,可真的废储之后他又觉得痛心了。太子没有母亲,刚一岁就被封了位份,这三十来年都由他亲自管教的。太子三四岁的时候他就抱着这孩子教他读书识字,到得年长又亲自安排宫人老师,生怕他受到哪怕一点儿的委屈。是,太子德行有亏,即使他是皇帝也没办法保住他的位置,可一想到司徒昂他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痛。 面前这些折子,举荐一、三、四、五哪位皇子的都有,只就没有一个司徒昂,怎能不惹得他难过? 他那天那句气话本是说给在朝的大臣听的,结果现在呢?不过半个月时间,就连四川广东的官员都上折举荐太子了,若说他们没有结党,谁能相信?随手翻了翻面前的折子,推荐四皇子的最多,足足有两百多本,大皇子其次,也有一百七八十本,到得五皇子还有个一百二三十本,只三皇子司徒晟的最少,只有十几本,而且看那些官员所处的位置或者籍贯,都是黄河两岸的,司徒晟对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有活命之恩,举荐也不为过。 这还是剔除了那些职小位卑的小官之后余下来的奏章呢,若是连五品以下的官员奏章也算上,足足有一千多本奏折呢,平时没见到他们这么关心朝政,现如今倒是兴奋上了。 为四皇子上这两百本奏折的官员只看姓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多半都姓楚,姓杨,姓刘,都是世家大族的姓氏,余下不姓这些姓氏的官员也都与之有着姻亲关系,比如说那位礼部尚书曹章,他妻子就姓杨,也是四皇子的羽翼之一。 大皇子的这一百多本基本上都是勋贵上奏的。他本以为镇国公牛家是个好的,现在一看也不遑多让,跳得最起劲儿的就是他们家。大皇子的奏折虽然比四皇子的少,可分量却十足,四王八公十二家里有七家保奏大皇子继位,再一看下面的奏章,甄应嘉和林海虽然没有明说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求皇帝择长君,长,皇子中谁是长,可不就是这大皇子!简直是……简直是恬不知耻! 甄应嘉的老母做过自己的奶娘,所以甄家才有了一场体面,甄家几兄弟也都被自己授了官职,那甄应嘉不过常人之资却官至三品做了金陵体仁院总裁,还不是依靠自己的破格提拔?那林海也是,他父亲早丧,只余下孤儿寡母,自己一手提拔才让他坐上了巡盐御史的肥缺。这二人本应是自己的心腹,不偏不倚,如今竟然投了老大的门下,他们是瞎了眼睛还是烂了心肝?自己的心腹在自己没死之前就投到了儿子的手下,这不是在咒他死吗?! 也不想想他们这身官皮是谁给披上的,皇帝既然能赏他们高官厚禄,难道还不能罚得他们一无所有吗? 五皇子的派系基本都是他母家的势力,不是翰林院就是御史台要么就是……国子监。随手打开一本,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皇帝倒是记得清楚这李守中的女儿前一阵嫁给了荣国府。此事本不至于闹到他也知道,不过那荣国府在守孝的时候就明定了亲事实在是有违孝道,有个御史就一封奏折告了上来,他也就有个印象。这李守中竟然也是五皇子的人,若不是这本奏折他还真没看出来。既然他是五皇子的人,那他的亲家贾家却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贾家这等勋贵一贯和大皇子相处融洽,理应是大皇子麾下走卒,此次上折子贾家的姻亲王家史家也都出言保举的大皇子上位。可有趣就有趣在整个贾家就没人上折子! 贾家有两个国公府,虽说已经败落了,可里面还是有一个一等将军,一个三等将军和一个六品的工部主事的,比起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这等只余下一个爵位的人家来说也还算好的。可这陈家的陈瑞文,马家的马尚都上折子保举了大皇子,为何这贾家却毫无动作呢?难道是因为搭上了李守中就挂到了五皇子旗下,这贾家打算脚踩两只船吗?他们还有这等胆量不成? 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一甩袖子,回寝宫安歇去了。什么立储大事?且等他气消再说吧。 皇帝想等到消气,可群臣们却不知道啊,这奏请立储的奏折每天都有个几十上百本呈上来,差点没把御案给埋上。也不能怪他们没有眼色,这从龙之功就在此一举,为了全家的荣华富贵这些大臣可不就死拼了。 这些日子今上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乾清宫的大小太监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没挨过他骂的,就连站在外面站岗的龙禁尉和御前侍卫都没饶了,每日里总得有那么几个成了今上的出气筒。这几日唯一一件让皇上心情好转的事情就是睿王司徒晟上的奏折,奏折的中心思想就一个,能不能给司徒昂换个好一点儿的地方住?要是能放出来就更好了。 若是老大、老四、老五说这话皇帝说不定还犯嘀咕,毕竟太子与这几个兄弟一向是不和的,他们说这话就有点儿心机深沉的意思了,可老三不一样。司徒晟幼年时经常受老大欺负,稍大一点儿又因为老四老五的事差点病死,倒是和太子的关系还好。虽然说成兄友弟恭有些矫情,太子也并没多看得起这个出身低微的弟弟,可几兄弟里还真的只有太子没有随便欺凌老三,偶尔心情好了还会赏赐老三些东西,陪他说几句话。 司徒昂被囚,说的是不许他出去,可没说不许别人去探望。可其他几个兄弟里却只有老三去探望过太子,而且一回来就上了这道奏章。文章写得十分动情,很是悲伤,若说老三和太子一点儿兄弟感情都没有反而让人难以相信了。没有感情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那“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语若无真心哪里用的出? 司徒晟表示,他这篇奏折是江源捉的刀,他真心写不出这么声情并茂的文章。江源表示《陈情表》神马的果然是千古佳文,随便抽几句用上都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不管怎么样,皇帝算是打定决心咬定青山不放松了,谁劝也没用,朕就是不立储,有本事你就在金銮殿撞死几个!不敢撞死的谁上奏折我就贬谁的官!皇帝一口气贬官十二人,坐在金銮殿上等着下面的大臣撞柱子,可是他们敢吗? 咳咳,那些大臣还真不敢撞死。这要是被记录在史册之上可不是什么太好听的名头,不立储又不是什么桀纣之行,皇帝说不立就不立吧。这群大臣立时就蔫了,这立储风波最终成了一场闹剧。 表面上四个皇子都没占到便宜,皇上还将司徒昂从宫中放了出来关进了皇城外的一处宅院中,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可司徒晟知道内里面皇帝记了他的好。若是臣子们一个都没有举荐他的就显得过于刻意了,所以司徒晟只让门下十几个黄河两岸出身的官员上了折子,而他自己的那份江源捉刀的奏章最是立竿见影。 司徒昂果然被皇帝换了个位置安放,说明他的奏章十分合皇帝的心意,而今上虽然名义上一视同仁什么表示都没有,可那兵部尚书刘方却在此时致仕了!为何他早不退晚不退就在这个时候告老还乡了呢?此时虽然江源的名号上还是兵部左侍郎,可掌控的权势却是整个兵部,就是过去的兵部尚书也没他权力大,谁让过去三个人控制的兵部现在就他一个人说了算呢,这还不算实惠吗? 至于其他三名皇子,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可工部礼部皆遭到斥责,五皇子司徒易献上的书籍也只得了一句“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如此三人皆吃了挂落,只他一个得了圣心。 江源给他看了一个详细归纳的表格,上面列出了不少疑似与大皇子有关的勋贵将领和与四皇子有关的世家子弟的职位调动。这些官员本是在膏腴之地为官,虽不是京官,但胜在天高皇帝远,荷包更是塞得溜圆,可自从四年前三藩之乱后皇帝就在一点一点的调拨,把将领们放在没什么战事却容易水土不服染上瘴气的云贵地区了,世家子弟则是安置到了广东、广西、福建、海南……还未开发的穷乡僻壤。 这些地方可不是现代那么繁荣的样子,云贵地区的那些少数民族很是服帖,可那里毕竟还未开发,依然一副热带雨林的样子,那些个将领养尊处优,哪里去过这样荒芜的地方,许多人刚到那里就生了重病,不少人才过不久就死在了任上。至于广东、广西、福建、海南,现在可还没到大航海时期呢,海船的水平最多也就只能到倭国、朝鲜或是栖香国,还围着离陆地比较近的岛屿链转呢,根本没办法实现远洋航行。这些省份多数都是在大航海发展之后作为港口才发家致富得到朝廷大力开发的,现在连大航海都不存在,人口又少,土地又荒芜,说是不毛之地夸张了点儿,可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乃是贬官的首选。想当初苏轼就被贬到过广东和海南,还写出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要是那里真是个好地方,还能用来安放他这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左迁官员吗?去那里任职是宋朝的老少爷们想到的除了宰了他以外最重的刑罚了,可想而知那都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皇帝做的小心,砍掉的也是些枝枝蔓蔓,还没上升到锯了主要枝干的地步,不过是在温水煮青蛙罢了。可若是将所有官员的明细都排成表格看起来就吓人了,四年来收拾了这许多官员,若说他还护着勋贵势力那就是闲扯淡。看来皇帝不过留着这些人做牌坊,放在那让人看的,其他看不太出来的都已经统统进网了。而世家,呵呵,他们早就被扔锅里煮了,早晚是块捞出来任人宰割的肥肉! 司徒晟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表格,相当的满意,“这种法子好啊,归纳得一清二楚,数量上一眼就看清楚了。若是户部的钱粮也用了这种法子,检查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一看就是被流水账折磨得够呛。江源笑道:“您那不如找些经年累月算账的账房先生,让他们试一试能不能将账目做成表格的样子,将出入分开,这样应该就能看得清楚了。” 复式记账法他这个做过生意的当然知道,不过也没必要显得自己什么都能,什么功劳都是自己的,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事都插手那是诸葛亮,他活着倒是风光,可惜却是累死的……自己忙好自己这摊事就完了,大不了偶尔点拨一下言到即止,又不累又能得人心,不是也不错吗? 正事谈完,司徒晟拿出一个小本子来,封皮上提着四个大字——雍正王朝,里面就是司徒晟记载下来的江源讲给司徒烨的故事。司徒晟还问呢,“这最后能夺得天下的是哪个王爷?” 在江源的春秋笔法之下,这故事根本看不出来九龙夺嫡谁是故事主角,难怪司徒晟在那里求剧透呢。 “殿下觉得呢?”江源露出一丝无辜的微笑,这微笑的意思就是坚决不剧透。 司徒晟嘴角抽了抽,“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十三王爷登基。”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能,这性格当了皇帝未必能按得下来群臣,不过这位十三王爷倒是九龙里面与他脾性最投的,有股子任侠之气。至于那位四王爷,虽然做事的认真程度和他很是类似,可他总觉得这位骨子里面有些心机深沉又沉得不够,怕是将来登基也落不到什么好名声,一不小心就遗臭万年,更是怕他那些兄弟没一个能在他手中有什么好结果。 江源笑了笑,“殿下,全说出来故事就不好听了。不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有编出来的十全十美,哪有现实里的尽如人意呢?” 也就是说十三爷没希望了……司徒晟挥挥手放江源回家陪媳妇了,唉,好想知道故事结局啊。 ☆、第三十六章 龙抬头侯得长子小选过元春入王府 冬至已过,离着过年是越来越近了。月华本想过年的时候好好张罗一下,可被江源拦住了,这么大个肚子,都已经七个多月了,他哪里敢让她操心忙碌,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说是这么说,月华也很听劝,不过还是将送去睿王府、弘武伯府、静流书院的年礼准备妥当了。这三处都不缺钱,也不爱钱,所以送的主要还是个心意。别的东西都与前一年相仿,只不过考虑这一年的不同之处加上一些东西而已,比如柳王妃喜欢吃的海参和江瑶柱,今年就可以多送上一些。江岩这些天有些头疼,需要加一些上好的天麻。冬天的静流山上总是有些冷的,江源和月华去年就派人翻修了整个静流山房屋的地龙,又引了附近的温泉到书院中,可让那里的冬天暖和多了。今年月华的主意是请一位医术好的大夫常驻书院中,也方便给山长、教习、学生们看病。礼单往那里一放就从中透出满满的心意来,这才叫送礼呢。 送给江淑妃的礼物就不好成箱成车的送进宫了,只能放在锦盒里由月华亲自送过去。江源买的一套共有四只的犀角杯,纹饰精美,珍贵稀有,最关键的是药用价值很高。这东西清凉解热,凉血震惊,药性又温和,像淑妃这样的年纪用着正好。月华则求来一串蜜蜡的手串,是文殊寺的高僧开过光的,她又供奉念经了一段时间,很是灵验。淑妃收到以后非常的高兴,常用那套犀角杯,更是将手串戴在腕上时时把玩。 腊月二十三,皇帝封笔,百官也都回家过年了。除夕前往弘武伯家拜过祖先,江源就回了家并没在他家过年,月华的身子越重他就越不放心让她出门,还是自己回去陪着比较好。真到了除夕夜,也不过江源和月华两人在家好好吃了一餐而已,月华身子重了,不能受累,也就没有守岁一说了,两人一同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燃烧爆竹的噼啪声进入了梦乡。 新年以来,对于江源来说最大的事当然是他妻子快生了,可对于不少人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二月份的小选。若是江源来说将好好的女孩子放到那般吃人的地方哪里是什么好事?当初江淑妃入宫是为了招募宫女给的那十两银子,若不是为了江岩的救命钱你看她会不会入宫,可现在偏还有人上杆子往里送闺女的。宫中无论宫女还是女官都是选十三岁到十五岁的入宫,待到其二十五岁至三十岁才可以出宫自行婚配。自行婚配这句话就是扯淡,在这个女孩子普遍十六七就已经结婚生子,十八岁不婚就要官府问罪的年代,一个二十五岁以上的女人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吗?基本上也就只能给人当继室了。 虽然大靖朝还是比较人性化的,退休的宫女可以选择出宫给官宦人家当教养嬷嬷,也可以去教坊管理官妓或者去牢中看管女犯,看似是有国家公务员的待遇,可实际上却不然。虽然大靖朝民间比较开放,可也没有哪家丈夫可以同意自己妻子去教坊或者牢里工作吧,至于教养嬷嬷,那是出入内宅的行当,轻易不得外出的,还不得夫妻长期分居?所以选择这条路基本就绝了嫁人的念头了。 但凡家中还能撑得下去都没人愿意送女儿去小选,可这贾家却不一样。王夫人满脑子都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头,就指望着贾元春能够迷倒皇帝或是哪位皇子呢,若是能送去大皇子府上就更好了。大皇子一贯器重勋贵,她这元春的生辰又那么好,八字更是一等一的,绝对能受大皇子的喜欢,等到大皇子当了皇帝,她家元春可不就成了娘娘了? 二月初一,月华刚吃完午饭就发动了,连忙被芙蕖、溪客她们扶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产房,稳婆和大夫也早已备好了,只等着孩子出生了。 大管家李达一听到信,连忙派清涟去兵部找江源回来,他自己还不放心,忙将妻子李达家的派到后院里守着。 江源一听妻子发动了,赶紧把手边的事情交代几句就带着清涟冲回了家,不管不顾就冲到了后宅,若不是睿王找来的嬷嬷们拦着,他能直接冲到产房里去。后来一想,自己身上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要命的病菌,这年头也没个抗生素消炎药之类的,万一感染了妻子就不好了。只能指挥着下人们烧水,准备剪刀,自己则在产房门口一圈一圈的转。 那嬷嬷看着江源这样转圈看得头都晕了,连忙走上去拦,“侯爷啊,这女人第一胎生孩子怕是要生上五六个时辰呢,现在不过才发动了半个时辰,时候还早着呢,怕是得半夜才能生下来。您若有什么公务,不如先去书房处置一下再说。” 江源一拍脑门,光记着着急了,忘了这一茬了。作为一个八零后,江源见过一样九零后基本没见过的东西——计划生育宣传手册。这玩意当初在江源的家乡为了普及计划生育政策不知道发了多少,不少人都当小黄/书来看,只因为里面有那什么那什么的图片。里面讲解的东西基本上和现代卫生教育差不多,从如何产生胎儿一直讲解道怎么生孩子,里面就提到过分娩的时候需要先打开产道然后才能将孩子娩出,这打开产道就需要十来个小时,也就是五六个时辰,也怪他太着急,忘了这回事了。 虽然知道着急也没用,江源还是没有走,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死等。他还有心情安排厨上煮些粥来,预备着万一月华饿了或者体力不足好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 月华韧性十足,再加上知道丈夫就在门外守着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听着稳婆的话,趁着产道没打开,用热水擦了擦身子,还在屋子里慢走了几圈帮助产道打开。趁着还没到时候,赶紧喝了些江源准备的粥垫了垫,免得真要生的时候没了体力。 不得不说疼痛是相当消耗体力的,也幸亏有了江源交代的好克化的食物,要不然哪怕月华这么好的身体,到了生的时候也会体力不支的。这般折腾了足足五个时辰,产道才完全打开,随着羊水的流出,孩子慢慢的顺着产道向下移动,疼痛感也越来越强。 那稳婆是个有经验的,指导着月华何时需要用力,何时又得停一停,怕她用力过猛会导致皮肤撕裂。就这么又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孩子的脑袋了。这时月华已经疼得麻木了,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周围的情况,只觉得全身猛然一松,什么事物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紧跟着婴儿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就传了出来。 那稳婆剪断了脐带,忙将孩子递给旁边等待的奶娘,让她将婴儿清洗干净包裹好,自己则在月华耳边连声恭喜,“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您刚生下位小公子,那眉毛眼睛和驸马爷的一模一样!” 最后娩出了胎盘,月华只觉得全身无力,虽然腹部还是疼痛,但她却已经累得不行了,看了一眼包裹好的儿子,月华就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听到屋子里婴儿的啼哭,江源再也坐不住了,立刻站起来向房门走去,直到奶娘抱着孩子出来他才略略放心。奶娘连忙说道:“恭喜侯爷,公主诞下个公子爷,可不和侯爷长得一模一样?如今母子均安了。” 一直听到母子均安,江源才放下心来看了一眼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儿子,那孩子皮肤红彤彤的,脸上的皮肤还没撑开,看不出模样来,可他就是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和他的一模一样,脸型倒是更像月华,似乎集中了他和月华的全部优点一般,怎么看怎么喜欢。 高兴的结果就是一个字——赏!反正他有钱。从稳婆到外面烧水的小厮按个重赏,他自己却趁着没人阻拦钻进了产房,至于什么产房不吉利,那种鬼话信才见鬼,现代那么多进产房陪着妻子生孩子的丈夫也没见全都死了啊,自己媳妇谁疼谁知道…… 见妻子累得睡着了,他也没敢惊动,就是在妻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月华,累着你了,以后我一定待你更好,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江源的长子正是生在二月二龙抬头,这生辰听着就吉利,无论是睿王府、弘武伯府还是宫中都有礼物赏赐,江淑妃更是自己绣了几个肚兜送了来,那肚兜上胖娃娃坐在荷叶之上抱着鲤鱼的图案怎么看怎么喜庆。 他这边兴高采烈,贾府那边却离别惨淡。小选来临,贾元春即将入宫,怎么不让王夫人痛彻心肝呢,她的女儿啊,刚出生就被老太太抱走,她这才刚带回来养了几日就又要送进宫去了。那宫中虽然好,可女儿小选入宫到底做不了正室,哪怕风光无限也没机会穿那凤冠霞帔了,哪怕红花都不能戴上一朵,怎能不让她痛心?! 贾母对元春进宫之事也没有阻挠,她也知道如今贾府之中儿子这一代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孙儿里贾琏倒是今年就要成亲,也给捐了个空衔的同知,可他不爱读书,只喜欢四处胡混,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在那同知上停着了。贾珠倒是个好的,可身体一日弱过一日,稍一休息他那父亲就去大吵大闹一场,逼着孩子读书,结果呢?前些日子珠儿昏倒,请了太医才知道差点没熬的油尽灯枯,再晚点发现就没得救了,就算是保住性命将来也子嗣艰难……偏贾政只甩下一句“不成器的东西”就出去了,没把王夫人气晕过去,幸亏李纨已有了身孕,大概是能留个后。宝玉天生吉兆,可年纪还小看不出来什么。这全家子都这么不成器,可不就得靠女人来争地位了吗? 元春是个有大造化的……老太太只能这么麻醉自己。自从祭田的事闹出来,她就管不动儿子儿媳妇了,反正这荣国府在她活着的时候倒不了,她且做她的老封君,过过好日子吧。 国公的孙女进宫小选,不得不说这很是讽刺,不过元春倒是顺利的留了下来,还封了个女史的官位。说是官位,这又不是武则天在位的时候,这等虚衔根本没什么权利,不过是管着些宫女罢了,拿到外面去还不如诰命有用。小选的女官兼着的职位中就有一个是皇子的通房,若是合了哪位皇妃王妃的眼,开了金口,这不就赏赐给皇子们了吗,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看这女官会被封到哪位娘娘处。若要去大皇子那里就得分到甄妃处,其他的妃子哪会将宫女指给大皇子啊?就算给了,人家也不敢收啊,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只可惜荣妃魏氏主管这次小选,一听到贾元春的名字就说合了缘分,直接就将贾元春领回去了,紧接着就赐给了自己的儿子五皇子司徒易。面上说的很好听,觉得元春脸圆圆的看着好生养,赐给儿子开枝散叶,内里什么心思就不知道了。 江源听到这理由的时候绷不住的乐,月华不知道他乐什么,连忙去问。江源笑得都颤悠了,缓了口气才说道:“我只听说过胸大屁股大的好生养,这贾家大姑娘得长什么样子啊?”接着又笑个不停。 月华听了也被逗得乐了几声,就连她怀里的儿子都乐开了。 乐归乐,至少让江源知道谁是司徒晟的心腹大患了!也是,这世上若是早没了司徒晟这个三皇子,太子失德,大皇子四皇子失了圣心,那余下的可不就是这位五皇子了……没看出来啊,看来过去的一些判断指不定就是这一位放出风来麻醉大家的,这个人可能自命不凡,但心机绝对不浅,哼,不过如今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且看他怎么收拾你吧! ☆、第三十七章 施明谋贾家难脱身展军威三王齐嗟叹 荣妃这一手其实很好理解,怕是换了个人也会这么做。若你手下有一家人与你若即若离,又与你的对头整天眉来眼去,你要怎么办才行呢?荣妃的答案很简单,让儿子纳了他们家女儿,这时候对方想要脚踩两只船也要看看那对头肯不肯信了。 很明显,司徒旭一点儿都不想相信贾家了,反过来他对贾家这种充满了背叛感的属下深恶痛绝。就连四王八公和其余的勋贵也开始远着贾家,生怕被大皇子的台风尾给扫到。 江源冷笑,贾家现在还剩下什么?论官职,他们家最大的握有实权的官就是贾政这个六品主事了,可他正是在大皇子管理的工部手下,大皇子不知道工部尚书方越其实是睿王司徒晟的人,还以为工部已经是他的麾下人马呢,那么在自己麾下有了这么个白眼狼他要怎么办呢?方越冷眼看着贾政被停职回家反省,却管都没管,反而煽风点火了几句。反正这是大皇子的主意,他只要看好了工部,不要让大皇子拐走了自己的手下就行了,而这贾家,江源特意拜托他摆弄一下贾政,这可不来机会了。 没有了官职的贾家剩下的就只有钱了。史家、王家这样的姻亲都与贾家渐行渐远,现如今可不就只剩下钱能听个动静了。而今别管荣国府想与不想,也只能和五皇子司徒易绑在一块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司徒易现在还没事,所以贾政不过被停职留薪,要是司徒易倒了,那荣国府还不被怒火冲天的大皇子司徒旭给拆成碎片啊! 宁国府手中还有一张牌,他们攥着前太子的私生女,那贾珍的儿子贾蓉已经与秦家定了亲事,很快就要成亲了。虽然这张牌也不怎么好,可总比一棵树上吊死来得强,毕竟皇帝还是疼爱司徒昂的,就算司徒昂成不了皇帝,一个王爷总能捞得到,也算是一层庇护。至于荣国府的死活?贾珍呸了一口,当初下水的时候也没打声招呼就把宁国府给拉下去了,这一会儿上不了岸了想起来他了,什么东西!且个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吧,哼。 司徒易对贾元春碰都没碰,可这女人已经是他名义上的通房了,碰不碰又有什么关系?无论碰了没有,只剩下自己一层保护的荣国府还不得老老实实将家财送上来,要不然老大能轻饶了他们? 当他不知道呢?那个贾元春当初在宫中一直打探甄妃和大皇子的事,早想着被大皇子收了吧。哼,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谁爱要谁要,他想要的只有贾家的钱财,至于这个女人……哼哼。 事到如今王夫人也惊慌失措了,贾政被撵回家的第一天就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现在元春又陷在廉王府里了,她的珠儿又缠绵病榻……这,这可怎么办啊?! 贾家这里惊慌得不行,江源却春风得意,只因为他一直在练的三大兵种终于给弄出来了! 大靖朝不缺士兵,缺的是会操练士兵带领士兵的人,大靖朝也不缺战马,缺的是善于骑马杀敌的兵。江源手下这一万五千军队就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教导团,只等验收通过他就能依靠这些骨架扩张十倍二十倍的人员。至于铸造兵器和盔甲的钢铁,早在高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在累积了,如今已经堆积如山,累积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最优秀的士兵前往北疆杀敌!至于钱财的累积,江源冷笑,不是还有那些待宰的勋贵们吗? 也许是因为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事情,儒家难以一家独大,也就没有了养尊处优的心思,此时的儒家可没有那么温和,主体思想之一就是大复仇理论,对外拉拢门生的口号就是复仇思想。“和平共处”这种思想在靖朝根本就流通不起来,就连相对温和的儒家都恨不得嗷嗷叫着扑上去撕了北蛮,法家比儒家极端多了,更不可能拦着。墨家讲的虽然是兼爱非攻,可也没大度到连披发左衽的异族都要善待。剩下的道家势力也不得不遵从主流思想,根本没办法抗议。 华夏在历史上从来都是个没有民族观念的地方,按照传统思想,入中国则中国之,入夷狄则夷狄之,只要右衽且接受华夏文明就是自己人,只要披发左衽那就是不开化。在江源上一世的那个世界,华夏的民族观念是在元朝才建立的,建立的原因很简单,蒙古人强制划分了人的等级,将接受华夏文明的人无论宋、契丹、女真还是高丽全都算作汉人,这才让国人第一次有了民族的观念。所以汉族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是以血统,而是以文化而划分的民族。因此在这个时候让这些靖朝人将文化完全和自己不同又十分落后的北蛮放在平等地位上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之所以退缩是因为暂时打不过,只要能打得过就必须把他从靖朝的领土周边清理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甚至亡族灭种都不在乎! 靖朝的大度是对藩属散播的,而藩属国家都是接受华夏文字华夏服饰的国家,有的国家甚至连官方语言都变成了汉语官方文字都变成了汉字,这样的国家当然有话好说,而北蛮这种异类,就算没有城下之盟这种事也绝对不能容忍! 既然不能容忍,那么皇帝对于一切可以提高军队质量的事物都很重视,此次的演示皇帝就要亲自观看。因为这些兵种还属于军事机密,所以前来观开的除了皇帝只有几位皇子,首辅冯鳌已经上了辞表,皇帝已经准了,其他官员都没有资格来看这场展示,至于皇子们回去会不会对手下们说?若是连手下的嘴都控制不住,这样的皇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断没有机会登上皇位的。 京外一片空无的沙场,看得众人有些发愣,兵呢? 司徒晟一挥手,一名侍卫连忙射出一支响箭,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奔腾如雷,光听这声音就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只见沙场尽头,一支骑兵奔驰而至,到得近前,见那骑兵归于两翼,中间露出了马车,马车上的步军军士迅速下车,动作灵敏,十分警惕,只看他们熟练的行动就知道这是一支精兵。看人数只有一千马军,一千步军,可那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 “坐着马车……果然是妙,这样步兵也能跟得上骑兵的速度了,跨越千里作战也没有问题。”大皇子司徒旭虽然军功上掺水的厉害,到底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立刻就把握住了重点。 老皇帝也点了点头,只看这些步军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就集结成了军阵,两旁还有骑兵护卫,就是突然遇袭也可保无恙。 既然是士兵,要展示的不只是集结,还要展示防御和冲阵。对面早就有军士摆放好了一处草人的军阵,毕竟这真刀真枪的不能自相屠杀,所以最终的敌人角色只能上全副武装的草人了。敌人又不能只有步军,所以军士们还准备了一些年老的战马和耕牛,这些牲畜已经无力再工作,都是官府收集来准备宰杀充作军营伙食或是在城镇里卖的,正好充作敌方骑兵。 江源也损,想出来的方法就是火牛阵,就算再怎么年老,一旦尾巴着了火也会奋力向前冲的。果不其然,那些战马耕牛一旦尾巴着了火,立刻拼命向前冲去,也不管挡在前面的足有两千兵马,只会红着眼睛向前冲了。 江源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军士们一挥令旗,陌刀兵和配备的弓/弩兵都已准备妥当,见这火牛阵冲到阵前一百五十步时,先是射程最远的弩兵射出弩/箭,待到这些牲畜冲到六十步时,所有弓羽万箭齐发,就这几轮箭雨就让那些牲畜死伤不少。可红了眼的牛马根本不管,踏着同类的尸体就冲到了阵前。 此时重骑还未出动,轻骑兵则围在火牛左右两翼不停射箭袭扰,而正对面的陌刀兵早就已经收好了弓箭面对二十步以外的敌人握刀在手毫不惊慌。 “兵临眼前而军阵不乱,确实是好。”老皇帝点了点头,可他不解,就让这些步军迎接敌骑吗?难道不会被冲乱了军阵? 令旗一闪,陌刀兵挥下手中大刀,那些牛马根本冲撞不动陌刀兵的重甲,反而被锋利的陌刀一斩两段。陌刀兵没有停在原地,反而迎敌而上,手中陌刀不停挥动,敌阵立刻鲜血飞溅,难以匹敌。 这等场景惊得今上和几位皇子都目瞪口呆,一贯只知道骑兵能压制骑兵,可谁知这步军也能应对急冲过来的骑兵,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置信啊! 这还没完,陌刀在不停推进,牛马虽无人指挥可也知道不能再往前冲,竟然左右奔逃甚至回身逃跑打算避过陌刀兵的军阵。可它们左右都有轻骑兵阻拦,箭如雨下根本逃脱不了,侧翼的重骑兵已经出动了,绕过牛马直接就从背后杀来,两面夹击之下横刀杀敌如探囊取物!这些牛马见躲避不过更是发疯般冲阵,可结局只有被宰杀一个,最终全军覆没没有一只躲过。 令旗变换,军阵推进到了准备好的身着甲胄的草人之前,同样的战术再次上演,陌刀到处人甲皆碎,那般兵甲根本防御不了几十斤重锋利无比的陌刀,前后夹击之下直接将那草人军阵杀得个片甲不留。 若说刚才的牛马没有兵甲,所以难以阻拦陌刀之势,可现在的草人又怎么解释?这可是武库的铁甲,全国兵将通用的,比起北蛮有些将领用的都好,这样的的兵甲都阻拦不了陌刀阵,那么北蛮又拿什么来阻挡这只队伍?! 老皇帝看得清楚,那些马车除了可以承载军士外还可以装载箭羽武器干粮草料,也就是说这支队伍可以持续作战并且快速转移,就算北蛮骑兵四处游走,可这支队伍绝对能跟得上。拉车用不上军马,需要耐力好速度差不多的马匹,而配备骑兵的军马就容易了,难道北疆的马场是放在那里玩的吗?内地少骑兵为的就是将更多的军马提供给北疆的军士,现如今那数十万军马层层挑选还不够打造出一支如此的队伍吗? 扩建,必须扩建!听司徒晟介绍因为此次演练场地有限,所以配备的奇兵、跳荡、战锋队等都没有展示,否则可以展现出更多的军阵变化。如此的军队一万多人怎么能够,这支队伍至少要十几万人才行!有了这样十数万军队,别说是北蛮了,扫平天下谁能抵挡?! 大皇子攥紧了拳头,他是知道老三知兵,可却不知道他藏着这么一个大杀器!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父皇每日里都想着能征讨北蛮,平定天下,所以继承人就一定要找一个懂兵知兵并且强大有力的君主。当初他之所以争军功,为的就是成为他父皇心中的那个继承人。他这三弟手握这样一支骑兵,可不就成了这样的人了吗?老三啊,你这是要将军啊!父皇绝对会被这军队诱惑而心向老三的,就算父皇不同意,有了这么支兵马,京城外十数万大军又都是老三的人,一旦兵谏,谁又能挡得住他? 老三啊老三,果然最奸诈的就是你! 四皇子五皇子也咬紧了牙关,有这么一支部队支撑,又有谁能将老三打败?别说难以竞争得过司徒晟,就是登上了皇位又怎么样?京畿十数万大军是摆设吗?改换王旗不过片刻之事,他们根本就坐不稳屁股下面的龙椅!而且看父皇的架势必是要扩张此军的,到时候扩出来的人马还不是听他司徒晟的?增兵多少增的岂不都是他的心腹!是他的心腹,却是他们三位皇子的心腹大患! 这,这这,如何是好啊?! ☆、第三十八章 缓报仇四家吓破胆教学生以史明兴替 贾珠终究还是没死成,他与江源同岁,若是按照原著他早就该死了,如今没死成真应该谢谢江源的蝴蝶效应。李纨给他生下个儿子,不过看贾家的架势,这孩子必然不受重视。却不知李纨恨得牙根痒痒,那贾宝玉生下来就克死祖父偏偏丫鬟哄着,小厮围着,她的儿子是荣国府的嫡长孙,竟然被这般对待,就因为贾珠身体不好已经断了前程,她娘家也倒了,他们一家就要受这般欺凌吗?更有人传是她儿子命硬才克了贾珠,让他缠绵病榻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简直是将她儿子往死路上逼!可也没法子,她是个木讷的,也不招长辈喜欢,只能抱着儿子拖一天是一天了。也幸亏这孩子担了这般名声,王夫人才没心思将孩子抢过来养,要不然她岂不生无可恋了? 宁国府那位老不正经出家做道士的贾敬采阴补阳之下闹大了女人的肚子,送回了宁府产下一个女婴,那女子倒是没保住,可这孩子交给谁养?贾珍眼睛一转,直接将孩子丢给了贾母,也不说是他自己不想养着这样出身的庶出妹妹,只说让她养着以赎私卖祭田之罪。天知道哪有这么赎罪的,但是荣国府也对无赖的贾珍没法子了,只得将孩子放在老太太那里养着了。 他们这边越头痛,江源那里只会冷笑得越开心。这几年他可没少打压这些个仇人,王子腾名义上还是原来那个京营节度使,实际上就快成光杆司令了,京畿的守军都是司徒晟三藩之战的时候收拢的手下,留给王子腾带领的只有当初京城大营剩下的那么三瓜两枣而已,就是这些人也不是都听他的话,他手里能指挥得动的也就五千来人。在这京城里谁还把他这个二品大员放在眼里?都那他当笑话呢。 老史家自家就已经闹翻了,老二继承了保龄侯的爵位,偏老三不服气,当初辽王围城可是他拼死出去请的救兵,老二立了什么功绩了,凭什么他来袭爵?他也是个直心眼,一怒就自请离京。江源这个兵部左侍郎毛笔一甩就把他甩到目前还是穷山恶水的广西去了,反正那里的荔枝和芋头都很好吃,他且在那里养老吧。至于保龄侯史鼐,他也就顶着这个爵位过活了,身上一点儿实职都没有,缩在家里还好,出来以后谁又把他当一回事?想一展抱负,行啊,北疆和海南挑一个。海南这种天涯海角的地方且不说,到了北疆江源有的是法子让他“病逝”在那儿,那史鼐哪里敢去啊,史鼎这个愣头青已经栽进去了,他还是老实蹲在家吧。史鼐在那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还像个侯爷,倒像是闺阁的弱女子…… 林家远在江南,天高皇帝远,可也不是没办法。还没等江源出手,司徒晟就已经拿林海开刀了。巡盐御史管的事盐政,而盐政上最有话语权的就是户部,如今户部被司徒晟攥在手心里,老皇帝也不愿意护着背叛的林海,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他就怎么拿捏。 想那林海,虽然是五代列侯,可基本都没什么实职,除了第一代的林老侯爷之外,林海上面几代都只是纨绔子弟罢了,就算代代单传只进不出钱财也不该那么多,他那数百万两的家财哪儿来的? 江源也是个侯爷啊,他还打劫了三个王爷积攒了几十年的金库呢,虽说古董书画无价,可也没凑够那许多金银啊,他和月华一个比一个会持家,最擅长钱生钱,到如今也不过百万余的家资。那金陵薛家,世代为商,而今又搭上了靖朝高皇帝,更是封了皇商,在商人中算是首屈一指了吧,这许多代也不过才攒了两百来万的身家。那林家何德何能竟然会有数百万两家财? 户部账上可是记着,这林家欠了户部一百万两纹银的,他家资那么多怎么没想到为国尽忠把这笔钱给还上?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想到往棺材里面搂钱了吗?他这巡盐御史到底收了下面多少孝敬?……还是说他家中那许多金银都是哪位王爷寄放在他那儿钱生钱的? 这林海每年送给甄家和贾家的节礼中光明晃晃的银子就得有个上万两,其余的值钱物件更是不计其数,那真是给老亲的吗?还是接着他们的手交给什么人? 江源这个冠英侯外加二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就不到四千两,这还得算上职田、茶汤、厨料、薪炭、禄米等等的额外供给外加身为京官的炭敬冰敬呢,就算把自家田庄和铺子全都算上也不过每年三四万两的进项,换算到现代也有一两千万的收入了,可谓相当不错了。可这林海光一年的节礼就不知多少万两,那他得收入多少钱?这钱又是怎么来的?这比皇子的暗账是算不清楚的,林海他有理却根本都不敢说。 户部把账本子往林海面前一拍,这位探花郎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乖乖还清了户部的欠银,又得另加上五十万两的利息。可首尾都在对方手里攥着,户部整个就把他当钱庄使唤了,什么时候缺钱就去他那里转一圈,直把他压迫得坐立不安。可他是贾家的女婿,甄家也因贾家背主的事情发怒,也不愿救他,只让他被户部欺凌。林海也不敢再投了别人,他算是看明白了,老皇帝已经知晓了他暗地里投奔大皇子的事,已经很是震怒,要不然这三皇子如此欺压他皇帝为何不闻不问呢?他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庇护,若再叛离了大皇子,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没办法,只能花钱消灾了。他取了两万两白银孝敬了甄家,只希望大皇子能够登基,好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至于贾家?不着急,且让他们每日里提心吊胆,看着岂不更解气?抄家灭族多没意思,慢慢钓鱼才好玩呢。人这一辈子就讲究个恩报十倍,仇报一百,在这么个大复仇理论盛行的年代,以德报怨那就是傻子,不共戴天才是纯爷们。有个报复对象做调剂,总好过每日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连个娱乐方式都没有吧。现在这样不是比看什么电视剧电影有意思多了? 小说里这贾家能落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却要让这贾家冰冷刺骨,如坠深渊。当他不知道他爹怎么死的吗?他父亲贾敀虽然没太读过书,可也是认识字的,若要到店里做个账房也不是不行,若不是贾家逼迫,他爹何以被逼的只能以打柴为生?何以早早就病困而死?若不是他爹死的早,家中难以为继,他娘何以劳累之中也跟着他爹走了?这等家破人亡的债,他要慢慢讨要,非也看到贾家被逼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展示完军威,司徒晟春风得意,他自己也明白这下一任的皇帝没什么差错基本上就是他了,更何况当日江源展示的还不是他实力的全部,他还有个秘密的作坊,造的就是当日江源说过的火药。江源不是学化学的,有化学原料他倒是能试着配点炸/药,梯恩梯神马的,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就只会土法制火药了,这年头炼丹业相当发达,硝石又叫“阴君”,硫磺又叫“阳侯”,很容易就能弄到,依照土法提纯之后就可以按照一硫二硝三木炭的口诀换算配比了,威力也很惊人。 当特种兵的时候江源也学过怎么土法造地雷,连雷/管都不用,就用土法提纯的磷来充当引子,摩擦点燃磷再依靠磷来引燃地雷,也非常好用。更简单的东西比如手/雷,炸药包,没良心炮这类的东西也都很好弄,虽然没有雷/管是麻烦了一点,可只要好好利用,目前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能拦得住这类武器的军队。开疆扩土就有了保障了! 一高兴之下,司徒晟就把二儿子司徒灿也丢给江源教育了。看着面前又多了个四岁的小豆丁,江源实在不知道如何表示。殿下啊,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让我当幼师了吗?臣真不是教育学出身啊,带兵我倒擅长,带孩子你就不怕我给带歪了吗? 司徒晟表示,大儿子你教的很好,二儿子照着教就行。 江源:…… 算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一起教吧。司徒烨的进度已经到了《诗经》,江源也不像老夫子那么讲究,爱情篇能记住就记,主体讲的是像《硕鼠》或者《无衣》这样的诗词,偶尔插着讲讲前朝的诗词、圣贤文章之类的,让上课时间没那么枯燥。司徒烨又用不上考状元,学那些死板的东西一点儿用都没有,他只要懂欣赏就行了,会不会作诗再说吧。想当初乾隆平均一天作一首诗,也没看哪个流传下来了,皇帝作诗就那回事,谁真的当真啊。司徒灿的上课内容和他哥哥当初一样,老老实实边上背《幼学琼林》,不过课堂上吸引他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早就听哥哥说过了,姑父,哦不,是老师最会讲故事了…… 上完课,又到了讲故事时间。先给小小豆丁讲一段《三国》,就当帮司徒烨二次体悟了,把小小豆丁打发去背书之后,江源开始给司徒烨讲史书。自从讲完了康雍乾的故事,江源就回归正史,翻出史书来给司徒烨讲解,今天正好讲到了周朝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之事。 司徒烨眨了眨眼睛,“老师,再不起刀兵难道不好吗?” “可惜了,不是再不起刀兵,而是天下到处都是刀兵。”江源接着讲下去,随着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很快西周过去进入了东周列国时期,狼烟四起四处刀兵,春秋战国数十家王朝兴衰。“所以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他简单讲了讲吴王夫差和徐偃王的故事,才说道:“《易》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就是这个道理。就像孙武说的那样,要见到利益获得利益才能出兵,没有了利益就不要随意发起战争,这样才不会因为军费太多征兆太多民夫而伤害了国家。可是军队必须精良,这样才能威慑周边,一个好的君主偶尔也要找借口挑起边患,就是为了用异族的血来磨砺本国的军队,这样才能使得军队不至松懈,武力一直强盛。” “我们现在还没讲到《孟子》,等学到了那本书你就明白了,孟子说过入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只因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历代的贤能圣主为何晚年往往失德呢?就因为外患已除,无有忧患,所以才会犯错,老师不希望烨儿将来变成那个样子。” 司徒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战争是为了争夺利益而生的,若是不用武力就能得到利益自然最好,若是实在谈不拢得不到才要用武力来夺取。就像老师说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可如果国力不足以支撑用兵就要好好计划,一顿吃不了一头牛,但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早晚都吃得掉的。” 这孩子快成精了……江源望天,这也就是自己啊,一般的老师哪应付得了这样的学生啊?赶快宣布今天的文化课结束,开始武术课。 说是武术课,那司徒灿才四岁,江源也就让他跑跑跳跳做做操就完了,比他大的司徒烨已经开始学一些简单的东西了。这么小的孩子,江源也没办法教什么太难的东西,也就是踢踢腿,下下腰,教了几个简易太极拳的套路。威力大的拳法他当然会,可那玩意不适合这么点儿的小孩子练,他在军中学的全是杀人的手法,一点虚招都没有,招招致命,这么点儿的孩子难道学这个?他就是学得会也对付不了大人啊?万一没轻没重再伤到自己或者弟弟,还不如学学拉弓射箭太极拳什么的,就当锻炼身体养生了。 江源又没拜过师父学拳,他教的太极拳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纯粹是锻炼身体用的,教小孩子最好,正好能压压司徒烨的性格,别让他太急躁了。射箭什么的也就是练着玩,就算司徒烨将来会上战场,用得着他亲自上阵吗?真要他都上阵了,那大靖基本就快亡了。《精武英雄》那部电影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击倒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手/枪,练武的目的是为了将人的体能推向最高极限”,这句话现在也管用,火药都已经被弄出来了,它必然会改变战争的格局,射箭这种原始的方式会逐渐被淘汰,教给他们的目的也不过就是图个强身健体罢了。 看着两个小豆丁板着脸在那里“练武”,江源笑了笑,等他的儿子长大一些也把他带来吧,感情这东西还是从小培养的好…… ☆、第三十九章 冬至临君臣皆祭天晚宴中图穷匕首见 越没有希望就越是会急躁,越是急躁就越是会出错。江源觉得这就是那余下几位皇子给他的感觉。 前太子被老皇帝封了个义忠亲王的名头修养着,结果不过短短几个月就白了头发,形销骨立,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没了。这件事就像一场暴雨之前的霹雳雷鸣,使得整个皇族都变得不安起来。前太子死了,留下个十来岁的庶子继承了他的爵位,成了义忠郡王,可这位郡王的叔伯们却惶惶不可终日。 什么叫义忠?义的是谁?忠的又是谁?怎么个义忠法啊? 前太子是因为失德被废的,可他对皇帝还算不错啊,老皇帝特意给他和他的子孙冠上的这个名号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敲山震虎吗?可这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值得皇上这么震慑的?岂不只剩下他们这群皇子了? 司徒晟一贯很镇定,他身上已经有了圣心眷顾,又有兵戈为护,江源等能臣为他羽翼,他怕什么?他谁也不怕,也没必要怕,他又没做亏心事,没必要一惊一乍的。可其他皇子就没办法这么坦荡了…… 大皇子司徒旭的手下被越削越薄,等他发现的时候手中得用的人已经不剩下谁了。 四皇子司徒晖也差不多,大哥别笑二哥,他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前些天/朝堂之上皇帝当着群臣的面怒斥他结党营私,言道他“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又言道“朕与其父子之恩绝矣”。这等话说的旁边站着的司徒晟都有些心寒,又见皇帝要下旨将司徒晖压入宗人府大牢等待发落,他连忙站出来拦着,江源等羽翼也一同出面相拦这才把皇帝的旨意拦住,不过是又将司徒晖关了禁闭而已,好歹没有问罪。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一闹司徒晖绝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辈子最好的可能就是投靠新君做个闲散王爷罢了,这个太子之位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 五皇子司徒易的下属倒是没受什么磨难,可他手下都是些纯粹的文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光靠嘴炮怎么夺天下?若是在三军成形之前,司徒易还信心满满的不把老三当一回事,可一见司徒晟麾下那样的军队司徒易能不犯嘀咕吗?他和老三的关系可不怎么好。他可是看明白了,老三为什么维护老二和老四?老二已经丢了太子之位,冯鳌又已经致仕,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力量了,对他好也没什么。老四呢?老四手下也都是文臣,还一半都被老爷子丢到荒蛮之地去了,剩下的世家势力在京城也翻不了身,帮帮老四平白还能添个友爱兄弟的名声。可自己就不同了,手中的这些文臣还是有一些地位的,渴望着老三会对他手下留情,想得倒是美! 越惶恐就越是会胡来,江源眯了眯双眼,他倒要看看这位原著里的“真龙天子”能闹出点儿什么花样来。 这时光啊,数着日子就过去了。民间有言,三翻六坐七滚八爬。说是小孩子三个月大就会翻身,六个月就会坐,七八个月就会爬了,一晃眼江源的儿子也会爬了。而且这孩子开口早,八个月就会蹦字了,虽然说得含含糊糊有些听不清楚,可仔细来品还是能听出里面的“爹”“娘”来的,喜得月华每日都逗他说话。 江源倒是抱着本诗词念给儿子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先熏陶一下总没有错。可前朝的诗词并没有多闻名的,冠英侯爷也不管不顾了,干脆把什么曹操的曹丕的,陶潜的李白的,杜甫的王安石的,诗啊文啊,词啊曲啊,只要想得起来的统统给他儿子来一遍。他也不管月华被他那个本子惊得不行,直问他作诗的是谁,问了就当没听见…… 风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紧,就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江源相信自己在战场上得来的直觉,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难道真有人敢谋权篡位?! 有可能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人急了呢?总不会坐在那里干等死的。 按规矩,朝廷每年冬至都是要祭天的。冬至这一日往往在阴历十一月间,是全年黑夜最长的一天,阴气也是最盛的,过了这一天阳气才会逐渐滋长,白昼变长黑夜变短,所谓阴衰而阳盛,万物才得以复苏。有道是“初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也就是说阳气萌发,蚯蚓得到阳气而变得卷曲,代表阴的麋鹿得到阳气长出新的犄角,泉水感受阳气而潺潺流动。因为天代表阳,所以身为天子的皇帝就要在阳期开始的那一天,也就是冬至去南郊祭天,祈求安度阳期。这一日的祭天很是重要,就和岁首一样需要好好准备。 祭天大典当然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那一套,每年都是那个样子,只要跟着礼部的口令去做就准没有错。当初刘康公曾经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虽然这位刘康公是谁,没看过《左传》的人往往都不知道,他那个刘国更是东周列国里相当不出名的一个,听都没听说过,可这句话倒是流传甚广。祭祀很重要,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已经演变为礼了。就好像不信鬼神的人也会在清明节祭拜祖先一样,或者过年一定要贴福字挂春联,礼仪这种行为不做是不行的。 祭天十分郑重,仪式结束之后还要去乾清宫享用宫宴,皇亲国戚和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会一同进宫,司徒晟和江源自然也不例外。已到深冬,若是宫宴上的是普通的菜色怕是还没上就凉了,因此皇帝一挥手,直接上汤锅,每人一个锅子,里面放好整齐的豆腐、蔬菜和肉食,再倒上早就熬好的高汤,用炭炉一煮,没吃都觉得热乎。 说句实在话,在这个白糖都没有的年代,什么玉米、地瓜、土豆、花生、辣椒、南瓜、菠萝统统都不没有,饮食这玩意的花样也远没有后世开发出来的那么奇特,不过这没农药没污染的东西原滋原味,吃着很有味道。冬天里的蔬菜都是从皇家的温泉庄子得来的,吃着分外清脆爽口,比江源在自家备下的冻柿子冻梨难得多了。倒是开心果这时候已经传到靖朝了,不过名字叫做阿月混子,装在一个小盘里当做点心放在案上供官员们食用。 百官朝贺,众人饮宴。众人正吃得开心,却在这时殿门大开,冲进来百余名军士,他们刀剑齐举不过片刻就将两侧侍奉的内侍宫女杀了个干净,殿内的大臣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待看殿外时从破碎的窗户看到外面至少还有百余名军士包围着,群臣根本就冲不出去,只能僵持在那里。 江源趁着群臣乱糟糟慌乱一片的时候靠近了司徒晟,看着那些刀剑尽出的军士,江源握紧了拳头。靖朝群臣确实以带剑为美,可进皇宫大殿就要解下宝剑了,无论文武此时都没有什么应对的家伙,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用的东西,真要打起来,光那些军士手中的弓箭就够他喝一壶的。他是力大,不是不死,被刀剑加身也保不住性命。 司徒晟看了他一眼,如何? 江源摇了摇头,得等等。既然刀兵相向,肯定有主使之人,若这些军士只是为了取群臣和皇帝的性命那他们早就出手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只有一个可能,主使之人还没有发话,他们不敢私自动手。他们是想逼宫,不是要刺杀! 皇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转头向四个儿子看去。老三,不可能,距离帝位他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傻事。老四,也不可能,他手下得力的几个人都不在京城了,就连当初那位礼部尚书曹章都被他贬官丢到广东去了,余下的部下力没什么高官,他就是想反也没这个实力。那么只剩下老大和老五了…… 皇帝的视线定在了司徒旭和司徒易身上,老大倒是在京还有些势力,可光凭他还不足以成事,那么司徒易……自己这个五儿子藏得倒是很深啊,早怎么没看出来呢? 他站在高处大声喝道:“老大,老五,都出来吧,既然做了何不承认?” 司徒旭大笑着走到了大殿中央,“哈哈哈哈,父皇,成王败寇,只请你签下诏书,传位给儿臣吧。请您放心,只要您签下诏书就还是太上皇,可以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就是后宫佳丽三千也依然能继续服侍您。” 司徒易也站了出来,默默站在司徒旭背后,一句话也没说,可从那眼神就透露出一股阴霾来。在他们身后几十个朝臣走了出来,满脸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像是从龙之功近在眼前一样。 皇帝冷哼一声,“你打算如何对待你的兄弟们?” “兄弟?哼。”司徒旭张狂地说道:“老五我会封他为摄政王,子孙世袭永不更改。老四我也可以饶他活命,不过要委屈他在王府里住一辈子了。至于老三……我的好三弟,你觉得我会如何对你?” 司徒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没有什么含义的目光却透出一股子不屑来,气得司徒旭狠狠咬了咬牙。“父皇,你知道的,老三我不可能让他活下来的!” “那么老三的两个儿子,你的两个侄子呢?”皇帝的声音中似乎都能掉出冰碴来。 司徒旭大笑,“我本想让他们继续活着的,可后来又一想他们的父母都已经去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小孩子怎么活着呢?还不如送他们一家地底下团圆,也算是本王的心善!” 江源目光一利,又平淡了下去,不过司徒旭显然看到他了,张狂地说道:“这不是冠英侯爷吗?呵,听说你当初勇冠三军,英雄盖世,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才有了这么个名号,现如今你妻儿尽在我手中,你还能如何呢?” 司徒旭没了平时的隐忍,望着司徒晟语气中有着几分疯狂,“京畿十数万兵马都是你的,可那又怎么样?你若死了,父皇又传位给我,难道那些兵马还要犯上作乱不成吗?到时候这些兵马没了可效忠的人,不归顺我也不行!本王一道旨意就能夺了他们的粮草,没有粮草他们难道还敢攻城?对了,我忘了,你的陌刀兵确实是厉害,可他们也只能在平地作战吧,他们能攻城吗?!到时候我想怎么揉搓他们就怎么揉搓他们!” 他转向了皇帝,“父皇,别犹豫了,宫中都由我的人控制,外城墙上也都是我的人马,没人能攻进皇城救驾,你还是快点把诏书签了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写好的诏书,只剩下盖上玉玺了! 一个臣子很愤怒地看着那份伪造的诏书,脸上的神情就差写着“你这个乱臣贼子”七个大字了。江源心想,他连造反都干了,还怕再伪造个诏书吗?怕是这位家里面连龙袍都做好了,就等着明天一早上朝穿呢。 那诏书以玉为轴,绫锦做面,上有祥云瑞鹤,两端则是银色的龙纹,诏书上的的文字倒是简单,既然是夺位,那么弄些虚套也没了用处,江源眼睛好用,一眼就看清楚诏书上写的是什么,“勇王皇长子司徒旭,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朕为太上皇,布告中外,咸士闻之。” 皇帝看了那诏书怒发冲冠,气得手都哆嗦了,“你……你这个不孝子!” 司徒旭步步逼上,像是要逼迫皇帝禅位了,群臣但凡有上前欲拦的就被军士拖下去捆了起来,虽然没有血溅三尺,可也很是震慑,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司徒旭登上御阶,离皇帝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五皇子司徒易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尺长的匕首,一个箭步蹿上御阶,还没等司徒旭反应过来就一下子狠狠捅进了他的后背,只这一刀就刺入了司徒旭的心脏之中。他猛地拔出匕首,被司徒旭喷出的血溅了一头一脸,可司徒易毫不在意,只一把就把他大哥推下了御阶,就好像那不是他的亲兄弟,不过是只不起眼的蝼蚁一般。 司徒旭一路翻滚,倒在了御阶下面,望着站在高处的五弟,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发出声音来。 司徒易露出了一丝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哥,怪不了我,你难道没有想过杀了我永除后患吗?所以我也只好先杀了你了。” 看着司徒旭咽气,司徒易望了一眼大殿中的军士,“你们要如何?” 殿外的军士也顾不得看守了,立刻冲了进来,可现在司徒旭已死,他们又能如何?这些军士左右看了看,一咬牙,齐声喊道:“我等愿从殿下,听殿下吩咐。” 司徒晟一点都不意外,这些军士已经参加了叛乱,现在主子已经死了若不听司徒易的倒时候篡位失败他们也全都活不成,甚至殃及子孙全族,若是听从司徒易的也可混个从龙之功。想来那些城楼上的兵士也会这般想吧,这老五老谋深算掩藏极深,一定已经派人去捉拿老大的子孙,让他们没有了后退之路。没有了效忠之人,若再不听从老五的,只怕他们全都性命不保,还不如降了老五,保他登基。 五皇子带着那一脸的鲜血,转过身望向皇帝,“父皇,司徒旭乃是乱臣贼子,试图弑君篡位,如今已被儿臣杀了。如今儿臣救驾有功,自然可以克成大统,继承皇位。”他在那里睁着眼睛说瞎话,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和司徒旭一模一样的诏书,只不过名字换成了他自己的,配着那台阶下司徒旭手中满是鲜血的诏书,看起来竟是那般讽刺! ☆、第四十章 雀啄虫弹丸却在后擒廉王侍郎救皇驾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一步步踏上阶梯的司徒易,江源却不同,他盯着的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军士。见那名军士被炭火的烟气熏得揉了揉眼睛,江源猛地将案上的汤锅连着炭炉丢向了他。那锅中可是满满一下子滚烫的汤汁,炭炉里还有燃烧着的木炭,这一丢直接就将汤汁木炭兜头泼洒下来,江源还很坏,他丢就丢吧,偏偏将汤汁木炭泼成了个扇形,连个躲闪的地方都没有,不但将那名他盯上的军士泼得满脸烫伤,就连站在他两边的军士们都没能躲过,个个都糟了池鱼之殃,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趁着那些受伤的军士没反应过来,江源一伸手就将身前两个军士腰间的横刀夺了过来,又将旁边桌案立了起来挡住了站在身边的司徒晟,丢给他一把横刀护身,他自己则左手抓住了隔壁桌案的桌腿当做盾牌一样护在自己身侧,抽出横刀一个箭步向台阶上的司徒易扑了过去。 两旁军士连忙弯弓拦截,可箭矢虽利,却射不透这镶金带银的厚重桌案。两旁的军士抽刀向他砍去,江源直接将左手的那张大桌子当成了武器,猛地就是一个横抡,足足有一百多斤的长条桌案直接就将靠近过来的四个军士抽飞了出去,而江源此时已经扑到御阶之上了。 司徒易原本想要抓住皇帝作威胁,可他哪有江源的速度快啊,江源冲上近前一伸腿就把他踹了个趔趄,还没等他翻过身来一把寒光闪烁的横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军士们看江源有桌案护身,射箭根本没有作用,又怕箭矢不小心伤了司徒易,连忙拔刀冲了过来。江源微微一笑,抓住皇案上盘子里的开心果就向下丢了出去。想想天龙八部里虚竹怎么对付敌人的就知道那些军士的下场了,那些看起来脆弱的坚果在江源的神力之下简直就像钢铁打造的飞镖一样,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个血窟窿,若不是他没学过暗器不太会瞄准,没有小说里虚竹的准头,就这一下子便能把冲上来的军士都打倒在地。 江源丢下了手中拿来当盾牌的桌案,拽起了司徒易将自己和皇帝隐藏在他身后拿他当肉盾,手中横刀架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就是一道血口子。这廉王司徒易倒是硬挺,见血了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下面的军士见到这种场面谁也不敢上前来,就怕司徒易死了他们彻底沦为乱臣贼子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对,别动,都乖乖的别动。”江源挑了挑眉毛,对着下面的军士和叛臣说道:“你们最好别逼我手一滑对五皇子做出点儿什么来,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人的命运也就不好说了。” “就算我们一动不动将来还不一样是个死。大家都别听他的,三皇子和这江侯爷的家眷都已经被大皇子的部下杀掉了,就算五皇子没事他们也饶不得我等!不拼也是个死,拼一拼或许还能活命,搏个从龙救驾之功!”一个叛臣高声喊道,说着就要拔刀往上冲。江源不紧不慢地拿起皇案上装开心果的盘子一捏就将那盘子捏碎成了几块,随手抄起一块碎瓷片就对着那冲过来的叛臣的头颅丢了过去,瓷片可比轻飘飘的开心果沉重锋利多了,这一下射得很准直接从那叛臣的左眼眶射了进去击碎了眼后的头骨钻进了颅腔,那人摇晃了几下就倒了下去,从那眼睛的伤口中还能看到颅腔里面红红白白的脑浆。 江源这一手立刻让刚才被叛臣鼓动起来的军士们不敢有动作了,是,冲上去固然有机会杀死江源立下大功,可谁知自己会不会死在他的手上?江源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了,谁先冲上去谁就得死!这世上除非不得已,否则谁都不想死,所谓除死无大事就是这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果然还是自己的性命! 江源勾起一丝笑容,高声说道:“尔等不必担心,三殿下和我的家眷都不会有事,睿王府防卫森严,没有个几千人怕是连睿王府的大门都冲不进去,若那勇王和这位廉王有那个本事派数千人攻击睿王府,站在这里的又怎么会只有你们这点儿人?难道他不要留人去守城墙城门吗?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你们这些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一定有活下去的机会,否则……等到京畿大营的人马接到消息赶到了,你们怕是尽数得死!” “只要把你们全都杀了,难道失去首领的京畿大营还会替你们报仇落下个叛臣之名吗?!”下面另一个叛臣大声喊道。 司徒晟冷笑了一声,声音很是阴沉,“你大可以试试他们会不会为我等报仇!我死了没有关系,江源死了也不是大事,可只要司徒家的子子孙孙们活下来了一个,你觉得到那时候你们还能有活路可走吗?!” 那人一听立刻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若硬要攻击,怕是皇帝、三皇子、四皇子都得死在这里,可落在江源手中的五皇子也活不下来。而皇城外还有几位皇子的子嗣和前太子司徒昂的儿子义忠郡王在呢,不管他们这几人之中谁活了下来都会受到城外京畿大营的拥戴支持,无论其中的哪个能登上皇位继承大统,所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诛杀他们这群乱臣贼子,替死在这里的诸位皇室成员报仇雪恨。 就算他们这些人跑得掉,可他们的家眷亲族却往哪里跑?岂不都要被新皇帝杀了泄愤!而且这江源江侯爷的武力绝对超出想象的厉害,他若全力施为未必不能护着三皇子逃走,一旦三皇子逃出了京城,他们就失去了对京畿大营的威胁,到时候叛臣们军心必然大乱。那时候,这京城根本就拦不住京畿大营中那十数万精锐军队,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他就是想要玉石俱焚都不可得了,只能俯首待擒等着满门抄斩了。 司徒易看着下面的军士和叛臣竟然不顾自己的死活了,脸上立刻变得毫无血色,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江源心中有些不屑,怕死就别装的和宁死不屈的大英雄一样啊,还以为你敢造反就已经不畏生死了呢,结果到头来还不是怕脖子上被来一刀。他将司徒易当盾牌,带着老皇帝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了睿王的身边,动作如同闲庭信步,好似根本没将下面围着的敌人们放在眼里。 从叛逆闯入宫殿到擒得司徒易做人质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可几番变故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如此之漫长。夜已深沉,众人只觉得困倦异常全身无力,还不待他们细思就猛然躺倒在地昏睡过去了,整个大殿之中竟然只剩下江源和司徒晟站在那里没有变化。 司徒晟看了一眼大开的殿门和破碎的窗户皱了皱眉,“幸亏今夜无风,若不然就是有迷香也不管用。” 江源丢下司徒易,将老皇帝扶起放在了椅子上靠坐着,说道:“能将这许多人全都迷倒也算是万幸了。若不是今晚宫宴吃的是热锅,大殿里都是烟气,点燃的迷香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殿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后还请您不要这般行险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司徒晟,结果发现对方一点儿后悔的意思都没有,看来将来若有机会他还是要行险的…… 既然知道老大老五要狗急跳墙,当然很容易就推断出他们反叛的时间。毫无疑问,冬至夜宴正是最好的时机,此时京城之中握有权势的高官尽皆在此,两位皇子若是有心也不是不能将心腹之人安排在大殿之外,到时只要将高官们尽数擒拿,逼迫皇帝签下传位诏书,甚至不用惊动城中就可以完成一场政变。 依照江源的想法是直接揭露司徒旭和司徒易的阴谋的,可司徒晟并不同意。若无兵谏之实,就算他们有所谋划,皇帝也未必会将两位皇子怎么样,做了和未遂是两回事,就算他们谋划政变到底没有真的做出来,就算被查出来最多不过把他们两个关进宗人府大牢看押起来罢了,若是皇帝一时心软再把他们放了出来,这两人还是会接着搅风搅雨的。还不如等这二人真的做出点儿什么来,到时候有无数高官作证,就算老皇帝打算心软,这些高官也不会同意的。 可若要麻痹这两个主谋,司徒晟和江源就一定要出席冬至宫宴,他二人不到勇王廉王担心他们控制城外的京畿大营,恐怕未必会发动宫变。可若是他们到了,万一这两人对司徒晟做出些什么,或者将他杀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江源坚决不同意,可惜最后还是拧不过自家顶头上司兼大舅哥,只能将妻儿老小尽皆托付给柳王妃,将江岩全家召集到睿王府,又派人秘密保护宫中的江淑妃,自己则陪着司徒晟赴宴。呵呵,有着手/雷和地雷重重防御的睿王府,别说司徒旭司徒易那点人马了,就是全副武装的精兵强将都未必能攻打得下来,他有那个时间还是担心一下司徒晟的安危吧。 叛乱一起,司徒晟和江源就偷偷将足量的迷香丢进了炭炉之中,自己则服下解药。谁知殿门大开,窗户又破了,这才过了这么久才使得众人昏厥。若不是江源机变,擒到了司徒易拖延时间,他们这一回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时间紧急,也分不清群臣之中是不是还有隐藏着的叛逆,江源和司徒易干脆将朝臣和逆贼全都用绳子捆了起来。那帮军士冲进来的时候就带了许多绳子,想来是为了控制朝臣用的,没想到这个时候被这二人一视同仁全都捆了起来。这里面当然也有司徒晟的人,不过来的都是些文官,武将都不在宫中,与其救醒这些文官让他们惊慌失措,还不如让他们继续昏迷着来得好呢。一场宫变,如果只有睿王麾下的人没有事,这些睿王手下的文臣将来如何在朝廷中立足啊?所以还是委屈他们一下好了。 看这些昏迷的军士的衣服就知道他们都是守卫前朝的兵丁,大皇子必定是派人控制了乾清门才放进来了这么多兵卒,估计在外守卫的侍卫不是他和廉王的人就是早被这伙叛逆控制住了。此时后/宫已经上锁,又守卫森严,里面应该没什么事,可宫中却不知还有多少叛贼在,也不知会不会忽然闯进来,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司徒晟取出解药,合着酒水给皇帝喂了下去,不过片刻老皇帝就醒了过来。老皇帝摇晃了下脑袋,看了看一地昏迷不醒的人,又看了看唯二站着的两人,还没老糊涂的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那黄雀却不知道猎人正在树下拿着弹弓架着弹丸瞄准它呢,笑到最后的人果然还是他这个三儿子。不过他这三儿子却是算计得好啊,就算他此时心存芥蒂又怎么样?老大老二已经死了,老四绝不能登基,老五已经沦为谋逆之人,可供他和朝臣们选择的也就只有老三他一个人了,唉,平日里自己自诩聪明,结果五个儿子哪个也没看准,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吧…… 司徒晟简单说明了一下当前的形势,言道:“父皇,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乾清宫暂避一下才行,还有……” 老皇帝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半虎符,“朕将此物交给你,你和江源带兵进城平叛吧。” 虽然没有虎符司徒晟也可以调集京畿大营的将士,可难免会给他人留下话柄,但手握虎符就不一样了,司徒晟不但可以调集城外十数万军士,还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外城九门的守军。这九门守军的将领之中勇王最多只能掌控其中三个,司徒晟手下又有三个,余下三人则是老皇帝的心腹之人。冬至之前司徒晟已经提醒了自己的部下需要小心防范,倒是不担心失了那三个城门,老皇帝的心腹也不是那么容易全被控制住的,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的城门还没被叛臣接管。 司徒旭当初的想法大概是先控制了群臣和皇帝,迫使老皇帝签下传位给他的诏书,然后取得虎符名正言顺接管城内和城墙上的守军。若是京畿大营不动还好,就算京畿大营真的兵临城下,没有虎符的睿王麾下反而会沦为了逆贼。他手中又握有睿王做人质,根本不畏惧这十几万大军,难道他们还敢攻城吗? 可惜现如今情形逆转了,手握兵符的不是勇王和廉王,而是变成了睿王,司徒旭已死,司徒易倒成了他们的阶下囚,京畿大营可以名正言顺进京平叛,就凭勇王廉王手中那点儿人马怎能是十数万精兵强将的对手! 司徒晟扶起老皇帝,江源则背上了司徒易,过一会说不定还需要这位五皇子做个人质,倒是不能将他放在这里了。一行人走出殿门,乾清宫守卫已然成了满地的尸体,谋逆的军士又全都躺倒在地上,从乾清门到交泰殿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老皇帝让司徒晟扶他到离乾清宫没多远的交泰殿中,那处宫殿里竟然有座密道,他被安置在安全的密道之中,司徒晟和江源这才放心离开。皇帝已经老了,若他年轻二十岁说什么也不会自己躲避起来而让儿子和臣下去平叛的,可如今呢?他只是个越来越惜命却越来越没命可惜的老人家罢了。 江源背着司徒易,仗着自己武技高,强攀岩能力满点,直接带着司徒晟去翻宫墙。勇王带进来那点儿人估计都在守乾清门呢,根本防不住周围的宫墙。江源用大殿里的铜器做了个简易版的飞爪,连好绳子之后轻轻一抛就挂上了宫墙上,攀岩是他的拿手强项,更何况还有绳子做辅助,即使背着司徒易他也很快就翻上了墙头,然后便将腰上系好绳子的睿王拉了上来。连翻了三道城墙离着南三所就不远了,司徒晟估计他那个好大哥最多只能完全控制乾清门和太和门,嗯,午门可能也有他的人,可偏僻一些的东华门就没办法完全控制了。 果不其然,两人带着司徒易绕过南三所和文华殿,一直走到了东华门都没遇到像样的阻拦,偶尔遇到的几个叛臣军士都让江源给解决了,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响动来就成了刀下亡魂。凭着虎符和令牌江源和司徒晟很顺利就出了东华门,还从守将那里弄到了两匹马。 两人摧马扬鞭,也顾不上回睿王府看看,直奔外城的东便门而去,那里的守将正是司徒晟的麾下,从那里出城正方便召集京畿大营进京平叛!这一次他们要将叛逆的势力一网打尽! ☆、第四十一章 擒叛逆睿王封太子贬边关贾府失主意 月落而日升,本该变得嘈杂起来的街市却依旧沉静,一队队全副武装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士兵穿城而过,在大街上行进,普通的平头百姓看到这样的阵势哪还敢在这个时候出去招惹麻烦?就算是官宦人家也都老老实实谨守大门不敢外出。昨日入宫赴宴的高官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有归家,他们家中的家眷岂能不担心得下?可看着满城的兵丁,就是再怎么担心也不敢随便外出,就怕闹个有去无回,原来的没回来再搭上一个。 无论是甄妃所在的钟粹宫还是荣妃所在的承乾宫,无论是勇王府还是廉王府都是一派安宁。成王败寇乃是千古至理,若是能登上帝位成为千万人之上的存在,那么皇子的母亲,妻子,亲眷,甚至是下人都能够鸡犬升天,飞临顶端,可若是兵谏失败,那等待他们的结果就不太好了,不是死就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下半生。 天气阴沉沉的,灰色的天空很是沉重,乌云密布,黑漆漆的低压压的,给人心灵上都增添了一股压力。低沉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士骑着战马踏过青石板路来到了一处府宅的门口。朱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在这昏暗的天光下透着一丝狰狞,对着狮子滚绣球的影壁,硬生生散出了阵阵杀气。赤红的大门是这周围唯一鲜亮的颜色,在一片黑白分明之中如此抢眼,就好像鲜血染成的一样,朱漆大门上的铜钉擦得很是干净,可此时却没有什么光亮发出,只让人觉得一阵阵压抑。 领头的将军一个眼色过去,一名骑士立即翻身下马前去叩门。门房刚一应门才开了个门缝,就被那骑士硬生生踹开了大门,其他的军士可不管那个,直接骑着马就闯了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宅子都传来了哭号的声音,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男人的怒喝叱骂,女人的尖叫哀哭,搭配被惊起的鸟雀叫声,勒马时马匹的嘶鸣,打破了整个京城的宁静。 不远处的另一间官宅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不止是他们,这京城之中至少还有几十家府宅被兵丁们闯了进去,无论男女主仆一律关押起来,大门上锁,仓库封存,等着论罪处罚。 有人慌乱间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很简单,只四个大字——“京畿大营”! 一夜之间九门尽皆易手,凡是不从虎符命令的守将统统被司徒晟带领的京畿大营军士擒了关押起来。那德胜门的守将乃是勇王的部下,竟然拔出刀来试图反抗,偏他遇到的是脾气暴躁的张大海,张大海不由分说,举刀就砍,只不过一刀就将那勇王部下的人头给剁了下来,飞溅的血泼洒在了城楼之上,更染得站在旁边的军士一头一脸。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还有谁敢反抗啊,这些城楼上的守军老老实实缴械投降,将整个京城的外城墙都让了出来,乖乖的放京畿大营的军队入城。被逼急的叛军甚至试图攻击城内的睿王府,可惜他们面对的是府中的侍卫和背后的大军前后双重夹击,最后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 江源记心好,将随着勇王廉王反叛的大臣名字一个个报了出来,一队队兵士分头出发,有一个算一个直接就将这些谋逆官员的家眷控制了起来了。而勇王和廉王就比较精明了,他们早就派人将子女转移出了京城,自以为就算兵谏出了差错子孙的性命也能保住,可惜既然江源已经提前猜到他们的动作又怎么会不防着这一手呢?他当初就派人不分昼夜地监视他们的王府了,那些被送走的龙子皇孙根本逃脱不了京畿大营的追捕,在宫变之前就已经被尽数抓起来了。至于两个王府里面那些由于目标太大而根本送不走的家眷,他们等来的只能是军队的缉拿。 江源亲自领着一哨人马来到了廉王府门前。勇王的家眷已经由司徒晟自己带人去抓了,而廉王府就得让江源这个驸马爷带兵来拿了。不得不说睿王也算对得起勇王和廉王了,他没让那些普通位卑的军卒去辱没自己兄弟的家人,一位亲王,一个驸马,够格对付这些王府中人了。最重要的是,江源才是司徒晟心腹中的心腹,也只有江源亲自带队才能让这次平叛之事圆满收官,绝不会放走一人,也不会落给任何人把柄。他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登上太子之位,哪怕是千秋青史之上也不能留下半个不字,江源讲的九龙夺嫡的故事中那种“传位于四子”和“传位十四子”之类的谣言决不允许有! 到得府门之前,江源一勒踏雪乌骓,吩咐士卒前去叩门,自己则望着大门正对着的鲤鱼跳龙门照壁冷哼了一声。鲤鱼跳龙门,跳得过去当然就会化身为龙,悠游四海,跃不过去怕是连鱼都做不成了! 一听到有军士叩门,那王府的府墙之上立刻攀上了百余个家丁,这些家丁每人都拿着弓/弩对准江源一行,竟是要输死抵抗。 江源一挥手,所有骑士立刻下马以身着甲胄的马匹作为掩护,一半取出弓箭准备应敌,另一半抽刀持盾随时准备冲进府门。这么近的距离弓与弩的差距无限缩小,可全副武装且精于射箭的军士却不是这些疏于操练的家丁可以比拟的。江源的部下们可都是三藩战乱之中活下来的精兵,全都是见过血的,除了北疆的守军,整个大靖都找不出能跟他们匹敌的军队,对付这些家丁不过是小菜一碟。 江源反应最快,持弓在手,弯弓搭箭就是一箭射了出去,正中一名家丁的头颅,那箭矢直接将他的脑袋射了个对穿,箭头余势依然不减,又向前飞出数丈钉到了屋角的房檐上这才停了下来,就这一箭便惊得家丁们一个个魂飞魄散心惊肉跳。 “跪地投降,可留性命,负隅顽抗,一个不留!”众军士气势高昂,高声喝道。声音响亮,直入云霄。 那些家丁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是该降还是该战。江源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司徒易的野心和心机比他想的还要深沉,但是实际掌控能力却是不行,就连自己家中的家丁都不能为他拼死效力,又靠什么来争夺这个天下?看来他是看书看得多了,有些被文臣们洗脑,那些“得道者多助”就是儒家用来忽悠人玩的,什么是道?利益就是道。能给人利益,哪怕是陌生人都会簇拥相助,可是利益没了忠诚也就没了,因此不培养一些不顾利益的心腹之人又怎么能成事? 江源高声说道:“如今廉王及其两子皆被擒拿,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他这么一喊不要紧,天空之中猛然一个炸雷击了下来,在滚滚雷声之中正中廉王府的院中,片刻之后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呼喝声,“走水了,走水了,正屋走水了!” 府外军士望着江源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江源自己则强忍住抽搐的面颊,这要他怎么解释?说这雷不是他劈下来的吗?说是容易,可有人会信吗?本以为和辽王对战的时候没出现什么不合理现象,他这个雷神的名字就能慢慢被人所淡忘了,谁知道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估计就连后世的正史上都会落上一笔了…… 当初某个古装电视剧让人们熟知了《上邪》这首诗,所谓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冬雷倒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可光是《上邪》这首诗就表现出了冬雷的罕见性,这又不是现代,雷电的产生原因又没办法解释清楚,现在深冬季节天上突然反常的降雷,没劈到他们这群穿着铁甲的军士身上而是劈到了廉王府的正屋,你说和神迹没关系也得有人信啊…… 一整慌乱声中,廉王府大门被里面的人推开,那些刚才还要弓箭相向的家丁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面上,低眉顺眼的,就怕雷神发怒再来几个惊雷劈他们,江源这队人马相当轻易就攻下了整个廉王府,将所有廉王的家眷抓捕关押。 司徒晟那边也遇到了神奇的事情,他们刚一到勇王府,勇王府门前的一只石狮子竟然底座碎裂倾倒下来了,看那倒下的狮子的动作竟然像是叩拜司徒晟一样。勇王府门内的家丁大骇之下,连忙出来开门投降,一场兵灾消弭在无形之中。 若要按江源的说法,那个石狮子倒下的原因可能来自于马蹄敲击石板路产生的共振……可是这是靖朝,除了他全世界都没有人知道共振是神马玩意…… 若是按照老话来说出现冬雷并不是什么好事,所谓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可这一个霹雳劈在了叛乱的廉王府头上就不一样了,这“兵起”已经应在他和勇王身上了,更因为有了江源这个“雷神”的存在,舆论立刻就被引导到了廉王叛逆遭到天罚的上面去了。再加上石狮叩拜更是如同应了天命一般,无数平民百姓已经把司徒晟当成天命之主了,整个就是天帝的化身,正义的象征,他要征伐的勇王和廉王必然就是上天都不能容忍的恶人。既然天都不容了,人又怎么能容呢? 朝堂之上本来还有一些大臣打算替勇王和廉王求情来着,现在连口都不敢张了,靖朝是不兴杀儿子杀女婿,可不是不加惩处!老皇帝被这次兵谏气得不轻,头晕目眩之下有中风之相,要不是御医救治及时就要死在床上了。老皇帝醒来之后在病榻上宣旨将勇王和睿王夺取王爵之位贬为庶人,勇王已死不许入皇陵,找个地方按照平民的规矩埋了就是了,其家眷全数发配云南充边。睿王及其家眷也要被发配甘肃,不得圣旨不许离开发配之地。甄妃和荣妃白绫毒酒匕首自选,死了就成。至于两个王府中的家奴则统统充入矿场挖矿,且不许他人买卖,生死都必须留在矿上。 可见老皇帝是真的发火了,无论是云南还是甘肃在这时候都是相当艰苦的地方,而被送去挖矿则要比发配还要痛苦百倍。发配虽然九死一生,可到底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而矿场简直是十死无生的地方,活下来的万中无一。江源的父亲贾敀能从矿场里逃出来简直就是奇迹了,其他人尤其是这种官面上送来不许买卖的家奴是绝对不可能从重兵看守的矿场中逃出来的,就算逃出来,一个奴籍之人又能怎么活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老皇帝还是有些明白道理的,他很清楚如果他硬要将勇王和廉王的事按下去,让他们全家留在京城里,就像当初义忠亲王一样看管起来也不是不行,可这会助长两王余孽的野心,闹不好还会捅出什么大乱子来。就算在他活着的时候没出什么大事,可在他死了之后他那个三儿子能容忍得下这样有威胁的存在吗?这些余孽完全不是自己这个三儿子的对手,万一司徒晟真的容忍不下去了打算动手,那勇王廉王全家的性命也就真的保不住了,而且司徒晟的名誉也会受损,担上弑亲杀弟的罪名。 为了保全两个不争气的不孝子而毁掉了第三个儿子,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而且重处勇王和廉王,将其家眷发配边地,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难免过得会惨淡一些,可最终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他明白廉王恐怕会在未来的几年内“被病逝”,可他的子孙后代总有能在甘肃活下去的,有烟火继承这也就够了。 叛乱事了,皇帝拟旨,册封睿王司徒晟为太子,册封淑妃江氏为皇后,如此一来司徒晟得了正统之名,成为了嫡子,将来登基可谓名正言顺,无人可掣肘。老皇帝也知道自己过去亏待了江皇后和司徒晟,现在他活着还能压得住,万一他死了,司徒晟那些兄弟侄子包括宫中住着的华妃能不能活着要怎么活着可就得看司徒晟的心情了。皇帝这也算是在交换,以正统之名,皇后之位来换这些人的生路。这些话不用明说,也不能明说,说的太明白反而办不成了,看司徒晟的表情他已经答应了。 江源还是坐在左侍郎的位置上没有升迁,不过他侯爵的俸禄倒是变成了双倍,妻子月华的汤沐邑也多出了不少,更是赏赐无数,所以江源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贸然升迁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他所在的位置并没有什么掣肘,左侍郎和尚书权势上也没差多少,不过少个名字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整个兵部没有右侍郎也没有尚书,完全是他一个人说的算,全国兵马除了听皇帝的话就都听他一个二品左侍郎的,这难道还不够吗?要的多了反而危险。 皇帝重病,太子监国,大浪潮起潮落最终还是平息了下来。有的官员全家发配充军,有的官员被贬不毛之地,有的人性命不保人头落地,有的人烜赫一时青云直上。有哭有笑,有喜有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勇王麾下不少人都折在了这一役,廉王的势力更是被连根拔起一个不留。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连着东平郡王、西宁郡王两家虽没有明着参与勇王兵谏之事,可也遭到斥责贬黜,更是有不少人家被抄了家产没入国库,开国的勋贵这一回足足被勇王的事牵累了一大半,没有一家能够全身而退,好在圣上没打算把他们全都弄死,所以还能在那里死撑。 宫变之事牵连太多,如果只要有牵扯就抄家灭族,那么整个京城怕是要倒下一半的官员了。一向“仁慈”的老皇帝这次依然没有赶尽杀绝,倒是给勋贵们留下一丝喘息之机。 王子腾倒是很聪明,叫他躲过了这一劫,可司徒晟也没想留下他给自己添堵,直接给了个九省统制的虚衔让他去北疆巡边了。这个官衔一点儿实惠没有,没有直属的手下,也没有自己的衙门,只有上折密报的权利。听着倒是好听是个从一品,实际上却明升暗降夺了他手中剩下的那点儿可怜的兵权,让他去北疆苟延残喘去了。 史家的史鼎还在广西吃芋头呢,史鼐只不过空有个侯爵的头衔罢了,算他老爹死前交代的明白,用全副家财还上了户部的欠款才换来史鼐的爵位和活路。他深知江源一直盯着他呢,哪敢参与兵谏这样要出人命的大事啊,因此虽然过得寒酸了一些倒是能够踏实一些过活了,至少这次叛乱没有把他牵扯上。 王、史两家还算躲了过去,甄家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身为勇王的母家,谋逆之事自然有他们的影子。甄家全家被抄,为官的那几个男丁都没躲过头上这一刀,家眷女子皆被充入教坊,年幼的男孩也没躲过充边之罪。这等下场可把荣国府给吓坏了,要知道他们府上的大姑娘贾元春可是廉王府的女官啊,廉王遭了难,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贾元春把整个贾家给拖下水啊!他们可没敢搀和进谋逆的事情,不过是敷衍过几句而已,不会被抄家吧?! 平时没什么人来理睬贾母史氏,到得此时两房倒是都扑过来问她该怎么办了。贾母也失了方寸,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只这一句就将王夫人吓得坐到了地上,贾政却长舒了一口气,就连贾赦这一贯不喜二房的都皱了皱眉,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元春再不好也是贾家的骨肉啊! ☆、第四十二章 使银子断送自家女闹分家贾府又生波 弃车保帅?放弃谁?又是怎么个弃法? 这贾元春乃是廉王府的女官,也可以说是廉王司徒易的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说法可就多了,按理说既可以把她算作家眷,也可以把她算成家奴,怎么说怎么有理。若是找找关系托托人情也就把她算成是廉王的家眷了,那贾元春就可以按照圣旨被发配到甘肃边疆去,虽然这辈子也算是完全毁了,可至少能够保住她的性命。所有家里有女官的人家都是这么做的,结果贾家却显得独树一帜了…… “什么?把那贾氏算成家奴?”江源听到这事忍不住皱了皱眉,若不是对他说此事的是妻子月华他恐怕一个字都不能信,就算是心里信了嘴上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说荣国府四处求人,就是为了把贾元春算作廉王府的家奴发配到矿上去?”若说是将贾元春算作家眷留一条活路也就罢了,算成家奴发配去矿上?!荣国府的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司徒月华叹了口气,说道:“起初我也道我是听错了呢,可再一细打听,这荣国府就是在如此做的。说起来也太心寒了些,当初为了谋求自家的富贵将好端端的女孩子送进宫里去做伺候人的女官,后来又要做主给人送去做通房丫头,现如今一害怕更是绝情到将人抛去矿上做苦力填性命,这是生怕那贾元春活下来拖累了他们啊。” 想了想自己父亲的遭遇,江源冷哼了一声,当初荣国府甚至贾氏一族是怎么对待他的祖母许氏的?又是怎么对待他的父母的?哈,若不是江源不是普通孩子而是个穿越者,那么艰险困苦都能活得下来,贾敀、江氏和许氏可就断了香火了。 “那贾家一向藏污纳垢,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没做过?这等昧良心的事他们做得多了,多这一件也不算多。那周家、吴家不也送了姑娘在廉王府吗?如今这两家四处托人只希望能将自家的姑娘算作家眷给送到甘肃去,银钱也不知花了多少,半个家都搭进去了,可你再看看这贾家,呵,也是使钱,不过是花钱要弄死自家的姑娘罢了。你且看吧,他们定是往那矿上也使钱来着,应该早就安排好了,贾元春到了矿上过不了多久就得‘暴毙’,就怕这她活的时间太长了牵累了他们整个府里。” 月华对贾家本就有怨恨,如今更是厌恶非常,“因为勇王叛乱的缘故,开国的功勋大半受了牵连,若要沾边就算怕是处置得太多了,所以哥哥才说要稳一稳,免得朝野之上混乱起来,因此上一些罪轻的勋贵也就高抬手轻落下了。父皇的意思还是坚持要留下勋贵绝不许动,哥哥也没有法子,不然我倒要看看这贾家能撑到几时!” “没事的,大皇子在的时候就去了贾政的官职把他撵回家里了,皇上倒是看在贾代善当年救驾和他们贾府是少数几个没搀和进逼宫的勋贵份上又让他官复原职了。哼,这也好,不做不错,做多了错的也就多了,我还想着他躲在家里不容易抓到辫子呢,这一官复原职反倒好对付了。” “这贾家的两个国公府中最大的实权官就是这贾政,对付起来还不是举手之劳,就算再等一等又如何呢?这仇啊,不能着急,得缓缓的报,报复得太快反而没有意思了。他们让我父子痛苦了这许多年,若是一朝就报复完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我也要让他们尝尝颠沛流离的苦难才行!”江源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吐露了心中的恨意,他握了握妻子的小手,“咱们只管好好过自己日子就好了,那小小的贾家值得什么?” 现在老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司徒晟只是太子罢了,到底没有登基为帝,就算有心要做有的事情到底还是会有掣肘的,他自然要替他这个大舅哥好好考虑考虑。司徒晟本是想在这个时候将四大家族一网打尽的,还是江源劝住了他。如今老皇帝摆明了不想动金陵四大家族,朝臣们也多数愿意听从老皇帝的命令,强行违逆今上的旨意或许会动摇他刚刚获得的太子地位,甚至会留下不孝的罪名。 而且金陵四大家族虽然与勇王、廉王来往过,也和甄家交往密切,可到底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他们与谋逆的事情有关。相反,一切证据都表明这几家在入冬以后就一直安分守己,老实呆在家里,连大门都没出,若是只为了莫须有的牵连将他们收拾掉了,难免落人口实,千秋青史上也会不好看的。就算不为了身后之名,这等“莫须有”的事还是少做为好,到底是个污点。那霍光身为权臣废立过皇帝,名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可汉朝成也霍光,败也霍光,自此不知多少权臣行那废立之事,才弄出朝野大乱,君无权柄的乱象。司徒晟绝对不能做这样一个“榜样”,所以四大家族的事缓一缓也好。 王子腾的新差事就是江源的手笔,史家的史鼎已经被丢到广西了,薛家家主已死又被官府拿着他与甄家的书信大大讹了一笔,十年内怕都成不了气候,贾家虽然看似咸鱼翻身,如今也只得老实缩着。 江源眯起眼睛,至于林海,甄家摔得这么重,再也翻不了身,司徒晟手上攥满了他和甄家往来的书信,这林海若不想背上抄家灭族的罪名就得老实听话,到时候再看看司徒晟要不要给他个好死吧。 因为四皇子的过早下台,所以世家的势力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冲击,这也让这些世家依旧保有强大的力量。世家这种传承多年的势力虽然会一蹶不振,可却很难彻底消除,就像上一世的世家王家,哪怕在唐朝受到相当严峻的打击,在宋代不一样出了个能够动摇朝政的王安石吗? 既然世家还存在,那么就需要有抵挡它的势力。这种损耗品果然还是选择勋贵最合适,四王八公之所以被老皇帝留下来的意义就是阻拦世家,若是连这一条都做不到,留他们又有何用?待到寒门弟子成长起来,这些勋贵也就可以下台一鞠躬了,也不知到时候这群人还能活下来几个。 他不着急…… 贾元春的问题归属于户部和刑部,户部负责户籍的问题,刑部负责定罪发配事宜,理论上讲要将贾元春发配去挖矿,那就需要先协调户部更改她的户籍,将她的户籍改成奴籍才行。贾元春是女官,虽然在宫里面王府里面也可以算作奴才来用,可是事实上她拥有的不是奴籍而是宫籍。 那位荣妃娘娘的智商都用在斗心眼上了,虽然把贾元春指给了自己的儿子司徒易,可却没有更改她的户籍将她落在廉王府的奴籍上,为的就是防着点荣国府,怕他们狗急跳墙连累了自家儿子。 宫籍的女官虽小,可也是有品级的,比如说贾元春这个最小最小的女官,虽然一点儿权利也没有,但按照靖朝的制度,在宫籍上也是相当于九品官员的,说什么也不能按着奴才的方法发配。硬要算起来,贾元春还是宫里面的人,不过是暂时借调到廉王府而已,如果贾家真的求求人,使使钱,把人找到位了,那么一切好商量,说不定就直接放出宫来了,连发配都不用了呢。虽然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让她在家庙里出家,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总比发配边疆要好吧。可是现在的荣国府哪敢冒这个险啊? 若说之前,他们把这位荣国府的大姑娘当做是全家崛起的希望,那么现在,她就是全家覆灭的罪魁祸首,天大的祸根!她活着一天就代表着荣国府与谋逆造反的廉王司徒易有牵扯,就算皇上让贾政官复原职了,可是传旨的太监那似有似无的敲打可是落在他们全家心头呢。 “圣上听闻,贾大人有一女曾经在廉王府伺候过呢,不知现在她如何啊?” 这句话本是老皇帝用来提点贾家的,他虽然生气贾家脚踩两只船,不够忠心,不过相比起其他明确搀和进叛乱的勋贵来说,贾家还算是老实的。他到底是念旧的,还想着贾代善当年救驾的事情,所以提点了一下贾府,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搀和进乱七八糟的事里了,老老实实做他们的纨绔子弟就完了。可是皇上的用意,贾家哪知道啊,整个荣国府都以为老皇帝因为贾元春的关系将荣国府与廉王的作乱联系到一起了呢,所有人吓得腿都软了,还不想着立刻弄死贾元春好与她划清界限?!立刻上蹿下跳地到户部求人使银子,只求能将贾元春的户籍改成奴籍。 这件事本是交给贾政来办的,他是荣国府里唯一掌权的官员,又是贾元春的亲生父亲,他去做才合情合理。可是这贾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让他装成腐儒作几首酸诗,和清客们一起聊个诗词歌赋他还凑合,这联络官员之事他这个一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哪里会做。他倒是去问了,直接就去问户部右侍郎李闻忠,而且从头到尾一点儿弯都不知道转,该隐晦的话也不知道避着点儿人,直来直往就问给贾元春改户籍要多少银子,差点没被李闻忠叫人一顿大棍给打出去。 这事若是在平时,贾赦和整个大房都得当笑话笑上半年,不过现如今他们自己的命还牵扯其中呢,没办法,既然贾政靠不住,也只能让全家最能言善道的贾琏去了。 贾琏可比起贾政靠谱多了,他去了户部也没敢直接提户籍的事,而是去找了户部郎中郭云赫,什么事也没说,只是说请他喝酒。他和郭云赫也不熟,不过见过几次面,喝过几次酒而已,可是贾琏就是有自来熟的本事,三说两说就拉着人家喝酒去了。 人嘛,一旦到了酒桌之上事情就好办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琏这才试探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然后才小心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要说这件事嘛,很是不好办啊。”这位郭大人已经四十多岁了,腆着个肚子的架势还挺有官威的,眯着眼睛伸出空着的酒杯,下面的话就咽了回去。贾琏很有眼色,连忙给郭大人续上了酒,他一口喝干这才说道:“你家这位大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具有宫籍的女官,和那宫女的户籍还不是一回事。本朝的宫女多是卖身进宫的,领的虽然是宫籍,却也是贱籍一类,若想要转成奴籍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倒是不难,可这宫中的女官就不同了。女官虽然有个女字,可也是官啊,你家那位大姑娘乃是个九品的女官,身上的宫籍不是贱籍而是官籍,要把官籍改成奴籍是要犯天大的干系的,谈何容易啊……” 只是说不好办,不是说办不了,这种套话贾琏还是听得懂的,连忙隐晦地递过去一个荷包,那里面鼓鼓囊囊的放着几张一百两的银票,也不说送,也不说孝敬,无声无息地撬开了郭大人的嘴。 这位郭大人指了条明路给他,不能明着来,七拐八弯的走了户部尚书何皓的门路,大把大把的银子塞了过去,这才相当“艰难”地将户籍的问题解决,而整个过程贾府已经掏出好十多万两白银了。 整件事就是一个圈套,为的就是从荣国府手里讹钱。不是不能抄家灭族吗?行,那就让他们乖乖地自己把钱掏出来,收拾不了他们难道不能先收一笔钱吗?这笔银子当中一大半都被太子殿下司徒晟收入了腰包,余下的整个户部分了,所谓利益均沾,谁也没落空,众人皆大欢喜。 若是事情就这么办完了还好,可是荣国府去刑部询问的时候又碰了个钉子。那刑部的官员不管贾琏怎么劝说,就是一条,那贾元春定罪之前就是官籍,不是奴籍,后改的户籍他们不认,一切都得按冬至之前的情况来算,就是不能随意发配! 一百里路都走了,就差这么几步,偏偏被卡得死死的,说什么也没有用。没办法,荣国府只能继续往刑部里面塞银子。又是十万两白银填进去,刑部这才松了口,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贾元春定罪发配的事宜。 总之是户部的事情完了刑部又来找事,刑部这边没事了宫里面又不干,宫中好不容易打发平了顺天府又来找麻烦……最后的最后,矿上那边又不肯放过荣国府,要人命,成啊,必须给钱,不给现钱您就免开尊口。 里里外外一通使银子,将荣国府库房里的现银花了干干净净,就连外面的产业也卖了不少,这才将整件事给履平,最后一算总账,整件事填进去了百十万两雪花银,荣国府数十年的积蓄一扫而空,连个毛都没剩下。 办事的时候为了性命着想贾赦还顾不得那么多,可事情办完了他不乐意了。这贾元春明明是贾老二的女儿,结果她出了事惹出了大祸却要花费公中的银子来了事,这凭什么啊?好好的姑娘变成了奴才,变成了钦犯,这不是拖累整个荣国府甚至贾氏一族吗?以后荣国府和贾家的女儿还嫁不嫁人了?荣国府和贾家的男儿还能不能挺直了腰杆做人了?最关键的是,几辈子攒下的银钱全都搭了进去,按照长子次子分家七三分账的习俗,出了大头儿的岂不成了他,那他哪里肯干?!本就是老二他们一家攀龙附凤弄出来的事,他们大房可是半点儿好处也没捞着,反而出了事要让他搭进去大半个身家救人,凭什么啊,他说什么也不能同意啊。 于是乎这位贾大老爷就在荣国府里面大闹了起来,天天从早吵到晚,林林总总就一个中心思想——分家! 贾母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分家的,一旦分家贾政就不能算是荣国府的人了,国公府嫡系的帽子就得摘掉,缺了这么个名头也不知他这辈子能不能有所上进,而且没有了这个荣国府的名份,贾政剩下的儿子和女儿怎么办?就凭借一个六品工部主事的名头,她的这些孙子孙女还能有什么出息?难道要让他们像那些外八路的族人一样腆着脸哀求着荣国府大老爷给赏口饭吃吗? 这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二房要是因为分家离开了,她这个老太太岂不是没有可使唤的枪杆子了,那老大和邢氏还不得骑在她脑袋顶上作威作福啊,手下的人她怕是更要支使不动了。她这个老太太还怎么像别家的老封君一样享受荣华富贵,让儿孙处处捧着她求着她顺着她,她岂不永远都没办法掌控整个荣国府了? 不行,老大是当年太老太太养大的,和她从来都不是一条心,那邢氏过去也一直被她鄙视嘲讽,没给过一点好脸色,若是让她当了家那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她绝对不同意分家! ☆、第四十三章 施小计二桃杀三士中圈套鹬蚌来相争 天下间处处皆有新鲜事,你方唱罢我登场。江源眼看着司徒晟的“讹钱战略”一出,那荣国府自己就乱成一团,不由得嗤笑,这贾家全家人都应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了,若是他们全家之中有一个顶梁立柱之人,又岂能像今日这般落得如此下场? 老皇帝还活着,太子殿下的位置虽然比较稳固,权柄上到底是没办法与皇帝老爹相比的,那么皇帝张嘴要留下勋贵,要保住勋贵,别说是江源这个兵部左侍郎了,就是司徒晟这个太子在也没有用。靖朝的朝堂不是宋朝明朝的朝堂,官员联合起来甚至能裹挟皇帝逼着皇帝更改命令,甚至皇帝不上朝和群臣置气整个朝廷也能玩得开,这大靖朝名义上说的是天子与群臣共治天下,实际上所有的臣子绑到一块都没办法动摇皇帝的想法,更不能动摇皇帝的命令。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威望实在是太大,高皇帝以平民之身揭竿而起推翻了腐朽昏庸的燕朝江山,修改严苛的燕朝律法,拯救黎民苍生。太宗皇帝勤俭节省,废储肉刑,轻徭薄赋,任用贤能,这才使得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安家乐业。至今仍有许多百姓家供奉着他们的灵位,说起来他们是人类,在这些百姓们心中他们比任何神灵都要高大仁慈,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说的话有谁能驳回啊?三藩反叛依仗的是他们也是高皇帝的子孙,大皇子五皇子的那场宫变也是着依赖这一点,若他们身上没有流着司徒家的血液,根本就没办法策反军队陪着他们乱来!怕是刚一开口就得被百姓按在地上捆起来了。 现在三藩已经平定,诸皇子全须全尾没什么事的就只剩下司徒晟和他的四弟司徒晖了,整个朝堂还有谁能逆得了皇帝的意思?除非司徒晟能做出不忠不孝之举,犯上作乱弄死他爹,否则老皇帝说的话是听也得听,不听还得听,塞上耳朵都得听,就是这么任性! 好在江源还真的没有将勋贵一次性全都弄死的打算,也没心情和老皇帝对着干,因为私仇而和老皇帝明目张胆的对着干实在不是什么良策,他要真的这么做就算司徒晟明着不说什么心里面估计都会埋下疙瘩,今日你能对着我爹阳奉阴违,将来是不是对我也要这样啊?他和司徒晟的君臣关系混得不错,依照司徒晟的性格他们很有可能要保持一辈子的“明君贤臣”路线,因为那个不着调的荣国府而遭到破坏就太不值当了。 汉武帝时期,张汤以“腹诽”为名弄死了一直看不顺眼的颜异,可他自己还不是死于别人的诬告?就算汉武帝事后宰了几个替死鬼替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天知道汉武帝是真心替他报仇还是早就看张汤不顺眼只是做个面子功夫而已啊?所以一个臣子能顺着顶头上司还是顺着的好,大不了不直接进攻而是迂回作战嘛。 皇帝不是想要留着勋贵对付世家吗?很好,那就借着他的话让世家和勋贵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吧。四皇子司徒晖虽然被老皇帝训斥,但因为他没办法参与宫变而没有受到牵累,手底下那群世家子弟原封不动还蛮有话语权的,这怎么能行呢?这对于大皇子和五皇子的惨淡遭遇来说也太不公平了,呵呵,还是给他找点儿事做吧。 江源的主意总结起来很简单,人要是没有对比那就没意思了,既然要让世家和勋贵殊死搏斗,拼个你死我活,那就将他们两边放在一起吧。简单来说,每一个在京的世家官员旁边或是同等的位置就会放上一个勋贵官员,而两者晋升或嘉奖的机会却只有一个,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人会怎样做呢?这两人就只能互相拖后腿了。一两个人放在一起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如果在所有他们能够掌控的地方都放上这么两个人,让他们捉对厮杀呢?那么勋贵和世家就是想要和平相处也不行了,只能互相拼斗,直到一方完全落败。 说的很容易,操作起来还是很复杂的。好在现如今皇太子殿下司徒晟的麾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猫两三只的惨淡情况了,有大把的官员谋士投奔而来供他调遣驱使,要做到激化矛盾不过是小菜一碟。 荣国府二老爷贾政这天去工部点卯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是个正六品的工部主事,按理来说应该每天准时到工部上班的,可是这位二老爷读书不怎么样也就算了,做事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做好了谈何容易,捅篓子出乱子倒是非常擅长,一回两回也就忍了,时间一久他的顶头上司就不愿意了,根本就不让他来做事,干脆就任由他每天到时间点个卯就走人,完全当他不存在,把他边缘化了。 贾政本以为今天到工部点完卯就能回去继续和家里的清客们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了呢,至于他大哥贾赦每天都来找他闹分家的事,他这个如此孝顺的好儿子又怎么能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和兄长分家呢?那岂不是不孝顺?! 他正站在那里义愤填膺呢,他的顶头上司,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大人找他有事,直接就把他叫进了自己办公的屋子里。进来一看,这房间之中不只是他和郎中大人两人,还有司里面另一位工部主事楚琛。 按理说这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是负责掌管估销工程费用,主管制造诏册、官书之类的事务的,下属只有六个郎中、六个员外郎、六个主事再加上下面的小吏等等,那么一位五品郎中手下应该只有一位六品的主事才对。不过这贾政完全就是个不会做事的废柴,有他和没他没什么两样,甚至没他比有他都要强,而这位主事大人手下刚好还缺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贾政靠不住,总不能所有的活都是郎中一个人做吧。没办法,工部里面只能给这位可怜的郎中又配上了一个叫做楚琛的主事,这才能勉强支撑,不至于耽误了大事。 今天一早,这位郎中大人检查手下人记录的账册,谁知打开一本随手翻了一页就看出四处错误来,再一仔细看就完全看不下去了,每隔几行就得出一次错,里面的账不知算错了多少,合上账册一看这一本竟然是贾政写的,怎能不让他头痛万分呢?不能干你就别干了,反正也不缺你这口饭吃,算错了这么多,遇到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工部在做假账呢! 一怒之下他就把贾政和楚琛给叫来了,先是将贾政手中的所有工作全部移交给楚琛负责,然后也不背着他,就当着楚琛的面劈头盖脸地把贾政一顿训斥。这位郎中大人乃是法家出身,比较务实,平时就不太看得起身为腐儒的贾政,如今由于心气不好,骂的话那叫一个刻薄啊,拐弯抹角之中偏有几个词直插心脏,远山雾罩里惊天几个霹雳,就是一只猪听了都会羞愧得上吊,别说骂的是贾政这个活人了。就是站在一边旁观的楚琛都跟着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庆幸自己没招惹到这位上司,不然光是这么一顿骂他都经受不起。 这位郎中大人有点大嗓门,他房间的门也没关严实,半个都水清吏司都能听到他的吼叫声和斥责声,不到半天,就连工部尚书方越和两位工部侍郎都知道贾政又犯错的事了。好在贾政经常犯错,这样的训斥他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一次,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羞耻,可他能怎么办?辞官?!要是真辞了官,他还能剩下点儿什么?岂不是更不能和袭爵的大哥贾赦相抗衡了。所以哪怕猪都会上吊,贾政还是好好的活着,并且催眠自己只是怀才不遇,被大材小用,听完一顿骂连个心理辅导都不用,又绕回家里和清客们谈论书画去了。 这件事也就完了吧,知道不知道的也不过微微一笑就过去了,谁知道过了几天这被大骂的贾政竟然升为了工部员外郎了,正六品的官变成了从五品,竟然还骑在了努力做事从不出错的楚琛头上,这岂能不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啊?!不说别人,他楚琛就第一个不服气! 凭什么啊?那贾政每日里被郎中大人斥责,三不五时就要做错事,犯的错别人十辈子都犯不出,就是个废物中的废物,棒槌中的棒槌!要不是他有个好爹临死前还不忘给他谋了个官职,凭着这家伙自己的本事他下辈子都别想当官,不降职罚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升了他的官职?这是何道理啊?他不服! 楚琛这个愣头青直接就找郎中大人评理去了,可谁知这位郎中大人的口风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前几天还把贾政批得和个臭虫没有两样,现在在他嘴里竟然被夸的和朵花似的,又是工作仔细,又是态度认真,又是勤劳朴素,明明是楚琛完成的项目全都被他安在了贾政的头上,反倒这楚琛变成了个好逸恶劳的人了。 就算再愣头青楚琛也是世家楚家的少爷,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他大概知道事情不对头了。他和情商负数的贾政不一样,虽然因为出身好所以谁也瞧不起,可是对待属下还是知道笼络的,所以颇有几个小吏被他的金钱攻势所折服,愿意听从他的话,派他们出去一打听还真的打听出来贾政是怎么升的官了。 照这些小吏们的说法,这工部员外郎的位置本来已经确定是楚琛的了,谁知这贾政知道了信儿,直接跑到尚书方大人那里告了楚琛的刁状。也不知道这贾政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工部尚书方越方大人当场大发雷霆,直接掀翻了桌子,砸碎了一套茶具这才按下了怒气,二话不说就把原本要交给楚琛的员外郎之职给了贾政,还说要不是因为楚琛的家世好,此时他说不定都要被尚书大人给撵回家了。 好啊,果然是你贾政捣的鬼!难怪郎中大人不敢实话实说呢,原来你竟然去尚书大人那里诽谤我,诬告我,你你你,你且等着瞧!楚琛大袖一甩就摔门出去了。 贾政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升了一级,知道此事的贾母颇受鼓舞,她还以为自己这个二儿子就要青云直上了呢,就连贾赦最近都有点偃旗息鼓的样子,也不再嚷嚷着要分家了,就怕他这个迂腐的弟弟真的是得了圣眷要升迁了。贾政倒成了整个工部之中唯一对他自己升职不感到意外的,他满腹的理所当然,一点都不觉得不合理,就觉得自己是被人慧眼识珠了,这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本来就该是他的,甚至就是这个官职还配不上他的才学呢,要是让他做个工部尚书还差不多。 楚琛看着贾政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要不是还有理智约束着他,他恨不能直接上去揍贾政一顿! 做了工部员外郎,职务上升工作也就有了变化,不能再点卯就走了,贾政也就只得老老实实留在工部里面做事。可做了没两天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比如郎中大人让他估算冬季藏冰的情况,那么与藏冰有关的所有册页就都会神秘消失,找个三五天都找不到,问谁谁都说没看到。再比如说郎中大人让他统计船税的情况,那么所有船税的账册也都会失踪不见,最后等限期过了又会离奇地出现在他的桌案上。几次三番的让他下不来台,就算他是尚书大人亲自升的职位,这位郎中也忍不住了,只能又把所有的事交给楚琛来做,把贾政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想钻到地缝里面去躲躲。 贾政迂腐是迂腐,迟钝是迟钝,可他又不傻,侧头一看楚琛嘴角的笑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原来竟然是他给自己捣的鬼! 这贾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偏他一点儿证据都拿不出来,对楚琛根本没有办法,回到家就把事情里里外外和心腹清客们说了。那清客只不过是个秀才,也迂腐得很,就知道一条,下官得听上官的,既然贾政是楚琛的上官,那么折腾楚琛还不是手到擒来! 贾政一想,没错啊。第二天也不点卯就走了,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就给楚琛的工作搞破坏,将他支使得团团转,直把楚琛搞得头痛不已。 贾政这边还没得意几天,朝上就有楚家出身的御史当庭状告贾政不守孝道,致使小妾于他父亲孝期之内怀孕生子!又状告他不悌,不敬兄长,竟然经常辱骂袭爵的兄长! 这怀孕的小妾就是贾政的姨娘赵氏,生下的孩子就是他的庶子贾环。贾政的爹贾代善是五年前的时候死的,那贾环按照靖朝的算法今年正好四岁,出生整整三年,加上怀孕的十个月,正是贾代善死了一年左右的时候怀上的。守孝按照礼法需要守满三年,丧期之内不能吃荤,不能有房事,这是天下共知的道理,若是小老百姓这么做也就算了,他们不懂礼法,所谓不知者不罪嘛,可是你贾政不是一向号称喜欢读书,知礼守礼吗,怎么连这等事都能做得出来?!贾代善没从棺材里蹦出来找你算账吗?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老皇帝咳嗽了几声刚想说话,谁知道旁边又站出来一位御史。这一回他状告楚琛一家欺男霸女逼良为奴,甚至强抢民田殴打官员! 这一状可比孝期生子这条狠得多了,孝期生子到底是私德,私德不佳属于道德问题,按照靖朝的律法最多也就是谴责谴责然后赶回家吃自己。可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奴,强抢民田殴打官员可就是犯罪了,如果查实不只要丢官罢职,还要论罪刑囚甚至流放杀头啊! 楚姓的御史一听这话连忙去看那刚刚站出来的御史是谁,一看就认出来了,就连他的背景关系也想到了,这人官职不大,确是林海的同年,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妻子姓贾,乃是荣国府的远亲。难怪这时候站出来搅乱了他的奏本,原来是替荣国府张目啊,好你个贾政,好你个荣国府,好你个贾氏一族,你真当我们楚家没有人了吗? 这件事就算在朝堂之上升级了,贾家楚家的势力直接就在朝堂之上吵了起来,最后甚至发生了斗殴事件。这可是靖朝一景,在这个全民好武的年代就算是文官也不是没有战斗力的,甚至有的文官比武官还能打,一言不合打起来常事,就连前首辅冯鳌还擅长无影脚呢…… 互殴的结果就是老皇帝宣布退朝,具体事情下次朝会再说。不过这两边算是记住对方了,矛盾升级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想和解也不行了,这件事……完不了! ☆、第四十四章 摆阵势勋贵战世家说朝堂荣府分两房 同样的事情在勋贵和世家身上不停地重演,最后已经不是哪一家和哪一家之间的问题了,而是变成了两个不同阶层的大混战。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将这两边叫停,就算其中还有人比较冷静,可如果周围所有的人全都冷静不下来的话,自己再怎么冷静也是没有用的。 如今老皇帝身体不好,有中风的前兆,上了几次朝被气得更加难受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大量朝政交给了太子司徒晟负责,已经搬入东宫的司徒晟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利用职务之便将大量勋贵和世家的官员调集到了主事、员外郎、主簿之类不是主官的位置上,再将他们的顶头上司换成他掌控的官员,如此一来无论下面的人掐成什么样子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都是他。 因为这些闹事的官员都不是主官,造成的影响不是没有,但还不足以动摇朝廷的正常工作,利大于弊,倒是给他的好四弟司徒晖找了点儿活来忙忙。这么一想那贾家没有遭到贬谪倒成了好事了,把他们当枪使倒是蛮好用的,至于这杆枪会不会觉得疼,拿枪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呢? 勇王廉王宫变之后终于被放出来不用再关禁闭的司徒晖看到这种情况头都大了一倍,他倒是能看清楚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可是就算他自己再怎么理智也好,也拦不住这样规模的一场混战啊。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混战也不是只有世家势力出手,那边的勋贵都已经不顾脸皮不要面子地往上冲了,怎么看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完全没有暂停得意思,他这边停手不等于不要命了吗?至于让脑袋火热的勋贵冷静下来,这很难很难,勋贵势力和世家势力本来就是对立的敌人,和平相处是绝对不可能的,让勋贵这方放弃升迁的机会和世家和谈,哪怕将心比心也绝对不可能。 经过三藩之乱事后老皇帝的一些小动作,世家的力量遭到了不同层次的削弱,司徒晖被老皇帝狠狠训斥甚至关了禁闭更是严重打击了世家这一方的士气,如今刚想要韬光养晦恢复气力又有勋贵疯狗一样冲过来疯咬一通,可谓雪上加霜,更加艰难了。 勋贵这边的情况也不怎么好,虽然宫变的最后黑手最终被定性为五皇子司徒易,可是大皇子司徒旭到底也参与了宫变犯了谋逆的大罪,他们这些勋贵被牵连进去不少人,总算老皇帝手下留情没把他们全都拿下,可是他们掌握的势力就大大缩水了,现在正需要好好喘一口气缓上一缓,谁知道世家就这么不依不饶地冲上来抢地盘了,那怎么能行!大爷就是不复当年之勇,也不是你们这些文弱虚伪的世家能够欺负的,大伙抄家伙,上! 一时之间弹劾世家或勋贵的折子如同雪片一样飘到了老皇帝的龙书案上,其数量之惊人比起当初那次选举太子都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基本模式就是勋贵甲告世家乙贪污,世家乙又告勋贵丙奢侈,勋贵丙不放过世家丁的以妻为妾,世家丁又咬住了勋贵戊的私德不修……一连串的奏本是有真有假,有实有虚,盘点出的罪名一个比一个要多。若要一份份查,大理寺、刑部他们今明两年就不用干别的什么了,查这些官吏就不够用了。老皇帝干脆把这些奏折一扫,假装没看到,且先压着再说。反正勋贵和世家的斗争他也乐见其成,让他们先互相咬一咬也好,等到两边都咬的差不多了他再一个一个的收拾也来得及。 朝堂上的混乱折射到荣国府里就不只是混乱那么简单了。贾政被升了一级倒是让贾赦这边安静了几天,可是楚家的弹章一起贾赦又精神了。这位年老不修的老纨绔从贾政的儿子贾宝玉克死了老爷子贾代善算起,什么孝期和赵姨娘乱来导致生子啊,平时不务正业只知道和清客谈心啊,让女儿进入廉王府参与了谋反啊,现如今又惹来御史连累了整个家族啊……等等等等,林林总总弄出了三十多条罪状来,比起楚家御史的战斗力也不差了,总之就是一句话——他和贾政必须分家! 平时纨绔的贾大老爷这时候也灵光起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已经与他们渐行渐远的贾氏族长宁国府的贾珍给找了来,他们两人一起来找贾母史氏,摆明了不好打发,绝对得分。 贾赦大老爷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厅堂里面,放下了茶杯,看起来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嘴里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了,“老太太,不是我贾赦容不下自己的二弟,实在是他贾政容不下我们贾氏一族的脑袋啊。”他哀怨地叹了口气,“您抽空问问外面的下人,现如今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那二弟已经成为朝堂上的笑柄了,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在这京城里面随便丢块砖都能砸到比他官大的,就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点儿的小官竟然招惹来十几个官员的弹劾,现在怕是连他们的奏章都压在陛下的龙书案上了,就等着定罪了。” “前次我说要和他分家,您老人家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一分开整个家就要散了。可现在倒好,老二他也不知犯了多么大的罪过,听闻陛下在朝堂之上震怒不已,若是真的追究下来,怕是连分家也不用了,咱们整个贾氏一族都要吃挂落,遭大罪,说不定就都要和我那败家的侄女一样发配去矿山上挖石头去了。哦,对了,老二的儿媳妇李氏她爹不就是受了谋逆的牵扯被贬为庶民窝窝囊囊的死了吗?难道老太太也想让整个贾家也一落到底和那李守中一样?” 史氏到底是不到外面去的,虽然也知道有人在上朝时上了奏章状告贾政,也以为不过是不大的小事而已,想当初朝廷之上状告贾代善的人多了,可结果呢?贾代善照样做他的荣国公、一品大员,告他状的人却不知是不是被发配去海南吃香蕉了。这朝堂之上和贾家有关联的官员还是颇有几个的,那诬告贾政的楚家不是也被他们弹劾了吗?可见这件事不大,但怎么老大说又有十几个官员上了折子参贾政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你还不知道呢?”贾珍明着是在说事,心里面却在幸灾乐祸,当初荣国府把他们宁国府坑得惨啊,差点没把他们全家拖下水,现在风水轮流转,可算轮到他们荣国府倒霉了。“听说政二叔那个员外郎的官职来路有些不清不楚,他又不明不白的得罪了世家楚家。那楚家是什么人?那可是顺王爷的母家啊,数百年的世家呢。而今楚家联合了杨家、刘家、崔家、郑家……十几个大小世家一同威逼起政二叔来,就连四王八公剩下的几家也都给拖下水了。为了政二叔一人整个朝堂都要被翻个个儿了,陛下当场也发了怒,直接散了朝会摆驾回宫了。这段时日里每日恨不能都有十几本几十本的奏折是要状告政二叔的,就连荣国府都已经牵连进去了,若不是贾家在朝里面还有几个人肯站出来说话,怕是贾氏一族都要被皇上问罪了。” 贾珍的话是夸张了一些,不过现在世家和勋贵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只要有实权或者有爵位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给落下的,全都被世家那边告了一遍。作为所有事情的导/火/索,贾政和楚琛当然也不能幸免,所有的弹章之中能有五分之一是冲他们去的。楚家那边的官员定了贾家三十六个罪名,从抗旨不遵、孝期生子、不敬兄长到欺男霸女、逼良为奴无所不包,不所不含,连晚饭用十几只鸡来配茄子也算成了大错,说他们奢侈无度。贾家这边的御史又返给楚家七十二个罪名,除了上面说的那些,连一顿饭要用几百只鸭子做鸭舌羹都成为了罪名……也就是皇帝最近没什么心思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奏章,否则问罪的诏书都不知下了多少。 一听这话史氏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她到底只是个庶女,就算父兄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过就跟逗猫逗狗一样逗弄一番而已,嫡母更是厌恶她的紧,什么也不肯教她,所以宅斗之类的事她倒是熟门熟路,可是官场上的事情她是胆子比天还要大,可是手段却一点也跟不上。她都敢随便下注搀和夺嫡之事呢,但真的出了事她却只能去求史家王家帮忙,再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王家的当家人王子腾巡视边关还没有回来,史家那边已经彻底和贾家掰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史氏还是不想分家,可是贾珍就是咬死了一句话,要是不分家那么就分族,为了不让贾政连累了整个贾氏一族他请族老要开祠堂把贾政逐出贾氏宗族。 这还了得?!史氏可是见识过当年贾敀被她威逼赶出族中之后那落魄的样子的,她怎么能让贾政也遭这样的罪呢?再说了,若是贾政真的被赶出去,她以后还能依靠谁呢? 史氏死赖活赖就快耍赖了,双方只能各退一步,达成了新的协议。大致的意思就是分家但不分府,公中的财产、各地的田庄铺子包括库房里面的东西除了御赐的不能分以外按照京里面的规矩分了,府宅就不要分了,在史氏没了之前暂时还让贾政继续住在荣国府,给他单选一个院子住着就成。 贾赦眼睛转了一转,也觉得这时候硬要赶贾政出府不太好听,也就同意了下来。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大方,还给贾政多大的地盘啊,直接就把当初老太爷养病用的梨香院留给了贾政,还砌墙封上了梨香院通向府内的小门。反正梨香院有通向外面的角门,不是一样能出入吗?至于来荣国府里面,对不起,那就得从角门出来以后坐马车从大门进来了,方不方便什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这个大老爷住那儿,一个分出去的弟弟方不方便难道还要他来过问吗? 贾政死死地咬了咬牙,王夫人更是眼睛都差点瞪出血来,身体不好的贾珠咳嗽得肺都要咯出来了,李纨扶着他看不清楚在想什么,她父亲已经死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受王夫人的揉搓,一个鲜花一般的少女如今已经日渐枯萎了,眼神一天天变得古井不波,透着阴沉沉的死气。贾环和贾兰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姨娘周姨娘虽然是妾,可也还是下人,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贾宝玉根本就没在场,被贾母强行留在了身边不肯放出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王夫人手里面抢人,当然不会再放出来,正骗着他让他去哄堂妹贾惜春呢,根本不让他出门。至于贾探春,她这个年纪倒是明白些事了,可还是满脸惊慌,战战兢兢的想要去拉王夫人的手,却差点被王夫人甩了个跟头,被乳母慌忙抱下去了。 年才刚过,寒冷的京城还飘洒着雪花,贾政一家自以为凄凉的搬进了后面的梨香院里。荣国府内彻底变成了贾赦的天下,管家太太也成了他的儿媳妇小王氏王熙凤,不过他要是知道王熙凤和王夫人频频接触,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不知他还能不能笑的那么得意了。 二月初二越来越近了,江源的儿子也要满周岁了,虽然按照靖朝的规矩这时候应该叫两岁才对,不过却是要抓周了。 江源自己是没有抓过周的,他周岁的时候贾敀和江氏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闲情给儿子办什么抓周啊,不过江源倒是很有这个闲情雅致看自己的儿子抓周。他也不信这个,就是看着好玩,反正抓到什么都有吉利的说法,作为一个仪式还是很有趣的。 所谓抓周,又叫拈周试晬,原本不是北方的风俗,而是江南人的习惯。江南风俗之中,小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拭儿或拈周试晬。后来靖朝太祖自江南招兵买马又曾定都金陵,不少勋贵重臣都是出自江南的,所以这些习俗也就从江南传到了京师,不少人家都愿意让小孩来这么一次耍耍。 此时的抓周还不像上一世明清时候那么被当做大事,不过小儿周岁还是要宴请宾客的。江源倒是不怎么喜欢摆宴,可是职位到了他这个地步就是想要将人推拒千里之外也不可能了。高官的宴会可不是只有吃饭那么简单,高官请客也不是只想收受贿赂那么容易,江源虽然不像工部尚书方越那样是个有名的清官,可也不差钱花。他名下的铺子庄园有的是,从三藩抢回来的财物还放在仓库里落灰呢,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放在棺材里当陪葬等着盗墓贼来挖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官员的宴席还有传递消息、联络感情的作用,甚至不少官员都要借着他的宴席摆明车马投奔太子司徒晟,作为太子殿下的头号心腹,江源想要清净也没用,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大摆筵席。 老皇帝还没退位呢,司徒晟没办法大张旗鼓地招揽臣子,否则容易让老皇帝忌讳。司徒晟手上的人手多是武将方面的,朝堂之上品级高的文臣倒是没有几个,若是司徒晟再明着招收起朝堂上的文臣来恐怕老皇帝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虽然司徒晟已经成了储君,可是储君到底头上还有个“储”字,没成为“君”之前掣肘还是多,小心总是没有大错。 不管怎么样,江源要大宴宾朋的事情在京城的官场上已经传遍了。江源是什么人物?不知道你就不要混官场了。这一位的事迹不知激励了多少人奔赴科举考场,又引得无数人上战场立军功,如今更是朝堂之上掌控实权的重要角色,常宁公主的驸马爷,冠英侯爷。他这人一不过寿,二不收金,三不宴客,想拉关系都拉不上,如今他难得要摆宴席,京城里不知多少人期盼着二月二早点到来,好去冠英侯府赴宴与江源拉上关系。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江源的帖子撒的广,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他的请帖,三品以下除了亲近的部下和亲戚朋友就很难收到他这个正二品大员的请帖了,一般都是自己上杆子往上贴,哪能企盼人家专门下贴呢。京城里当官的多,随便丢下块青砖都能砸到一个穿官袍的,不知多少人想尽办法想要混进冠英侯府,可有一家人却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细思量青年赴宴会冠英府群臣汇一堂 京城中。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院,窄小的房屋,破旧的砖瓦,中堂上一幅水墨松石图乃是前朝名家陈寒晴的大作,两旁对联题写着“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堂上的匾额上题着“载德堂”三个大字,只要看过笔触就知道题这牌匾的人必然历尽风霜,笔意里面透着一股经历风雨之后特殊的从容,虽然字不是名家之作,却颇有意趣,只是这做牌匾的匠人手艺不怎么样,匾额上的漆料都有些褪色了。 很是奇怪,这中堂之上明明有着陈寒晴这等大家的书画,却只配着贫民用的便宜的榆木桌案,两旁两把修过不知多少次的椅子,椅腿缺了一条,只能用颜色不同的木料补上,显得很不协调。桌案上没有通常摆设用的的瓷瓶和帽筒等等,就连桌案上的青花茶杯都少了一个盖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寒酸之意。 堂上只坐着两个人,一位老者,一个青年,偏偏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眼神暗淡,嘴角也都扯着一丝酸涩的苦笑。 半晌,那老者终于开口说道:“孩子,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真的放着不去?要知道那位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人便是这位兵部左侍郎江源江清远,你若是能与他相识,受他的赏识,便能直通殿下那里,得了殿下的信任,比之你做了多少大事都要管用。唉,又有几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惊动得了太子殿下呢?这京中大大小小的人物还不都得去求见这位江大人,让他代为引见?” 青年低着头狠狠皱了皱眉,嘴唇抿了抿,这才说道:“爹,可是咱们一家的出处……唉!”青年长长叹了口气,用手狠狠锤了一下椅子,差点没将那多苦多难的椅子把手又弄坏掉。 老者也皱起了眉头,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们的来历也就算了,那个姓氏也不是什么大事,怪只怪有那么一门糟心的亲戚,直把他们父子二人给拖累了。当时江源年少落魄的时候被自己的亲戚差点断了登天之梯,几年都翻不了身,现如今人家真的一步登天,青云直上了,自己难道还有脸皮腆着脸上去求人吗?这件事虽然和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这血缘亲戚之间哪是说一句没有关系就能推脱得了的,但若是推脱不过去,就凭那亲戚惹出来的那么大的仇怨,他们要怎么才能搭上江源这根线呢?就算想大义灭亲都无亲可灭啊…… 老者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孩子,不管怎么样,该去还是要去的,有个机会不容易,若是运气到了能和江大人说上几句话,就试着把话说清楚,那家人和咱们家没关系……我看这位江清远大人乃是世上少有的奇才,是位难得的明白人,说不定他不会怪罪我们家呢……” 可说不定他就要怪罪我们家呢……且看看这些年得罪过他的人吧。 薛家,和那件事都没沾边,就是担着贾家老亲的名义,已经被户部不知道刮过多少轮了,至今怕是已损失了数十万家财,也不知还能不能支撑得下去。 林海除了那一百万两户部欠银,又被陆陆续续敲出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户部官员三不五时去他家中晃一圈,找找茬,害得他每日里担惊受怕,名义上还是巡盐御史,封疆大吏,实际上不过就是他老人家手掌心的蚂蚱,蹦都蹦不出去。 保龄侯史家,自从史老侯爷没了就越来越不成器。三儿子史鼎被兵部调去了广西啃芋头去了,这辈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二儿子史鼐虽然顶着个侯爷的爵位,可整天都缩在保龄侯府里面连大门都不敢出,就怕江源哪一日找他算账。 王家的王子腾被明升暗降送去边关了,听着倒还是个一品大员,可谁见过掌权的一品大员没事去巡视北方的边关不留在朝中主管朝政啊?本来王子腾掌管着整个京城大营的大军,应该是能够翻覆天下的重臣,可现如今他手底下一个兵都不剩了,京城也脱离了他的掌控落进了江源的怀里。这位王大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不过是明日黄花,比之扬州的林海还不如,已经翻不出江源的手掌心了。 贾家……这个更是连面子上的光辉都不剩什么了,荣国府的贾政直接被推到了朝堂战争的风口浪尖之上,勋贵和世家的战争就围绕着他和楚琛层层展开,最后世家这一方若是惨胜,那么贾政这个惹事之人必然下场很惨,丢官罢职算是轻的,丢了性命都有可能。而勋贵这一方若是惨胜,贾政也休想好过,老皇帝又岂能轻饶了他?若是这双方闹了个鹬蚌相争两败俱伤,那么江源就是渔翁得利的那一个,这贾家也别想有好果子吃,最终还是逃不了衰落的名运。 表面上看着好像是江清远因为今上的话放过了勋贵,没有深入追究,实际上他是亲手将勋贵推进了更深的深渊,让他们欲/仙/欲/死。当初宫变之后勋贵若是能弃车保帅,虽然也会损失惨重,但还能凑合着继续存活下去,结果现在江源打算借着世家的手把勋贵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又如之奈何?最可怕的是无论哪一件事都不是江源直接动的手,看起来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些人家统统遭殃,这等本事岂能不让旁观之人心惊胆寒? 这位江大人既有活万民之能,也有绝千家之路,能看得出,他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性子。对他好的,他还上十倍百倍也不在话下,对他狠的,他报上千倍万倍也不嫌多!可为什么自己一家偏偏赶上了不好的那边呢…… 青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爹说得对,机会难得,该去还是得去的。自己心怀抱负,打算一展才能,有了机会不去就落了下乘了。他只希望江大人真如爹爹所说是个明白之人,不至于把他和那糟心的亲戚混为一谈。唉…… 二月二,龙抬头。 对于二月初二的说法可谓千奇百怪,有说是土地爷的生日,有说是黄帝公孙轩辕的诞辰,甚至有人说是济公的寿诞,靖朝这里没有济公这个降龙罗汉转世,不过这一天还是被唤作“青龙节”的。 月华曾经笑道二月初三是个好日子,传说中是文昌君的寿辰,若是能在那天出生,那么儿子绝对会学问好。江源可不信这个,若是生日好就一生就顺遂那全民剖腹产不就完了吗,干什么还需要努力奋斗呢? 人要什么时候出生需顺应自然之理,若是真到了出生的时候就是七月十五这种鬼节也得生了,难道还要憋着不成?至于将来是不是有出息,一看遗传,二看培养,他的儿子总归不会太差。 虽然宴请的是午宴,可除了那些真正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之外很少有人中午才来冠英侯府。受到邀请的官员亲朋也好,没收到请柬不请自来的也罢,都早早来到了江源的府上,只盼着能和他见缝插针的多说上两句,能受他赏识推荐给太子殿下,也好受到司徒晟的提拔。司徒晟阵营的官员到得只有更早,他们不但向江源贺喜,还帮他招待起来访的宾朋,可谓忙得不亦乐乎。 江源是出了名的不收重礼,自然也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大家送的都是最普通的贺礼,光看这比起地方乡绅都略显寒酸的礼物,若是不提这是冠英侯的府上,都没能猜得到这是哪里。江源不反对富贵之时过富贵的日子,冬天用炭,夏日用冰,顿顿有鱼有肉,有仆人伺候差遣,这都没有什么,可是索取贿赂他却不屑为之。人活一辈子总有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可若是连最基本的底线都守不住,也就活不下去了,早晚会死在那上面。亲戚交往也就算了,陌生人为了求他办事而奉上重礼却大可不必。 青年将贺礼交给下人的时候还心生感慨,江清远能在数年间坐到这样的位子上果然不是因为什么一时侥幸,这位江大人确实是个厉害之人。 入得门来,仆人引领着青年来到一处人群之中,这群人都是些低品级的文官,出身上也都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年龄也相仿,有些人更是同窗同年,互相倒是很有共同语言,一时间聊得火热。 青年看了看四周,果然还有不同的几个人群。有官职高的,有袭了爵的,有年高德劭的,有年富力强的,有举荐出身,也有从小吏小兵一刀一剑升上来的,每个人群都有共同点,里面还有一两个出身与周围人相仿的人物帮着主人家招待宾朋。如此处置细致周到,无论客人身份高低都不会受到冷落,反而因为身份相近而相谈甚欢,想来后宅的那些诰命夫人们也被如此招待了吧,这事情果然做的滴水不漏。 观察一个人做出来的事情就能大概猜测出他的能力和性格,青年越看越觉得这位江源大人不简单,再想想那位太子殿下落魄之时就能引来这样一位有才之士前来投奔,可见将来必然是位了不起的明君啊。可惜当初太子殿下崛起之前,他尚在家中读书习文,待到他考中了科举,坐上了官位,这位殿下已经不是他轻易就能够接触得到的了。发迹的晚就是容易吃亏,哪怕科举时间只差了三年也是天壤之别,若再不举荐自己而是一步步地苦熬的话,也不知还要再等待多少年才能完成自己心中的壮志,所以明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惹江源厌烦,青年还是自动送上门来,只求能受江源的引荐,能够得见太子殿下。 青年心不在焉地和周围的人闲聊着,眼睛却向着正堂的方向瞄着,只盼能看到江源江侯爷,好在他这群人之中大部分都和他一样偷瞄着正堂,否则他们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聊恐怕都未必能进行得下去。 又过得许久,正堂之中走出一位青年,身着青袍,腰扎玉带,头上戴着进贤冠,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气度优雅从容,眉宇自含威严,傲寒如梅,浓烈胜火,远胜群伦。他身后明明站着不少厚禄高官,可竟然没有一人能够盖得住他的锋芒,等到再细细看时,那迫人心神的光彩又消失不见了,青年身上反而流露出一股看透世情的温润来,好似刚才的咄咄逼人只是旁观之人的幻觉一般。 虽然此时无人介绍,但是人群之中的青年心神一凛,此人必是江源江清远!这位冠英侯爷竟然有如此风采,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啊。 江源站在正堂门口没有向他这边走来,而是与其他重臣轻声交谈,这难免让青年有些丧气,不过他还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江源乃是朝中重臣,当朝驸马,招呼同样是重臣的宾客以及亲近的亲朋才合常理,以他现在这么低的职位,在这里还有人招待就不错了,若是换了一户高官怕是连门都不让他进。 按照京城里的规矩,抓周之礼要在午宴之前完成,见时辰差不多了,江源引领着宾客们走入中堂大厅。厅堂虽然不小可也不够放下这里所有的客人,所以此处厅堂门窗都已经打开,方便身份不够亲近高贵的客人能够从屋外看到里面的情景。 外面的宾客也不计较,难道要让他们去和屋中的那些高官贵胄争辩或者拥挤吗?反正廊上放有许多炭盆,站在那里一点也不冷,在外面看还是在里面看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青年站着的位置比较好,占据了一处窗户,很容易就能看到厅堂里的情况。堂上的桌椅早已经移开,在正中的位置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桌案,上面摆放着形形/色/色的小物件,有印章、儒释道墨法兵纵横等等的百家经书、笔、墨、纸、砚、刀、剑、弓、矢、算盘、钱币、账册、玩具、吃食之类常见的事物,最后还要放上一盒胭脂。这胭脂却是靖朝京城里抓周特有的规矩,拈周试晬,测试的就是品行,再有就是各家对幼儿的启蒙教育,这盒胭脂就是最好的测试了,若是女孩抓了还能说是爱美,若是男孩抓了可就成了贪花好色,品行不端了。 靖朝的男女大防没有明清之时那么严重,就是有也只是民间腐儒们的讲究,一般人家只是稍稍避讳,皇家在这方面更是百无禁忌,所以当常宁公主亲自抱着儿子走进大堂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出人意料。众人向她身旁看去,站在她旁边的女子光从衣着上就能看得出是太子司徒晟的正妃柳氏,而跟在公主身后的一位年轻妇人身着艳丽的亲王王妃服侍,年岁不过二十余,就算没见过的众人也能猜出那是谁了,必然是顺王司徒晖的皇妃杨氏。 太子妃和常宁公主一向亲厚,算得上是长嫂如母了,她来到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可为何顺王妃也会来冠英侯府参加宴会呢,顺王不是一向和太子殿下不和的吗?青年想了想,虽然顺王一向与太子殿下不和,可是江源毕竟是朝中数的过来的重臣,手中权柄比起其他五部的尚书还要大,更是攥着京畿大营十数万的大军,可谓位高权重了,这等人物就算不交好也不能得罪,顺王这段时间可谓处处遭殃,哪里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呢。就算里子过不去,面子情还是要讲的,总不能让人当面挑出错来,所以即使顺王再怎么不愿意,还是让顺王妃来参加宴会了。 这位杨姓王妃就是出自当初拒绝高祖赐婚的那个杨家,几十年风水轮流转,杨家也不像当年那么风光无限了。当初还能拒绝皇家,嫌弃皇家泥腿子的出身,现如今却要上杆子攀附起皇家来了。杨氏乃是杨家嫡支所出的嫡长女,从一出生就是按着皇妃王妃的路数培养起来的,可谓温和大气,品行端庄,自幼读书不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涉猎,尤其擅画,据说所作的书画比起当朝的书画家都不差多少了,当算作是才女了。可是这位才女的长相就没那么好了,虽然也不能说是普通,也能算得上清秀可人,可是若说是明艳动人就有些夸张了,只能说是中上而已。 闻听顺王司徒晖对于杨王妃的相貌不是很满意,因此纳了很多侍妾,还养了不少戏子……咳咳,也难怪这位顺王妃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总有一丝愁容,可见日子过得不怎么顺心。 青年正在那里盘点着听闻到的八卦,却听大门处的下人高声禀报:“太子殿下,顺王殿下驾到!” 只这一句就让在座的所有宾客精神一振,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到来了吗?! ☆、第四十六章 拈周礼顺王暗生计读献策路野有遗贤 太子殿下当先走入大堂。只见司徒晟身着皇子常服走了进来,头戴翼善冠,身着蟠龙袍,腰扎玉带,面带微笑却气魄逼人,一眼望去自生威仪,目光到处压得在场的群臣尽皆俯首,光凭气势便知不凡。他身后跟着的顺王司徒晖服饰上倒是没多大差别,不过是衣纹变成了蟒袍的样式,其余都是相同的。论起相貌来这位顺王爷可谓出类拔萃,英俊潇洒,胜过太子殿下许多,可是论起气魄可就大有不如了。两人先后走进大堂,众人却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太子的身上,对他倒像是视而不见,这可不只是身份地位的差别就能解释得通的…… 太子乃是储君,顺王也是亲王,众臣子见到连忙施礼,一番拜见之后太子才走到桌案旁边,他也不见外,站在常宁公主身旁逗弄起她和江源的儿子,说道:“外甥的拈周之礼,孤这位舅父怎能不来呢?” 那孩子也不认生,圆滚滚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司徒晟,忽然伸出两只小手抓住了司徒晟的手指,一咧嘴笑着说道:“舅舅……”虽然吐字还有些含糊不清,可也把司徒晟逗的一乐,他干脆从月华手中接过了这个小外甥,抱在怀里哄逗起来。这样的场景让四周的宾客一惊,暗道江源果然是太子殿下的心腹爱将,常宁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也必然异常亲密,否则身为太子之尊的司徒晟又怎么会如此对待这么个无知小儿? 江源夫妻同司徒晟的情谊他们参不透,这群人又哪里知道司徒晟私底下最喜欢逗弄他这个外甥?司徒晟自幼就没得到什么父爱,对自己的父皇连尊敬都谈不上更别提什么父子之情了,因此他对待自己的儿子也就从来不讲究什么父道尊严,对司徒烨和司徒灿都是经常抱抱哄哄的,慈父劲儿十足,害得柳氏只能充当严母,否则两个儿子就要闹翻天了。他对待表侄也就是他表弟江宁的儿子江城都是疼爱非常的,这个更合他眼缘更加聪慧可爱的小外甥更是深得他宠爱,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疼宠起来比江源这个亲爹都厉害。 将外甥还给妹妹抱着,太子看了看桌案上的摆设,随手拿起了上面的一枚印章,一看之下不由乐了,“清远,你怎么连自己的官印都摆到上面了,这要是被孤的外甥抓走了可怎生是好?”只见那枚白银制成的印章,上面卧着一只猛虎,下面的印文是九叠篆,上书六个大字“侍郎兵部之印”,正是江源的兵部左侍郎官印。 江源笑道:“不过是让小儿抓着试试,就算真抓到了也不能送给他,不过看看他有没有做高官的命罢了。” 司徒晟一听也觉得有趣,思量一下从怀中取出半块白玉雕刻的虎符放在了桌案上,直把周围围观的宾客吓的不轻。那可是掌管城外京畿大营十数万将士的虎符啊!一半在司徒晟这里,一半在老皇帝手中,就连江源这个实际上的管理者手中都没有,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在桌子上让一个小儿抓取,要不要这么随便啊?! 司徒晟自己倒没觉得刚刚的行为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笑着说道:“那就看看孤这个外甥有没有领兵的命吧,说不定将来也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呢。” 一直站在旁边不发话的顺王司徒晖皱了下眉,撤出一丝假笑来,也走上前说道:“既然太子殿下都如此热心,本王这个做舅舅的也不能空手而来啊。”他随手在袖子里一抓,取出一条丝巾来放到了桌案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是芳情大家的丝巾,用来测试‘贪廉愚智’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在“愚”这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就好像这个小小孩童就是个蠢人一般。 听到这句话江源双眼微眯,不动声色,其他亲朋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了,那个什么芳情大家听着好像很高大上,实际上就是一个卖艺又卖身的艺妓,她的丝巾竟然混入冠英侯府抓周的东西里,万一被小孩子抓中可比抓到胭脂严重多了,这可就不是一句风流倜傥能够解释得了的了,岂不是说这孩子将来会流连欢场……这位顺王还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要狠狠地下江源的面子不可啊。 就算知道顺王的作为很是过分,不过他到底是当今亲封的亲王,这种时候就算是身为太子的司徒晟也不好阻止,其他人更不好插话。抓周中本来就是要放一些不怎么好的东西的,玩具、吃食、胭脂都是这一类说法不好的物件,那么客人非要加上一条寓意不好的丝巾也是说得过去的,还真的不能算做错了。 江源脸色不变,只一挑眉毛,就像没看见顺王无礼的做法一样,淡淡地对司徒月华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快让宝儿去抓吧。” 这番表现比起愤怒咒骂更让顺王皱眉,司徒晖原本没有得罪江源的意思,因此他才带着杨王妃来参加宴会的,可后来见到江源和司徒晟一搭一和君臣相合的样子心气难免不顺。他这边焦头烂额,头痛欲裂,老三却直上云霄,化身成龙,当初这个老三那么落魄竟然还有江源这样的贤能之士上杆子前去投奔,这怎能不让一直倒霉的他愤怒不已?!他本身就是个极度傲慢之人,心胸也不够开阔,怒气一起就忘记了本心,故意拿出那条丝巾来下江源的面子。他本以为江源会露出些怒意来,谁知这个年纪轻轻的侯爷竟然仿佛微风拂面,一点儿都没有露出心意,城府之深远超他的想象,难免让他一惊。这样深沉的城府,这个对手果然不容易对付! 常宁公主司徒月华就好像没看到刚才顺王的无礼一样,轻柔地将爱子放到了桌案上,任由小小的男孩自行选取上面的物品。那个小孩子见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瞪大了眼睛,笑得更开心了,开始还打算走上两步,后来大概嫌弃自己走得太慢,干脆往桌子上一趴,爬了起来。这个小孩童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屋里外面所有人的目光,倒要看看他会去抓什么东西。 宝儿沿着桌子转了两圈一屁股坐在了桌案正中,偏偏什么也不抓就是在那里瞧着,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半晌,就是不肯伸手。太子妃柳氏看得有趣,忙逗着他说道:“宝儿,快去抓,看到什么喜欢的就抓过来。” 宝儿看了看桌边的太子妃,又看了看身边的东西,过了片刻才又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开始继续爬动,动作相当迅速敏捷地抓住了身前一把制作精细的小木剑。 周围立刻有人说道:“好!抓住了木剑,将来必然武艺非凡,战功卓著!” 话音刚落,宝儿又开始了爬动,三两下就蹿到了亮闪闪的官印旁边,一把就抱住了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印纽拖到了自己的身边。看来亮闪闪的东西对他很有吸引力,老虎的造型也让他很开心,抓在手里就不肯撒手,拖着官印和木剑又奔着旁边的书本和笔墨纸砚冲去了。 书这种东西宝儿见过不少,他的父母都喜欢在他面前念书。江源觉得犹太人的教育方法也是很可取的,干脆就在宝儿身边放着的所有的书本封皮上抹上了一些蜂蜜,引着孩子去舔,他还有理,说是为了让儿子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做“书中自有千钟粟”。现在宝儿一看到书本就会条件反射想起甜甜的蜂蜜,直接就冲向了书本。 左看看右看看,小孩子完全不知道要拿哪个为好,不过月华却不担心。抓周毕竟是要讨口彩的,她也生怕儿子抓到什么不恰当的东西,所以还是有所准备的。小孩子都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因此她干脆将儒道法墨这类诸子百家的书籍包上了色彩明亮的书皮,至于佛经道经这类预示孩子会出家的书则包裹着黑颜色的封皮,这样小孩子肯定不会对这样的书感兴趣了。 宝儿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挑了一本最厚的《说文解字》拖了过来,小嘴放在书边上就开始啃,可是抓周的书又不是江源平时抹了蜜的那种,当然没有甜味了,啃了两下发现书页不甜,宝儿立刻将它弃之敝履,双手一伸就示意要抱抱,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抓其他的东西了。 旁边的奶娘一看江源点头示意,连忙把这位小祖宗抱了回去,其他的宾朋则开始说起这孩子抓过的三样东西来。宝剑、官印、书本,文武双全还要掌权,确实是不错的口彩,场中刚才的尴尬气氛瞬间一扫而空,立刻又热烈了起来,众人都好像选择性失忆一样忘记了刚才顺王那挑衅般的举动。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午宴正式开始,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宴席从中午摆到了晚上,这才渐渐散去。兴致高昂的司徒晟当场给这个才满周岁的外甥取了名字——江煊,煊是作名声大、声势盛、温暖绚丽来讲的,此字用的是火字边,正是司徒晟给儿子的排辈,取这个名字代表他将江煊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也预示着他和表弟江源的关系要比众人猜测的还要好,里面的含义赴宴的群臣怎能想不到? 没想到太子殿下和江源的关系竟然如此亲近,说是推心置腹也不为过,一些打算离间二人的家伙不由想打退堂鼓,顺王的脸色则更加精彩。 无论在场众人想的是什么,这场宴会都带给了他们不少新的认识,总算没有白来这一次。青年从头到尾也没找到机会与江源交谈,不过他还是留下了自己写的一本策论投献,只盼江源看过之后能对他有个好印象。 夜晚,江源自己把自己关在外书房里面怄气,今天顺王竟然敢给他下套当着众位宾朋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虽然当时他好似不在意,其实内心深处相当的火大。 没想到最近遍及全国的世家勋贵大战还没让这位顺王殿下焦头烂额,竟然还有闲心来他家里惹他心烦,很好……江源眯起眼睛,太好了,看样子得给这位顺亲王多找点儿事情做做啊…… 心里想着事,他顺手拿起一卷书桌上的卷册来看,这里不是他放着机密文件的内书房,而是看书消遣、自娱自乐或者看一些投献书册之类的地方,桌子上的卷册是一些文人官员送来的诗词歌赋策论文章,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靖朝刚刚兴起科举,毕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虽然科举渐渐变为主流,但是举荐也是继续纯在的,科举和举荐谁也没比谁高级到哪里去,也没什么高下之分。江岩的儿子江宁就是被举荐为官的,当初于刑部做了员外郎、主事,现在已经在边关做道员了,名义上是负责督查粮道,实际上则另有重任,等到这一任官员做完就可以光明正大升为刑部侍郎了,可谓前景光明远大。举荐和科考并行,也就导致了“投献文章”这种行为的产生。 上一世的唐代也是有这样的情况存在,无论白居易也好孟浩然也好李白也好,当年都有做过投献的事,送上自己的作品是为了能让名士高官看到自己的才能,能够举荐为官好施展抱负,实在不是什么坏事。 靖朝的投献不止包括文士还包括了一些位卑的小官,他们自认为富有才华,可是却位卑职小,或被上司狠狠压住,难以施展抱负,因此才向重臣投献,渴求能被举荐给皇帝或者太子一展才能。故而江源自从当年被封为了冠英侯之后就常常能收到这样的文章,有的写的不错,他也会甄别之后举荐给司徒晟选用,有的则完全不行,他也就当个乐子用来派遣时光。因为真的有通过向江源投献而让太子殿下重用的人存在,所以这几年他收到的文章书册是越来越多,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路野有遗贤,草莽多壮士,这里面还真的有不少人才,还是耐着性子看看的好。 翻开书册,第一页两个字映入眼帘——“五策”。这两个字似行非行,似草非草,独具韵味,却不是名家的气象,倒是颇有些书生意气。 翻开下一页,上书“农策”二字,再向下看“盖神农辨百草,以利天下;尧命四子,授民农时;舜命后人,食为政首;禹制土田,万国作乂;殷周之盛,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安民之要,首在教之。”就这一句就让江源打起了精神,坐直了向下继续看去。书后系统的总结了农牧经验、加工贮藏之道,着重强调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要精耕细作,防旱保墒,轮替耕作,保证土地肥力。而且文中提出要改变农民百姓对于粮食的看法,推广麦子的种植而减少黍米和粟米的,增加粮食产量更好的应对饥荒。靖朝还是有不少人家种植黍米粟米的,可是黍米粟米产量低,远不如麦子,如果能够推广麦子,食用面粉,确实能够更好的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 农策上只是大略的写了一些作者的看法,一看就知道还有下文,不过书册页数有限没办法全篇搬上,只能大略涵盖一下而已,可就这么一些大略的看法就可以知道这位作者绝对涉猎过农家甚至墨家的学说,而且相当有见地,是学以致用的典范。 再向下看,“农策”之后就是“水策”,内里又分为河道和渠道两个部分,河道讲的是如何防患水灾,从河道的形势、防患水汛,工程结构甚至计算方法、管理制度等等一一加以说明。而渠道部分则说明了如何设计水渠、斗门如何配水、官员如何监督检查、发生事故又怎样修理等等,精彩之处一点都不逊色于刚才的农策。如此看来此人并不拘泥于农学,对于其他事务也颇有涉猎,这就不只是一般二般的人物了,这人绝对是个人才! 既然书名五策,除了农策水策当然还有剩下的三个章节,分别为商策、民策和军策。 商策讲明如何在发展商业的情况下有效控制商业,将国家对商业的管理细化,如何合理税收,怎么才能保障对外的贸易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做到富国而不乱国。民策强调了设置乡老辅助管理百姓,调解民间纠纷,普及基础教育,减少迷信。军策提出怎样设置兵役,如何系统募兵,民间丁壮要做到每年至少接受一个月的军事训练,保证能够在短时间内成军。 翻看完最后一页,江源合上书册长舒了口气,此人见解独辟蹊径,擅长设立制度进行管理,表面上好像农家或者墨家,其实这些都只是他的手段而已,此人真正重视的必然是法家!不过现在早过了百家争鸣的时代,倒是有些百家融合的意思。江源自己就曾涉猎儒、道、法、墨、兵、纵横等等学派的思想,对这位“兼儒墨,合农法”的作者不由大感兴趣。 仔细翻看册页中的说明,这本五策的作者名叫林钧,祖籍苏州,世代书香。他还有个亲戚大为有名,正是现居扬州的巡盐御史林海! ☆、第四十七章 酬壮志翰林郎投书试才能冠英侯问策 林海,字如海,祖籍苏州,生于世禄之家,书香之门,文举探花出身,历任翰林、御史、知府、巡盐御史之职,曾经风光无限,意气风发,可惜现如今却过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这位林如海林大人从血统上来算还是投献之人林钧的亲叔叔。 林家不是什么世家,在靖朝之前虽然也传袭了百余年,但一直都是耕读之门,家中有一些田产,子孙也读过几本书,能写一些诗词文章,却没出过什么官宦之人。到了高皇帝举事的时候林家看准时机也参与其中,一路捐钱捐物,出谋划策,在大靖开国的时候积功封为了侯爵。按理来说林家也可以算是勋贵了,应该还有爵位来着,可惜不是。当年林如海的爷爷作的一手好死,直接就拖累了子孙后代。别人家最多也就闲着没事养几个清客便算了,可这一位一兴奋学起了战国时的孟尝君,仗着家中积攒的钱财恨不能弄出几千几百的食客来,能不遭皇家忌讳吗?太宗皇帝一怒之下借口他献于宗庙的酎金不纯,是为大不孝,差点就直接就把他给夺爵了。朝中重臣挨个劝告才拦下了太宗皇帝,可林家到了林如海父亲那辈爵位就到头了,至此林家最多算是家境富裕一些,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了。 林如海的爹林壑虽然爵位只有芝麻绿豆那么大一点儿,但是好歹家中有祖上留下来的百万之财,过得三妻四妾富贵荣华,也算是度过了美满幸福的一生。可问题出来了,林壑生于富贵之家,按着勋贵们的规矩早早的就有了房里人,结果正妻还没进门呢就闹出来个庶长子,他的岳家也是豪门大族之人,若是闹得太过难看那这亲事也就完了,林家的声誉也要遭受打击。所以这个林壑连着那位侍妾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给丢到了苏州老宅那边,也不在族谱上登记长子的姓名,而且一分钱也不给老宅那边,完全不管他们娘俩的死活。 那侍妾本来想着生了儿子能够正式开脸成为林壑的姨娘,没想到姨娘没当成,反而要带着个拖油瓶被赶到苏州,她心一横,干脆连儿子也不要了,直接找了一户富商嫁进去做了妾室。这个还是婴儿的林大公子林沂没死在苏州老宅还真是万幸,他凭借着老宅里的藏书连蒙带猜竟然也学得了不少学问,到得他十几岁的时候林壑就一命呜呼了,那位正妻目光短浅,怕他来争夺林家的家产,不许他拿家中的金银,只准他带走老宅的几箱子藏书和几卷书画。 林沂完全依赖自学,因而才学有限,不足以科举为官,倒是他得来的那几箱子藏书培养出了自己的儿子林钧。林钧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名师的指点,虽然才学出众,但是科考之中就处处吃亏,把握不住脉络,二十多岁才考上二甲进士,可名次上却相当惨淡,到得现在还只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因此才有了这投书进献之事。 依照他当初科考取得的名次,熬上一辈子怕也未必能熬到中枢,弄不好连个地方上的主政官员都没得当,到告老还乡那天能混到五品官就算不错了,那不是一身的才学都要枉费吗? 林钧知道他这样的情况若想要出人头地青云直上就得有人举荐才行,而这举荐的最好人选就是身为太子心腹的江源。他很清楚江源与林海之间的仇怨,所以特意留下投献之书,又在其中详细说明了自己和林海之间的关系,希望不要被林海过去的所作所为连累,能够为江源所举荐。 江源微微一笑,他确实是喜欢仇报百倍,也喜欢迁怒敌人,可是这个迁怒也是有范围的,不是连三族九族都要牵涉进去的。林钧在血缘上倒算是林海的亲戚,可实际上这两人一没见过面,二也没任何感情,林钧和他爹林沂甚至都不在林家的族谱之上,说他是林海的亲戚就有点太牵强了。而且此人才学出众,又识时务,虽然不知其人品性情如何,倒也是个可用之人。 江源很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他上一世经历丰富,当过兵,从过商,网络刷过贴,贴吧骂过娘,喜欢看书也喜欢看电视上的科教频道和纪录片,所以论起耍嘴皮子来说整个大靖朝他当世第一,没人能赶得上。他的性格擅长谋人,擅长领兵,却不擅长谋事。也就是说他带兵的水平很好,打仗的技术也不错,很擅长算计别人,给对方设圈套,拖敌人下水,不过论起踏踏实实地为政一方他就不那么擅长了。 确实,无论水利、农耕、管理、监控、科学技术、历史发展,包括所有的政事他都懂得一点,可是只有那么一点,再多就不行了也不知道怎么做了。的确,他来自于信息科技发达的后世,所谓站的高看的远,他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个朝代发展好,什么样的路线才能建设起强大的国家,可是这些注定了他只能是做规划的那一个人,成不了办实事的那一个人。 天文学家能看清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可是却掉进了地上的坑里,因为他只顾着抬头看星辰,忘了看脚下的路。江源自然能够高瞻远瞩,仰望星辰,可是脚踏实地踏实办事却让他为难。军队方面没有问题,可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不是只有军队强大就可以的,还需要为政安民之人治理天下。工部尚书方越确实是技术方面的专家,可他只有这一方面的才华,不是个全才、通才。不客气的说,司徒晟手底下的人水平最全面的就是他江源自己了,可是他也不够全面,也需要一位全才的副手来辅助他。 江源上一世不喜欢看外国的名著,没读过几本,不过狄更斯的《双城记》他却看过,而且有一段话记忆深刻。 【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当时有识之士咸谓人间善恶或臻至极,亦必事有所本,势无可绾。但居之习之可也。】 魏易的翻译字字珠玑,一字而不可改,如今的大靖朝就是如此。 这个年代实在是太好了,好的让人难以错过,不舍错过,这是个太平的年景,却又处于乱世之中,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成就功勋便在此刻。若是没有把握住这么好的年代,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江源比所有人都迫切的想要找到那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助手,他不知道林钧是不是这个人,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希望林钧就是这个人! 江源微微一笑,将那本《五策》收入衣袖走出了外书房向后院方向走去,呵呵,至于这林钧要不要用,要怎么用,可不是一本书就能说服自己的。且让他好好查验一番再说吧…… 江源这一“再说”,就“再说”出去一个月,林钧倒是很沉得住气,其实他沉不住气也没用,不投奔太子司徒晟难道让他去投奔作死的顺王吗?就凭二月那场宴会上顺王那肤浅的举动就知道他没有成大事的命,投他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至于通过太子的其他部下投献,这条道路明显也走不通。江源不愿意用他,难道别人就想用他了?林海这个亲戚可是还有一门曾经脚踩两只船的岳家贾家呢,投奔了勇王又和廉王有勾结,偏偏这两人都犯下谋逆的大罪,有这么个亲戚在,谁又敢用他?江源江清远或者有这等气魄,可是别人呢?怕是不把他的书当木柴烧了就算心胸广阔了。所以他必须沉住气继续等待,也只能沉住气继续等待了。 一个人若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没得选择,也就能够心平气和下来了,林钧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他每日老实去翰林院点卯,老实完成自己的工作,回到家孝敬父亲,看书写文,平静的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之人,就好像那般远大的抱负不是他的一样。 时间漫长,可林钧并不觉的长,江源也不觉的。用别人他不放心,他特意派了清涟去了趟苏州调查林沂和林钧过去的情况,又让李达亲自去查这两人的心性以及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牵扯阻碍。这一个多月既是调查的时间,又是考察的时间。无论调查的最终结果如何,若是林钧的心性不足,太过急躁,那他也不能被大用,必须经历磨练才行,好在无论是调查的结果还是考察的结果都让江源非常满意,所以他决定出第一个考题。 等待许久的林钧终于收到了江源的信笺,上面题写着对他考验的项目。纸上谈兵要不得,所以江源需要看看他实际的才能。题目并不算困难,问的是城外京畿大营十数万人马,每人每日需要三两肉一两油,换算起来就需要三万斤肉食一万斤油,问的是如果林钧是京畿大营的采购官员,如何才能买到这些物品保证军队每日的供给。 这题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完全是开放式的,也没要求金钱的数量,也没要求具体的方法,只要求最终的结果,可是这样完全开放的题目却更加困难。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若想要符合江源的心意就需要最方便的方式,最省钱的方法,而且不能亏待营中的军士,更不能以次充好,滥竽充数。这需要仔细思考,认真考察,最后才能设定合理的方法策略。 林钧知道这只是考验他能力的第一题而已,第一题做完还有第二题第三题……可若是连第一题都不能回答的让江源满意就说明他的才能不过如此,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 江源等待了三日就得到了回信。打开信封,展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详尽的规划,与其说是方法倒不如说是采购的制度,若是按照这份详尽的制度来做,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未必会出现问题。虽然未必是最省钱的,最简单的,但却是最适合的,波动最小的。这道题目——通过! 冠英侯爷随手就写下了第二道题目命人给林钧送去,这次是道农学水利的问题,四天之后林钧又交回答案,一看就知道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进行过调查分析,依旧没有什么问题,相当具有可行性。 第三题,第四题……江源的问题包罗万象,提出过税收、管理、策划、农业、民治、水利等等的问题,林钧却都能一一应答,甚至对答如流,每一次都另辟蹊径,里面的一些想法让人拍案叫绝。最后,江源写下了一道问题,封在了信封之中命人交给了林钧,等待他最终的答案。 已经成为书房管事的冠英侯心腹清涟亲自跑了这一趟,将密封的信笺交给了林钧,他很清楚自家侯爷对于这位林大人的器重,这位从七品的林大人虽然住的地方相当破旧,衣着也很平常,但就凭江侯爷如此重视他就能知道他将来必定不会平凡。 送走了清涟,林钧急忙回到房中小心地拆开了信封,里面的信笺之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源昔日常闻之,夏桀商纣有荒乱之疾,秦主燕帝有昏聩之厄,故社稷常倾颓,天下曾疲敝,宗庙不保而四海存危,山峦崩塌而日月失辉。时至今日,三代承平,泽被后世,理应居高而念下,处安而思危,故以史为镜,请试述存亡之道,兴衰之理。” 这道题考的完全不是真正的政事,与前面的题目截然不同,风格转化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就是淡定如林钧也被弄得一怔,出题的风格差这么多,这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他又平静了下来,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题目还不是一样要答的,他仔细思考起来,在想如何作答才能让江源满意。 江源出这这么道题是有道理的,既然政事已经问的差不多了,那么就要考察一下对方对政治的敏感度了。江源这道题完全就是随便侃大山的一道题,怎么说都行,完全适合嘴炮党随便来,可细细一品就知道此题是个天大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就不知道林钧能不能悟透了。 这道题若是上来就谴责桀纣等的过错甚至说为了以史为鉴当今皇帝应该如何如何才能避免出错,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林钧他真敢这么写,那他就是有天大的才能也注定了就是个谋士师爷的命,这辈子也没办法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了。当然,就算林钧这么写了江源也还是会推荐他的,不过只会把他当成谋士来举荐,他这辈子能混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他自己的命了。 这道题的正确答案是桀纣有错但皇帝没有错,皇帝怎么能错了呢? 现在这是什么时候啊?是古代!是靖朝!敢说当今皇帝做错了你丫还要不要脑袋了!这都什么政治敏感度啊? 上一世的西汉有个叫辕固生的家伙,与人辩论“汤武非受命”这个论题,也就是商汤讨伐夏桀,武王讨伐商纣,以臣伐君是对的还是错的。这位辕固生是个直肠子,上来就说桀纣荒乱,天下之心归于汤武,所以汤武宰了桀纣是天命所归的。和他辩论的人说道,上下有分,桀纣虽然无道,可他们是君主,汤武虽然圣贤,可他们是臣子,君主无道,臣子不劝告进谏而是直接把他们给宰了,这能对吗?你丫的忠心和仁义呢?辕固生不服气,到了窦太后面前还嚷嚷他那套,差点没让窦太后把他给宰了,可想而知死脑筋是怎么倒霉的,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没学会,活该他这一辈子都没混进中央政权。 就算皇帝真的做错了,你心里怎么想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写出来。自古以来直言进谏的基本都被咔嚓了,活下来的魏征难道有好结果吗?还不是连碑都被推到了。学了这么多年都没点亮“讽谏”这个技能的家伙在古代的官场根本就活不下来。在这个腹诽都可以定罪的年代,犯下这种大错的人绝对不是当官的命,还不如回家种地实在呢。连这种事都参悟不透,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休想在官场之中存活下去,就算皇帝再怎么明君,再怎么宽宏大量,光是同僚的倾轧就够弄死他了。 这道题考的不是林钧有没有当官的才华,而是考他有没有当官之人应有的思想。不够狡猾的直肠子就可以洗洗睡了,这种人就算当了高官也是个作死的命,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幕后献出才华算了。至于聪明人……当然可以得到最大的奖赏。 ☆、第四十八章 冠英侯举荐贤能士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三日之后,江源终于收到了林钧的答案。 不得不说林钧的文笔也就那么回事了,也难怪这人才能如此出众还考了两次才考中,考中科举的名次差点没落到倒数,完全就是因为他的写作水平在拖后腿,整个一篇文章单就文学层次来说只能算勉勉强强,不过内容上却独具匠心,颇为有趣。 林钧果然没有上当受骗,他先是阐述了一下桀纣秦二世燕二世的暴/政,再对比了一下靖朝三代皇帝的德政,大夸特夸了一下我朝皇帝果断功盖三皇,德比五帝,只有最强,没有更强。直接略过数百字拍马屁的话,这位林钧猛地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强国之道,在于明法,善赏奸罚,可得永年。”总结起来他的文章就是一句话,要依法治国,以制度定天下。 先明确法律制度,然后公告天下使得妇孺皆知,最后严格依照所立的法度来管理,违反法律的一定要惩处,遵守法律的则须奖励,之后每一朝要不停的完善法律,做到时移而法变,那么一个国家几百年都不会混乱到出现大的问题。至于几百年后的事,林钧言道:“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也就是说圣人来治理国家,只要能使这个国家昌盛,就不必非得沿用旧时的法律,只要有利于人民,就不必一定遵循旧的礼法。穷则思变,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也没必要遵从旧制,只要有利于国家的就应该做,只要有利于人民的就需要改变,这就是他的观点。 虽然林钧在文章之中没有提出具体的法律和制度,可谓是点到为止,不过江源认为他写到这里就可以了,他要是真的有本事自己完成一整套法律体系那就不是人才是妖孽了。写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阐明他的具体想法,之后如何实践就需要当权者的配合了。不得不说林钧想法很好,外法内儒,宽严相济,而且足够聪明,一点儿把柄都没有漏出来,很好很好,是个聪明人。 江源简单收拾了一下,将那本《五策》和这段时间以来他提出的问题和林钧上交的答案统统打包在一起,亲自送进宫交给了司徒晟。司徒晟已经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江源就会向他举荐人才,顺手就拿起那一叠写满答案的信笺看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提起了精神,连着看完那十几份答卷,司徒晟直接抢过那本《五策》翻看了起来,双眼放光,时不时拍案叫绝。 “妙啊妙啊,清远,你从什么地方找到此人的?这人真乃奇才啊!”司徒晟翻看了一下作者的姓名,“哦,这个林钧确实是有大才之人啊,孤定要重用此人。” 江源将林钧的身世和他投献之事简短地禀报了一番,这才说道:“此人乃是路野遗贤,内藏锦绣,不过想法虽然很好,会不会应用到现实就不得而知了。臣也只是测了测他的心意而已,至于他会不会做事就要殿下来测试了。” 司徒晟明白江源的想法,能人也是有不同种类的,有的人会说而不会做,有的人能做却不会想,会说会做会想的人到底还是少数中的少数。这个林钧想法是有了,说也说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运用于实践,毕竟思想家和实干家是两回事,思想家是够高瞻远瞩了,可是要落实到实际上,能不能更好的协调同僚之间的关系,能不能稳妥的办好计划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只会想的人倒是一个谋臣的好人选,可是司徒晟手下真正缺少的不是谋臣而是会想又会做的综合性人才,这样的人才能像江源一样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司徒晟想了想,说道:“那就先让他去户部任个员外郎吧,让他将吏、户、工、刑四个部门各做上半年,若是他做得好那就可以大用了。” 六部里面兵部的事情太过专业,不是一般人想接手就能接手的,从此人的《军策》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只擅长募兵和管理,对于领兵的事宜完全是个外行,所以兵部就不用去了。礼部的做法完全是按章办事,只要按照章程去做就不会出错,不能夸大也不能缩减,没什么能够施展才华的地方,到那里无非是熬资历熬年限拼出身,也没必要让他到那里耽误时间。至于其余的四部则掌握着全国绝大部分的具体工作,能在这四部做好差事就说明此人在实干方面没有问题,就是立刻派他往地方任职也不会犯下过错。而且四部轮转也可以培养他的综合能力,这人毕竟年轻,没有接触过具体的工作,到四部锻炼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此这般,林钧未来两年的行程就算定下来了,监国太子司徒晟一纸调命就让他从一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变成了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且不提对于官职的提升,就凭把他调到太子殿下曾经直接掌管的户部这一点,就能看出太子殿下对他的器重和对他的期望。他这是时来运转了吗? 即使冷静如林钧也不由在破旧的房屋中怔住了。而今的靖朝最讲究的就是“大复仇”的报复思想,无论儒法道墨哪个流派都是主张复仇观念的,所谓“十世之仇犹可报也”就是这个道理。而且这个年头的人最喜欢迁怒连坐,就连仁慈的帝王都喜欢搞个夷三族诛九族什么的,在这样一种大复仇的潮流之中,江源竟然肯轻飘飘的放过了他,还将他举荐给了太子殿下,亲手替他搭建了登天之梯,这……这…… 虽然《吕氏春秋》里祁黄羊说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话,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不避亲”的比比皆是,“不避仇”的则一个都没有,江源的气度之宏大还在他的想象之上啊。林钧思前想后,最终找到了父亲林沂,劝告他彻底断了和林海甚至林氏一族的联系。反正相互的联系也少,干脆直接断了算了,既然他们从没受到过林家的帮助,那么也没必要因为无谓的血统受到林家的连累。江源是一定会收拾林海的,他们家已经受了江源的恩德就没必要再搀和进漩涡之中。 林沂明明是林家子,却是在林家老宅做仆佣的工作才能换来食物养活自己的,林家对他们的恩德不过就是生身,那么继承这个姓氏并将它继续传袭下去就已经还上恩德了,难道还要他们一家也和林家一样毁于一旦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林海闹出来的事比他爷爷养士的那件要大多了,这可不是贬官罚奉甚至抄家论罪就能够了事的。若不是老皇帝和司徒晟手边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接替这个顶蜡的位置,林海早就要被定罪论处了。林家这潭水太深了,一只脚踏进去就没命了,还是躲远点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春风已过,初夏来临。司徒晟接到了江南船厂楼船试造成功的消息很受鼓舞,江源也觉得太子殿下推动的海船研造对未来海疆的控制以及开拓海上丝绸之路都有很大的意义,哪怕只是初步的成功也是可喜可贺的。林钧前脚刚踏进户部,还没等坐稳,扬州就给京中的荣国府报上丧事了——林家太太荣国府中的四姑娘贾敏……没了! 贾敏这些年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得到父亲贾代善死讯的时候她正怀着孩子,差点因此见红,只得靠安胎药强行保住了胎儿。之后她先是作为高龄产妇诞下了林黛玉,后来又再次怀孕产下了一个男孩,高龄产妇本来就是很大的问题,就算放在现代也容易引发妊高症等等的疾病,在古代就更是无解了。两次妊娠虽然隔着几年,可也将她的身体彻底搞垮了。 贾母卖祭田的事从京城传到了江南,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件事将她的名誉也彻底毁了,自己千辛万苦诞下的儿子也夭折了,这连续的打击怎能不让她痛彻心扉,果然便一病不起了。 这还不算什么,可去岁冬至的那场捅破天的谋逆之事,先是让她娘家陷入了混乱,再是丈夫林海也被牵扯了进去,贾、林两家都险些被逼入绝境,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两边都卷入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怎能不让她心焦? 好不容易花了无数白银保住了林家,本就柔弱的身体这回彻底支撑不住了,一下子栽倒就再没能爬起来,半年的重病过去也就香消玉殒了,比起原著里还早上几个月。 贾敏重病卧床的时候,贾家还在想着怎么弄死贾元春好洗脱谋逆的罪名呢,不过是去了两封信问候了一下病情而已。待到贾元春的事情完了,贾政又被推到了勋贵世家大战的风口浪尖之上,整个荣国府都受到了牵扯,正在和世家死拼呢,也没有留意贾敏的病情。接着贾赦又闹着要和贾政分家,好不容易家也分了,事态平息一些了,贾母也就忙得忘了贾敏的事了。谁知就在这时收到了女儿的死讯?! 贾母这段日子过得可不怎么好,她一直“疼爱万分”的小儿子被贾赦赶到了梨香院去住,每日里想要拜见母亲还得出入大门很是不便。管家的人也从王夫人变成了大房的孙媳妇王熙凤,虽说两人都是姓王,王熙凤性情爽利,会说话会逗趣,可她毕竟是大房的人。这王熙凤眼睛很尖,最是能看清楚该依附谁,二房当家的时候每日跟着王夫人忙前忙后,现在大房当家了又直接去向贾赦和邢氏献殷勤,十分心思里也就只有一分放在她这个老太太的身上,怎能不让她倍感失落? 拜世家的弹章所赐,荣国府的骄奢也成了一个天大的罪过。贾母原本吃饭讲究很多,豆腐要用火腿来配,出锅的时候又要弃去火腿只吃豆腐,一盘茄子也要用上十几只鸡,炖碗羹汤更要使上几十条鱼的鱼脑。她是庶女出身,在娘家的时候难免处处不顺心,嫁人之后还要服侍公婆难以自主,待到把公婆熬死了,丈夫也亡故了,可不就轮到她这个老太太好好享受享受了。就她一人,每日里就得吃下去几十两白银,哪里懂得节俭两个字怎么写? 想那《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初见黄蓉,黄蓉故意整他连点了几十盘菜,又做了两遍,用了数十只鸡鸭,也不过耗费十九两七钱四分,这么多银钱普通人家够花好几个月了,却还不足贾母一天的吃食。现在奢侈也算是罪,贾母的待遇立刻直线下降,她还不敢喊贾赦他们不孝,国法和孝道哪一个更重要,难道她要犯国法拖累儿子下水吗?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好听的了,再闹下去丢脸的是贾赦还是她啊? 这时候贾母算是看清楚了,以现在贾政的危机来说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如此了,别说贾赦还有个儿子贾琏,就算贾赦贾琏都死光了也轮不到贾政来袭爵。她要真把贾赦给闹得丢了爵位,那他们荣国府一支就算是了结了,无论皇帝还是太子都绝不可能留着贾家的爵位的。到时候贾政失了靠山还不得丢官发配?若是两个儿子都完了,她这个老太君也就当不了了,荣华富贵也就没有了。所以贾母一句话也不敢乱说,待遇下降也只能硬挺着。她倒还很委屈的样子,现在每顿饭还不是鸡鸭鱼肉轮番上阵,就这样还有脸说自己日子过得惨淡? 不管怎么说,贾敏死了总得派人去奔丧,他们贾家过去是半点不讲礼法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了,状告贾政的一条就是他不守礼法竟敢孝期生子,他们整个贾氏一族更是被世家们盯得死紧,这个时候再做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情,奏折还不得雪片一样铺满龙书案? 老实许多的荣国府上上下下服服帖帖地守起了九个月的大功来,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贾赦贾政王氏邢氏包括贾琏他们这一辈老老实实穿着大功的服饰,家里的红灯笼也都换成了白的,鲜亮的颜色也赶紧撤了,鸡鸭鱼肉就更不敢有了,就怕被御史们一个风闻奏事捅到皇帝那里,让他们全家跟着吃挂落。 奔丧的差事贾赦贾琏父子两个自告奋勇的领下了,现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盯着荣国府,这样的氛围里谁在谁知道,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就是有个苍蝇大的毛病都能被说成大象的大小,离开京城正好能躲过这许多的视线,不走才是傻子呢。 两人包袱款款的下江南了,只留下贾政一个人在京里面苦忍。皇帝倒是没给他定罪,他也还是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他只要出门迎来的就是各种鄙视的眼神,到了衙门更是连个最卑下的小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上司除了训斥就不会和他说别的,其他同僚看他和看鬼一样。走在街上就是个举人都没捞到的读书人也敢对他吐口水,就是马车都阻拦不住周围厌恶的目光。他干脆称病蹲在了梨香院里,每日只和清客们谈论诗词,就好像外面的事情都不存在了,自己麻醉自己沉迷在清客们虚伪的称赞声中难以自拔。 王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分了家搬到了梨香院中,她再也没有收到过那些勋贵太太们的请帖。原来人家当她是国公府里的掌权太太,而现在则成了从五品小官的夫人,哪还有人高看她一眼?若是贾政肯争气也就罢了,但那贾政就是个窝囊废,在家里面倒是个大爷脾气,冲谁都敢叱骂,可到了外面却什么本事都没有,他自己都在受人取笑哪里管得了王夫人的处境?这下王夫人也不愿意出门了,她总觉得别人看到她的时候心里都在笑话她,堂堂的当家夫人沦落到全家连着仆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这等失落感有谁能够明白? 贾珠的身体不好,一年里恨不能有十个月躺在床上,李纨光是照顾他和儿子贾兰都忙不过来,哪里有时间关照公婆的心情。 因为孝期生子这条罪状,贾政很是迁怒赵姨娘母子,在他眼中他自己是最守礼的,那么错的一定是勾着他的赵姨娘。一怒之下他就把赵姨娘母子赶到了郊外他名下的田庄里,根本懒得管他们是死是活过得如何。至于探春……王夫人现在连当家夫人都不是了,哪还有心情用她来彰显自己的仁慈,只是丢到一边不去管,让这小女孩过得比仆人都不如。贾政因为赵姨娘的缘故也在迁怒她,看见了就和没看见似的,于是整个院子的仆从都不把她当回事,屋子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下人们分了,还任由她三餐不继,不过是挣扎求存罢了。 如今的荣国府,死气沉沉,就好像寿命快到终点的老马一样,趴伏在地上,连叫都叫不起来了,那种诡异的幽静更是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冰冷,垂暮的气息遮掩都遮掩不住。 ☆、第四十九章 领监国北蛮遣使者会太子源谈阅兵 老皇帝修养了很长时间,身体并没有好转的意思,反而病体日差,因此无论他愿不愿意政事上也只能全部交托太子处置了,司徒晟这个监国太子的位置倒是坐得很稳当,无人可以动摇。 说是太子监国,可是古往今来谁又见过能够完全把持朝政的太子?江源前一世唐代玄武门事变之后的李世民倒是当过这样什么说的都算的太子,可是那时候的李渊已经被他软禁在宫里了,其余嫡出的皇子都被他宰了,他当然可以肆无忌惮总领朝政,可是李世民这样的太子总共能有几个?其他的时候,就算老皇帝还有一口气,做太子的人也得老老实实地晨昏定省,早晚汇报,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则谁越谁死。 太医曾经多番叮嘱老皇帝让他老实卧床多加休息,少费心思在朝政上,尽量做到静养,可是哪个皇帝能够忍得了大权旁落的滋味?那位东汉的汉质帝,才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整个天下都应该是自己的,对身为外戚权臣的梁冀愤恨不已,当着群臣的面骂他是“跋扈将军”。一个小孩子都忍不了,更何况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天下之主,他又怎能忍得住? 所以老皇帝每天都要听司徒晟的工作汇报,死撑着也要掌控朝政,说什么都不许司徒晟掌控一切。当初对于司徒晟的圣眷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为了制衡司徒晟甚至暗地里支持司徒晖发展势力。那老皇帝每日里人参之类提神养气的药物不知用去多少,明知道这是在透支生命也绝对不肯放下权势。 江源冷眼瞧着心内一直冷笑,所谓是药三分毒,就算人参是百草之王也是不能乱吃的。人参的用法最是讲究,绝对不能乱来,这东西确实补气养血,可是乱吃反而会亏了气血,甚至能要人性命,你当虚不受补是闹着玩的吗?老皇帝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自己不病死也要吃药吃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难道要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吗?要是真说出来老皇帝绝对翻脸不认人,既然不能说,也就只能看着他自己作死了。 这时候无论是江源还是司徒晟都没有心思管老皇帝胡乱吃药的事,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处理,那就是——北蛮遣使来访! 早不来晚不来,靖朝一换了太子他们就来了,想也知道这些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过去的废太子义忠亲王司徒昂一向不喜中原文化而是仰慕北蛮的游牧文明,无论服饰上还是行为上总是想向北蛮那边学习,这位废太子还会说北蛮话,会写北蛮字,甚至冒着被废储的危险弄了个北蛮的巫师进宫玩巫术…… 对于这样的一个太子,北蛮那一方当然是放心的,毕竟这样的太子一旦登上皇位,那么北蛮就算不能彻底灭了靖朝,也能从靖朝这里得到更多的利益充实国家,这更加符合北蛮的需要。谁知道司徒昂这个光说不练的家伙脑袋一抽就把自己的老师给干掉了,因为失德而被老皇帝废黜了,不但如此还一溜烟的咽气死了,让北蛮的算盘白打了一遍。 过了几年,靖朝竟猛然换了个太子,而且这个太子是个出了名的武勋标榜之人,擅长以少胜多,甚至有天帝之名,甚至在草原都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过去那位态度软和不敢得罪北蛮的老皇帝病得要死了,这位太子奉命监国,也许过不了不久就要轮到他来坐江山了,这还了得。北蛮得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轻易放过呢?必须得派一队人马来靖朝这里探听一下虚实才行,无论是威逼也好,恐吓也罢,他们都需要得到这位新任太子的一个明确的态度! 整个北蛮需要知道这位新太子的性格,年龄,能力,思想,对外的态度,最重要的是他到底会不会满脑子想着和北蛮开战! 如若这个司徒晟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那么趁着老皇帝病重,靖国朝廷动荡不安的时候,北蛮可以出兵攻打靖朝获得更多的利益,甚至再逼迫靖朝签订一次城下之盟。如果这个司徒晟如传说一般是个硬角色,那就要了解他,挖掘他,知道他的思想,找到他的弱点,甚至从靖国那里探听他们军队的虚实! 此事并没有出乎江源的预料,相反,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北蛮还忍着不派使团来,他反而要怀疑北蛮那边是否有什么隐藏很深的阴谋,或者北蛮的掌权人是不是个废物了。所谓知己自彼,百战不殆,这是全人类的共识,北蛮的科技确实落后于靖朝,可是他们也是正常人类又不是白痴,怎么会想不到探听虚实这一条呢? 身为兵部左侍郎,太子殿下麾下的首席谋臣,江源能够接触到的讯息远胜旁人,一些万分绝密的信息和具体到村落、小溪的地图也只有他曾经看到过,甚至司徒晟手下一支专门用来打探关外情报的商队就是由江源负责管理的。对于北蛮这个国家的情况,江源了解甚深,就算称不上全国第一也绝对能排进前五名。 这个在上一世完全不曾存在过的国家非常的强大,虽然不如蒙古一直打到欧洲那么夸张,可是光从版图上来看它无疑是这个时代相当强大的国家了。东到未来的西伯利亚,西到后来的乌克兰,南至长城边缘,北至后世的贝加尔湖,甚至贝加尔湖以北也有北蛮人居住,人口大约有二百万左右,比起拥有数千万臣民的靖朝来说并不算多,不过它手下还掌控着西域的诸多国家以及其他种族的部落,算起来可战之兵绝对可以达到四十万,其中本国大概二十五万左右,这可不是三藩叛乱时那些刚放下锄头没多久的农夫,这些人可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士兵! 当初高祖皇帝曾被十五万北蛮军队围于边城不得而出,勤王之军足足有五十万人却不得而入,甚至遭遇了战败,最终被北蛮人逼迫高祖皇帝签下了城下之盟。当时那五十万勤王之军可都是随着高皇帝征战多年的得力部队,在中原说是百战雄兵都当得起,可是这样的一支部队都输给了北蛮,可想而知北蛮人军队的凶悍程度。 对待行动敏捷,快速移动的游牧民族,哪怕江源手中握着大炮都没多大用处,机动部队必须用同样能够快速移动的部队去追,除非将他们诱入包围圈,否则以这个时候的科技水平,即使有火药也没那么容易全盘消灭如此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如果我方防守,当然可以依靠火药的力量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可是如果敌人撤退了呢,那么就算有火药也没有用啊,火药又没长腿追不上骑兵啊,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训练靖朝的骑兵军队。 古代游牧民族的科技发展难以超过农耕民族,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没有相应的文明和知识,北蛮的科技发展还很相当缓慢的。在靖朝,哪怕是一个最平常的农夫所使用的锄头也是铁质的,除了那些过于落后不与外界往来的山村,铁制品已经从军用转化成了民用,所有大靖臣民都已经习惯了铁器的应用,军队之中的铁制武器和铁制盔甲更是标准配置,所有的精锐部队都有配备,可是北蛮则不然。 北蛮国自己不具备炼制钢铁的技术,而靖朝高祖皇帝在位时期就有明确的圣旨,寸铁片纸不准出关,严禁工匠离国,若有违反者九族尽诛。因此这些年来虽然北蛮陆陆续续从靖朝走私到了一些铁器,可是这点铁器根本不足以武装整个部队。北蛮军中弓箭的箭头甚至还有骨头做的,士兵更是能穿上皮甲就不错了,马匹没有蹄铁保护只有皮子做的马掌,骑兵的马刀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青铜做的,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古董了。 这样的一个国家就算能抢来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士兵可以慢慢训练,军队可以逐渐培养,可是科技的孕育所依赖的政策和制度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 上一世西汉之所以能战胜匈奴,唐朝为什么能战胜突厥,明朝到底还是将成吉思汗的子孙赶出了长城,依仗的的力量很大一部分就是科技的进步。而游牧民族在这一点就没办法了,还处于奴隶制发展处于原始阶段的游牧部落根本没办法像这时的农耕民族一样稳步发展科技。奴隶主绝不会允许奴隶掌握技术和知识的,而他们自己又没有发展技术的条件和能力,一个民族不可能只依赖那么几个奴隶主来发展科技,因此他们的科技很难发生突破性发展。 没有任何一个游牧民族会主动的取消奴隶制,而社会制度的原始就注定了科技的落后和最终的失败。论起文化,整个北蛮加上周边的所有国家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都不是中原的对手,如果他们想要引入中原文化改变国家,那么后果就是他们落后的文明被中原的文明吞噬殆尽,如果他们拒绝融合,死撑着依仗落伍的技术,那么落后的科技就是他们的死因。从根本上来讲,他们就难以获胜,不融合就是死,这是必然! 这种话就是在这个时代说出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的,江源将它咽了回去,或许将来他会如此教导他的子孙,可是这种话绝对不能外传。 老皇帝重病卧床无法起身,不管他愿不愿意也没有办法这样接待北蛮的使臣,与其让北蛮的使者看到一个衰老病弱的君主,还不如让他们看到一个强大有力的国家继承人,为了国家他不能任性。身为监国太子,司徒晟只能也必须肩负起接待北蛮使者的责任,代表国家代表数千万臣民与另一个强大的国家对话的责任! 司徒晟连夜召见了江源,命令只有一个,“我要让北蛮看到一个强大的帝国,我要让他们不敢进犯!” 连“孤”都不说了,改称了“我”,可想而知太子殿下的激动。可江源很能理解司徒晟的心情,作为一个强大的国家,绝对不能允许另外一个大国轻视自己,强国之间没有示敌以弱,只有强硬震慑。 如果司徒晟没有表现出他的强大,大靖的强大,那么北蛮很有可能借此机会跨过长城袭击中原。所以司徒晟必须展示出一个生机勃勃、强大昌盛的国家,如此才能让北蛮心存畏惧,不敢进犯。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经济战冷战的说法,国与国之间绝对是零容忍,谁软弱谁就要挨打,谁强大谁说的就算,这是血与火的铁则! 江源点了点头,“殿下明见,国与国之间强弱便是生死存亡的依据,绝不能让北蛮觉得殿下柔弱可欺,更不能让他们觉得中原柔弱渺小,必须示敌以刚,示敌以强!让北蛮知道大靖的厉害!” 北蛮与大靖之间数十年来只有摩擦没有大战,靠的就是太宗皇帝当初的强硬。 太宗继位之时,北蛮派遣使者前来祝贺,使者露出轻蔑的神情言道:“靖国虚弱如同羊羔,北蛮强盛有如虎豹。” 太宗皇帝当即拍案而起,披坚执锐召集大军欲要出关与北蛮决一死战。北蛮当时深陷与西域国家的战争之中,哪愿与靖朝一战啊,那使者连忙收回前言不敢再嚣张。知道太宗如此强硬,这才使得北蛮不敢太过招惹靖朝,两国之间数十年没有大战。而在司徒晟做好一切准备北伐蛮族之前,必须稳住北蛮,绝不能让他们有南下之心。 年轻的冠英侯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震慑敌人最好用的方法就是示之以威,其中最能显示威严的又只有两个——军事演习和阅兵式。既然当初他能用军事演习逼得两王宫变,睿王登位,那么今天威慑一下北蛮又有何不可? “殿下何不展示我军雄壮予那北蛮使者看看?京畿大营将士一向训练有素,武备精良,若是能展示给那北蛮使者看看,必能震慑其心,令北蛮国不敢有犯我之心。”江源给司徒晟倒了盏茶,缓缓说道。 “喔?”这个年代可没有阅兵式存在,沙场点兵倒是常有,可是论起威慑力哪有后世的阅兵式那么厉害?司徒晟连忙追问道:“清远要如何展示才能不泄露我军的战法又能震慑住北蛮使者?” 这样的事情后世不是经常出现吗?阅兵式上一辆辆开过去的导弹车,装甲车,坦克……可都没展示出它们真打起仗来是什么效果,想要知道有什么效果不是靠间谍就是靠脑补,脑补出来的效果往往比真正见到的还要厉害,脑洞有多大导弹的威力只有更大,这不就震慑敌人了吗…… 江源自己就曾经参加过阅兵,因此相当熟悉里面的程序,捡着与靖朝共通的地方说了一些出来,自然让司徒晟连连点头。 具体的细节还要和各部军官再做协商,形式规模也要在和朝中重臣讨论一下,不过核心内容不能变——壮观瞻,振军威,鼓士气!要怎么气势宏大就怎么来,怎么能震慑敌人就怎么来,展示军威,展示武器,甚至可以准备一场军阵演练,可是真正的战法和核心武器的使用就是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果然,第二天/朝会之上,太子殿下于大殿宣布要于北蛮使臣面前检阅京畿大营军队,这项提议立刻引发了一场争论,就连世家和勋贵的每日一吵都压了下去。 检阅部队是为了显示军威,这无疑相当符合靖朝朝臣的普遍价值观,在这个文人好武,武人好战的年代,阅兵式这个新兴的玩意自然吸引了所有朝臣的目光。 众人的商议结果必然是同意的,若不是城墙下面放不下那么多人,他们甚至想把整个京畿大营都拉出来溜溜了。对于北蛮的仇恨,无论是出身勋贵、世家、科举、萌荫的朝臣,还是田间地头务农的百姓,甚至街上的地痞流氓都是一样的旺盛。此乃国仇,是全国人的耻辱,此等奇耻大辱怎能忘记,又怎能不报?! 这可不是上一世那个被腐儒佞臣们绑架的弱宋,在这个大靖,哪怕是纯粹的儒学之士也必然要读那本《公羊春秋》的。古《周礼》中记载“复仇可尽五世,五世之内。”就是说报仇这种事应该在五代人以内完成,可是《公羊春秋》驳斥了这种说法,“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家亦可乎?曰不可。国何以可?国君一体也。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也,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也。”也就说国仇不比私仇,国仇就是一百代人也要报,必须报! 群情激奋之下,阅兵这一提议很容易就通过了,具体的事宜交由江源带领的京畿大营来完成,六部都会为阅兵提供便利。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着火,冒着光,就等待北蛮的使者到来了! ☆、第五十章 赴城门使者多傲慢震敌心源挽长弓 北蛮遣使入靖乃是国之大事,朝廷大事,除了江源带领的兵部忙作一团准备阅兵事宜以外,其他的几个部门也都繁忙了起来,其中最忙的当然就是礼部下属的主客清吏司。主客清吏司的职责就是接待外宾的全部事务,北蛮的使者到来需要他们接待,那里自然是繁忙不已。 靖朝没有例如理藩院、外交部之类专门接待外宾的部门,无论是接待国内的少数民族、下属的藩国还是外国的使臣都要靠一个主客清吏司忙活,也难怪他们忙不过来。 江源暗暗摇头,这实在不是办法。外交的重要性现代的所有人都很了解,礼部下属的这么一个小部门根本担当不了这样重大的职责。主客清吏司下属郎中三人,员外郎二人,主事二人,小吏若干,就这么个最高官员才正五品的部门能承担得起什么责任啊?能把人招呼明白,不要犯低级错误就算不错了。看来司徒晟正式掌权之后他一定要促使他的主公重新建立一个与外交部相似的部门才行。 整个朝廷准备了半月有余,北蛮的使者团队终于到来了。 看过某言情剧某格格吗?里面那个脑抽的土司是怎么进京城的?所谓锣鼓喧天,钟鼓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江源本以为这是作者胡编乱造呢,可现在站在城门边看着前方的北蛮使节仪仗,他恨不得捂脸撞墙……竟然还真的有人会选择这么个丢脸的方式进城啊,他真是小看北蛮人了。 北蛮使者从北蛮国境进入长城之后就有靖朝的臣子引领行程了,到得城外十里处就得有礼部专门的官员接待了,而在城门这里负责迎接使团的就是江源。 对方的使臣中有一个王爵,那么礼部那些低级的官员难免会地位不对等,这等场合顺王并不合适出场,所以江源这个驸马兼冠英侯就可以出场了。选择江源,一是因为他才能出众,可以窥探出北蛮使者的虚实和想法,二也是因为江源心思灵敏,无论对方闹出什么花样来都能从容应对,不至于出现混乱局面,三一个,江源武力值那么高,还怕对方闹事吗? 队伍已经渐渐接近城门了,北蛮的正史拍马上前,江源瞄了一眼,却是一怔。 游牧民族往往混血情况都很严重,血统比较驳杂,而北蛮人尤其如此,可谓个中翘楚。江源过去也不是没见过北蛮人,他们一般身材略矮于靖人,颧骨突出,鼻梁扁平,眼大口扩,皮肤黑红,头发偏褐色自然卷起,常年骑马所以还有点罗圈腿。就血统而言北蛮人不但有中原地区以及北方的羌族、鲜卑族、匈奴、突厥等等这些民族的血统,还包括有阿拉伯地区、欧洲、北非、甚至阿三哥的血统。随便拉出来个北蛮人,体内估计都有几十种民族的血统,就血统而言简直可以开联合国了,但这位正使却和江源见过的北蛮人统统都不一样。 眼前这位使臣看起来也有四十余岁,虽然也和其他北蛮人一样披发左衽,带着耳环穿着北蛮特有的服饰,可怎么看相貌都与靖人没什么两样。不,此人的血统就是中原人,他不是北蛮人,他是叛臣的后代! 什么年代都是有叛徒的,太监中都能出一个中行说,普通人中叛变的自然更多,因此靖朝和北蛮也有叛徒当然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北蛮国的优势在于武力强盛,在靖朝初年无人可敌,从中原到西域到处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所以靖朝建国尤其是高皇帝被围之后,还是有不少靖人选择投奔武力更加强大的北蛮的。当然,北蛮人中选择投奔靖朝的也不少,因为北蛮无论是食物还是用品实在太过粗糙了,虽然他们也会劫掠西域诸国,甚至曾经一路打到过欧洲,但是这个年代,中原以西的国家科技水平与中原差距太大了,文艺复兴之前说他们是野蛮人过分了一点,说他们落后一点问题都没有。 拜迂腐的教廷统治所赐,西方科技的发展完全被其判定为违反伦理,与宗教相违背,这对于科学发展的摧残可比上一世的明清两朝那些被八股文洗脑的白痴文人强上千百倍之多。思想都被扼杀了,还有什么能发展的起来? 想想哥白尼是怎么死的就知道了,这时候的欧洲可谓一片黑暗,半点光明都没有。没有文明之邦该有的礼仪,没有科学的卫生观念,更没有华服美食可言,论起享受西方的国家哪里能够比得上中原?随着靖朝这些年的逐渐强盛,不少北蛮人也选择离开了故土投奔大靖,靖朝的奢侈享受和平静的生活更是让他们流连忘返,不愿离去。 靖朝投奔北蛮的臣子中有不少被封为了王爵,而北蛮投奔靖朝的臣子则统统封有公侯的爵位,看起来好像靖朝这边没北蛮那边给的地位高,实则不然。 北蛮那里哪怕是个几十人的小部落首领也可以称王,靖朝这里公侯爵位的地位可是实打实的。荣国府的爵位都已经变成一等将军了,这群人还不是一样作威作福,不肯安宁?甚至一个管家的子孙,奴仆出身的人都能被荣国府举荐当上官员,可想而知这些公侯们的潜势力了,要不然也没办法和世家那方打得势均力敌啊。 看来这位北蛮的正使就是叛逃到北蛮的靖朝臣子的后代了……北蛮国派这么个人做正使是想做什么?挑衅吗?还是打算恶心大靖朝廷一下? 江源也不露声色,打马上前,神态从容,风仪潇洒,声音温和,“贵使安好,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倒是让贵使辛苦了。” 对面的北蛮正使见到江源也是一怔,又看了看站在江源身后已经四十多岁却一切以他马首是瞻的礼部尚书夏侯常,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为江源现在的年纪太过年轻了。北蛮和靖朝身处亚洲,当然都有亚洲人的普遍传统,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姜还是老的辣,所以立国君也好,用臣子也好,都忌讳年龄太小的,怎么也得弄个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来才对,否则就怕年轻人经验不足,惹下事端。可这靖朝怎么反其道而行之,派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做主来迎接一方大国的使臣? 与北蛮国不同,靖朝对于官员的服侍要求很是严格,什么样的地位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这是有着非常严厉的制度的。比如说这位礼部尚书,身为从一品的大员,他穿戴的是一品的朝服,头戴七梁的一品冠,腰扎玉带,配绿黄赤紫四色丝织云鹤花锦绶带,珮玉乃是玉质,尽显重臣的威仪。而江源的服饰与之差不多,不一样的就是他所戴的冠。虽然同样也是七梁冠,可是加有笼巾貂蝉,立笔四折,四柱,香草四墒,前后用金蝉,一望就知乃是侯爵才能戴的冠。 那位北蛮使者微微皱眉,以为江源是什么世袭的皇亲国戚,是个二世祖之类的人物,因此才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难免有些轻视。他抬抬眼皮,似乎对江源有些不屑一顾,言道:“吾为圣主奔波,怎觉得辛苦?” “喔?贵使前来大靖,食宿可还习惯?”江源挑了挑眉,似乎没看见对方的表情一样,淡然的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看似随意可是内里问得相当之阴险,看那北蛮副使的神情,这两位使者之间必有龌龊,恐怕还是敌对的关系。若是这位正使顺口回答靖朝食宿比起北蛮更好因此很是习惯,那么这位明显血统属于北蛮的副使说不定回国就要告他一状,说他心恋旧国,意图叛变。如果真的这样,这位趾高气扬的使者搞不好就得被剁了……就算他命大,一个分化的使节团对于靖朝来说绝对更加有利。 所以说江源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坚决不能惹…… 那位使者果然不知不觉就上当了,直接就回了一句食宿非常好,他很是习惯。江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那位副使,果然见到那位副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心内不由冷哼一声,愚蠢的凡人啊,大中华的语言陷阱够你喝一壶的了,回去好好补习语文吧。 副使心中不满,直接跳过正使抢过话头,指着天空板着脸说道:“靖朝的食宿远不如我大北蛮,这里鸟雀太多,实在太过吵闹了。” 江源瞄了一眼天空,果然有很多被锣鼓声惊起的飞鸟,他心说还不是你们作出来的,要是不敲锣打鼓鸟雀也不至于被惊飞。他手一挥,身后几个身着锦袍的亲兵摧马前来等候命令,他笑道:“既然贵使觉得鸟雀吵闹,那便容这些兵卒除了这些飞鸟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骑士们弯弓搭箭,直射天上飞鸟。那些小鸟张开羽翼都没有一尺长,飞行速度更是快捷,可是这些骑士却箭无虚发,每箭都能射落一只鸟雀,不过盏茶时间,天上的飞鸟竟然被他们横扫一空。 不止那位副使,北蛮国的正使也是一惊。这些骑士射箭之准还是其次,北蛮人生来擅长弓马,射杀这些飞鸟自然也不在话下,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些强弓的力量。天上的鸟雀飞得极高,非两石以上的强弓难以触及,靖朝的军用强弓向来只有一石而已,那么这些两石弓又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这时北蛮军中的通用弓还是那种非常粗糙的角弓,那可不是明清时特制的加入了牛筋的强弓,这种粗糙的角弓强度一般,最多只能达到一石而已,多数都达不到这样的数字。作为骑弓来说当然没有问题,可作为步军攻城的弓来说就远不及靖军的硬弓了。 靖朝普通的强弓虽然也只有一石的力量,不过应用极端复杂的工序倒是能制成更强拉力的铁胎弓。但是这样的铁胎弓实在太费时费力,而且要消耗钢铁,一把弓要耗时一年以上才能制作完成,因此很难普及。所以不少北蛮的神射手虽然要靠走私靖朝的强弓来逞威风,倒也没把靖朝射手放在眼里。 骑马之时是没办法像站立平地时一样借力的,所以骑弓往往要比步弓拉力弱,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拉得动铁胎弓的,所以无论北蛮国还是靖朝,骑弓的拉力都是一石左右。若是双方发生野战,弓箭的射程差不多,北蛮军队依靠弓马娴熟自然能够大获全胜。若是靖军守城而北蛮攻击,那么虽然北蛮虽然因为弓力不足而吃亏,可也还能接受。可现在那些两石弓是怎么回事啊? 北蛮使者很轻易的发现,无论是站在京城城墙上、城门口的士兵,还是前来迎接的骑士们身上配备的弓都是这种两石的强弓,这么多普通士兵都能拥有强弓,这证明了靖朝已经找到改良弓臂的方法能够大规模配备这样的强弓了。若是这些弓箭被应用到北疆守城,那么北蛮军队袭击的时候岂不是大大的吃亏?!射程差出这么多还怎么愉快的玩耍啊? 是,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拉得动两石的强弓的,可是靖朝不是只有弓而已啊,他们还有制作复杂的弩! 弩是可以用脚蹬的方法来上弦的,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能够承担两石拉力的弓臂,靖国完全可以制作出两石射程的弩机来。一个人或许用双手拉不开两石力量的强弓,但是给弩/箭上弦的话就相当轻易了,只要是受过军旅训练的成年男子就完全可以轻易做到。那么这种弓臂必然会大大加强靖朝守军的实力! 江源从头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淡定的姿态,就像刚刚故意用强弓来吓北蛮使者的人不是他一样。那种两石弓的改良方法就是他提出来的,上一世他喜欢看科教频道,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一个纪录片里面讲到弓除了要用竹子以外还要用牛角和牛筋以鳔胶来固定。他是那么顺嘴一提,不过工部的工匠倒是相当受启发,几年下来还真让他们弄出了这种两石弓来,而且这种弓已经能够批量制作供给北疆守军了。虽然论起产量来绝对不如原始版的一石弓半石弓,可是比起铁胎弓来说可谓相当可观了。几年慢慢制造下来,也足够令整个京畿大营的弓/弩手换装了。 那位北蛮副使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惊呆的表情有些丢脸,忙转移话题一指天上飞过的一只隼说道:“你们还有一只没有射落啊。” 那只隼飞得极高,就算是二石的强弓也未必够得到,就算勉强能够够到,那时的箭速也已经慢得构不成威胁了,根本射不下这只隼。他这句话纯粹是为了找碴难为难为江源,若是江源没办法让人射下鹰隼,那么他就可以笑话大靖来掩盖自己刚才的蠢相了。 江源今日是来迎接使者的,穿的是朝服,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弓箭。他也不在意,伸手就像旁边的亲兵要弓箭。拿起一把两石弓来他又嫌弃这弓射程不够,他便从另一人手中又接过了一把弓,左手握双弓在前,右手握弓弦于后,手臂一用力两把两石的强弓竟然被他一起拉开,弓弦上搭着的箭矢如同云中的霹雳一般于电光火石之间直射鹰隼而去。 那只隼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射中腹部掉了下来,落在地上之后众人才发现,那只鹰隼身上竟然没留下箭矢来,江源射出的箭竟然射穿了这只鹰,从它的背后飞了出去,没有半丝停留。这得是多强的力量和速度啊! 江源轻蔑地望了望手中已经有了裂痕的弓,丢回给了身后的亲兵,“今日未能携带趁手的弓箭,倒是让贵使见笑了。” 两把两石的强弓竟然被拉得裂开,那这人平时用的会是多少石的弓啊?!北蛮的两位使者嘴角抽了抽,收起了对江源的轻视之心,心中惊讶莫名。北蛮的高手他们也不是没见过,用的最多也不过是三、四石的铁胎弓罢了,这人竟然能将四石的双弓都一同拉裂了,这,这这,这还是人吗?这人到底是谁啊?! 这时候两人终于想起来要问问来迎接的靖朝官员对面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了…… 兵部左侍郎,京畿大营节度使,驸马都尉,冠英侯江源! 北蛮在大靖这边也是有探子的,他们自然知道江源是谁。当初以一万人马破十五万齐军,在靖朝被传为雷神转世的那位名将!听说他能开七石硬弓,箭射石虎,有万夫不当之勇,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所谓勇冠三军,英雄盖世,因此才被封为冠英侯。 当初他们还以为这些传闻是靖朝刻意夸大出来的,没想到此人竟然真有如此的神力,难道这人果然有传说之勇?! 北蛮国的两名使者对视一眼,默默无语,心中却反复思量着,看来这次靖朝之行没那么简单啊…… ☆、第五十一章 奉国书大汗辱大靖扬军威先声夺人心 接见北蛮国使团的地方并不在皇城之中,而是在中海西侧的紫光阁。 紫光阁体量宏大,阁面阔七间,前抱厦间面阔五间,为两层的重檐楼阁。楼顶为明黄瓦片,南北垂接斜廊。悬级而降,面若城壁,树阴池影,葱翠万状。阁前有一方圆十丈的平台,白石栏杆,雕龙望柱,雄伟肃穆。 北蛮使者觐见之时,两旁文武列班,仪卫甚盛。司徒晟头戴玄表朱裹九旒五彩冕冠,身着玄衣衮服,于正中位置高坐,俯视着走到他面前的两位蛮国使臣。 这两位北蛮使者显然没想到遇到的会是如此威严的情景,面对殿内威严的气氛,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与北蛮大汗的王帐相比,靖朝的宫殿巍峨华贵,奢华精致,沉稳大气,远不是西域那些小国的王宫能够比拟的。 靖朝与北蛮数十年未曾大规模开战过,因此北蛮虽然每隔几年就会派遣使者前往靖朝京城炫耀武力,可是哪一次也没有像江源那般能够给予他们发自身心的震慑的。人啊,总得是心中有了敬畏才会被眼前的景象所威吓的,这两位正副使者也是因为被江源的武力吓得不轻,虽然口上不说,心中还是留下了阴影的,因而不敢再有无礼之处。 “外臣大北蛮定灵王薛进,拜见太子殿下。” “外臣大北蛮当户阿伯那江,拜见太子殿下。” 两名使者躬身下跪,依照北蛮的礼仪将头触碰到叠放的双手之上拜了一拜,然后站起身来,直视着太子司徒昂。依照靖国的礼仪,仰面视君是不符合礼仪甚至有挑衅意味的,北蛮的使者不会不知道,可是即使知道他们也这么做了,明摆着不把大靖放在眼里。 那位定灵王薛进拿出一封国书呈在手中,说道:“此乃吾主大北蛮大汗亲笔所写之国书,呈与太子殿下过目。” 一名内侍连忙跑过去接过国书,然后走到近前双手呈给司徒晟。 司徒晟打开随便看了几眼就把国书放在一边,这国书无非就是官方的问候,无论大靖还是北蛮的国书格式都是一样的,每一次都是那些套话,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看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望着北蛮的使者说道:“请贵使代为转达孤的父皇及孤对北蛮大汗的问候。” 之后他也不说具体的政事,挑着眉梢说道:“贵使来的正巧,孤原定明日要于外城城楼检阅京畿大营兵马,贵使可愿与孤同去观礼,也见一见大靖的军队?” 两位使者闻听可以近距离观察靖朝的军队,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呢?别说北蛮了,种花国要找白头鹰联合军演,难道白头鹰会拒绝吗?那必须得同意啊。“窥探虚实”这句话难道是说着玩的吗?现代有那么多侦查设备,国与国之间都不会放弃互相试探的机会呢,更何况两眼一抹黑的古代?这两位使者来靖国本身的任务之一就是查探靖*队的情况的。 使者们连忙躬身答曰:“太子殿下有请,外臣岂敢拒绝?” 打发走了这两个不服帖的使者,司徒晟遣散文武大臣,独独留下了江源。他将座位旁边那北蛮大汗的国书递了给江源,脸色早已不复刚才那般平静,而是阴沉的可怕。 江源接过国书打开,第一句话就令人一噎,“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大北蛮天下贤圣大汗致书靖朝皇帝,敬问无恙。”再往下看,后面写着“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你那边安稳,大爷这边也没什么事。这回连江源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了,这国书实在是太无礼了! 大靖和北蛮都是大国,关系理应是平等的,按照靖朝这时候的道理,国书应该写为“北蛮大汗敬问靖朝皇帝无恙”,这样“北蛮大汗”对应“靖朝皇帝”,双方平等才能算作正确的称呼,是以对等的身份往来。 可他们左一个“天地所生”,右一个“日月所置”,最后又是“天下贤圣”,自抬身价得简直是过分了!硬往脸上贴金,看着各种恶心。 至于后面的那句,彼和此虽然是对等的没错,可是“统内”和“宇宙”相比疆域也差的太远了一些。统内是统辖范围之内,而宇宙呢?古语中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曰宙,无边无际难以涵盖,以宇宙来比统内,不是打脸是什么?而“如宜”的政绩也是远不如“清泰”的,北蛮故意在呈口舌之快,将大靖这边压得很低,又故意抬高自己,简直是欺人太甚! 尼玛,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要不是考虑这里是紫光阁而不是冠英侯府,江源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北蛮国使者一脸。 司徒晟双手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愤怒,不过眼神之中却满怀着血腥的杀气,“清远,孤早晚有一日必要系北藩诸王以组,函蛮国君臣之首,献于太庙,以告高祖皇帝、历代祖先在天之灵!” 杀气缓缓的散去,太子殿下慢慢站了起来,他挺直了腰杆,显得如此孤傲,“孤时刻都想着出兵北伐,入主北蛮王庭,但是却还要忍下这口气啊。北伐蛮国,为的不只是报当年高皇帝的仇恨,也是为了北疆那千千万万的黎民苍生。士不可不教而征,主不可怒而兴师。孙子曾经言道: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所以孤不能心急,必须做好所有的准备才行。” “北蛮的强大不在于其疆域广阔,不在于其人口众多,当年北蛮崛起之前,地不过千亩,人不过万余,可如今呢?他们占据的疆土比起大靖也不遑多让,人口更是遍及疆土,虽然比起大靖有所不如,可是比起西域诸国却是远胜。北蛮之强在于其能够快速迁徙,适应周边的一切环境,只要留给他们一丁点儿机会,其就能死灰复燃,重新崛起。所以在能够一战而定天下之前,孤不能轻举妄动,不能留给北蛮国任何的机会……” 司徒晟双眸望向他最亲近的臣子,亦亲亦友的知己,一字一字地说道:“但是如此侮辱,孤不能忍,群臣不能忍,天下万民更不能忍!清远,明日的阅兵务必不能出错啊……” 江源神情肃穆,他觉得此时此刻的司徒晟就像历史上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般,不,是比他们这些人更加威严而不可侵犯,比他们更加志向宏远前途远大。江源从没有如同此刻一样相信这位主公,他相信还未登基的太子殿下司徒晟早晚会开创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帝国,必然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书写壮阔波澜的历史宏篇! 他望着司徒晟的双眼,躬身下拜,虔诚地答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翌日。 江源起得很早,天还没有亮他就已经起身穿衣洗漱,整理装束。常宁公主醒的比他还要早,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与江源一同用饭。 司徒月华,或许她的童年少年时期过得苦难非常,汤沐邑的位置和大小也均不如其余的姊妹,可是当她的亲生哥哥成为储君之后,她无疑就是整个大靖朝最耀眼的那位公主了。可这位耀眼的公主依旧愿意为她的丈夫洗手作羹汤,愿意照顾早出晚归的夫郎,在这个冠英侯府之中她的身份不是太子殿下的妹妹,也不是常宁公主,她只愿做江源的妻子。 离家之前,江源握了握妻子的手,微笑着说道:“今日不必等我用午膳晚膳了,我新买了几本游记,就放在桌案上。” 送走了丈夫,司徒月华走回桌案旁边,果然看到上面摆放着几本游记,看看名字,正是她前些天偶尔提到过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记的,还买来送给她。这几本游记可是非常少见的,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心力才能买到。 月华笑了笑,所以她才愿意忘记一切煊赫的身份,只要做江源的妻子就够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不是真正恩爱的夫妻会做的事,夫妻若是如宾朋一般,还哪叫夫妻呢?夫妻间要的不是他将爱你放在嘴上,而是要将你的一切都放在心里…… 身着明光铠,头戴亮银盔,腰挂施龙凤环刀,坐下踏雪乌骓马,江源催马离府,来到京畿大营,做阅兵前的最后准备。 三藩作乱之后,京城大营已然名存实亡,在王子腾被明升暗降丢到北疆后,那座大营的兵卒直接就被并入了其余的军队而不复存在了。此时此刻,拱卫整座京城的只有京畿大营的将士,司徒晟和江源一手带出来的那十余万勤王之士。他们分作四座大营,分别于东南西北拱卫着京城,江源要去的就是位于南面的大营。 数年来江源虽然忙于朝政,不过对这支部队的建设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从他节度京畿大营开始,他就借着兵部左侍郎的权利抽调全国的优秀将士以及部分北疆的兵卒进入大营辅助其建设,耗费了数年时间才训练出最初的那支一万五千人的训导营部队,当这支部队得到了司徒晟和老皇帝的认可后,他就开始以训导营为基础改变整个京畿大营的装备和训练,试图打造出这个时代最巅峰的军队来。 如果说大靖的全部军队就是一把战刀,那么京畿大营就要成为最锋利的刀尖。除了这十万余人忠心耿耿的军队外,无论是放在赵、魏、齐的四万兵马还是守护北疆的边军都在江源派去的训导营将士的指导下适应着最新的装备和最新的战法,只要再给江源几年的时间,当他麾下有了足够数量的尖刀,那么他有胆子将整个世界都翻个个儿! 别忘了,他还有火药呢……在这个时代,他弄出来的纯净度极高的火药制造出的武器完全无解,那可是在二战时期的亚洲战场上都让小鬼子喝一壶的玩意儿,在这个与唐代时代基本平齐的年代,拿什么来破解热武器?在整个世界进入火器时代之前,冷兵器遇到相对成熟的火器就是扑街的命。 站在高台之上,望着下面已经列队完毕的将士,江源恍惚间有了一种气吞四海的感觉。这是他耗费数年心血一手打造出来的部队,装备武器比起后世的现代化部队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他们一样的忠诚,一样的坚定,这些台下的将士将给整个国家带来富强! “全体将士,整理着装!” 命令一下,所有的将士两人一组分别整理同伴的衣甲,务必让每个人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不会在阅兵时出现半点差错。 “全体听令!”传令官借着简单的扩音桶大声呼和,因为台下没有任何话语声,所以全部将士都听令站好。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东张西望,所有的人站在校场之上鸦雀无声,等候命令。 “太子殿下有命,于永定门检阅京畿大营,尔等可有信心完成任务?” “誓死完成一切命令!”众将士一同向台上行军礼,甲胄之声不绝于耳。 江源微微一笑,他知道他的队伍不会出任何差错,“那么,出发!” 辰时,太子司徒晟也好,文武群臣也好,还有那两个已经缓了过来依旧嚣张的北蛮使者,所有人都已经站在了永定门之上。本着不能浪费且要获得最大利益的原则,司徒晟命人把顺王、义忠郡王和那四位异姓王也叫了来,让他们一同跟着观看阅兵。 永定门,京城外城七座城门中最大的一座,从南入城的通衢要道。城楼为重檐歇山三滴水楼,灰筒瓦绿琉璃瓦剪边顶,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高十丈有余,站在城楼之上遥望城下觉得格外恢宏。 北蛮的使臣薛进这个时候也皱了皱眉,如此雄城怎么可能攻破?难怪大汗虽然经常向靖国索要财物却从不与靖军大战,这样的城池就是拿性命来填也是很难拿下的。不过想了想他又勾起嘴角,那些靖国人也就只有做缩头乌龟的本事了,难怪能把乌龟壳子造的这么硬,我们大北蛮根本就不畏惧战斗,当然就不用造这样的城池了,哼! 薛进的家族选择投靠北蛮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父亲还有他自己都是出生在北蛮的,对于中原和大靖一点感情都没有。虽然进入大靖以后,他觉得无论饮食还是服饰靖国都要远远好于北蛮,可他却对这些不屑一顾,就算吃的再好住的再好又有什么用,都是一些虚飘飘没有用的东西,北蛮天兵一来靖军不就得老老实实缩回乌龟壳子里面哀声求饶?北蛮国如此的强大,那些金银珠宝也好,丝绸玉器也罢,早晚都得被靖朝的皇帝乖乖地交给北蛮的大汗,甚至连靖国的国土和国民也早晚是给北蛮准备的。 什么叛臣之后?!他的祖先是明见万里,知道良臣择主而事。当初的商鞅还不是卫国人,张仪、范雎是魏国人,李斯是楚国人,后来这些名臣为什么都跑去秦国了?而且后世多有赞叹者。可见投靠强者才是正确的做法,屈服于弱者算什么大丈夫?! 想到这里他无礼地说道:“太子殿下,外臣怎么没有看到靖国的军队呢?您检阅的军队在哪里呢?难道都藏起来了吗?”他狠狠咬住了这个“藏”字,一点儿仪态都不顾了。 不只是他,那位副使阿伯那江也是同样的傲慢,丝毫没有阻拦薛进的意思。 此时一骑卷起沙尘冲到城下,于护城河边勒马停住,马上之人正是江源。他于马上行一军礼,高声说道:“禀太子殿下,将士已全体就位,准备完毕,请问阅兵可否开始?” 司徒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开始!” 江源拔刀在手,向天一指,“谨受命。众将听令,阅兵开始!” “始”字刚刚落地,一支响箭射入云霄,之后隆隆的鼓声便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每一声鼓响都好像与人的心跳相合,响亮的战鼓之声仿佛有一种魔力一般震慑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九九八十一声鼓声落下,众人才听到一声接一声奇怪的声响。“啪,啪,啪,啪……”不是鼓声,也不是马蹄的声响,声音隆隆,颇具气势,不绝于耳,这到底是什么声响? 那个副使阿伯那江左顾右看了一番,猛然怔了一下,满脸惊愕地拉了拉薛进的衣袖。薛进随着阿伯那江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队步卒身着环甲,腰悬仪刀,自城墙东侧向西走来,那奇怪的巨大声响竟然是下面步卒的脚步声。 那是一个方队,横向五十人,纵深二十排,共有一千人。可是这一千人竟然能够同时抬腿,同时落步,每人每步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每一行每一列都整整齐齐,笔直异常,没有任何一丝扭曲。明明左右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寸而已,竟然不会互相挤撞,整个方队除了踏步的声音和一些口令之外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响。 这,怎么可能?! ☆、第五十二章 行队列震慑北蛮使出三军恐吓叛臣心 这可不是后世的现代!在现代,仪仗式的作用也就基本只剩下表演的功能了,强大的火器盛行使得军阵这种古老的进攻防御手段彻底消失在历史舞台之上。队列演练的精神作用远远胜过实战方面的应用,除了一些阅兵式之类的情况外,队列演练最大的作用就是培养新士兵的服从精神,而在实战方面已然没有任何用处。 排成一排等着被机枪突突吗?站成方阵等着被炮火轰杀吗?冲锋陷阵还排列整齐往前冲吗?要是这么来,有多少人都得死在战场上,武器的变革已经完全改变了现代军队的战场模式,与冷兵器时代完全不同了。 可是队列在古代的意义就很重要了。 在这个时期全世界的作战方法都是依靠冷兵器的,队列的训练完全是为了实战应用。在冷兵器时代任何军阵都需要以队列训练为基础,对于步卒来说除了手中武器的应用,他们要训练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队列! 可是这个时候的队列训练还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对于士兵的要求无非就是行走速度差不太多啊,每一排每一列不要太过畸形啊之类的,对于步伐的要求基本等于没有,与后世整齐划一的队列要求相比实在是差得太多了。别说江源本身就是军队出身,对于队列训练熟的不能再熟,就算后世一个中学生的军训水平就足够好好教教这些士兵了。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靖朝的士兵水平低,这个时候全世界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又有多少?全人类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愚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多人连左右都不分怎么可能整齐的起来?明明东南西北分的很清楚,上下前后也都明白,可一说到左右,不少士兵就傻眼了。不过古人没办法不代表江源也没办法,他带过的兵也不少了,笨的不像样的也不是没有见过,许三多那样的他都教出来几个了,还怕左右不分? 他强制命令京畿大营所有的士兵在右手手腕和左脚脚腕各系一条红布,每次走步之时必须先出系着红布的手脚,否则就要处罚。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营地里所有的士兵就都分得清楚左右了,就是真傻得冒泡的也知道先迈哪只脚了。队列训练每天是都要进行的训练项目,这么多年下来,这些士兵的队列操练能力比起现代的普通军队都要强得多,一千人的方队走过怎能不惊人? 方阵来到永定门前的时候,所有军士齐齐拔出腰间仪刀斜指天空,一千将士将头一起转向城楼,高声吼道:“大靖威武,国运昌隆!大靖威武,国运昌隆!”一时间,吼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仪刀的刀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耀眼非常,兵士身上的甲胄也十分坚固,可是最炫目的却是这一千人旺盛的精神。不同于此时普通士兵眼中的迷茫和浑噩,这些军士面庞和眼神之中都透露着一股与他人不同的信心和希望,这些人的斗志不是来自于杀戮得来的血腥的满足感,而是立功就能够升迁受赏,改变全家命运的信念! 江源为了打造京畿大营耗尽了心力,为了能够改变他们的思想,他甚至花钱请了几百个文人教他们认识简单的文字,学习简单的算数和绘图。经过几年的教导,这支部队中最差的士卒也能认识几百个字,最强的已经能够独立看懂军令和文书了。 不要说古代士兵的文化不重要,对于任何一个行业来说知识的储备都是至关重要的。有知识的人和没有学问的人绝对不一样,他们从骨子里的思想方式都和别人不同。一个人有没有知识从他们的行为和气质就能看得出来,浑浑噩噩没有思想的人怎么能理解上级的命令含义呢?做事都做不明白,那怎么行? 薛进和阿伯那江不知道这些人和普通的军队相比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们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一支这样的军队。这两个人虽然说不出差异具体在哪里,可他们总觉得这支部队很可怕,相当的可怕。北蛮的军队也很强大,他们两个自然也都非常熟悉这些北蛮的军人,可那些军人不是生命不受自己控制的奴隶就是渴望着抢夺财富女人的平民,刺激他们战斗的目标无非就是以强盗的方式来抢夺金钱,这些人哪有什么信念可言?他们何时见过京畿大营这样欣欣向荣的军队?! 这两个人还在心里安慰自己呢,他们认为这些人就是靖朝最精锐的士兵了,除了这一千人,剩下的军队就没什么了不起了……可这是真的吗? 打头的一千仪刀仪仗队走过之后,紧接着走过来的就是一千人的弓兵方阵。这些士兵们身着甲胄,腰挂长刀和剑壶,身上斜背着长弓。与前面的仪仗队一般,他们的脚步同样整齐而威武,一千人同时抬腿,同时踏步,声音汇聚在一起如同擂鼓一般,所有动作都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一样。 弓兵方阵之后是弩兵方阵,除了那依旧整齐的步伐之外,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他们手中所持的弩机。这一千人手中拿着的是单人弩机,形制上却和现在常见的弩并不一样,弓身长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比起一般的弩机来说大了一些,而且弩机的枪头部位有一个金属制成的圆环,看起来可以用脚来蹬,如此上弦的话这些弩机的拉力绝对不止二石那么简单。 这是什么弩机?这是相当有名的神臂弓。 江源虽然不知道宋朝的神臂弓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既然工部的工匠们可以做出超负荷的弓臂,那么将弓臂制成弩机当然也是可以的。弓兵的制式弓有两石的力度已经差不多了,拉力再大士兵们未必能够拉得开,但是弩机如果采用脚蹬的方式的话弓臂做成四石以上也是可以拉开的。工部弄出来的这种神臂弓可以射三百二十步,而且飞出这么远之后仍能入榆木半只箭那么深,这种强度射穿甲胄不费吹灰之力,除非是重甲,皮甲和普通的铁甲在这种弓/弩之下绝无幸理。 弩兵之后是长/枪兵,刀盾兵,盾牌手等等,这些士兵的装备还算熟悉,这两位使者已经对于靖朝军队队列的整齐程度麻木了,每过一个方阵都要惊讶的话,他们就要惊死了,这时候终于稳定下心神。可是此时轻步兵方阵逐渐过去,接着到来的就是重步兵的方阵! “砰,砰,砰,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城楼上的人们都是一惊,这是什么部队!城楼之上除了司徒晟以外只有顺王司徒晖见到过这些强大的重步兵陌刀手,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支什么队伍。 沉重的铠甲大家好歹还见到过差不多的,可是那雪亮的长刀是什么东西?陌刀那锋利的刀刃闪烁着透骨的寒光,就好像猛虎的牙齿,黑熊的利爪,尽管没有人看到它们是如何被使用的,可是这样的军队站在那里就已经令人胆寒了。 跟在重步兵身后的是骑兵的军团,虽然他们的方阵也很整齐,但城楼的北蛮国使者们终于长舒了口气。虽然这些骑兵的装备在他们看来也很奇怪,可是在全民骑兵的北蛮人看来,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有哪个国家拥有比他们更强的骑兵。在骑兵方面他们绝不认为自己会输给靖国人,就凭北蛮人刚学会走路就学骑马,那些靖人就算练上十几年也拍马都赶不上。 司徒晟对他们的表现并不意外,不过他也没当一回事,步兵对他们的震慑已经足够强烈了,至于骑兵……他们疏忽一些还不好吗?越是疏忽,到时候死的越惨。 野战军的方队已经全部走完,之后就是京畿大营的辅助兵种了。 打头的就是工程兵方阵。这次的工兵方阵不但有人,还有马车跟随其后。薛程仔细观察着马车上的物品,有浮桥,这个他认识,有布袋,这个他也见过,可是后面马车上那些一箱一箱的东西是什么呢?还有那些包好的一包一包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这也就算了,可是那些适合支撑的,有分叉的木杆是做什么用的?……那些东西绝对不是沙包,这里面绝对有不知道的玄机。 确实有玄机。那一箱一箱的是土制地雷,一包一包的是炸药包。因为没有雷/管,江源是不知道怎么做手榴弹了,不过地雷和炸药包还是很容易复制的。马车上放着的这些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真正的正品一直被严加防护,除了他和司徒晟之外,只有这些训练布雷的工兵和制造火药的工匠见到过,其余的人根本不知情。 为了保密,江源将制造火药及武器每一个环节的工匠都分开安置,就算有一个工匠泄密也没办法泄露制造火器的整个流程。有的东西不是泄露一点儿方法就能立刻应用的,像火药这种东西在管理上稍不注意就会未伤敌先伤己,管理不得当就够对方喝一壶的。 薛进抿紧了嘴唇皱紧了眉头,他以为野战的方队过去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结果需要注意的东西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多了。越来越多的马车出现在城下,上面的东西他却没几个认识的。 开始的时候床弩之类的武器他好歹还见到过,再后面的车上都是一根一根的木桩和金属制的零件,这些东西分开来他哪个都认识,可这些东西堆在一起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真是越看越糊涂。最后的那些马车上竟然还出现了一个个直径两尺的薄皮铁桶,这玩意能做什么用?存雨水?打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靖军之中的重要物品,可这些到底是什么的他却根本不知道。 这些东西如果是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多的疑虑,最多不过觉得靖军是在故弄玄虚罢了。可是看过了那么精锐的野战军队,余下的这些方阵又岂能只是没用的摆设?他望了一眼阿伯那江,这个纯种的北蛮人比他还要惊诧,两个人心中的疑问都要炸锅了,可是却无法问出来。就算问了靖人会回答吗?想也知道不会。 阅兵的最后,野战军的部队抽调了三万人集结成一个完整的军阵,自南向北行至永定门的城下,众将士仰望城楼,手执兵器,一起大声呼和:“大靖威武,国运昌隆!大靖威武,国运昌隆!” 山呼海啸也莫过如此,被这样的一支军队注视着,仰望着,那种感觉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样。豪情万丈,踌躇满志,这就是这支军队给人的感觉。他们的神情之中就好似写着他们无所不能,能够横扫面对的一切敌人! 站在所有将士的前面,江源回望着这些部下,心中满怀着激情。他要用这支部队帮助司徒晟打造一个大大的天下,一个真正的天/朝上国! 两个北蛮使者面色铁青,咬紧了牙关,双目圆瞪。不过只有三万士卒就能拥有如此的气势,这真的是靖朝的军队吗?那么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阿伯那江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北蛮国以后,他一定要向大汗力陈靖国的强大实力,这些靖军绝对不能够轻易的招惹,他们之所以没有与北蛮战争的意思无非是因为麾下的骑兵不够强盛,可若是北蛮打算攻打靖国,那么失去野战优势的北蛮军队绝对会被那些不知何用的武器绞碎的!北蛮与靖国应该世代和平,永为兄弟,绝对不能轻起战端! 薛进牙都已经咬进了嘴唇,鲜血流了出来都不知道。相对比北蛮血统的阿伯那江,他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飘,心肺都在隐隐疼痛。这就是靖国吗?!这就是中原之地?!不是说靖国是很弱小的吗?不是说北蛮国随随便便派几个人就能把整个靖国灭掉吗?可是面前的这些军队是怎么回事?!难道靖国其实非常强大吗?! 从小他身边就有无数人像他灌输靖国弱小而北蛮强大的念头,言道靖人胆怯,北蛮人勇壮。听了这么多年,这些话已经深深的根植于他的内心深处了。他以祖先脱离靖朝投奔北蛮为荣,为身上流着的中原血统为耻,可是现在呢?靖国强大的军队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无论他再怎么扭曲事实都得承认,靖国的军队真的很强大,绝对的强大!比西域诸国强大,比欧洲诸国强大,一点都不比北蛮国的军队弱小。如果硬碰硬作战的话,北蛮或许不会取得胜利…… 他说不出北蛮国会输的话,可是他心里面隐隐有这样一种感觉,北蛮或许会…… 他很清楚北蛮没有靖国那么富裕,也没有靖国的发展潜力。靖国的发展是建立在创造之上的,他们可以创造商品创造粮食用于交换更多的财富,可是北蛮不同……游牧文明的平稳程度难以和农耕文明相比,缺乏稳定性的他们还处于社会形成的早期阶段,本来抗压能力和创造能力就有所不如,而北蛮的富庶与否更在于能否掠夺其他的国家的财产,一旦他们掠夺的对象变得强大,那么就是他们的死期。短时间内或许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时间一长高下立判! 过去两国的军队差别最多在于靖国铁器更多,北蛮军士更强,可是现在,靖国掌握的已经不只是铁器那么简单了,那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武器装备已经走向了战场。随着靖国的技术越来越强,强大的武器在逐渐弥补士兵体魄的差距,一旦技术的增强超越了体魄的强健,那么…… 他不敢想下去了。薛进只知道一旦北蛮失败,那么他还有他的祖先就会成为历史中的笑柄!一想到这里他就心肺剧痛,差点一口血咯出来。 司徒晟冷眼看着神色极为难看的薛进却毫无同情,只觉得心胸一阵舒畅,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就好像在和这两位使臣讨论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是不是很好一样。跳梁小丑,不过如此! 太子殿下心中冷笑,就连他这个一直很了解京畿大营训练程度的人看到这次阅兵都惊讶不已,其他人又怎能平静的下来呢?看到了如此强盛的军队,北蛮绝对不敢轻启边衅破坏现在的稳定局面,否则他们不但没办法获得利益,反而会损失更多。 观看阅兵的文武群臣都受到了强大的刺激,不过他们倒是兴奋居多。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国家更加强盛的,不过也有例外——顺王和义忠郡王……义忠郡王倒是很老实,顺眉顺眼的没什么表示。自从废太子死去,他们家就没有什么登临绝顶的可能了,还不如老实度日,安安稳稳保住性命,所以这位庶出的义忠郡王一贯都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至于顺王司徒晖,他的表情五彩纷呈,好看的紧,也不知道会不会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第五十三章 腹内转薛进心犹豫暗商量白盐换黄金 永定门大阅兵的效果异常的好,不但把北蛮国的使者给震慑住了,文武群臣都是惊讶不已。 失去了五皇子司徒易这个标杆,科举出身的文臣官员只得老老实实地投入了司徒晟的怀抱。同样失去了大皇子司徒旭的勋贵最开始倒是害怕了几天,可是看到老皇帝一点没有重罚他们的意思就又开始嚣张了起来,但在这次看到了如此雄壮的京畿大营之后,他们立刻吓得老实了不少。 而世家的势力和顺王司徒晖呢?呵呵,光看他们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心中有多么震撼了,司徒晟特意点名让顺王司徒晖参加阅兵式,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就连傻子都明白了,他们哪敢做这个出头鸟? 司徒晟心中很是满意,回宫之后特意召见了江源和众位谋臣谈论下一步的事宜。震慑只是第一步而已,下面需要做的是获得更大的利益。在能够一口吞下整个北蛮国之前,大靖需要一个平稳的发展时期,新式的装备武器虽然很好用,可是工匠们打造武器需要更多的时间,士兵需要适应装备需要更多的时间,军队还需要找一些合适的目标进行实战方面的演练,所有的事情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这些都需要一个磨合期。不但军队的将士需要磨合,整个官员集团也需要磨合,当这一切都磨合完毕才能发生根本性的质变。无论是江源还是司徒晟都需要北蛮在这段重要的时间老老实实呆在那里,而不是给大靖这边捣乱。 怎么才能稳住一个敌人呢?除了武力方面的震慑还需要的是经济上的联接,当北蛮国意识到自己和靖国短时间分不了胜负,只有和平共处才能得到更多利益的时候,这群蛮人就会选择平静下来,不要惹事了。 林钧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倒是很清楚自己需要更多的展露才华的机会,所以还是第一个站出来发言,“殿下,既然他们内部不和,那么分别与这两个北蛮使者商谈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司徒晟和江源相视一笑,分别商谈这是他们两个早就定下来的论调。自从知道那两位使者的出身和相互间的矛盾之时他们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林钧得到的消息到底还是少,所以醒悟的也晚了一些,但他刚一知道消息就能想到这一点,比起余下这些谋臣却是胜出了不少。确实是个好苗子! 司徒晟对于林钧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尤其他后面提出的方案确实可行。他想了想,最终说道:“那么下面清远负责与那位定灵王薛进谈一谈,而那个阿伯那江……就交给林卿你吧。” 林钧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将与国使对话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刚刚投效他的自己,心内激动万分,感恩非常,他深深拜伏于地,近乎哽咽的说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江源一怔,而后同样施礼。他倒是没想到司徒晟这么快就交给林钧展示才华的机会,不过想想林钧的才能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看来他在用人方面的胆量还是不及他这位主公大人,上一世童年的遭遇让他对于初认识的人总是心怀防备有所保留,当然,适当的试探自然是应该的,但是防备太多就显得太过疏离了。 看样子他也得好好改改这个习惯才行…… 鸿胪寺。这里本是燕朝大鸿胪这位主管外宾事宜的官员办公用的地方,但靖朝不单设大鸿胪,接待外宾的事宜也早已交给了礼部管理,燕朝的鸿胪寺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被改成了外国使节团队住宿的地方。 鸿胪寺内的房间明亮宽敞,桌椅摆设都透着入骨的雅致,没有北蛮和西域那种恨不能将家里所有黄金宝石摆在明面上的露骨,这种低调的奢华更能彰显出一种内敛的高贵。房间之中的家具摆设都是北京造办处的做工,论起精致细腻来当然没有南方的那么灵巧,可是简单之中富有大气,古拙却雅致,小中见大,透露着帝都的皇家威仪。 薛进坐在桌案边,摆弄着桌子上的青花茶杯,一阵阵的发怔。他心思极度混乱,让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 这次出使大靖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踏足中原,却完完全全颠覆了他过去几十年来对中原的印象。想想他从小到大周围的北蛮人都是怎么说的?中原那里遍地都有黄金,到处都是财富,可是民众却胆怯弱小瘦弱不堪,皇帝官员皆是昏聩无能废物一般,那里的将领就像草扎的一样,一碰就倒,再碰就跪地投降,无论如何都比北蛮差远了。中原就好比一块上好的牛肉,正等待北蛮扑上去撕咬吞咽呢。 可到等他真的来到了靖国呢?这里的所闻所看无处不在颠覆他过去傲慢的思想。 靖朝的官员们都穿着丝绸的衣服,谈吐优雅,温和有礼。这里的城池宏伟高大,建筑精妙绝伦,甚至一个普普通通的州府城池都要比西域那些小国家的王宫还要坚固精美。看到城池里面的人流他都要惊呆了!一个县城而已,里面竟然有两万多人居住,这个数字简直赶得上北蛮一个中等部落的人口了! 而这样规模的城池在靖国竟然有一千多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样的数字。这还不算什么,居住在城池里面的人毕竟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口是居住在城郭之外的,那一个县得有多少人啊?靖朝全国呢?几千万还是更多?!这个数字听着就令人心惊胆寒,这么多的人口他想都想不到,北蛮的人口到现在也不过才数百万而已,这点数字甚至还不足靖朝的一个零头! 他路过一条宽阔的河流,想问问这是一条什么河,通往哪里。接待他的译官告诉他那不是河流而是一条水渠,是人工开凿为农田输送河水的。 人工竟然能够开河?这种事他连听都没有听到过。而那条河上面安装着一些一丈多高的大圆盘,译官说这种东西竟然是用来将河里的水引入田地间的渠道的,这样就不用人工提水了。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薛进的眼睛都要瞪圆了。那位译官还告诉他这些名为水车的轮/盘还能推磨和舂米,比起牲口和人都更加有力。对于科技落后的北蛮来说,看到这些最新的科技简直就像闭关锁国的清朝人第一次看到蒸汽机时的反应一样,完全被惊讶得不知所措了。 到得京城,他先是见识到了靖国士兵超乎寻常的弓箭技法,再是看到了那足以改变战局的二石强弓,最后更是被江源的神力吓得不轻。如果说这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那么检阅京畿大营军队所见的那些事又是怎么回事?是谁告诉他靖国人胆怯弱小不堪一击的?是谁告诉他靖国的将军像草扎的一样望风而降的?那样的钢铁洪流,那么强大的军队和将领,他一直恋慕的北蛮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吗? 他有冲动立刻跑去休书一封,请北蛮大汗集结国内全部的军队进攻靖朝,趁着靖朝还没有完全强大起来毁掉这个无限潜力的国家。可是一想到那足有十几万人的京畿大营,他又摇了摇头。拥有这样强大的军队,此时此刻的靖国完全不是北蛮说消灭就能够消灭得了的了。这已经不是通往强大的萌芽了,靖国已经在北蛮没有留意的情况下强大得难以消灭了。随着靖国的继续发展,他们只会变得越来越强,直到北蛮再也难以压制,然后…… 嘴上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薛进心里面很清楚,到了那个时候北蛮国就会成为大靖国嘴边的一块上好的牛肉!供靖朝的军队撕咬吞咽的牛肉!为了获得西域的财富,靖国绝对不会放过北蛮的,他们绝对会消灭北蛮打通前往西域的通道。 薛进在北蛮倒是也管着一个数万人的部落,他自以为很强大呢,可那点人口在靖朝不过是一个县城的人数。想想他身上穿的那些做工粗陋,过于简单的装饰,再想想靖朝的官员们那些华贵的玉带和配饰,柔软光滑闪着亮光的丝绸服装,简直比都没法比。光是这个接待使者的屋子就要比他在北蛮的那个王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北蛮和靖国真的能放在一起比较吗? 前几天他还夸耀自己的祖先明见万里呢,现在倒开始怨恨起他的祖先了。为什么要离开中原投奔北蛮这么落后的国家?现在中原这边强盛了起来了,他们倒成了丢弃珍宝选石头的愚蠢之人,等到靖国打过来,他们岂不会成为史书上的笑柄? 薛进还在屋子里踌躇不已,一个侍从却在门口通报有靖朝的官员来访。靖朝的官员与来访的使者交谈是非常常见的事,尽管薛进还在心烦意乱也不能不见,这是他身为使臣的责任,因此他只能让侍从请来访之人进来。可当他真的看到来访的人是谁的时候,却不由一阵心惊肉跳,来的竟然就是那个节度京畿大营的冠英侯江源! 江源就像没看到对方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般,微笑着说道:“贵使这几天休息的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若是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都可以和鸿胪寺的侍者们说,他们自会去办到的。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都可以吩咐他们,这些人会办妥的。若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贵使也可以和我说一说,若是可以办到,在下绝不推脱。” 薛进忍下了心中的惊讶,默默咽了口唾沫,用眼神示意站在外面的侍从关门离开,这才干巴巴的说道:“自然是习惯的,不知冠英侯今日所来何事啊?”他这回倒是不说北蛮话了,老老实实地说起了汉话,哪里还看得出刚来京城的时候那副嚣张跋扈,鼻子树在脑门顶上的样子? 对他这种叛臣出身的家伙江源不说十分了解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用说别的,那么多抗战剧里的汉奸翻译和伪军还没有见过吗?崇洋媚外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这种人的性格要不然就是背叛了就死不回头,自我催眠自己绝对没有错,既然上了贼船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后悔也说不后悔。要不然就是墙头草左右倒,哪边强他就冲着哪边膝盖软,完全没有什么立场可言,叛变比喝凉水还容易。看来这个薛进就是后一种人,哼,这种人倒是比想象中更好对付。 江源一笑,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只是我朝太子殿下对于北蛮以及西域的事物有些好奇,朝中群臣也是如此。听闻北蛮国疆域广阔,物产富饶,与我朝的种植之物却是多有不同,不知贵使的使团是否带着一些特产,也好让我等感受一下新奇的事物。” 这话说的并不算客气,可是也很委婉了,说是见识一下,见完之后很可能就要谈两国通商的事了,这是当时国与国使团交谈的惯例,薛进自然知晓。 北蛮与大靖这些年来一直有通商,无论丝绸、药品、瓷器、茶叶还是一些精巧的奢侈物件都是北蛮贵族们的心头好,就是普通的牧民也想买一些便宜的茶叶来喝,所以贸易一直都很好。更何况由于北蛮国的崛起,丝绸之路已经从中截断,西域和欧洲那边的商人若是想要购买东方的货物都必须从北蛮国的手中购买才行,这更是促进了北蛮国对于他们与中原贸易的重视。听这位江源江大人的语气,这一次的贸易将会是由靖朝的太子殿下主导,那么交易的货物绝对不是下面的那些商人可以比拟的,这将是多么大的一笔利益啊,薛进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看到薛进感兴趣了,江源反倒拿了起来,面对这位北蛮正使的追问他是说一句藏两句,句句都不露根底,将薛进的兴趣吊得高高的,却就是不让他落地。好像他什么都说了似的,可是仔细一品就知道江源其实什么都没说,你以为他说了的不过是一些自己脑补之后的内容,实际的东西他是一句都没提过,可谓滴水不漏。足足“商谈”了一个时辰,江源这才告辞离去。 说话要点到即止,一开始就下猛药未必能起到作用。慢慢来,不着急,江源勾起一丝笑容。 林钧也好好地涮了一把那位副使阿伯那江,从头到尾一句实话都没有,牵着阿伯那江的鼻子转了好几圈。这个北蛮副使倒是没有被颠覆信念的样子,不过也被惊的不轻,一听说通商的事情他比起薛进还要激动,被林钧顺利地套出了不少话。 对于林钧的表现,无论是司徒晟还是江源都是相当认可的,不过他依然还需要在户部继续锻炼。和江源借助战争瞬间蹿升到二品大员不同,林钧的历练还不够,冒然身居要职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强如江源这般,刚当上兵部侍郎的时候也是一阵的手忙脚乱,从来没有担当过政事,猛地一接手怎能受得了?这几年时间的历练对江源来讲也是收获颇丰的。 三藩之战论功行赏之时,司徒晟需要抢占有利位置和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江源必须被推到最重要的位置上去,抢占最美味的果实,哪怕揠苗助长也得挺在那里,绝不能掉下来。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林钧可以获得更长的培养时间,稳定的成长,平顺的升迁,虽然慢了一点,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这么吊了薛进几天胃口,江源终于肯说一点实际的东西了,就这一点儿就差点震趴下这位北蛮正使。太子殿下主导的两国贸易,其中一样重要的商品就是——盐!不是一斤两斤,而是成千上万斤的盐! 盐有多重要是个人就知道,相对于其他的物品来说,没有一种商品比盐更重要了。香料可以不用,绸缎可以不穿,药物可以找其他方法代替,有病了大不了忍着。只有盐,是必需品中的必需品,无可代替! 此时的盐,来源有三,井盐、海盐和池盐。后世常见的岩盐可遇而不可求,矿产虽多但是发现不易,至少靖朝这时还没有被人类广泛应用,而剩下的三种食盐来源在这个时代都是用煮干水分的原理得到的。 北蛮的控制范围里还没有盐井和大海,他们自己生产食盐只能依靠煮干盐湖里的咸水。煮盐倒是没什么,可是北蛮没有导热效果更好的铁锅和足够的煮盐匠人,盐的产量简直低的令人发指,因此北蛮一直很需要盐。过去北蛮不是通过贸易就是通过掠夺的方法来获得食盐的,可依然有所不足,如果能够从靖朝这边交易到足够的盐的话,无疑是一件对北蛮相当有利的事。 薛进自以为得了便宜,却不知司徒晟才是最大的赢家。 自从知道江源知晓的火药是墨家的传承,司徒晟就再没有轻视过儒家们喊叫的“奇淫技巧”,工部更是在方越的带领下吸纳了不少墨家的学者,果然这些学者的到来带来了各种创新的技术。 炼钢的新法,更强的攻城守城装备……这些工部的墨家学者经过研发更是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晒盐法!虽然制造出的盐没有煮盐法制出来的精细,可是所耗人力和所需成本都有大幅度的下降,而且天气好的时候晒盐法的产量远远优于煮盐法。目前这些工部人员正在研究如何才能用晒盐法制造精细的食盐,一旦成功所创造的利益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北蛮得到的不过是通过劫掠也能获得的食盐,而靖朝得到的却是真金白银以及所需的各种物产,虽然北蛮坚决不贩卖马匹,可难道天下间就只有北蛮一个地方有马吗?有了成本廉价的食盐作为商品,害怕买不来马?司徒晟冷冷一笑。 ☆、第五十四章 谈买卖使臣生矛盾遭贬黜贾赦闹生母 相对比靖朝这边的商品食盐,太子殿下交给北蛮使者的名录上可交易的种类就多了很多,除了真金白银珠宝玉石之外,从吃的到用的,从种子到植物,牲畜、矿石等等足足列了上百种。这张清单之中以中原没有的植物居多,有的可用于使用,有的可作为药材,有的则用于观赏把玩,北蛮国的使者见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毫不怀疑就答应了下来,却不知江源正在那里冷笑不已。蔬菜水果虽然可以丰富物产,药材也可以用于治病,可是他和大靖真正想要的却是北蛮人以为没有丝毫用处的棉花! 上一世中原有大规模应用棉花的记录已经是宋朝时的事情了,据说宋朝以前汉字之中就没有“棉”这个字,只有“绵”。绵指的是动物的毛发,比如绵羊,而棉花的原产地却根本不是中国,人们也不知道这白花花的东西可以做什么用,只是作为观赏植物而已。 靖朝这时候倒是已经有了木棉这种植物,可是木棉是树木,它所产的“棉花”虽然御寒效果很好,但是以靖朝现在的生产技术不易将其应用,虽然也有人将它的棉绒放进衣服或被子里面做填充,可是会这样做的的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选用羊毛之类的动物毛发或者动物的皮毛来御寒。说是这么说,但是牲畜毕竟很少,除了有钱人家,一般人也买办法得到太多的皮毛,用来装备军队就更难完成了。 棉花不同于木棉,它的大规模种植和应用都相对容易,一旦正确应用它制作成棉袄、棉鞋,那么靖朝的士兵就可以无视寒冷的天气于严寒的北方作战,而不至于因为冻伤而脱离战场。那么攻打北蛮国的最后一个难题——寒冷的天气——也将被大靖攻克,靖军将会发挥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另一边,林钧拉着北蛮国的副使阿伯那江谈了几天也谈下了交易茶叶的买卖,这位副使大人根本不知道还有盐这种商品的事,还以为自己成功越过了薛进为北蛮国立了大功,在那里兴奋不已呢。 北蛮人的饮食结构主要是肉类和奶类,缺乏植物的摄入,这使得他们营养有所失衡,而茶叶就能缓解这种营养缺乏。不止如此,大量食肉也使得北蛮人消化不易,这也需要茶叶来促进消化,因此凡是北蛮人都是离不开茶的。相对比从西域国家掠夺来的植物类的食物,还是中原的茶叶保存时间更长也更容易食用,一笔茶叶的大买卖绝对是相当大的利益,也难怪阿伯那江自以为立了大功。 江源想道,等那位副使大人知道薛进谈下的贸易是食盐又会是什么表情呢?绝对相当好看吧。 就算茶叶也很重要,可是哪里比得上食盐?茶叶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可是食盐却无法取代,薛进的功劳远远超过北蛮的副使,这位心胸狭窄的阿伯那江绝对会在他们大汗的面前告上一状的。 至于薛进……等他知道阿伯那江跳过了他与靖朝朝廷谈妥了茶叶的贸易也绝对会火冒三丈的,这又会进一步地引发他和北蛮原住民的矛盾。 总之,他们之间的矛盾越大,靖朝获得的利益就会更多。哼,论起斗心眼,中原人才更厉害,不是吗? 送走了北蛮国的使者已经是七月上旬了,江源难得的没有了需要忙碌的事情,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一阵。 七月流火,天气炎热,京城这里虽然是地处北方,却也炎热异常。江源难得犯了懒病,躺在家里的竹椅上纳凉,屋子里放了不少冰盆降温,坐在里面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外面的酷热。 靖朝已经有人发现硝石制冰的法子了,不过这样做的冰怎么也不如天然冻出来的好用,所以有钱的人家多数还是要自己在冬天存冰的。冠英侯府又不缺钱,江源在这种正常的需求上面一向是毫不吝啬的,特意造了个大冰窖来存冰。他们府中连着江煊也只有三个主子而已,所以江源大手一挥,家中的佣人仆妇也分到不少冰块来解暑,倒让仆役们感激不已。 靖朝时已经有了冰沙这种食物,还受旁边的北蛮国影响弄出了冰酪。冰酪这种东西和后世的冰淇淋很像,入口即化,很是好吃,虽然怕胃肠受凉不能多用,可是夏天抱着这么一碗慢慢品尝实在是惬意。江煊还小,受不了太多的冰,所以被奶娘哄睡之后抱到耳房休息去了,月华倒是坐在房里面陪着他,拿着他前些天送的游记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 江源这个人就是犯懒的时候也受不了太清闲,干脆拉着月华聊谈,两人说着说着就讲到了荣国府和林家。 月华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皱眉说道:“前些天李达家的见到荣国府在守孝,打听到那林海的夫人贾氏没有了,只留下个女孩子就撒手人寰,谁知热孝还没过,那林家的女孩就被贾家给接了去,前几天才刚到的京城。连孝道人伦都不顾了,也不知这两家在想些什么。” 想的什么?江源哼了一声,贾家在想什么他是不知道,林海这么做的原因他倒是看出了一些。过去他只觉得林海很是迂腐,却迂腐的不够,连忠心二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装什么忠臣?老皇帝还活着就想着抱大皇子的大腿了,眼光还真是不好。没想到他不只是眼光不好,根本就是个蠢人。 估计这位巡盐御史大人觉得荣国府同时搀和进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里却没出什么事,贾政被连连弹劾却没有被贬官,反而从主事升为了员外郎,就觉得必然是老皇帝肯用心护着贾家,这荣国府在朝廷的力量也依旧很大,所以想借着贾家的势力帮他拖出泥潭,摆脱现在的困境呢。所以史氏一张嘴,他就乖乖把还没出热孝的女儿送了过去,名义上是托付贾母代为照看教养,实际上怕是还有别的牵扯,希望能借上贾府的力呢。 那贾母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将女儿交给她,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想的真是好啊! “李达家的还怎么说的?”江源懒懒地问道,他倒是想知道贾家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过那女孩是走角门入的府,连个正经接待的人都没有。”司徒月华想了想如此说道。虽说那个女孩子不过是个晚辈,可是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儿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亲戚了,不用开中门总也当得起从门侧的小门进入吧,怎么也不至于特意绕到角门那么远啊,想来这贾家和林家必是有了什么龌龊,所以才闹出个下马威来。 “人走茶凉啊。”江源侧头和妻子说道:“看来那贾家是觉得林家没什么用了,认为林海牵扯进了谋逆之事,无法洗脱自己的罪行,早晚得被清算。相比起他们这种特意送女儿去矿上送死来表忠心的人家,林家再难有翻身之日,所以连这点儿面子情都不愿意讲了。” 月华很是聪明,一点就透,“哦?贾家因为觉着林家不成了所以才接来了那个小姑娘,这是想等着林海也没了的时候全盘收下林家历代的家财呢。”常宁公主皱了皱眉,“虽然不是不知这贾家的脏污,可连绝户的钱财都伸手,还真是……若真是娶了这小姑娘进门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什么……”她倒有些说不下去了。 “贾家这些年来一直是入不敷出,前些时日为了那贾元春的事情,不但掏出公账上的银子,就连铺子和田庄都卖了几处,几辈子的积蓄都没了,这可不就动起了歪心思。”江源说道。 他把最后一口冰酪吃下去,放下了手中的碗,说道:“看样子最近这贾府是被闲着了,这才又大起胆子来做这等事情。也是,这贾政怎么参都没出事,可不就让人心又大了……前一阵借着弹章的东风,那群勋贵世家竟然想要合起伙来对付太子殿下,殿下下属的臣子纷纷遭弹,因此那场城门阅兵殿下才特意让这群目光短浅的家伙好好见识见识,让他们老实一点儿,谁知勋贵和世家这一阵子又太老实了,这样却是没趣了,总得让人看着点儿盼头不是?” 有点儿盼头,怕是要彻底没盼头了吧。 没过几天,觉得弹章越来越少的老皇帝觉得到了处理勋贵世家双方互相弹劾的时候了,在太子殿下的“劝告”下,头痛的老皇帝干脆将勋贵和世家各打了五十大板,勋贵这边的官员贬下去几个,世家那边的官员也罢官了几个,觉得这样朝廷就能清静一阵子了。 勋贵这边被贬官斥责的人中就有贾赦和贾政。 贾政的罪名随便划拉划拉就是一车,世家们提供的罪状说一说就有几十条,随随便便抽出几条来就把他贬成了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 靖朝不设鸿胪寺卿,鸿胪寺也被改造成招待外宾的国宾馆了,贾政这个鸿胪寺序班要管的无非就是这个房间缺个杯子,那个房间少个椅子的活计,简直就是个打杂的人员。 靖朝的官职之中最小的就是从九品,再小就不叫官只能叫吏了。降成这么个从九品的官职简直比把贾政撵回家吃自己还要丢脸百倍,只要他还在京城里面住,随便见到个官员官职就比他大,就连一些小吏都不把他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放在眼里,这简直就让好面子的贾政觉得没脸见人。 可就算再怎么没脸见人,他还是得乖乖去鸿胪寺那边报道,只因为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他不接受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吗?这边刚接了旨意,那边就立马辞官不干?世家那边立刻就得给他填一个心存怨念的罪名,对皇帝的旨意都敢心存怨念,他还想不想活了? 所以这个从九品的小官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的做!哪怕备受耻笑,他连死都不敢死!否则他们全家都休想落到个好,非得被全部发配边疆了不可。 老皇帝给贾赦定的罪名是僭越。这条罪名就很好理解了,他贾赦的爵位是一等将军,可门口的牌匾竟然敢写着荣国府的名字,府里面的摆设和规模都逾越了一等将军的制度,这还不是僭越是什么吗? 孔老夫子都说过,“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难道天子的威严不能侵犯,国家的制度就能随便违逆吗?在大靖朝,就连官员大门上能有几个铆钉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胡乱来怎么能行? 就凭这一条,贾赦就直接被从一等将军被降成了三等将军,连降了两个等级,这还不说,礼部还亲自上门取回了僭越的御赐之物,并责令贾府在三个月之内将僭越之处全部更正,否则贾赦这个爵位就不用要了。 这简直丢死人了!整个京城里面,八个国公府里哪个不是僭越着挂着国公的牌匾?剩下的七家也没看到有谁被定罪啊,怎么就偏偏倒霉了个贾赦?贾赦自认为比起隔壁宁国府那不靠谱的贾珍算是不会惹事的了,结果隔壁的贾珍在那里欺男霸女愣是没事,贾赦这个老实人却先担上了官司,这是凭什么?! 邢夫人难得聪明了一把,说道:“老爷,梨香院那位也被陛下下旨贬官了,咱们是不是受他的连累?” 不说还好,说了贾赦哪里还能忍?谁反对都没有用,他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顺大门跑出去一路跑到梨香院那边将贾政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还闹着要把贾宝玉丢回梨香院这边,他们那儿现在已经是“三等将军府”了,不是国公府,留不起从九品官员的公子爷! 这话说的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贾政的脸涨得通红,一口气噎到了嗓子眼里,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差点没厥过去。 贾赦又撂了几句狠话,这才气冲冲离开梨香院。他越想越气,干脆也不回自己院里了,直接就奔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贾政害他降了爵位,还丢了脸面,他凭什么还替贾政养着儿子?不但养着这么张嘴,还得养着他儿子的一堆丫鬟、小厮、嬷嬷、奶娘?! 不行,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败家子给赶出去!他这三等将军府庙太小,留不得这尊大佛爷! 贾赦一路吵吵嚷嚷着来到了老太太的门前,贾母的脸色都变了,她也不敢再倚老卖老了,直接让鸳鸯扶着自己堵在了大门口,大声叫嚷着:“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孝顺?你这是要夺了我的命啊!” 贾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老太太的声音大,他比老太太的声音更大,“自古以来这天底下只有父亲养儿子,儿子养父亲的道理,可没听说过还要伯父养侄子的!这老二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咽气,天底下哪有替活着的弟弟养儿子的道理?这小子要是我的儿子那我就认了,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他不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住我的宅子?!” 他这句话一出,不但贾母和贾宝玉没了脸面,就连贾政和王夫人的脸面也都扒得一干二净了。这话要是放个心眼儿多的听到,还不得认为贾赦和王夫人有一腿啊?要不然怎么连贾宝玉是他儿子的话都喊出来了?那贾政全家的脸面都好看了! 贾母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指着老大等了半天的眼珠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能拿贾赦怎么办?!整个贾府的奴才全都成了墙头草了,见到大房掌了权,立刻就都倒向了大房那边,她能指挥得动的就只剩下一个鸳鸯了,别人哪还有听她的? 这个大儿子,她说去扬州接黛玉的时候他倒是句句都肯听,为了林家的绝户银子连脸皮都不要了,林海随船送来的五千两银子她连影子都没看到就被锁进贾赦自己的库房里面了,可是现在呢?她说的话怎么这个大儿子不肯听了?不但不听,还句句往她的心窝子里面插刀子。 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住在贾母院子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都隔着窗纱向外看去,正听到贾赦在院子中大声说道:“老太太,不是我不愿意留下宝玉,可我这个侄子还没有出生就克着了他的亲娘和亲哥,刚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他的亲祖父,圣上还为了他的事给府中定了个一个內纬不修的罪名。这也就罢了,而后又怎么样?珠儿是他亲大哥吧,被他克的缠绵病榻,到现在还得每天喝苦药汁子,元春是他亲姐姐,现在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他亲爹被他克的被贬成了个芝麻绿豆的从九品小官,丢脸得门都不敢出了。他现在还想接着克谁?克老太太您呢,我呢,还是琏儿啊?” 贾宝玉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一扭头就冲回了房间里,钻进了被子里面用枕头捂住自己的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林黛玉也被吓得怯怯的,她的奶娘本在她旁边站着,这时候赶紧把她拉了回去,边走还边说:“姑娘,这话您都听到了,以后可千万别和那个宝二爷来往了,没得被他坏了运气。” 贾母就咬死了一句话,“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逼死我这个亲娘怎么着?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舒坦了?好,我就死给你看!” 贾赦没想到自己会把贾母逼到这个份儿上,可是他心里也有个心结在,要不是贾母私自卖了祭田,他父亲说不定就不会死…… 虽然贾代善对他也没有对老二那么好,可也不算太糟糕,儿子对于父亲都是有一种憧憬的,贾代善这个领兵出身又身有军功的将军当然也是贾赦的憧憬对象,在他心目中父亲是有非常特殊的地位的,可是他的母亲却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这件事被爆了出来他又怎能没有心结?这个心结若是在平时也就算了,可是随着贾母不停地贬低他又向着贾政,他的心里也越来越难受,积少成多之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母亲!”贾赦也不叫老太太了,母亲这个称呼本应该很温馨的,可在他嘴里却比老太太这三个字更加疏离,就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一样。 他脸色铁青,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的亲娘,淡淡地说道:“您要是现在去了,二弟就得回家守孝丁忧,三年之后还有没有这个从九品的位置可就不一定了。至于给我安上个不孝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这个三等将军的爵位也不要了。既然母亲连荣国府老祖宗留下来的祭田都不肯放过,连国公爷的性命都夺了去,想来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败了我们贾家,那我成全您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这岂不是大大的‘孝顺’啊!” 这话说的是句句诛心,贾母双眼翻白直接就昏了过去,而贾赦看着被丫鬟们扶住的贾母,眼神冰冷的可怕,好像眼前的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第五十五章 将军府王邢相讽刺耳房中无知惹祸端 江源的原意虽然也有借机对付贾府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是为了挑起新一轮的世家与勋贵的争端。 阅兵确实是用来震慑这两伙人的,让他们清楚太子殿下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们平时最好老实一点。可若是这两伙人连互相掐都不敢了,就不合江源的本意了。 你会去对付怎么告也告不倒的对手吗?不会。 若是一点甜头都吃不到了,那么斗争也就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可若是其中一方看到了哪怕一丁点曙光,这些家伙就会像见到了蜂蜜的蚂蚁一样一拥而上,将对手吞噬干净。 勋贵这边不过是贬官,世家那里却是直接丢官罢职变成平民,这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这样不平衡的结果会让双方怎么想? 勋贵会觉得自己还是受到皇帝陛下重视的,要不然为什么同样都是被弹劾,自己这边只是贬官而已,世家那边却一下子跌到谷底了?既然自己这边还有圣眷,那么为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勋贵绝对会试图“乘胜追击”,将落于下风的世家打压下去的。 而世家面对勋贵的反扑又会是什么反应呢?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战争已经打响就必须反抗到底了。因为在他们眼中皇帝陛下明显更不满意世家的存在,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再往后退缩,那么以后整个朝堂上都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了,家族数百年的传承更是会毁于一旦,因此他们必须拼死抗争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 如此一来,双方就会进入一个你咬我我咬你的死循环,互相撕咬直到把对方咬死为止。 之所以贾家只是遭贬而不是罢职,江源自然有他的想法。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如果贾家被世家一压到底,丢官罢职,那么就失去被世家攻击的意义了,世家们的枪尖就会从贾家的头上移开去对付其他还有权势的勋贵。可是贾家只是遭到贬官就不一样了。 楚家那位楚琛可是遭到了罢官的,贾政只是贬官而已楚家又岂能善罢甘休?那么拼死对抗的世家集团又怎么会放过冤家对头的贾府呢?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贾家挑起了这场纷争,他们就别想甩开世家的攻击,相对比让他们去当富裕的平民,难道不是这样备受攻歼更加让人难受吗? 江源是这样想的没错,谁知道实际效果比他想的还要好,世家那边还没有动手呢,贾家自己这边倒是开始闹内讧了,当他的手下将贾府的最新情况递上来的时候连向来冷静的江源都怔了一下。 贾家的情报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江源是坐在后院的时候收到的,月华就坐在他旁边,看到他怔愣的样子她也有些感兴趣,忙问道:“怎么了?贾家又有什么不对吗?” 江源顺手把手中的纸条递了给了妻子,那张字条上写着贾赦大闹贾府使得贾母昏倒的消息…… 江源不知道,贾母昏倒还只是事件的起始阶段,之后贾政和王夫人收到了贾赦要赶走贾宝玉的信儿连忙双双赶了过来。 贾政这个假正经为了自己最后的面子还在那里硬撑,死都不肯说出请求大哥留下宝玉的话。可王夫人却不一样,这位当初的贵妇人已经在这段时间的冷酷折磨下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什么菩萨心肠?什么端庄大方?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她都不要了!反正当家太太的脸面也已经没了,丈夫也堕落成了从九品的芝麻官,还摆着那端庄大度的样子给谁看啊?! 王夫人虽然心里面对于贾母抱走宝玉的事留有疙瘩,总是老虔婆老虔婆的叫骂着,可是她内心之中很清楚,宝玉一天在住在贾家,那么他们全家人在老太太心里就有着份量,宝玉也可以借着勋贵的身份有个比较光明的未来,将来也可以娶个身份更高的妻子,能够坐到更高位置的官职。 可若是宝玉被贾赦撵了出来,那么他就只是个从九品小官的次子。这种身份对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助力,请来的先生,受到的照顾,甚至交往的人群都会下降很大的层次,没人会把他当一回事,也没人愿意和他往来,搞不好这孩子就这么废了。 就算老太太还肯把他们一家放在心上,可是这个份量无疑会因为远离而有所下降。没了老太太的支持,他们还不得被贾赦给赶出贾府,连梨香院都住不了了?真到了那种地步,他们和那些腆着脸求差事的贾家分支还有什么区别?过了几年岂不就要泯于众人,彻底成为平民了吗?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宝玉离开贾府! 王夫人坚定了信念,直接开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式,往庭院里一站就开始撒泼,“大伯呀,你这是要逼死老太太才肯罢休吗?老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她抹了抹眼睛,似乎在擦拭眼泪,“宝玉一个小孩子家家,是能吃得了多少,还是用得了多少?你这么个逼法,是为逼迫了宝玉,为了逼迫老太太,还是为了对付你的亲弟弟?!先是分家还不够吗,这次你是打算把我们全家全部弄死才甘心吗?那时候就没有人跟你争家产了,正好连老太太的那份钱你也能全部收下了是不是?!连东府的惜春丫头你都容得下,怎么就容不下你的亲侄子呢?” 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邢夫人、贾琏和王熙凤也赶紧从各自的院子赶了过来,到了这里正好听到了王夫人的这段话,把一向吝啬的邢夫人气得个火冒三丈。 她双眼一翻,不屑地哼哼了两声,怪神怪气地说道:“你家小爷吃了多少?用了多少?您还真是敢说啊。惜春不过是个懂事听话的小姑娘,哪里能和你家那位混世魔王的小爷相比?” 她指了指碧纱橱的位置,高声说道:“你家这位小少爷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手里用的是金银玉器,身边跟着十八个大小丫鬟,十几个小厮,四个奶娘,四个书童,再加上什么针线上人啊,洒扫上人啊,至少还有十几个人伺候着他……下面的婆子和仆人还没算上呢。” “至于吃东西,这位小少爷可有一顿饭少花了金银?什么燕窝鱼翅也不过寻常,就连什么南来的新鲜果子,宫中制法的点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还有呢……”这邢夫人脸上的腮肉抖了抖,满脸满面的厌恶之情,“满院子的丫鬟但凡嘴上涂了胭脂,他哪个没尝过?每日里恨不能吃掉一盒子胭脂水粉呢。那上好的胭脂难道不要钱吗?明面上他月例是十两银子,就这点钱还不够这位宝二爷花销一天的呢。我的好二弟啊,你这一个月月俸是多少银钱啊?” 这话说的可谓刻薄无比,听得旁边站着的贾政一阵阵脸红,若不是他知道此时不是时候,估计已经冲上去狠狠抽打贾宝玉一顿出出气了。 邢夫人一拉脸,眼神里满是鄙视,冷冰冰地说道:“若不是你们二房的拖累,这府里的日子能过的这么艰难?为了你家元春的事情我们老爷已经搭进去百八十万两雪花白银了,难道现如今还要接着替你们养儿子不成?” “我本道二弟你是个会读书的,弟妹也是高门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不像我这等小门小户的小女子这般没有脸面没有礼数,合该早早把自己儿子领回去亲自教养才是。谁知这高门大户出身的人也有没被家里面教出来的,什么过庭训都当成了耳旁风,这脸面倒是有了,怕是比城墙的拐角还要厚,里外里装聋作哑的当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呢。” 她瞟了一眼碧纱橱,“你们家这位公子爷可是真真的难养,一年怕不得花掉上万两银子?我这府里面正经的爷们琏二爷花销还不如这位宝二爷的一半呢,这么贵重的亲戚我们这等穷人家可养不起了,还是快快领回去供着吧。” 邢夫人站在那里小声嘀咕了几句,说是小声嘀咕,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得见她的自言自语,“都是读书了之后当官的,那位林如海林大人还知道每年给自己女儿送五千两纹银贴补花销呢,这才叫真正有体面的人。可不像某些人啊,一文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来用,把自己的儿子丢到别人家里来偏偏一两银子都不肯掏,却要别人像供着神佛一样供着他,这占便宜占的好啊,果然是有皮有脸的人家,难怪念了一辈子的书连个举人都没捞到呢。” 这位邢夫人是好话一句都不会说,难听的话一溜一溜的,这一串的组合拳狠狠地打在了贾政全家的脸面上,偏偏让他们无法辩解。 贾琏这时候已经惊呆了,他哪知道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继母还有这样的水平啊,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平日里最会说话的王熙凤也听的无话可说,站在贾琏身后惊诧地张着嘴,完全被与平日里的形象反差巨大的邢夫人给吓傻了。 贾赦眯起了眼睛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位续弦的夫人平日里的确是不着调了点,关键时候倒是表现很突出,总算没白娶一回。 邢夫人得了自家老爷的赞赏,心情一好又开始批驳起二房众人来,“说到争家产的事,你们二房还真有脸说话啊。祖宗的家业这么多年就攒下老库里面那么点儿银子,可是你们这一房倒好,养出个赔钱货的女儿,把整个祖宗家业败了个一干二净,还得卖铺子卖地往里填。我还想问一问呢,是不是你们觉得反正自己也捞不到多少,所以干脆全都败了出去,让大家谁也别想得到?还损人不利己啊!” 她头部昂起,两腿叉开,两手叉腰,骂人的架势就像把剪刀一样,“说起孝道来,你们二房可真是孝顺啊,先是生个二儿子克死了家中的老太爷,再就是孝期生子玷污了贾家的门风。老太爷临终前搭上一辈子的情面给你们二房求下来一个六品的主事职位,可是现在呢?二弟可真是个大能人,这些年来官是越做越小,现在都成了从九品了,再想降都没地方降了,再降就是看仓库的小吏了吧。你可真是光耀门楣啊,祖宗地下有知都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气活过来。” 她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老太太之所以晕过去还不是被你们家的二少爷贾宝玉给克的,难怪你们口口声声要把宝玉给留下呢,这宝玉克人的本事这么厉害,把老太太和我们大房都给克死了,你们二房不就可以兵不血刃夺下全副的家产了?你们还真是好算计啊,别人想要学都学不会啊。” 邢夫人泼妇气场全开,王夫人完全不是对手。邢氏本身就是破落户出身,父亲早早的没了,她若不厉害一点儿还不得被外人和那两个兄弟给欺负死啊。过去没露出来是因为没有必要,现在用得上了她简直是所向披靡! “你们要是不服气就往上面告啊,圣上他老人家金口玉言你们二房內纬不修,这等以儿子克母亲兄长的事情再闹出来,好二弟,你这个从九品的小官也就做到头了吧!” 邢夫人喘了一口气,算是告一段落了,可这些话语句句都扣到了点子上,让王夫人还口都还不了。 王夫人最大的依仗就是兄长王子腾,可是王子腾现在根本就不在京中,她最大的依仗没了,说话自然也就短了底气。她现在能攀扯的不过就是一口咬死大房气昏了老太太而已,可是这大房张口就说是宝玉克晕了老太太,如今这整个府宅都是大房的人,还不是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得办法了,王夫人一咬牙祭出了最后的撒手锏,她本没有打算这么早就用出来的,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想用也不成了。她阴沉着脸说道:“我本是不想说的,这是你们大房逼的我,你们以为自己没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贾赦开始还不在意,可是一看王夫人那严肃的表情就觉得事情不太对,连忙一挥手赶走了院子里所有的仆人丫鬟,将二房的人带进了旁边一个宽敞的耳房里。 见整个房间只有大房的四人和二房的夫妻,没有一个外人在场。贾赦这才皱着眉说道:“王氏,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夫人冷哼一声,“我手里面可是攥着足以让你们抄家夺爵的把柄,现在你还要和我呛声吗?” “你有什么把柄?”贾赦皱紧了眉头,这王夫人已经连弯儿也懒得拐了,语气也很有自信,看来是真的攥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却是什么呢? 王夫人眉毛一挑,言道:“我虽是个女流之辈,大字都不识几个,可是朝廷颁布的律法也是懂得一些的。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有位首辅大人是因为什么被免官抄家,全家发配边关的?因为‘取息过律’!” 她大概也不知道“取息过律”是哪几个字,所以虽然咬字非常狠,发音却有些含糊,“放印子钱倒是不违法的,可是利息过高就是夺爵免官,抄家发配的罪名了。不巧,前一段时日我找了你家的儿媳,我那好侄女王熙凤,合伙放了一笔印子钱来补贴家用,刚刚好超过了官家给出的利息……” 王夫人勾起了嘴角,好像胜券在握一般,压低嗓音说道:“这钱虽然是两家一起放出去的,可是那折子上盖的印记却是你们大房的,我那好侄女正是主犯,若是我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家老爷最多是丢官赔钱而已,你们大房全家却要抄家发配!我本来是不想一拍两散的,毕竟损人损己并不是好事,这是你们大房逼我的!既然你们不要我们家过得好,那么我们两家只得一起遭殃了!” 当年首辅被罢官夺爵是何等大事,贾赦虽然是个纨绔又怎会不知!印子钱的事本就有损阴德,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就是一场大祸啊! 现如今世家紧紧盯着他们贾府呢,就等着他们露出一点尾巴来,就要将他们往死里弄,可这大王氏小王氏竟然敢闹出这等事来,岂不是生怕他们全家死不了?! 还贾政不过是丢官赔钱?那楚家肯放过贾政吗?若只是皇帝论处还算好的,可要是世家咬死了不肯放,再闹出些其他事端来,就是要把他们全家往死路上逼啊!他们整个荣国府一脉就算是了账了,祖宗家业全数毁于一旦啊! 贾赦只觉得怒火上涌,眼前发黑,狠狠一巴掌落在了王夫人的脸上,把她扇得原地转了一圈滚倒在了地上。王夫人还没等叫喊出声,贾赦同样的一巴掌也打在了王熙凤的脸上,直把王熙凤也打了个跟头,正正好好压在躺在地上的王夫人身上,将她的声音给压了回去。 贾赦狠狠指着这两个毫无见识的王家妇,咬着牙逼出了一句话,“贾家若是亡了,也不用别人动手,我亲手掐死你们两个贱人!” ☆、第五十六章 迎方涵西域得助力逛街市侯爷降疯马 贾赦将这件放印子钱的严重性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了这两个败家的妇人听,果然把这两个不懂装懂,不识字不懂法的妇人给吓住了。 贾政听完以后,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的原配夫人竟然敢瞒着他干出这等祸事来,简直是把他恨得牙根都痒痒!这个假正经伸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王夫人的脸上,将她的后槽牙都打掉一颗。这还不解气,他简直恨不得休了这个误事的黄脸婆,可是一想到身为一品大员的内兄王子腾,他又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他的官职都已经降到降无可降了,若想要起复依靠大房这边是没指望了,全得依靠王子腾来使力,现在却是不能推走这一门亲戚。 一向性子软和的贾琏也怒视着自己的妻子王熙凤,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平日里还当她是个聪明人呢,可是结果呢?全布都是自作聪明!面上明白,心里面却糊涂,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都敢做出来,她以为她是谁啊?就连天王老子都有不能做的事情呢,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内宅妇人! 难怪这些日子二房的大王氏总是来找小王氏说话呢,难怪她们时不时就要一起出门呢,原来就是去办了这些蠢事! 追究责任已经没有意义了,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印子钱的事情彻底抹平!若是被人传了出去,他们两家就都没有活路了。 贾琏临危受命去平了印子钱的事情,烧了借据,烧了折子,毁了印信,用银子封住那些证人的嘴,千万不能将事情传出去。贾赦却是一阵阵头疼,就算没有了物证,还有那许多人证活着呢,他总不能把借印子钱的人都给宰了吧?有这些证人在京城一天,他就不敢把王夫人往绝路上逼,要不然谁知道这个蠢夫人会不会脑子一热就将整个贾家给牵连了进去?将这些证人送的远远的也是需要时间的,那么在处置完这些证人之前,他都不能把贾宝玉怎么样,这怎能不让他抑郁?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大房二房各退了一步。贾宝玉还是要养在老太太这里,可是他的花销大房一概不出,无论是他的衣食住行,玩的用的,还是仆人丫鬟婆子随从的花销都得二房来出。贾政这个迂腐之人实在好脸,没有法子,只能同意了贾赦的要求。 这场闹剧颇有些虎头蛇尾,不过贾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最后一点面皮也已经撤掉了,以后他们两房之间再也不是亲戚,倒成了仇雠…… 贾府被攻歼得如同风中摆柳,雨打荷叶,每日里惶惶不安,人人自危,江源却又忙了起来。 让他忙起来的就是一件事——方涵回来了! 方涵是江源的同窗,又是同年,他的父亲工部尚书方越也是司徒晟的得力部下。方涵受命出使西域,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如今终于得以归来,岂不是可喜可贺! 方涵一归来就被司徒晟召见,江源也同样在场,他们需要知道方涵这几年来于西域之事可有什么进展,是否达成了既定的目标? 风尘仆仆的方涵也不说什么寒暄的话语,稍微理了理思绪,便开始汇报起这几年来他出使西域的情况。方涵当初就是带着任务离开的,他的任务就是联合西域诸国,为围攻北蛮国的战略打下基础。 要前往西域诸国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穿过北蛮国的地界。方涵带领着随行的人马换上了北蛮人的服装,学会了北蛮人的语言,小心地穿越北蛮的领土。 他们白天要在隐蔽的山中休息,晚上才出来匆忙赶路,途中数次险些被遇到的北蛮人识破身份,多亏方涵机敏聪慧才躲过了危险,如此这般整个使团足足耗费了数月的时间才穿过了北蛮的领土到达了西域。 刚开始出发的时候方涵带了一百多人的随行人员,可是等到到达西域时,整个使团只剩下了六十余人了。这一路上缺少食物、饮水的补给,缺乏药品和治疗,环境干旱,气候恶劣,随从们不是饥渴难耐就是因为温差巨大多变的天气而身患重病,很多人就是这么葬身在了大漠,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终于到达了西域,方涵开始游说这些小国的国君与大靖联合起来反抗北蛮。可是不少国家的国君早已经被北蛮人吓破了胆子,甚至本身就成了北蛮国的附庸,一听说方涵要找他们来对付北蛮国,立刻就要扣押方涵,甚至要杀了他向北蛮请功。 借助随从们的保护,方涵数次死里逃生,其中一次更是胸口中刀险些丧命。中间耗费了数年时间,方涵出使了几十个小国和部落,终于找到了可以合作的人选——宁远国和月氏。 宁远国就是古称大宛的国家,这时候的宁远国在西域算是一个不小的国家了,以出产名马而闻名天下。宁远国的国主听说过大靖朝的富庶,愿意以马匹来交换金银、盐、茶、瓷器和丝绸。不止如此,他还提出如果宁远国没办法提供足够的马匹的话,他还会代靖国收拢极西之国的马匹一起卖给靖国。不过出兵的事,这位国主死咬着不松口,说什么也不同意出兵讨伐北蛮。 而月氏则与大宛不同。他们被北蛮人夺走了草场和领地,更被北蛮人杀死了他们的首领,还把他的头骨做成了酒杯,如此奇耻大辱根本无法忍耐! 大多数的月氏人被北蛮人杀死,只留下一小部分以抢劫为生。他们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必须经常变换藏身之地,依靠袭击北蛮的部落和西域的商人过活,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因此这些月氏人表示,只要大靖国肯提供给他们足够的食物和盐,并且在未来交给他们一块草场,他们愿意替大靖冲锋陷阵攻打北蛮。这要求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他们所求不过是活下去而已,若不是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们的生命,这个时候月氏怕是已经绝种了。 得到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方涵赶紧带队返回大靖,中间却遇到了北蛮人的突袭。 方涵他们是伪装成西域来的商队出发的,突袭的时候也不敢声张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使团的人数只剩下几十人,完全不是北蛮部落的对手,他们连忙抛下了携带的辎重逃进了附近的山谷之中,这才勉强保住性命。 虽说躲过了这一劫,可是他们却丢掉了大部分的食物、饮水、毛毡和帐篷,他们这些人的日子立刻就难熬起来。为了躲过北蛮部族的劫掠和袭杀,剩下的人决定绕道青海方向回国。 由于缺少食物,众人只能依靠猎取野兽和鸟类勉强度日;由于缺少饮水,他们喝泥汤,吮吸潮湿的沙子,甚至连牲畜的尿液都喝过;由于缺少药品,他们只能苦苦忍耐着病痛,挺着高烧的身体穿越大漠、草原…… 出发前足足有一百多人的队伍在回到关内的时候只剩下了三人而已,其余众人全部埋骨他乡,遗体也只能就地掩埋,或者曝尸荒野!原本丰神俊朗的方涵,皮肤黑红粗糙,瘦得皮包骨头,如果不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始终没有丢弃的符节,众人根本认不出他就是当初的那位探花郎! 听完方涵的讲述,司徒晟感慨万千,亲抚其背,柔声说道:“文良(方涵的字)雄健,内藏忠义,不惧生死,持节不屈,终不辱君命矣。”最好的军马和熟知北蛮情况的援军,方涵带回了对抗北蛮最重要的两块拼图。有了这两者的支持,北蛮必亡! 宁远国的汗血马本就是驰名天下,这位国主愿意提供的极西之马听描述就是后世称颂的阿拉伯马或欧洲嘛,这几种马都是上好的军马品种,力量、耐力、速度都十分出众,如果能得到这样的马匹改良品种加以繁育的话,靖朝就会获得不输给北蛮国的军马。 而月氏的作用也很大。他们的族人世代与北蛮人为敌,熟悉北蛮军队的一举一动,有了他们的加入靖朝就相当于在北蛮有了一双眼睛,有这股势力存在,靖军就有了将北蛮一网打尽的可能! 至于金钱和粮食,能用这两样东西摆平的事情就不叫个事!等这些重要的拼图一一就位,就是北蛮的死期! 就凭着这一点,方涵的未来注定光明远大,至少也要功封侯爵。当初他为了能够出使西域和父母双亲抗争了许久,又用性命搏了这一把,不但为大靖争取到了重要的支持,还为自己赢得了光明的未来。这才是大丈夫的作为,他也不愧是江源认定的好友! 相对比这样爱国且勇健坚持的豪杰之士,那些碌碌无为的世家勋贵难道不该觉得愧疚吗?! 江皇后的寿辰在八月末,却是快要到了。无论是江家、司徒晟、司徒月华还是江源都惦念着这一天。 江源其实和江皇后没见过几次面,虽然靖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并不多,可是江皇后身处皇宫之中,江源能见到她的机会每年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次。可是不知为何,江源对于这位江皇后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对他来说,江皇后不只是亲人、岳母那么简单,更像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 接连两世都亲缘寡淡,父母双亡,虽然江源早就过了渴求父母的岁数,可是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还是为亲情留下了一个位置。 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静流山的沈先生那样,不但对他关爱有加,也会指引他,责罚他,教导他,为他树立了一个父亲般的高尚、智慧的形象。虽然江岩和张老汉对他也非常好,但是总是差着那么一层,而他心目中母亲的形象就是江皇后了。 张大娘对他不是不好,可是或许就是缘分不到,他虽然也将张大娘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可是就是离母亲的位置差着一丝距离。只有江皇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与他的母亲是亲姐妹的关系,江源总能从她的身上感觉到自己母亲的影子,哪怕他再怎么强大,再怎么坚韧,对于江皇后他还是保有一丝淡淡的依恋。 每一年,江源夫妻两人都会用心地准备江皇后的寿礼,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礼品的价格,而是他们两人一片拳拳之心。于是,江源休沐之日就提出和妻子一同出门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适合做江皇后寿礼的物品。江煊还太小,就被留在了府里由奶娘照顾。 两人也没打算招摇,只是准备张罗了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去街市之上看一看。谁知刚出府门就遇到了微服出行的司徒晟和司徒烨,一听说他们要去街市闲逛,这位太子殿下一点头,也要跟着一起去。没办法,队伍里面又添了几个护卫,众人才一起前往街市。 司徒烨出门的机会并不多,住在睿王府的时候他还太小,等他大一些就已经随着父亲住进东宫,也就没办法轻易出宫了。他今年已经七岁了,在宫中正式拜了师傅在上书房读书。他倒是一直心心念念自己原来的老师江源,可是江源这些年来越来越忙,军国大事都忙不过来,实在没有时间认真教导他了,不过是偶尔抽出时间来给司徒烨和司徒灿讲一讲史书和兵法而已。 听闻要和江源去逛街市,司徒烨兴奋不已,直接就钻到了江源的马车上不肯下来。没办法,司徒晟只好把他留在江源的车上,让江源这个老师兼姑父带着他。 司徒烨一上车两手就扒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一切都感兴趣,他出门机会少,不少东西都没见过,见到什么都问。江源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和月华一起为他一一讲解外面的情景。像他这样的皇孙多知道一些事情其实是好事,多了见识,眼界开阔,才能更好的承担皇孙的责任,要不然将来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就糟了。 到得闹市,众人一一下车,一间一间地逛着两旁的店铺。 京城的街市集合了中土的万物和西域的精华,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几个大人倒是没怎么样,司徒烨这个孩子却兴奋了起来,这里面不少东西在宫中和王府中都没有,他过去见都没见过,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恨不能每一件东西都摆弄一会儿,等见到做糖画的小摊更是步子都迈不动了,直直看着小贩挥洒着糖汁做成动物的样子。 司徒晟也不限制他,看到糖画摊子正对着那家当初买耄耋图的玉泉斋,干脆带人走了进去在里面逛逛,让司徒烨可以多看一会儿糖画。 买寿礼的过程并不复杂,事实上只要有江源在,他们总能买到物超所值的古董和器具。靖朝的造假技术完全没办法和现代的工艺相比,是真是假,动没动过手脚,江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实话说,他如果肯自己弄赝品的话靖朝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所以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所有人还都认为江岩是江辰的直系子孙…… 司徒烨好不容易将眼睛从糖画摊子上拔下来,站在一旁兴奋地看着江源斗败了玉泉斋里面的所有伙计,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只因为江源几句话就拆穿了伙计的一个小伎俩。 “这瓷瓶釉色倒是没有问题,不过瓷胎就很有问题了,又薄又轻底足也没有火石红,绝对是新仿的,岁数恐怕还没有满月呢。”只这么两句话就把那个伙计和他请来的托儿给堵了回去,整个过程用时一盏茶时间。 “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走出店铺,司徒烨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来代表他的老师所拥有的知识量。 “因为老师也有老师,而且有很多的老师,请教的人多了,问的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这就是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的道理。”江源没有敷衍司徒烨,而是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着。 “那么我将来也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吗?”司徒烨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严肃地问道。 “这个老师可说不上来,不过一个人未必要什么都懂得的,老师也有很多不知道不熟悉的事情啊,可是却有解决的办法。”江源说道:“你只要找到了解这些事情的人,并将他们纳入麾下就好了,这样的话只要知道怎么管理这些才智之士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话刚说到这里,道路西侧忽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嘶鸣声,一匹棕色的驽马从街口疯狂地向玉泉斋的方向冲来。只见那匹马双目赤红,口角还吐着白沫,悲壮地连续嘶鸣着踏着青石板狂奔过来,目标……正是江源他们一行人! 江源反应奇快,一伸手就将站在身边的司徒烨拉开,推到月华身边护着,他自己踏前两步挡在了司徒晟和所有人的身前,没有迎着奔马继续向前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那匹发狂的惊马向他冲来。 正因为他反应奇快,甚至还有工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在看到街边的一个人的时候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才回神打起所有精神面对那匹惊马。 眼见马匹已经冲到跟前,江源这才侧了侧身,借着扭身的力量左手一抓就抱住了马的脖子,打算接着自己的天生神力拦住惊马。此时马匹的冲力全部加诸在了江源身上,那出乎预料的强大力量竟让力大无穷的江源也倒退了两步。 一看硬接不成,江源扭腰转身,全身力量都灌注在双臂之上,猛力就将手中的马匹向侧下一贯。马的前冲之力猛然改变了方向,从向前变成了侧下,这匹高速冲来的马儿由于惯性的问题直接翻了个跟头,马背着地狠狠地停了下来,只听那噼里啪啦的骨折声就知道这马是活不下去了。 江源皱了皱眉,这匹马身上有药味,臀部又有刀戳出来的血痕,这不是突然发疯的马匹,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暗算!是谁?!是谁这么做? ☆、第五十七章 遇行刺心比□□狠拨迷雾内中有谜题 江源的反应奇快,他带来的亲兵护卫也不遑多让。见到惊马冲来,立刻就绕成一圈将司徒晟他们三人护在中央。 与此同时,两旁店铺的屋脊之上立刻探出十几个蒙面之人。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弓箭,闪着寒光的箭锋遥遥地指着江源等人。 “入车!”江源喊出了这两个字,手中已经提起了那匹倒在地上的惊马做了盾牌,遮挡住了可能射来箭矢的方向,为在场的众人提供掩护。 司徒晟毕竟是曾经领兵作战的人,面对险情毫不拖泥带水,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妹妹,借着江源的掩护立刻退入了冠英侯府的马车之中。 蒙面人们显然没有想到江源力量如此之大,连力大无穷的惊马都可以瞬间制伏,而且还能将数百斤重的惊马提起来做盾牌。他们虽然也射出了几箭,可是都被江源用“马肉盾牌”一一拦下,没让依次上马车的三人受到一点儿伤害。 江源带来的亲兵护卫贴身都穿着护身的软甲,手中也纷纷抄起两侧店铺的门板、摊床等物做为盾牌,那些蒙面人手中的一石弓根本就射不穿他们的防御。 靖朝的马车出入的地方用的不是帘子而是车门,江源家的马车更是特别制作的,异常坚固。关上车门又用车中的小桌棋盘等物封住了车窗,一般的弓箭根本没办法伤到车内的人。 江源接过一旁的亲兵递过来的长刀,抽刀出鞘就割断了马车上的马套,放走了拉车的马,以防止弓箭射伤拉车的马匹使其不受控制的狂奔伤到车中的人。 街市之上的人群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全都惊慌失措地奋力奔逃,一些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人也跟着旁人慌不择路地乱窜起来,一时之间整条街道都变得混乱不堪。有数人借机随着人流向马车这边挤来,手从怀中掏出,竟然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江源喊了一声“小心”提醒周围的亲兵,自己一刀就劈向了身旁逼近的一个人。那人连忙以匕首格挡刀锋,但又哪里挡得住江源的气力,手上一麻,虎口整个裂开了,手中的匕首瞬间被打落在地。 江源顺势将刀横向一抹就割下了那人的人头,冲天而起的鲜血让旁边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尖叫。江源也不为所动,一脚就把刺客的尸体踢到了一旁,冷峻的表情仿佛魔神再世一般,看得人们心中发寒。 看到周围的刺客都冲向马车,他疾步绕着马车转了一圈,一步一杀人,一步一溅血,接连夺走了八名刺客的性命。刺客的血液喷涌流下,沾染了地上的每一块青石板,留下了艳丽而痛苦的色彩…… 其余的刺客一见江源的强大都明白过来,不通过江源根本就无法接近马车,这些刺客横下了心,纷纷丢下做为对手的亲兵齐齐向江源这边扑了过来。 眼看被刺客们包围,江源却毫不在意。他松开手中的马尸,顺手抄起旁边卖糖画的摊贩丢下的那口化糖的铁锅,劈头盖脸地浇向了周围的敌人。 那口大铁锅里盛放的可不是什么凉快的液体,而是滚烫的糖浆啊!糖的熔点总有个一百八/九十度,这满满一锅热糖浇在身上比起滚油来都不差多少了。糖浆散热慢,黏性又大,粘在身上就算想要甩脱都甩不掉,直把靠近江源的众刺客烫得惊叫不已,就这么一锅热糖浆就已经撂倒了周围的三四个刺客。 房檐上的弓箭手冲着江源不停射箭,打算支援地上的刺客,但是丢下了死马的江源手中还抄着更为坚固的大铁锅呢。这口大铁锅打得很坚固,比起战场上的盾牌都好用,射过来的箭支根本伤不到江源,统统被铁锅拦下,反倒被他抓住机会趁乱用石子打下来了两名弓箭手。 地面上刺客的水平到底是不如江源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和司徒晟领出来的宫中侍卫。再加上这些刺客不方便携带长刀前来闹市,此刻拿的武器不过是匕首、短剑之类的短兵器,面对亲兵们手中锋利的长刀难免会吃亏。 被亲兵们接连砍死几人之后,这群刺客眼见没办法行刺成功了,连忙丢下了几具同伙的尸体迅速逃走了。为了防范可能存在的下一波行刺,江源和亲兵们没办法全都去追刺客,若只是跟上去几个人,便成了给刺客送菜了,因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刺客仓皇逃走而无法追击。 江源阴沉着脸看着地上散落的箭支,狠狠咬了咬牙。这是专门供应国内军队的箭矢,还是他前一段时间亲自验收的。刚才那些刺客所拿的硬弓也是军中最常用的一石弓,这些东西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拿到的,这里面绝对有朝廷官员、将领的影子!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只箭,闻了闻箭头,果然有一股刺鼻的药味,虽然不知道箭头上涂的是什么成分,可是猜也猜得到必然是毒/药。 刺客刚刚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确定,可是后来事情就非常明朗了,所有的刺客都想要冲向马车的方向,发现不干掉他,没办法袭击马车的时候才向他包围了过来。这群刺客的目标必然是太子殿下司徒晟! 当街刺杀太子,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可就是有人想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京城驻守的兵丁赶到街市的时候所有刺客都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顺天府府尹开始的时候还没当一回事,后来一听说是太子在闹市遇刺,连忙惊慌地赶了过来。那可是国之储君啊,别说是受伤了,就是受惊了自己也承受不住啊!若要追究他的责任,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司徒晟倒是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这伙人先是弄了一出惊马飞奔的戏码,试图冲散他们这一群人,接着就是天上的弓箭和地上的刺客协同起来进行夹击,刺客所用的武器无论匕首上还是箭头上都涂着毒/药,一见事不可为立刻撤退,且所选的路线非常成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一看就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有准备的行刺。 这群刺客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受伤倒地的刺客不是被同伴杀死就是纷纷服毒自杀,一看就知是一群死士,恐怕这些尸体上能找到的东西也不是很多。 “将这些刺客的尸体送去刑部那里。”司徒晟冷冷地说道:“命江宁前去调查!” 江宁是江岩的儿子,取了“祖宗”的封号承安作为表字。前些时日从刑部调往了北疆做了道员,最近因为迎接方涵归国的事情回京述职。他这人心思细腻,最善推理断案,在刑部之时乃是部中的第一断案高手,由他来检查绝对能够发现旁人所不注意的事情。 果然,不过是第二日,江宁就入宫向司徒晟禀报了调查的结果,太子殿下连忙召唤江源入宫商讨情况。 江宁施礼之后说道:“殿下,臣已然检查过留在现场的所有刺客的尸身。” “刺客所穿的衣衫鞋袜布料都很是普通,看不出什么来历,所持的匕首上也没有任何记号,使用的硬弓乃是军中最常见的一石弓,箭矢也是来自军中的,很是平常,不容易查出来历。匕首和箭头上的毒/药、让那匹马疯狂的药物臣还在请太医继续研究,未得出结论。” “臣检查了刺客胃肠之中的食物,有一些是通州附近所特有的河蚌的残渣。这种河蚌虽然鲜美异常且十分便宜,但是必须现抓现吃,就连近在咫尺的京城里也没有这种河蚌卖。从消化情况上来看这些人吃下河蚌应该不超过三个时辰,这说明他们就是在行刺当天才经由通州进京的。” “还有……脱去刺客的衣衫之后,臣才发现这些尸体右肩上都刺着纹身,乃是‘南安’两字。” 江源皱了皱眉,说道:“南安?难道指的是南安郡王?……不对,这些刺客绝对不是南安郡王派去的。” 江宁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些刺客的衣着、兵器统统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行刺失败后伤者立刻服毒自尽,不肯给我们留下活口,可见这群人必然是培养多年的死士,不会有人在前去行刺的死士身上刺上代表身份的文字的,这样留不留活口又有什么差别,还不都是不打自招了?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只一看就能看出问题来。” “不止如此。”江源对着司徒晟说道:“殿下,昨日在玉泉斋门口处惊马冲过来的时候,臣曾经看到过南安郡王。他那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还带着遮掩面目的斗笠,就站在街边不远处。倘使真是南安郡王派人行刺殿下,他本人又怎么会站在那么无遮无拦又危险的地方?若是不小心被刺客的毒箭误伤,他岂不是要白白死掉了?如若是他指使了刺客前来行刺,必然会躲在暗处观察情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绝不会明目张胆地站在容易被误伤的行刺现场的!” 司徒晟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上车之前孤也曾看到了那位南安郡王,他自己身边一个护卫之人都没有,看到刺客出现,便立刻躲进了旁边的店铺之中。虽然特意戴了斗笠,藏头露尾,生怕有人看到,但若真是他安排了行刺,绝不会孤身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南安郡王这人最是惜命,走到哪里都带着护卫,这次如此反常,怎么也不像他的风格。”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嘲讽地说道:“一石硬弓啊……他们这是生怕孤忘了京郊文殊寺旁的那场刺杀啊!” 司徒晟一提,江源立刻也想到了当年相遇司徒晟的事情。确实,当初那四个异姓王就曾经派人行刺过司徒晟一次,用的正是同样的军中一石硬弓,这次的刺客就是想借南安郡王的身份引着他们往四个异姓王身上想,借此躲过追查。 “当初的事情虽然被父皇强行压了下去,不过知道的人倒也不少,有心之人还是能打听出来事情的根由,找到一样的弓箭的。”太子殿下皱了皱眉,“仅凭此事,刺客的来历依然难以断定啊。” 江宁一拱手,“臣请问殿下,殿下出宫之事都有何人知晓?” 司徒晟马上就明白了江宁的意思,仔细思量之后回答道:“孤是一时兴起想到出宫之事的,除了所带的几名宫中侍卫之外,就只有守着东华门的几名守卫知道孤出宫的事情。而且孤没有提过要去哪里,也是在路上决定去找清远的,之后前往闹市也是偶然的想法……” 宫中的侍卫绝对没有问题,这些人都是司徒晟从睿王府带进宫的,绝对的知根知底不敢背叛,那么就是东华门的守卫泄露的喽。 江宁想了想,猛然说道:“咦?行刺之时南安郡王正在现场,再加上尸体上的‘南安’刺青,很明显是幕后之人打算将行刺殿下之事嫁祸给南安郡王。殿下出宫不过是兴起而为,前往街市也不过是偶然之举,所到何处东华门的守卫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猜到的,就算有人一路跟踪殿下,知道殿下到了闹市,那么南安郡王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同样出现在行刺现场呢?” “南安郡王会那副打扮出现在玉泉斋不远处,分明是有人刻意将他引过去的,那么那人又是怎么让南安郡王孤身一人出现在街市那里的呢?就算是去见熟人,一向惜命的南安郡王也不会一个人都不带吧,最起码也得跟着个赶车的车夫啊。” 江源一听也是很奇怪,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他身为侯爵,出门还得带着几个随从、车夫、亲兵之类的人呢,南安郡王身为王爵,又一向小心,难道出门一个仆从都不带吗?不合道理啊。就算是他要见什么隐秘的人物,总也得带上几个心腹的护卫才好啊。 “除非……”三人对视一眼。 “除非南安郡王面对的事情极为机密,关乎整个南安家族的生死,因此他才不敢带任何人前往,生怕有人知道此事威胁到他的性命。若是如此,惜命的南安郡王不带仆从也就能够理解了。”司徒晟下了定论。 是什么事能够关乎一位郡王的生死呢?甚至能让他不敢携带任何的仆从,乔装改扮之后孤身前去应约?答案的范围已经不太大了…… 且不论约他出来的人到底是敌是友,这位南安郡王绝对犯了一国之君都忍耐不了的忌讳……比挪用国库库银还要严重,比刺杀一个备受冷遇的皇子还要大得多的忌讳,必然是有损皇权甚至威胁国家安危的忌讳! 司徒晟冷峻地说道:“这件事比我们开始想的要严重了许多……刺客尸体的事情继续交给承安调查,至于南安郡王那里……恐怕要麻烦清远了。” 能够让一位郡王都如此惊慌失措的事情怕是不比储君被刺之事要小多少,能查清的人自然是有,可是多半都要大张旗鼓甚至打草惊蛇。能够更好的把握住行事的分寸,不知不觉地查清真相的人可就不多了。京畿大营已经走上了正轨,兵部的事宜也清闲起来了,这等重要的事他还是交给江源最为放心。 没想到刚刚收拾了三藩就跳出了个北蛮,刚刚安抚了北蛮使者,南安郡王又不知道闹出了什么大事……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江源却兴致盎然。多少军国大事由自己接手?多少丹青笔墨由自己题写?沧海横流,唯大英雄能显本色!站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节点,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这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南安王,对于没看过《红楼梦》这本书的江源来说,这个名号指的是……水浒里方腊的儿子方天定……方天定被方腊封为南安王,手持方天画戟,镇守杭州,部下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仅仅这杭州一城便让梁山一百单八将阵亡了十二人,最后被浪里白条张顺的冤魂所杀……咳咳,扯远了。 靖朝的四位异姓王分别为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这四家,这几家人互为老亲,相互勾结,与勋贵中的八公完全是沆瀣一气,胆大包天的事情干得多了,不过这四王与八公还是有不同的。 八个国公的势力主要来自自己和姻亲为官为将掌有权势,这权势到底是来自于皇帝的,虽然收回来要废一番手脚,但也不是难以做到,只要皇帝下了狠心就能将八公家族收拾得片甲不留,可这四王就不同了。 这四家之所以能在开国之时被封为异姓王,乃是因为高皇帝起义之时这四王就是他的盟友而不是他的部下,定鼎天下的时候,这四王手中也一直攥着各自的军队,虽然没有成功割据一方,可是也权高位重不是轻易就能收拾得了的,高皇帝纯粹是因为没办法了才给这几家封了异姓王的位置,稳住这几家。 这四家人的兵力虽然在这几十年间不停地被三代帝王削减,可是手中也一直是掌控着不少军队的,军中更是有不少人甘愿为这四家的爪牙,势力着实不小。 西宁郡王的势力是这四家之中最小的,这些年倒是被削减的差不多,没多大的本事了。可是余下三家却是兵权不小,虽然不如三藩,可也足以动摇国家。当初这几家愣是敢干出行刺皇子的事情,就算那时候的司徒晟过得和个隐形人一般也不行啊,这可是狠狠扇了皇家一个巴掌。皇帝愣是得咽下这口气,还要替他们加以遮掩,为的是什么?怕的就是这四王反了,闹得国家大乱,民不聊生。司徒晟握有军权上位,也不过只是稍微折腾了一下这几家而已,掀翻他们却没办法贸然行动。 多亏了三藩作乱,东南沿海的军官因为救驾不力被老皇帝一怒之下掀了个底朝天,东平郡王的势力遭受了严重打击,所以大皇子宫变失败之后皇帝才能狠狠地收拾一番东平、西宁两家,趁机收回了不少兵权,这两家已经不足为虑了。 至于北静郡王,他们一家装的是谦和文弱,摆弄诗词歌赋,实际上就是一家子老狐狸。勾结勋贵的势力暗地里争权夺利,皮面上倒是勤慎廉明,内里面一肚子的奸猾狡诈。不过现在在位的这位北静王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听太医说也活不了一两个月了,他的继承人却还没他那么深的城府,等着老北静王一死,他们家就可以慢慢收拾了。 最后这位南安郡王,掌控着南方地区的部分军权,虽然没有北静王这一支权势大,不过在四王之中也是个二号人物了。他这个人性子颇有些谨小慎微,过于惜命,平日里做人为事最是小心谨慎,一点儿把柄也不肯让人抓住。得罪人的事统统让东平、西宁来做,自己则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以来一向不肯轻易涉险,就连当初袭击司徒晟的事他也没敢搀和,都是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这两家的手笔。 这样一个处处小心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呢? ☆、第五十八章 抽蚕丝线索终出现难猜透源见承安 想要知道南安郡王是怎么被人约到行刺现场的其实并不困难。 司徒晟一行人是因为司徒烨喜欢糖画,这才临时起意进入玉泉斋的赏玩古董的,他们在玉泉斋逗留的时间约合一个时辰左右。 玉泉斋所在的闹市中心距离南安郡王府上不算很近,跟踪他们一行人的家伙确定他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玉泉斋,然后从闹市中心迅速离开,自己前往了南安郡王府或者通知了其他人前去邀约南安郡王,之后,受邀的南安郡王没有乘车,而是选择步行来到玉泉斋旁边,那么计算起来这样一来一回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花费半个时辰才有可能到达。 南安郡王出门之前为了隐藏身份,曾经改变过服饰,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换下整套衣服再小小修饰一番的时间最快也要两刻钟左右。 靖朝一个时辰等于八刻钟,减去半个时辰路上耗费的时间,再减去两刻钟更换衣服的时间,那么剩下的两刻钟的时间就是跟踪之人投讯之人进入南安郡王府的时间范围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投讯,并且将南安郡王成功约出来使用书信是不可能做到的。南安郡王这个人过于谨小慎微,胆小怕事,这样性子的人做起事来必然有些优柔寡断。若是只是用书信约人的话他就算会去,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前去的,就是拖到几个时辰之后才下决心都有可能,肯定不会那么快就赶到了行刺现场。 既然书信这种方案不可能,那么就只能是有人亲自前去邀约了。 有人就好,有人就容易找出来了。 司徒晟曾经派人严密监视着四位异姓王的动向,这倒不只是为了报他自己的私仇,更是怕这四个异姓王利用手中的兵权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找人监视也便于防患于未然。 既然已经划定了时间范围,只要去询问负责监视南安王府的探子就能知道这段时间有谁曾经进入过南安王府了。能够这么快便约出南安郡王,此人必然是他的熟悉且相信的人,过去一定经常出入王府。对于经常出入王府的人,探子都会打探他们的具体身份的,因此监视之人必然会知晓这人是谁! 不过一会儿,监视南安郡王的探子头目就将答案交给了江源,在预计的时间内曾经进入过南安郡王府的人只有三个,一人是王府内负责管理一个院落的管事婆子刘方氏,一人是东平郡王府上的管家崔呈,最后一人是府上养着的一个男旦戏子,叫做伶官。 翻了翻后面记录的这三人的资料。 刘方氏,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奴仆,从爷爷辈就在南安一脉手下为奴。年轻的时候是服侍老太妃的丫鬟,后来年纪渐长便被老太妃指给了府中绸缎铺子上的刘掌柜为妻,生了孩子之后选择留在府里面做了管事的婆子。 刘方氏个子有些矮小,略有些驼背,面色发黄发暗,与丈夫养育了两个儿子,她这两个儿子都在王府里面做小厮。因为她的丈夫住在绸缎铺子那里,因此老太妃体谅她,特意恩典准许她来往于王府和绸缎铺子,可以自由出入王府。 行刺的前一天晚上她离开了王府前往绸缎庄,行刺当天于圈定的时间内返回了府中。 东平郡王府的管家崔呈,没有卖身,不是奴籍。福建人,东南方军队的老兵出身,曾经做过东平郡王的亲兵,后来受到东平郡王信任从而成为了东平郡王府的管家。 崔呈肤色黝黑,是个五短身材,四十余岁,没有娶妻生子。他备受东平郡王的信任,平时东平郡王需要交给南安郡王的请帖和信件都是由此人亲自送来,因此经常要前来南安郡王府送信。 行刺当日,崔呈受东平郡王之命,给南安郡王送来了重阳节的请帖,邀请南安郡王九月初九于东平郡王府一道品雄黄酒,赏菊吃蟹。 最后那个男旦戏子伶官,出身一个小戏班子,因为扮相优美,从小就被南安郡王养在府里,专为府中唱戏,已经住在府上超过十年了。听说南安郡王已经嫌弃他年纪渐长,没有小时候的柔美,估计明年就要放他出府去了。 这个男旦伶官个子不高,相貌柔婉,面容白皙,皮肤吹弹可破,不过弱冠之年而已。年幼时,家中过于贫穷才把他卖去戏园换银钱过活的,现在父母双亡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伶官时常出府去看这个正在私塾读书的兄弟,偶尔还在那边停留一整天。 行刺当日,伶官一早拎着一个小包袱离开了南安郡王府,在圈定的时间内回来,手中什么也没拿。 那探子头目谨慎地问道:“江大人,是要监视这三个人吗?” 为了调查南安郡王的事情,司徒晟特意拨给了江源一部分探子做为辅助,这位探子头目接到命令自然要以江源马首是瞻。 在他看来这圈定的三人都有嫌疑。此三人都是能够经常出入王府的人,而且都有机会见到南安郡王,在这段短暂的圈定时间内又都恰巧进入了王府之中,可不是都有嫌疑吗? 江源没有回答,静静思考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才缓缓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只要继续紧盯着一个人就足够了。” “一个人?”那名探子一怔,不是有三个人有嫌疑吗?怎么又只用监视一个人?这人显然还没转过弯儿来。 江源伸出手指,点了点这三人之中其中一人的名字,说道:“是的,除了南安郡王以外只要再严密监视他(她)一个人就好,其他两个人不用去管。他们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他察觉了踪迹,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是,大人。”探子首领没有多问为什么,有时候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他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躬身一礼便默默退下。既然弄不明白,那就按照命令去做就是了,胡来的话反而会弄出差错来。 三个嫌疑人,哼,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有嫌疑的人。这三人之中可能去约南安郡王前往玉泉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平郡王府的管家崔呈! 首先那个管事婆子刘方氏就不可能。 刘方氏身为南安郡王府的家生子,全家人的卖身契都压在南安郡王府的手中。若想脱离南安郡王府,除非主子开恩,交回了卖身契,否则就算他们偷回了卖身契也解决不了问题。 在靖朝,奴婢的卖身契在官府是有备案的,户籍档案这种事除非主人交出卖身契消去底案,否则一个字都改不了。 刘方氏自己是王府中的管事婆子,她的丈夫是店铺里面的掌柜,两个儿子又都在府中做小厮,仗着南安郡王府的体面,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奴仆,可是日子过得比普通的平民百姓好上百倍。 既然已经过得这么好了,还有什么理由去坑南安郡王呢?万一南安郡王因为“行刺太子”的事情倒了,他们全家都得跟着南安郡王的家眷发配去边关,甚至还有可能被官府卖到深山老林里面去开矿。会有那种傻子去干这种损人害己的事吗?想来不太可能。 若说是别人假扮成她的样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靖朝又不是武侠小说,可没有什么易容术之类的bug,特效妆什么的就更没有了。普通的易容改装根本就不可能躲过认识之人的眼睛,一眼就能认出不对来。 这位刘方氏乃是老王妃的身边出来的人,如今又做了颇有油水的管事婆子,多少人都在巴结着她,向她这么被人注意的身份,就算有人改扮成她的样子也早就被人识穿了。就算府里面的人全都眼睛瞎了认不出来,她每日都需要回到绸缎铺子里面住,难道她丈夫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来吗?驼背这种特殊的特征就算在外人面前能够用填充物之类的东西对付过去,同床共枕的丈夫又怎么能瞒得过去? 破绽实在是太多,随便一想就一堆,因此根本不可能是她。 伶官也不太可能。 伶官不是奴才,是个戏子,南安郡王虽然买下了他,却不愿意养他一辈子,等他年岁再大一点儿,到了岁数就会把他放出府来。只要再有一年,他就可以带着这么多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赏赐出府和家人过好日子了,他会愿意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吗? 他若是挺到被放出府,那么与南安王爷就还有一份面子情。别人看到他是从王府里面出来的,就算心中鄙夷他的伶人身份,到底不敢太过欺凌他,总是要给南安郡王留面子的。那么伶官凭借着多年的赏赐,或是开个小铺子卖些什么,或是盘下个庄子租出去种田,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他还有个正在私塾读书的弟弟,既然他经常去探望,就证明他与弟弟之间兄弟情深。出门之时带着一个包袱,回来时那个包袱却没有了,证明他曾经将府里面赏赐的金银或者点心、玩物之类的东西带给了他的弟弟。若是借着南安郡王的势力,他弟弟将来说不定能有机会做官,再不行起码也能凭着郡王的面子做个文案、小吏,这样不比去做账房或者开私塾更舒服吗? 既然他和他的弟弟都可以接着南安郡王的势力获得足够的好处,他又有什么理由在这时去坑害南安郡王呢? 好,就算有人抓住了他弟弟,故意逼迫他去坑害南安郡王,或者给他一大笔钱,许诺他什么更好的前程,收买了他坑害南安王。可是一个堂堂郡王爷,还是一个出了名谨小慎微的郡王,会因为一个小小戏子的话就乔装改扮独自一个人跑到玉泉斋门口吗?绝对不可能。 若说这么个小戏子是刺客一方的人物,故意放在郡王府传递消息的,这也不可能。 一个能把郡王都逼迫得要命的机密是能够交给一个入府之时还是小孩子的人传递的吗?他们难道就不怕小孩子嘴不严把整件事情说漏了吗? 就算这个伶官真的天赋异禀,三四岁就是个人精,简直聪明绝顶,情商吓人……那也不行。若是他能够传递如此重要的讯息,他的地位真的如此的重要,甚至掌握着南安郡王和另外一股不知名势力的联系,那么王府之中就不会传出明年要放他出府的消息了。 所谓机密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都是好的。既然如此,南安郡王就一定会把这个伶官留在府里才对,又怎么会决定放他出府呢?那一股神秘势力也是不可能突然决定换人传递消息的,这样岂不是会多生事端,暴露机密? 刺客一方找人易容假扮成伶官就更不可能了。伶官是个男旦,而且是个非常优秀,业务娴熟的男旦。他从小就受戏班训练,无论说话还是行为都有些偏向女性化,这样的人很难模仿。至于唱戏这种特殊才能就更模仿不来了,从学戏到唱好至少要几年苦功,否则别说唱腔,就是架势就摆不出来。与其选他作为易容改扮的对象,还不如随便选一个男仆、杂役呢。 因此总的来看,伶官也不可能,前后的矛盾之处太多了,绝对不会是他。 那么最后只剩下那位东平郡王府的管家崔呈了! 九月初九,饮雄黄酒,赏菊吃蟹,还真是个绝好的借口,可惜还是留下了破绽啊! 一般情况下,邀请一位位高权重的客人于节日的时候赴宴,往往要提前一个月以上下帖才行。否则万一那位客人提前被别人邀请了,或者客人有事要办需要推辞,主人家这边就来不及作出改变了。 靖朝这个时候还是相当讲究座次问题的,座次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稍有不对就会引发争执,甚至惹怒客人,闹出人命都有可能。因此在宴会之前都要非常精确的确定客人的数量和身份地位,这样才好准备宴席,提前排布座位,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差错。 江源自己也帮忙弄过儿子江煊的周岁宴,忙得简直要死不活,所以他很清楚,一个重阳节的赏菊宴断不会在还差不到八个月的时候还没有给重要的客人南安郡王下帖的。 南安郡王现在的权势、地位统统都在东平郡王之上,东平郡王既然要邀请他赴宴,又怎会这么晚给他下帖呢?这不是故意不把南安郡王当一回事,侮辱他吗?他要是真的敢这么干,那么东平、南安两家异姓王的数代交情就算是结束了,那倒是件好事了呢…… 什么请帖啊,宴会啊,既然统统都是借口,那么这个时候进入南安郡王府的崔呈就很有问题了。崔呈是东平郡王府的人,难道行刺太子的事情还和东平郡王有所牵扯? 江源皱了皱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东平郡王没有理由去坑南安郡王啊……若是南安郡王这个实力派倒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南安王在,那么南安郡王拥有的势力就是四位异姓王共有的势力。南安要是因为行刺之事倒台了,他的势力必然会被老皇帝收回,到时候四个异姓王的势力必然会大幅度缩水。 东平郡王有什么道理闹这么一出损人损己的戏码啊。明显不可能嘛,完全不合逻辑啊。 等等,江源的手指停在了穴位上。要想全部符合逻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崔呈不是东平郡王的人,他是在替别人工作!那些刺客背后的势力不只联接了南安郡王,连对东平郡王也有联系!崔呈既不是南安的人,也不是东平的人,他根本就是那伙刺客势力派到东平郡王府上的家伙! 崔呈不是卖身的奴仆,没有妻儿老小留在身边,从始至终都只是孤身一人,这不太符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念。可若他不是不娶妻,而是选择不暴露妻子,将妻子儿女放在外地呢? 若是如此,就算东平和南安两个郡王都倒台了,他一没有身份上奴仆户籍的牵扯,二又没有重要的人会被人抓走要挟,完全可以提前闪人,从容退走。 他名义上是东平郡王的亲兵出身,可这个身份能不能相信还是两说。说不定他的名字、身份都是假的,根本就是胡编出来的。若真是这样,靖国那么大,他只要昼伏夜出只走荒山小路,找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伪造一个身份名字就能踏实生活,根本不怕被王府牵连。 从一开始他就是被东平郡王带回府里与那股不知名的势力传递消息的,他从来都是那股刺客势力的人! 那股势力说不定也想过整垮东平郡王,可是后来东平郡王的势力大损,基本没有什么力量了,也就没有必要对他下手了,所以他们才选择坑一把南安郡王,接着太子被刺杀的机会将南安郡王送上断头台,铲除南安郡王的势力。 这股势力对东平、南安这样的勋贵势力如此不满,又想着刺杀太子殿下,难道会是世家的人?! 不不不,四位异姓王一向将世家之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打击世家势力最狠的就是他们这四王,世家和他们互相联络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真的有联络,南安郡王这个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家伙也不会孤身一人前往街市啊,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这么放心独自一人与世家势力接头的。 可不是世家……那么又会是谁呢? 江源虽然很敏锐,但是到底不是什么断案高手,推断到这一步已经到了他水平的极限了。就差一个点,他就能将所有的事情统统串在一起,可问题是这样一个点普通人还真的不容易找到,专业不对口神马的果断难倒一片人…… 所以江源只能是江源,或许能够出将入相,可也变不成狄仁杰、包青天、宋慈之类的破案高手,断案如神这一条还真的安不到他头上。 实在想不出来,他干脆把搜集到的资料包在一起,直接去刑部找江宁谈谈了。有真正的断案高手不用,愣是自己胡猜乱想,简直是浪费资源! 江宁此时正坐在刑部的房间里面对着墙上的蜘蛛网发呆呢,他这段时间确实从刺客的尸体上搜集到了一些讯息,可是却怎么也没办法串到一起去。憋了一天,想得脑袋都要炸锅了,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到江源来刑部找他,又给他讲了自己的分析结果,他也不觉得烦躁,反而认为找江源聊聊可以放松一下神志,说不定能从对话之中受到什么启发,将所有线索联系到一起。 江宁这么一说,江源反而感兴趣了,说道:“承安,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第五十九章 聊线索侯爷破疑点细商谈刺客露容颜 江源的为人当然值得江宁相信,也就没有什么必须瞒着他不能透露的,所以江宁直接说道:“这一群刺客非常小心,无论身上穿的衣服鞋袜还是手中拿的武器兵刃都查不出具体的来历,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他们肩上刺着的‘南安’两字明显是用来嫁祸南安郡王,让他顶罪的,也没有露出什么来。不过我还是从他们发现了一些东西,让我觉得很是奇怪。” “喔,都有些什么?”江源坐到了江宁的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听他说着。 “首先就是他们脚上穿的鞋。”江宁正色说道。 “这些刺客为了让我们无法辨识出他们的身份,脚上穿的都是新做出来的布鞋,上脚估计不超过两天时间,这一点从鞋底的磨损程度和鞋面的新旧就能看得出来。但是接着我检验了他们的鞋底,他们每个人的鞋底都沾上了很多淤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在这两天时间里曾经踩到过水里面或者有淤泥的泥坑。” “可是这就奇怪了,行刺前的这两天整个顺天府都没有下过雨,无论是京城里面还是城外的道路上按理说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泥。这类千层底的布鞋是用布做的鞋底,用浆糊将一层层的布片黏成厚厚的一片,再将一片一片的鞋底码放在一起再用麻线缝合纳成鞋底的。因为鞋底用了浆糊,所以是绝对不能被水打湿的,否则鞋底就容易坏掉了,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如果是在走山路的时候偶尔遇到了一个两个上泉形成的水坑,这些刺客一定会绕开的,绕开一个水坑又废什么事呢?可是现在他们所有人的鞋底都有厚厚一层干掉的泥巴,这就说明他们的行进路线上有一些他们根本绕不开淤泥或者水坑,无论怎么走都要踩到淤泥上面。是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水坑或是泥潭呢?我现在还没有想到。”江宁皱着眉说道。 这一条确实很有道理,江源点了点头,示意江宁接着往下说。 江宁进入了推理状态,看也没看江源的反应,接着说道:“第二点也很奇怪。我拜托了相熟的太医检查了刺客用的匕首和箭头,锋刃上面涂抹的毒/药都是比较常见的品种,虽然毒性强大,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你降服的那匹驽马所中的毒就非常特殊了,那位太医检查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到底是什么。后来,我又问过了其他的太医,整个太医院竟然没人能说出这种药物的名字。” 他望着江源,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还记得吗?那匹驽马口吐着白沫奋力向着殿下和你们几人的方向冲了过来。作为刺杀计划的第一轮进攻,刺客的目的是想要用那匹疯马冲散你们这几人的,最好能将你和殿下隔开,这样才方便对殿下下杀手。”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天生神力,力大千钧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你能开七石强弓,箭射石虎的。而那匹疯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驽马而已,力气并不大,就算在闹市之上携带马匹数量过多容易引人注目,导致刺杀计划泄露,致使行动失败,可是这群刺客又凭什么认为就这么一匹驽马便足矣冲散你和太子殿下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听江宁这么一说,江源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皱着眉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匹疯马的力量出乎预料的强大,虽然看着只是一匹普通的驽马,但是力量上倒像是犀牛或是黑熊一般。平时就是更加高大强壮的战马发疯也没有它那么大的力气,看它速度也没快到什么地步,竟然能让我连退两步这才站稳。甚至依我的力气都没办法顺利降服,还得使出巧劲儿来将它的力气引开。” “我本来以为是那匹疯马本身的品种有些特殊,可是你说那不过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驽马而已,那就奇怪了,一匹驽马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让我费劲气力都降服不了?” 江宁总结了一下江源所说的情况,分析了一会儿,说道:“也就是说,刺客对那匹驽马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药物,使得那匹马发疯了并且拥有了可以与犀牛相当的力气。他们以为凭借这样一匹力量超乎强大的驽马就足够冲散你和太子殿下了,可是却没有想到你的力量、技巧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使是一匹这样力大的驽马也没能奈何得了你,反而被你给降服了。” 他轻声“咦”了一下,说道:“奇怪啊,如果我是刺客的话,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起码也要准备两到三匹马一起冲过来才能放心。而且就算刺客牵着两三匹驽马从街市上经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啊,那么为什么这些刺客只用了一匹马,导致行刺功亏一篑呢?” 江宁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匹驽马所中的药物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可能那些刺客也只有一匹马的药量,再多他们也没有了。普通的马就是再多也奈何不了你,与其牵着那么多匹马吸引了别人的注意,暴露了行动,还不如只用一匹加了药的马,成功可能反而更大。” 江宁眯起了眼睛,“那匹驽马臀部的那道刀口也很奇怪。”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刀口长而浅,不是刺进去的,而是划上去的,一般人想要激怒马匹,是这么做的吗?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垂直着马的臀部向里刺进去才对吗?就这么浅浅地划上一下,怕是还不如用鞭子狠狠抽一鞭呢。这么做完全就不合道理啊,倒像是想要掩藏什么的样子。” 他想了想,驽马身上的疑点也就是这么多了,剩下的就是那些刺客本人了。 “最后就是刺客的疑点了。这些刺客身材有些矮小,是五短身材,最高的不过五尺三寸,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最南边的边民。皮肤黝黑而且粗糙……这一点也很奇怪,他们这些人是死士,是刺客,又不是种田务农的人,怎么会有这样黝黑的皮肤呢?这种肤色绝不是天生的,必然是暴晒所致,难道他们是大漠上生存的人吗?可是生在南方的边民为什么要跑去大漠呢?” 江宁皱紧眉头,“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就是他们的手!” 皮肤黝黑粗糙,而且是五短身材,江源精神一凛,这不正是和崔呈一个样子吗?!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手?”江源问道。 “对,就是手。”江宁伸出右手来,用左手手指做指示,指出他想说的位置,“你看,这些人都是死士,也是练武之人,一般来说要是长时间使用武器,都应该是手心有老茧才对。若说使用弓箭射击,应该是持弓之手手掌心有老茧,拉弦之手拇指的指腹和食指第二指节贴近拇指的这一侧经常被箭矢摩擦,会生老茧才对。” “可是这群刺客呢?他们之中有两个人,不但这些常见的地方生有老茧,右手的中指的第一指节与第二指节之间靠近食指的这一侧也有厚厚的一层老茧,这是为什么呢?” 江宁比划了一下,“若说是握笔导致的,也应该是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腹以及无名指甲肉相连的部分有茧子才对。若说是拿武器导致的,到底是什么武器会碰到这个位置啊,为什么会是哪里生老茧呢?想不通啊……” 握笔……等等,是握笔啊!江源猛地想出了一个可能,“承安,这些人握的不是毛笔,是炭笔才对!” “清远,拿炭笔不也是用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腹来……”江宁还是不能理解。 他不理解其实并不奇怪。 靖人书写文字是习惯使用毛笔的,而毛笔的拿法是“擫、押、钩、格、抵”,这种姿势一般只有拇指、食指、中指这三指的指腹和无名指甲肉相连的地方会因为与笔杆长期摩擦留下厚厚的茧子。毛笔既可以在纸张绢布之类的载体上写画,在平滑的墙面上也可以书写,因此一般的情况下,靖人是没必要使用炭笔书写的。 靖人使用炭笔往往是为了在地面或者是土墙之类的过于粗糙的表面上写画。在这样的地方写画,写的字往往很大,需要手臂伸展,动作大开大合,那么为了方便抓取和用力,靖人是用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腹一起夹着炭笔来书写的,这种姿势就像后世大部分人使用粉笔的姿势一样,这样拿着炭笔便于让笔尖法力,方便在需要写画的地方以摩擦的方式留下黑色的炭末痕迹。 如果像靖人这样使用炭笔的话当然是会像江宁所说的那样,在拇指、食指、中指的指腹留下茧子,可若是…… “不对,承安,若是他们用左手拿着羊皮、草纸之类的物品,用右手拿着炭笔在上面写画呢?”江源摆出这样的姿势来。若是他说的那种情况,用江宁说的那种拿炭笔的方法虽然不是完全不行,可是就很是别扭了。 拿着羊皮、草纸之类的左手往往是放在胸前的位置,写字、画图也往往比较小,右手就要收回来书写,幅度也要减小,如果用指腹夹着炭笔来书写,手腕的姿势就很别扭,不但使力不方便,想要变化笔尖的角度也会有些困难。这时人们往往就会下意识的中指向下挪一挪,以中指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相连的这个位置从下面托住炭笔。 没错,就是现代人使用硬笔时的握法! 一般的靖人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书写,一般也会用毛笔的,很少有人会选择使用炭笔,也难怪江宁这个推理高手没有想到。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羊皮和草纸上用炭笔来写画啊?用毛笔不是也一样吗?”江宁很是不解。 江源微微一笑,“道理其实很简单,如果使用的是毛笔的话,就需要随身携带砚台、墨锭和水才行,就算不带这些东西至少也需要一个装着墨汁的小瓶子才可以。而且那个瓶子还需要非常小心的保存,不然里面的墨汁洒了出来或者不小心放干了,可就不好办了。” “若是在房间里面或者是城镇之中,带着这些东西当然是无所谓的。可若是在荒野、山上或者是颠簸的船上就不太好办了。在野外、荒山上,就要求人们尽量少的携带东西,这样才方便空出手来攀爬,躲避危险。而在船上则非常颠簸,如果用墨汁的话很容易洒出来,所以在这种时候使用炭笔就要比使用毛笔更方便了。” “虽然文人墨客很少有这么做的,不过在军队中就不一样了,画地图或者海图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使用炭笔的,毕竟要比毛笔好用得多。” “等等……画图……船只……”江宁怔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脑中飞舞,渐渐的,有用的线索都在此时连成一线!“黝黑,矮小……东平郡王,南安郡王……东南……太子殿下……” 江源不敢打扰,默默坐在一旁看着江宁,过了一会儿,只见江宁双目逐渐清亮起来,突然间神采飞扬,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江宁站起身来猛地狠狠捶了下桌子,“唉,我怎么早先没有想到呢?明明很简单的!那些刺客不是靖人,他们是栖香国的军人,是栖香国的奸细!” “栖香国?!”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江源的预料,让他不由得一怔。 江宁连忙走到门口,拉开门如同做贼一样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直到看清附近没有旁人,这才小心地关门上锁回到座位上,小声地说道:“不要太大声,会被别人听到。” 江源嘴角抽了抽,刚刚大声的明明是你自己好不好…… 大概是江源的目光太明显了,江宁咳嗽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如果他们是栖香国的人,那么所有的疑点就全部串起来了。” “栖香国位处大靖东南方的大海之上,是个不大的岛国,大小还不足大靖的一个省。闻听栖香国人血统极为复杂,有极南之地的血统,所以国人的身材比起靖人来说要矮小许多。栖香国所在的岛屿耕地稀少,但其国人却是很多,因此大多数国人都以打渔为生,以海产补贴口粮。因为打渔的关系,栖香国人自幼便被海面上的阳光暴晒,所以皮肤也就变得黝黑了。” “这个国家的军士基本都是在海上作战的水军,将士们常年于海上被阳光暴晒,就算以后离开了大海,皮肤也因为常年受损变不回去了。如果说这些会武艺、懂弓箭的刺客是栖香国的兵士的话,皮肤黝黑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清远,你刚刚也说到了,军人在船上绘制海图经常要使用炭笔,那么那两个手上留有茧子的刺客恐怕就是负责在船上绘制海图的兵丁吧。哼,不过到了大靖,他们的任务恐怕就变成绘制大靖的地图了吧!” 这确实很说得通,看到江源赞同的表情,江宁继续说道:“那匹驽马之所以会发疯,又会力大无穷甚至让你也难以降服,不是因为它吃了毒/药,而是因为它被一种特殊的蛇给咬了。” “这种奇怪的蛇不是生活在陆地上或者河流里面,而是生活在大海之中,它们的尾巴就像泥鳅一样,而牙齿却有剧毒。栖香国那边的海域就有这种特殊的蛇,他们国家之中有人会饲养这种毒蛇,给它们喂食种种特殊的草药以改变它们牙齿上的毒性。连续喂养数年之后,这种毒蛇的毒液就发生了改变,被它咬中的猎物在中毒之后不会立即死亡,而是会爆发出比过去更加强大的力量,而且会变得狂躁易怒,直到一炷香之后才会力尽而亡。” “这种特殊的毒蛇在前朝的医书中是有记载的,只不过我们刚开始以为那匹马是吃了什么毒药才会发疯的,根本没想到它不是吃而是被咬了一口。那些刺客抓住蛇头用蛇的毒牙刺中了驽马的臀部,跟着又用匕首浅浅地割开了蛇牙刺中过的皮肤,试图让我们发现不了驽马中毒的原因,也无法通过这条线索怀疑到栖香国头上。” “这种毒蛇在海中游动之时动作非常迅速,很难捕捉,而且喂食的药物十分的稀少,一旦不小心使其离开海水过久还容易出现死亡的情况,因此非常难以饲养。一条毒蛇牙齿上的毒液也只够给一匹马或者三个人下毒的,很是鸡肋,所以这群刺客只是随身携带了一条,没办法携带更多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袭击你们的驽马只有一匹。” 说到这里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这群刺客的身份了,江源原本就是聪明人,只是转念之间就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他放下茶盏,微眯双眼,狠狠地说道:“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这两家竟然敢养寇自重!” “确实如此。”江宁点了点头,说道:“东平、南安两家的势力本来就在东南海岸,正是栖香国经常袭扰的地方,他们两家的军队最主要的敌人也就是栖香国。” “想来他们也很清楚,栖香国只要会来袭边,他们掌握之中的军队就有保留下来的价值,也就能够源源不断地从朝廷那里获得军粮和饷银。可若是栖香国不在了,估计皇帝陛下就要想方设法夺了他们手中的兵权了。因此他们两家才会想要勾结栖香国,来养寇自重,以栖香国的袭边来保全他们自己手中的军权!” 江源咬了咬牙,“那个崔呈根本就不是什么东平郡王的亲兵,他就是栖香国的军人,估计这个家伙就是栖香国派来与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联络的枢纽!那些刺客手中的弓箭估计就是从东平、南安这两家手中获得的一部分军备,正因为如此,这些弓箭才会和大靖军中用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他们养寇自重的证据。这些栖香国人之所以知道太子殿下当年遇刺的详情,估计也是东平郡王说漏了,才会让崔呈得知了吧。” 江源继续说道:“或许开始的时候,栖香国因为东平和南安两家势力的保留甚至是滋养过得很是不错,自然也就没打算把他们怎么样。不过,先是东平郡王家在军中的势力倒下了,换上了皇上的人马,令他们压力倍增。接着,南方的楼船研制也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如果任由船厂之人继续研究下去,那么早晚有一天获得强大船只的大靖军队会灭了栖香国的。所以这些栖香国人就想出了行刺太子殿下这件事,毕竟一旦太子殿下死了,由他掌控的楼船研究也就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了,栖香国当然也能继续存在下去,所以他们才谋划了这场刺杀!” “哼,养寇自重形同卖国投敌,若是以南安郡王与栖香国之间的书信等等来作为要挟,让南安必须一人前往闹市,否则就要把整个事情泄露出去,自然就可以逼得南安郡王乔装改扮,孤身一人前往玉泉斋了。哈,别说不过是去一趟玉泉斋,就是去什么深山老林,碧落黄泉,这位南安郡王也只好乖乖跟着去了,否则一旦栖香国要将事情捅破出去,让皇上陛下知道了,一个投敌卖国的重罪足够他们全家杀头抄家了,他那些远在南方的军队可没办法救他的性命!” “可是栖香国的刺客为什么要把行刺的罪名嫁祸给南安郡王呢?”江宁不解地问道:“这也是我唯一没有弄明白的事。这位南安郡王明明因为心中得小心思,对栖香国处处手下留情,还经常补给他们武器钱粮。按理来说,栖香国不是应该留着这么‘友好的对手’才是吗?他们又为什么要将所有得罪名推到他的头上呢?” ☆、第六十章 查根底真凶终暴露擒管家囚室问详情 江宁的问题问得非常的好,既然南安郡王对于茜香国那么有用,又是约束将士对他们手下留情,又是资助敌寇帮助他们补给,理论上来讲,茜香国应该留着他们这一脉,世世代代维护茜香国的利益,保护茜香国的安全才对。他们又为什么会将行刺太子殿下这种一旦查出来必死无疑、满门抄斩的罪名推到他的身上呢?这可不像是对“朋友”的做法,倒像是对待你死我活的仇敌。 江源微微一笑,说道:“我想了想,既然我们两人都已经确定这批刺客必然是茜香国的探子,那么茜香国会这么违背常理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们已经找到了下家。” “这个下家很不一般啊,他们绝对能够提供给茜香国远远超出南安郡王的支持,以及超越四位异姓王的帮助……呵,这还不足以让茜香国做得这么绝,就算找到下家,只要和南安郡王平安分开也就罢了,会让他们不惜反坑南安郡王一把就证明这个下家和南安郡王甚至四个异姓王是生死大敌,希望茜香国才会选择帮助他们除掉南安郡王……或许为了这场刺杀这个下家还付出了一大笔金钱和物资呢。” “下家?”江宁皱了皱眉头,他擅长断案没错,可是对于这种朝廷上的倾轧谋算就知道的不多了,“看样子也只能是这样了,否则就说不通了。不过会和南安郡王为敌,与四位异姓王结仇,恨不得将他弄死好削减四王的势力,不会阻拦茜香国行刺太子殿下甚至还会提供帮助的人……难道,难道说是……” “嘘,”江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用说出来,你猜到了就好,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哼,我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呵,资敌、叛国的事都敢做,看来我过去是小瞧他们了。” 江宁有些不屑,翻了个白眼,“这又有什么,完全是他们玩剩下的。清远,你忘了,当初高皇帝起事,献上京师的就是他们这一群人,当初三藩之乱做出小动作拖延援军的还是他们这一群人,难怪殿下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们,这群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源摇了摇头,说道:“到了现在,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我们猜到了,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他们是如何进京的。我朝关卡管理极严,没有路引和传符绝对寸步难行。传符又不同于路引,就是官府之人想要造假也异常困难,那么这些没有户籍的刺客们又是怎么进的京的呢?那么多的关卡怎么会拦不住他们呢?若只是一两个人大概还有办法躲过检查,他们足足有几十人,又是怎么躲过检查的?” 江源的担忧非常有道理。靖朝的传符和户籍与前朝不同,管理得异常严格。贾家为了将自家的女儿贾元春的户籍从官改为奴而已,就要花费上百万两纹银,这还是司徒晟故意让他们过关,否则就是再花上一百万两也不可能。从这就能看出来,若想凭空创造出户籍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户籍管理就已经很严格了,传符的管理只有更加严格! 传符的发放和管理严格得堪称变态,这种专门应对通关的文牒一般只发放给有公务需要的官员或者背景深厚的巨商、大族,轻易是不允许发放给平民的。 就算非常难得的求得了传符,上面还要按照要求填写持传之人的身份、籍贯、姓名甚至身高、样貌、是否犯罪等等的信息。不但每到一个关卡都要查验传符并由官府留下文书记录,而且还需要在文牒册页上盖上关卡主官的官印才能通过。没有前一个关卡主官的官印,那么下一个关卡守卫的兵丁有权将持传之人当做通缉犯捉拿。 举个例子,如果一个人的传符上面写着他面色白皙,那么如果他中途胃肠不好,脸色转黄,就很有可能难以通过关卡。若传符上写着他长有络腮胡子,而他中途将胡子剃了,那么下一个关卡就万万过不去了。 传符在靖朝这个时代简直就是现代身份证和护照的集合体,管理之严格比起现代都不差了…… 这时,在远海航行简直就像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一样,茜香国怕是不敢冒着风浪从远海将人送到京城附近。而且茜香国的海船是不敢贴着海岸线北上的,因为他们的船只远不如靖朝的楼船,一旦在近海与楼船相遇,怕是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这些肩负着重大使命的刺客必然是从航行距离最短的东南沿海登陆的。 如果刺客们是走陆路北上到达京城的,那么从东南沿海到京师要地一路上的关卡有很多,他们没有户籍又没有传符,这几十人的刺客团队根本不可能顺利到达京城,就算有人帮着他们也不行。 “没有户籍和传符,就是想要投宿客栈,店家也是不敢收的。你也说过,他们是行刺当天才入的京城,那么他们在行刺之前躲在了哪里?他们鞋上的淤泥又作何解释?”江源问道。 “我确实说过他们是当天入京的,因为他们的肠道之中有一种通州特产的河蚌……等等……”江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通州?他们之前曾经经过了通州……淤泥……没有办法绕开,一定得踏过淤泥……东南沿海,京城……我知道了!” 江宁的反应非常迅速,洞察力极强,不过是一丁点提示,他就想清楚了整件事情,“这些人走的不是陆路,他们是通过运河北上的。运河的一端就在东南,距离他们登陆的地点没有多远,而运河到达京城之前必然要经过通州,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吃了通州特产的河蚌。” “他们所有人的新鞋上面之所以会有淤泥,是由于他们在到达港口之前就必须下船离开,港口那里也有关卡检查传符,他们若不提前离开就要被人发现踪迹了。在中途下船,他们又不会飞,就必须踩在河滩上才能上岸。河滩上有什么?全都是淤泥,所以他们的鞋子上才会沾上那么多的淤泥。” “之后这群刺客大概在岸边得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匹,他们转而骑马进入了京城。城门那里是不检查传符的,他们只要利用早就伪造好的路引就可以进入京城了。” “坐船的话,经过的关卡要远远少于陆上,他们若是基本不靠岸,就只有在遇到巡航官船的时候才会检查传符了。这些茜香国人自由就住在海边,必然是精通水性的,潜水技术恐怕也是极高的。如果遇到巡航的官船,这些刺客只要潜入水下,躲在船底,用船只的阴影遮蔽身形,就不容易被兵丁们发现了。” “要让他们几十个刺客躲藏,绝对不是一两条船就可以做到的,掩护他们上京的必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我们只要查验行刺当天是否有这样规模的船队曾经经过通州,就能知道掩护他们入京的人到底是谁了!” 靖朝的京城繁华异常,说是世界中心都不为过,不但有靖人还有其他的外国商贩聚集于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日经过通州进入京城的商队不计其数。 在靖朝这个时候,河运比起走陆路来说更加方便快捷,关卡也少,自然是南方商队北上的首选。所以行刺当天经过通州的船队非常的多,想要确定刺客所在的船队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尽管如此,这支隐藏极深的船队还是被江宁给查到了! “为什么是这支船队?”太子宫中,司徒晟也很是好奇,对于江宁和江源前面的推断他也十分信服,可是江宁是怎么从那么多船中分辨出这支船队的他却有些想不明白。 江宁解释道:“臣前往通州之后发现行刺当日经过通州的大规模的船队足足有十几支,不过详细问询过查验的兵丁之后臣还是觉得应该是这一支才对。” “这些刺客足有数十人之多,如果船队过小的话,是放不下这许多人的,可是如果船队太大,那么通过关卡时检验的时间就太长了,这些刺客就是再怎么精通水性,善于潜水,也是容易露出破绽的。所以这支运送刺客的船队只能有十只左右的商船,多了或者少了都不行,那么排除下来就只剩下三支船队了。” “刺客们不能露面,可是商船需要有人来开啊,所以每只商船上必须有水手若干,再加上船上还有七八个刺客住在上面,这许多人必然会压缩放置货物的空间。” “按照常理来说,一支商队从东南方一路艰辛,越过了数千里航程进入京城来贩货,又怎么会不装满货舱甚至到达吃水的极限呢,要是不这么做商家岂不是要赔了?” “可是这三支船队之中有一支船队贩卖的是丝绸、胭脂之类并不沉重的货物,货仓里却空出了许多,吃水也不怎么深,哪里有商人这么做生意的?一想便知,必然是因为货仓之中之前躲藏着不少刺客,到达关卡之时,刺客进入水下躲藏,所以船只的吃水才会变浅了。由此推断,运送那些刺客的船队必然就是他们!” “很有道理。”司徒晟勾起了嘴角,说道:“承安果然才华出众。当初是为了方涵归国的事情需要保密,才将承安派往边城那里充作道台接应的,现在西域之事已了,承安也该归京了,京中没有一个断案高手坐镇实在是不行。”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猛地遇到大事想要用人之时却无人可用就太揪心了,所以司徒晟干脆将江宁留在了京城。 “船队,哼,金陵史家……孤本以为史家最多不过勾结地方,危害百姓罢了,没有想到史老侯爷死了,他那个儿子史鼎竟然连勾结茜香国这等通敌叛国之事都干得出来,还真是有本事啊!”司徒晟狠狠地咬了咬牙,“孤本以为这史家与贾家、王家等等勋贵通婚数代,相互勾联,应该算是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势力的爪牙了,没想到这一次竟会连卖主求荣的事情都干出来了。投靠了谁不好,竟然投靠了孤的好四弟啊!” 没错,茜香国丢弃南安郡王找到的下家正是世家势力和四皇子顺王司徒晖! 世家的算盘打得真是好啊!世家所出都是文臣,因此缺少武力上的支持。国内的武力不是握在老皇帝的手心里,就是落入司徒晟的手中,所以这些家伙就把主意打到了海外之国的身上,而茜香国自然就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 茜香国想要杀死太子司徒晟,为的就是害怕楼船的研发继续进行,威胁茜香国的安全。可是这个时候司徒晟突然死了,谁获得的利益最大?不是茜香国,而是顺王司徒晖! 谁又能买通东华门的守卫,透露了司徒晟出宫的讯息?当然还是四皇子司徒晖! 司徒晟如果死了,老皇帝亲生的子嗣就只剩下司徒晖一个人了。那么无论老皇帝心中多么的纠结,他屁股下面的那张龙椅也必须且只能传给司徒晖。 司徒晖估计是答应了茜香国,自己登基之后茜香与大靖两国之间永远太平,再也不起争端,而且大靖每年还会给茜香国供给一些钱粮之类的。 反正都是空头支票,怎么答应不是答应,答应多少不是答应?到时候只要翻脸不认人就是了。 因为茜香国已经被司徒晖的空头支票给套进去了,所以才会帮助世家势力对付他们的心腹大患——勋贵势力中的龙头之一南安郡王! 一环套着一环啊,可惜现在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哼,老皇帝当初故意留下了顺王司徒晖,嘴上说是为拿司徒晖做磨刀石磨练司徒晟的能力,其实就是用来平衡司徒晟的力量,害怕司徒晟掌握的势力太大,让重病的自己不好掌控。可是现在倒好,这个磨刀石已经勾结外敌试图行刺了,连通敌卖国的事情都干出来了,这还能叫磨刀石吗?司徒晖已经磨断了义忠亲王,难道还要磨断司徒晟吗? 呵,崔呈,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司徒晖,史家,茜香国……这些人的狐狸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了,那么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黑暗,潮湿,安静得可怕…… 崔呈醒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捆绑着沉重的锁链,牢牢地锁在了身后的木桩上,想要挣脱都挣不开。他这么用力挣扎,身上的锁链自然发出了一些声音,倒是提醒了抓他来的人他已经醒了。 “醒了?” 因为周遭太过黑暗,崔呈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听他的声音,说话之人的年岁应该不是很大,他很确定自己过去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可是到底在哪里听到的他就记不起来了。 他不过是夜晚返回东平郡王府而已,谁知道经过一条暗巷的时候就被狠狠地一石头砸昏了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这种待遇让他心中不由得一紧,该不会是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了吧! 不能……崔呈安慰着自己,自己的身份藏得这么隐秘,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轻轻的吹气之声传来,一点火光逐渐亮了起来,一只手拿着吹燃的火折子点亮了桌案上的油灯,整个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崔呈心中一凛,这是一间很大的囚室,四周是由厚重的青石堆砌起来的,囚室之中没有窗户,唯一的亮光就是那盏刚被点燃的油灯。出口处是成年人手腕粗细的铁栏,墙面上则挂的都是皮鞭、烙铁、夹棍、刑杖之类的行刑之物。这些刑具一看就被仔细保养过,擦得雪亮,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只看得崔呈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凉。 “啊!……啊!”安静的环境之中猛地有两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声遥遥的传了过来。由于声音过于凄厉,已经完全听不出喊叫之人原本的声线了。这么撕心裂肺的声音让崔呈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醒了就好,我还怕你就这么永远的睡下去了呢。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们就好好地聊一聊吧。”点燃油灯的人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说道,似乎很是平淡的话语搭配上周围阴森的环境,简直是令人不寒而栗。 崔呈的头本来是扭向刚刚的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的,一听到此人的话语连忙又将头转了回来,动作太过猛烈,险些扭伤了他不算脆弱的脖颈。 说话之人的年龄不过二十余岁,很是年轻。这人一身的锦衣华服,坐在与囚室完全不搭调的檀木太师椅上,悠闲地扇着手中的扇子。在他的身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方桌,桌案上面除了刚刚点燃的油灯,还摆放着青花的茶壶茶杯和好几盘精致的点心。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囚室问话的,倒像是在茶楼里面听评书大鼓的公子哥一般。 油灯的光芒有些昏暗,年轻人的脸也藏在了阴影之中,可是崔呈就是觉得这人莫名的熟悉。直到这人抬起头来,崔呈才猛然一惊,这年轻人他果然见过,而且陪着东平郡王见过不止一次,这人就是——冠英侯江源! 一想到冠英侯的身份,再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崔呈的心直接凉了半截。他很确定,这位精明的侯爷一定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很可能就是前几天他向南安郡王传讯约他出门前往玉泉斋的事,就是不知这位侯爷已经知道多少了…… “啊!……啊啊……”尖锐的呼痛之声再次传了过来,不过这一回好像换了个人,声线略微低沉了一些,不过痛苦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刺耳,惊得崔呈的冷汗都流下来了。他不知道一会儿的自己会不会也因为受刑发出这样的惨叫声,这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冷汗直冒,也不知他们受了什么折磨。 青年似乎不在意他不说话,而是自己微笑着说道:“崔呈崔管家……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茜香国的奸细才对。先是勾结了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之后又选择投靠世家和顺王,最后又联系了金陵史家运送刺客,意图刺杀当今的太子殿下,哼,你们这群茜香国人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嘛。” 江源的语气很是平缓,没有什么起伏波澜,可是在崔呈听来,简直就是惊天霹雳一般,他,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是东平、南安透露的?还是世家和顺王?! 崔呈的头脑已经完全糊涂了,在能够控制自己之前,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怎么知道的?你以为你们做的很隐秘吗?若真是做的隐秘,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会被抓到这里呢?”江源的笑容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冰冷,“听到没有,刚才的那几声尖叫……你刚醒的时候,大喊大叫的那个应该是史家的人,至于刚刚的那个应该就是你在茜香国的同伴了吧。行刺太子之罪,只是杀头就太过便宜了,总得好好地折腾一下才行,过一会儿希望你能喊得好听一点儿,太刺耳就没什么意思了。” “嘛,照我说,反正都是要凌迟处死的,还那么费劲儿干什么,直接上刀子就完了。偏偏刑部在训练新的审讯手法,那就废物利用一下好了……”说完话,江源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块点心,缓缓地咬了一口,那种陶醉的表情,好像咬的不是糕点,而是犯人的血肉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青年并不是想要他们的口供,他们已经完全败露了,所有人都已经被抓了,判决都下来了,他们面对的将是死亡前的刑罚! 不可能,这些靖人怎么可能发现他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明一切?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抓到他们所有人的?!绝对不可能! 可要是没有被发现,他自己又怎么会被抓到这里? ☆、第六十一章 设圈套刺客遭捉拿定罪名灭族又抄家 崔呈满心满脑都是深渊般的绝望,声音嘶哑,几乎吼了出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身份的?!我们明明没有留下任何标记!” “皮肤暴晒而黝黑,个子矮小,五短身材……还需要我说出你们和靖人更多的差别吗?你们还真的以为我们全是瞎子区分不出茜香国人和靖人吗?……你们从一开始就暴露了。”江源笑了笑,平缓地说道,语速不急不慢,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对,顺王的事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没人知道!你们不可能问出来!”崔呈瞪大双眼惊恐地叫嚷着,全身都在颤抖着,简直是歇斯底里。 “顺王是什么人?他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大患呢,殿下又怎么会不派人天天盯着他呢?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顺王的心腹手下之中就有太子殿下派过去的探子,可惜他本人太蠢,还不知道呢,事情都泄露了都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江源勾起嘴唇,挑着眉说道。 “那么金陵史家呢?你们……你们不可能知道史家的事!”崔呈吞了口唾沫,“我们联系的不是京里面,而是广西的史鼎!这件事就连保龄侯史鼐都不知道……不是说天高皇帝远吗?!你们怎么知道的?”崔呈吼道。 “喔,原来你不知道吗?啊呀,你们茜香国的探子还真是不负责任,连这种大事都没告诉你们吗?保龄侯史家曾经参与过勇王的谋逆,只不过我们手里面没什么证据,这才放过他们一马。不过一直有人盯着史家的一举一动呢,就等着他们露出狐狸尾巴来。”江源也不去看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冲淡嘴里的甜腻。 “别说史家勾结茜香国的这种大事了,就连史鼎全家每天吃了几颗葱,几头蒜,几碗饭,几口菜,圣上他老人家也一清二楚。只要跟着史家的人,自然也就知道刺客的事情了,一网打尽这种事一点儿都不难。果然,我们先派了一人装扮成太子殿下的样子出宫前往闹市,勾出了刺客,随后再暗暗地跟踪他们避免打草惊蛇,最后,你们这不就全都落网了吗?”江源的笑容看起来异常狠辣,刺激得崔呈心脏都在隐隐痛。 “所以……所以你们就跟着他们到了静流山?!”崔呈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支撑一般,全身上下都疲乏无力,整个人从精神到身体都松懈了下去,如果没有铁链牢牢拴着他怕是就要瘫倒在地上了。在他的眼中,对面的青年不是人,是魔鬼! 江源哼了一声,直接笑了出来,抬高嗓音,大声说道:“喂,听到没有,承安,那群逃走了的刺客就藏在静流山上,派人去抓吧!” 牢房的出口处,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探出半个身子,笑着说道:“不愧是江源江清远啊,居然这么容易就让你套出了刺客隐藏的地点,这才一炷香的时间,连刑都没上呢……要我说你就该来刑部,兵部怎么能显示出你的才能呢?” 崔呈猛然反应了过来,差距了他们话语中的问题,“等等,你们不知道刺客躲藏的位置,你们刚刚在套我的话?!” “所以说什么来着?茜香国就没有聪明人了吗?这么笨的家伙都能当探子,难怪会被抓。”江源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当然是编些瞎话在套你的话啊,要不然本侯爷干嘛好好的日子不过,到刑部大牢这种阴冷的地方陪你这个蠢人聊天啊。要是把你们全都抓到了,直接关押起来等着处死不就完事了,谁还有这个心情到这里问话问个没完啊。” 江源站起身来,连连摇了摇头,“我都没想到,茜香国的探子竟然这么好骗,蠢都蠢出特色了。要是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刺客在哪里都清楚,还做什么派人去假扮太子殿下弄什么引蛇出洞啊?直接把你们全都抓起来不就完了?我话里面破绽那么多,你竟然一条都没听出来,就你这种货色还当探子?你们茜香国还真是没什么人才。” 青年摇头晃脑,端起了桌案上的一个盘子,拿起里面的一块点心,边吃边往外面走,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还别说,你们刑部预备的茶的滋味差强人意了一点,可这点心的味道还真不错,和宫里的点心都有一比了,这是在哪儿买的?” 崔呈双目赤红,奋力地挣扎了几下,却根本就挣不脱,用力挣扎了半晌,他全身无力地瘫软了下来,两眼无神,口中喃喃地念着一句话,“完了,全完了……” 果然是全完了。 那些行刺失败的茜香国刺客还老老实实地躲藏在静流山的山洞之中,等着来自国家的下一步命令或者帮助他们转移的人员到来,结果,他们等来的却是京畿大营全副武装的数百名将士。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服毒自杀呢,涂抹着麻药的箭矢就已经刺入他们的皮肤,除了几个人非常倒霉地被射中要害当场死亡以外,余下几十名刺客全部被京畿大营活捉,押解回京城,等候处置。 老皇帝当然没有那个闲心派人去监视金陵史家,在他眼里失去了史老侯爷的史家连蚂蚱都算不上,哪里用得着监视?不过那支从东南沿海北上京城的史家船队,还没来得及离开京城,就被刑部派人扣押了。 船上的水手和史家行商的掌柜都被当做人证,关押进了刑部大牢之中,水手还好,这些养尊处优的掌柜就是完完全全的软骨头,还没等刑部这边用刑呢,他们就全部老实招供了,还在供词上面按上了手印。 有了茜香国的刺客们、探子崔呈和史家掌柜提供的口供,再加上前面江宁和江源查到的证据,可谓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难以推翻! 司徒晟稍稍整理了一下这些证据,就把它们拿给了卧病在床的老皇帝,请求老皇帝来“明断”!他手头的这些证据倒是不足以将世家和勋贵的势力全部株连,也不足以弄死弄废老四司徒晖,但是他们的势力必然将会再次被削减,受到严重的打击。 资敌和叛国,这是十恶不赦的罪名!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昏君都不能容忍,“明君”只会更忍不下去! 老皇帝看完了手中的证词,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明黄的被褥染上了一抹鲜红。 两边的小太监连忙拿出丝帕替他擦拭,谁知却被老皇帝一把挥开。他咽下了口中再度涌上的腥甜,大声怒吼:“去……去给朕传顺王入宫,朕马上就要见到他,让他不许延误,即刻入宫……见……见驾!” 顺王司徒晖立刻听命入宫。他也没把这次传召当一回事,这段时间以来老皇帝的身体一直不舒坦,缠绵病榻,不能起身,不得不将全部国家大事都交给了太子司徒晟来处理。 人一病,就想要见亲人,想要有人陪着哄着。所以老皇帝这一阵子经常传召顺王和义忠郡王等人入宫见驾,陪着他说话。这是常有的事,司徒晖当然也就没有在意。 等到了老皇帝养病的寝宫,看到负责通传的内侍那严肃冷淡的表情,司徒晖开始觉得不太对了。往日里这些内侍们见到他,就算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这么严肃啊。有的时候内侍的表现就能折射出君王的心情,难道说父皇他老人家心情不好? 司徒晖有着世家供养,也不差银子,手一抖,一个装着两百两银票的小荷包就塞进了站在旁边的一个内侍的手中。 那内侍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装作在整理袖子,将手中的荷包收进了身上的暗袋,小声地对司徒晖说道:“刚才太子殿下来过寝宫,之后皇上就大发雷霆,急召殿下您入宫,直到现在心气还没平复下来呢。” 司徒晖没有以为是自己的事情,还当是老三司徒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怒了老皇帝。他心中想道,难道是老三把持朝政的事情让父皇心中不满了?还是老三有什么重要的政事没有让父皇过目?总不至于他动了父皇麾下的军队了吧…… 他在正站在那里胡想着,入内通禀的内侍已经出来了,司徒晖连忙整理了一下服饰,躬身走入了寝宫之中。用余光看到老皇帝侧卧在床榻上,旁边还站着太子司徒晟,司徒晖连忙拉起了衣摆按照规矩跪拜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万岁,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司徒晖话还没有说完,老皇帝已经抓起身边的一个茶杯劈头盖脸地丢了过去,若不是他跪下的动作比较快,茶杯从他脑袋上面飞了过去,绝对得在他头上打出个血口子来。就算是这样,温热的茶水也浇了他一脸。 “父……父皇……”司徒晖很是惊讶,也顾不得什么不能仰面视君的规矩了,连忙抬头看了过去,结果却正对上老皇帝布满血丝的充斥着愤恨的双眼。 “你叫的什么父皇?你是把朕当成了‘父’,还是把朕当成了‘皇’?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朕怎么有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老皇帝狠狠地骂着,将手中的供状、证词统统丢到他的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朕这么多年宠爱于你,没想到就教出了你这么个畜生来!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君父的吗?!咳咳……” 见到老皇帝气得咳嗽不已,司徒晟连忙走过去扶着他,帮他顺背,一副绝世大孝子的模样。 听到了这么严厉的斥责,司徒晖也是一阵胆战心惊,顾不得别的了,他忙抓起了地上的供状证词一一翻看,一边看一边骇得心都凉了,如今都已然是深秋了,他却汗流脊背,短短的时间内他的汗水都把身上的衣服打湿了,就连眼睛都被额头流下的汗水沙得生疼。 看完供状,司徒晖连忙叩拜不停,将额头卖力地磕在了铺满金砖的地面上,嘭嘭有声,“儿臣真的冤枉啊,如此无君无父的事情儿臣哪里敢去做啊……父皇,这等事情真的不是儿臣做的啊,是他们……是他们冤枉了儿臣啊……” 磕头磕得鲜血长流,冤枉喊得哀痛莫名,那声音凄厉得就像子规啼鸣一般,其悲之高如南山之巅,其哀之深若北海之渊,真的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司徒晟很是清楚,就凭这么份口供便想要将司徒晖打落谷底,实在不怎么可能。 毕竟整件事无论是勾结茜香国还是行刺太子,出头的都是司徒晖下面的人,他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从始至终都没有他切实参与进通敌卖国之事的决定性证据。 这件事说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说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能下断言的不是证据,而是老皇帝的嘴。就算再怎么怀疑,只要老皇帝不吭气,不发言,那么司徒晖就不会怎么样。 司徒晟手中所掌握的证据只够给东平郡王、南安郡王、保龄侯史家和切实与茜香国勾结联络的世家即顺王妃的母家杨家定罪的,最多也就向外再牵扯上一些小人物,再多就没有办法了。 仅凭这些模模糊糊的证言,就想要扳倒一个握有实权且有老皇帝保护的亲王,实在没有那么容易。 司徒晟偷眼看着他的父皇,老皇帝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斥责不已,却一点儿都没有将司徒晖怎么样的意思。口口声声地责骂顺王误信了佞臣,偏听了谗言,被属下蒙蔽了……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要动司徒晖的意思。 司徒晟想得很明白,他这个父皇死死地咬着朝中的权柄,绝对不肯都交给他,顺王司徒晖就是平衡他这个太子手中势力的利器。若说他的父皇有多么偏疼司徒晖,那纯粹就是胡扯……不过除非这位老皇帝驾崩,否则他绝对会用尽全力保住司徒晖的地位的。 否则老皇帝身处病榻之中,没有办法上朝听政,又靠什么来制衡势力大增的司徒晟呢?一旦制衡不住,那么全天下的权力岂不都会落到了司徒晟的手里?这对于一个恋权至极的皇帝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想想当初的事情,老皇帝真心想要从司徒晟手下保下勇王司徒旭、廉王司徒易两家,选择的是将他们两家远远发配到不毛之地,以此来换取他们的活路。 可现在呢?他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司徒晟上位之后会怎么对付司徒晖啊,只是将顺王死死按在身边,看着似乎像是在保全他的四儿子,实际上他的行为已经决定了司徒晖的未来,在司徒晟登基之后,司徒晖即使不死也会过得相当凄惨,生不如死。 太子殿下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对于他这个父皇,早十几年他就已经看透了。既然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失望。看着老皇帝和顺王司徒晖抱头痛哭,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他冷着一张脸,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昨日里高朋满座,今朝见断壁残垣,富贵里来贫贱去,黄土一抔泪光寒…… 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在燕朝之时就是江南的富家豪强,传承也有数代人,百十多年了。方其盛也,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举天下之英杰能与之争者不过寥寥;及其衰也,落花春去,断瓦残砖,昔年之锦绣尽赴深渊,求生尚不可得,焉有他念? 至于他们两家在东南沿海的军队,相隔万里,又怎么来得及救援主子?等到失去了首领又怎能有反抗之力呢?朝廷大军一到,不过一日他们就弃械投降了,空出来的位置老皇帝亲自指派了将官接管,一点儿也不肯交给监国的太子司徒晟。 东平,南安,不但是四位异姓王中的两个,更是勋贵势力的两位领袖,他们这一倒,勋贵自然变得惶惶不安,杯弓蛇影。 另一边,顺王妃杨氏的母家因为勾结茜香国之事,给定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止他们一家,还有几家世家牵扯了进去,一时间抄家的抄家,入狱的入狱,等待他们这些人的结局将是极为凄惨的。首恶腰斩弃市,族中成年的男子皆斩,未成年者宫刑入宫,女子则皆入教坊。 杨家已倒,顺王妃杨氏倒是因为嫁入了皇家没有被怎么样,不过王妃是当不得了,圣谕准其出家,这一辈子就只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至于金陵史家,那世家的杨家和两位郡王都没躲过头上这一刀,史家不过是侯爵出身,没那么大的权势,又怎能躲得过去?皇上不能把自己儿子给砍了,其余人他哪管他们的死活? 别说史家是个空头侯爷,就是当朝首辅又怎么样?摊上这通敌卖国的事情,没有夷三族诛九族就算老皇帝的仁慈了,至于史家?哼哼,休想躲过去。 事情的真相很简单。那位被丢到广西混吃等死的史鼎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痛苦的日子了,偏偏勋贵之中没一个肯救他,就连他的亲二哥也一样,万般绝望之下,他就被茜香国和世家所承诺的美好未来给说动了,脑子一热就派出了自家在金陵的商队护送刺客进京。 他想的倒好,把他丢到广西的是司徒晟和江源,如果司徒晟死了,自然是司徒晖上位,那么自己也算有从龙之功,自然会被顺王千岁从广西这个偏远之地调回繁华的京城。到时候自己要让他那个尖酸刻薄的二哥看看,他这个老三也是很有本事的! 想的确实很好,可惜结果却是他将整个史家拖进了深渊…… 全副武装的京畿大营冲进保龄侯府的时候,史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倒是学过几天武艺,可是哪里是那些每日操练的将士的对手,还没等反抗就被钢刀架在了脖子上,狠狠地按在了地上。他刚想叫嚷几句就被绳索捆了起来,接着就被拖到了墙角。 史鼐回过神来大声地叫嚷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是私闯官宅知道吗?是要问罪杀头的!我是保龄侯,你们竟敢对我动手?!”他刚吵嚷几句就看到那些兵丁将前院里无论男女统统捆起来丢到了墙角,然后不管不顾就往后院里冲。 那可是后院!是女眷们住的地方,史鼐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喊道:“回来,你们这群混账,给我滚回来!” 京畿大营的兵丁哪里肯听他的,直接冲进了后院,之后整个后院都传来了女人的惊叫声,瓷器的碎裂声,什么尖叫、辱骂,什么斥责、摔打,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最后只剩下一种声音——兵丁的呼喝声。 整个保龄侯史家上到主子下到奴才,全部都被捆绑起来丢在一边,然后那些士兵就带着账房先生开始清点物品,封存装箱,摆出一副抄家的做派。 史鼐这个时候也不生气了,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兵丁是听命而来的,根本不听他的叫骂。他也不知道史鼎做的事,还以为是江源蓄意报复呢。连忙说道:“就算冠英侯权势很大,我保龄侯府也不是没人啊,你们就这么私闯官宅强行乱来,就不怕我一本参上去,你们人头落地吗?!” “我们人头落地?”带兵闯进来的正是庞亮,他从三藩作乱起就一直跟着江源,这些年一直在京畿大营统帅军队,是司徒晟的亲信,更是江源的嫡系。他一直跟脾气火爆的张大海在一处,被拐坏了脾气,根本就不把一个空头侯爷放在眼里。 他冲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圣上有谕,史鼎通敌卖国,具已查实,史家全族尽皆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全族尽数抄家。这是圣上的旨意,史侯爷,您老还打算抗旨吗?”他故意拖长了“爷”字,不像是尊称,倒像是嘲讽。 史鼐已经听不到这些嘲讽了,他满脑子都只有“通敌卖国”这个罪名,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沾着血沫的嘴张张合合就一句话——“史鼎,你坑了全族啊!” ☆、第六十二章 除保龄贾母失依靠惩茜香雪上加寒霜 铲除保龄侯史家其实很容易,只要老皇帝下定决心,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是的,就是一句话这么简单,难的是怎么让老皇帝心甘情愿下定决心。 自古以来,有些皇帝年轻的时候或许雄才大略,可是等到过了热血沸腾,雄心壮志的壮年,越老就越想要在千秋青史留下好名声,因此就渐渐地变得心慈手软了,唯恐史书上给自己留下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却不知,他们对于官吏、贵族的“仁慈”,就是对于百姓万民的不仁!就是对整个国家的不仁! 保龄侯史家的倒塌可谓是惊天动地,却又是平淡无声。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这件事不过是增添了一些茶棚里闲聊的谈资罢了,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可是对于勋贵,尤其是贾家来说,却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贾母史氏听到这个消息就一阵阵头晕,险些眼前一黑躺倒在地上。 在这个年代,一个女人在后宅的势力不是要仰仗丈夫和儿子支撑,就是要依赖娘家、亲朋的辅助。 可是现在,史氏的丈夫贾代善已经死了,还是被她气死的。大儿子与她早已离心,只剩下一点面子情。二儿子又分出府去,不住在身边,虽然每天都见得着,到底隔着一层。现在娘家又出了这种惨事,那她以后可是一丁点依靠也没有了。 是,保龄侯史家确实因为她私卖祭田,影响名声的事情和贾家渐行渐远了,可到底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她只要还姓史,只要一天没被开祠堂逐出宗族,就依然是史家家族的一份子,就会受到家族的庇佑。 只要有家族的保护,儿媳妇邢氏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耐烦,也得敬着她,畏着她,不怎么敢和她太过争执,就怕史家会为她出头寻事。 可是现在呢?史家已经被抄家定罪,彻底地倒了。全族上下都没有剩下什么人,她这个外嫁女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可是有顺王府的杨王妃的例子在那里杵着,她就算不肯出家,以后在贾府里面还有什么权势可言? 从某种角度来讲,贾母和老皇帝倒是有几分相像,权势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权势他们什么都能牺牲,哪怕是自己的子孙后代,都比不上一时的权势重要。 失去了权势,失去了老太太的地位,绝对比杀了她还要痛苦。贾母一步步走来,从一个需要看嫡母眼色的小小庶女熬成了超品国公的正妻,从一个战战兢兢立规矩的儿媳妇熬成了如今可以折腾儿媳妇的老封君。现在她这几十年的努力眼看着要付诸东流,她却没有一点办法来挽回形势,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一步步踏进深渊,怎能不让她心痛万分? 就算是痛彻心扉,贾母也不敢口出怨言。 史家是因为通敌的罪名才被抄家灭族的,她若是敢口出怨言,岂不是说自己对皇帝陛下的处决不满?岂不是说她和那十恶不赦的卖国罪名有所牵扯?真要是这般,不要说她自己一个老太太了,就是整个贾家都会被牵连进去,甚至被抄家灭族,毁于一旦。 ……不不不,皇上是很仁慈的,圣上的处置一点错都没有。没有牵扯到史家以外的人家,能够不夷三族诛九族就已经是皇帝陛下的宽宏大量了,她若是一头撞上去,岂不是要闹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她得活着,她还要享受富贵的生活,还要掌握贾家的权势当她的老封君! 话是这么说,可是史氏的精神却萎靡了下去,被鸳鸯扶着躺到了床上,盖上了柔软暖和的被子,她却觉得自己一阵阵发冷,心脏甚至都要结冰了,她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对于贾赦和贾政两家来说,这一记重锤敲打的也够狠的。 二房的王夫人,往日里还总把自己是县伯之后的事情挂在嘴边上呢,自以为有了家族里面的功勋保护,就算捅破了天也不要紧,哪还有人敢定她的罪?当初印子钱的事,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当一回事,最多不过记恨贾赦的那一巴掌罢了,根本就不认为那是个事。包揽诉讼的事情她都做过呢,一个印子钱能有多大的事?她还暗暗嘲笑贾家的人没有见识,不懂得利用权势。 可是真到了史家被处决的时候,王夫人也被吓得不轻。 别人家不知根知底也就罢了,可是这保龄侯史家是他们多少年的老亲,什么情况他们能不知道吗? 那史家可是开国的时候凭借着大功被高皇帝亲封的侯爵啊,直到现在还承袭着这侯爵之位呢。一家人不是手握实权,就是占着爵位,说是满门权贵也不为过了,相比之下,比起贾家要强出不少来,比之王家也不遑多让,可是现在呢? 不过是天子的一句话罢了,就彻底坍塌了,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死了的死得凄惨无比,活着的活的生不如死,这等惨状就在他们身边,岂能不令人胆寒? 王夫人第一次感觉到皇权的可怕,体会到律法的森严。过去不是没见过抄家灭族,三藩作乱,冬至宫变,还不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可是这一次却要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直接,都要狠辣,直楞楞地插/进她的心窝里,刺痛了她的灵魂。 过去那个甄家和贾家的层次差不多,也是多年的老亲了,可是到底住在金陵,离着京城太远。平日的交流也不过是年节的节礼和偶尔的信件罢了,他们的离着到底还是远了些,还可以麻痹自己,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两家又太过高高在上了,平日里层次差得太过遥远,隔着不止一层两层,实在没什么代入感。就算看着他们被满门抄斩,只要和贾家没有挂上钩,还是能够无视下去,最多不过唏嘘几句罢了。 可这史家却又离得太近了些,他们和贾家简直一般无二。史家遭殃是不是预示着贾家将来的灭亡呢?这等心理暗示又怎能不让人胆寒心惊?! 抄家灭族是大罪没错,可若是离得太远了,有些人对于这一条的畏惧就没有多少了。直到他们亲眼见到了这样的惨状发生在身边,这才能从他们的内心最深处勾出一直隐藏着的畏惧来,让他们不敢再继续麻痹自己…… 随着东平郡王、南安郡王、百年世家杨家和保龄侯史家的灭绝,不知道给多少权贵、世勋狠狠地锤了一记。可是人的本性总是有些记吃不记打的,也不知道此时的椎心之痛又能在他们的脑海中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些人又会不会旧病复发,将自己也引领到与这些倒下的人相同的灭绝之路上。 林黛玉到底还很小,虽然因为客居贾家的关系变得成熟了一些,可到底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罢了。她只知道老太太的娘家被皇帝抄家灭族了,可是却到底不理解家族被毁的惨痛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住在扬州家中的几年,无论是她的父亲林海,还是母亲林贾氏都一直在惶惶不安,哀愁不已,就算他们不会将事情的由来经过告诉给还是小孩子的女儿,敏锐的林黛玉还是能够感觉到父母双亲背后隐藏着的畏惧。 她的记性好,还记得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京里面来的官员曾经到过她的家中,和父亲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等他走了以后,父亲就变得满脸愁容,长吁短叹,母亲也直接把她打发回房间,不许她多问。 几天之后,家里面押运出去好多的箱子,又有好多的摆设再也不见了踪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卧病的母亲,家中这是怎么了。 林贾氏当初是怎么回答的呢? 贾敏沉默了许久,这才答非所问地缓缓说道:“玉儿啊,你以后千万要记得,皇家的事情是千万千万沾不得的。皇权啊……是这世上最强大不过的了,看着和风细雨,一旦沾上就是雷霆万钧。千万不能触碰啊,否则就要粉身碎骨了……” 贾敏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年岁还小,还懵懵懂懂的女儿讲这些话,估计她那个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寿数不长了吧,打算告诉她点儿什么,怕她犯下同样的错处。 黛玉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母亲当年讲述的皇权了。她依然不知道皇权到底是什么,但又好像知道了它代表了什么一般,它能让所有的人惶恐万分,也能从根源上铲除掉一切的阻碍。 她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纠结与痛苦,也能感觉到如今贾府的颠簸摇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好像是坐在了暴风雨中的小舟上一样,似乎稍微用力就会将坐着的小舟翻覆,掉进水里淹死。所以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却还要板着脸,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爹爹,外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在这里玉儿好害怕,玉儿能回家吗? 虽然茜香国脑袋一热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是靖朝的主要敌对势力还是被划定为北蛮国。 在战胜北蛮国之前,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远离陆地又没有什么像样资源的茜香国浪费了宝贵的备战机会和银钱粮草。 司徒晟的做法是下令全国范围驱逐茜香国的人,无论是来大靖经商的,还是来中原学习先进文化思想的学子,一经发现就要立刻驱逐出境。胆敢赖着不走的,就地处决! 海上巡逻的楼船只要在近海之地看到茜香国的船只就有权主动上前进攻,若是遇到茜香国的商船,允许将士自主劫掠,不用上交。 茜香国国人的主要收入和生活物资的来源都是来自于茜香与大靖两国之间的贸易,现在贸易的一端强制被堵住,贸易立刻就变得不均衡了。 只有靖朝商人往茜香国贩卖物资,不许茜香国的商人进入靖国商贸,就算有借着运气成功偷渡、走私的案例,到底是九牛一毛,获得的利润也无疑是杯水车薪。 贸易的不平衡立刻就让茜香国国人的日子变得难熬了起来。本来可以卖往靖国换取高昂利润的特产和水果如今只能烂在地里,根本卖不出去。而靖国的商人却又趁此机会趁火打劫,贩卖来的物资变得越来越贵,甚至变为了原来价格的几倍到十几倍。 茜香国今年遭到了狂风的天灾,粮食刚刚长出来就被大风吹倒在地里,导致颗粒无收。过去同样的情况下,茜香国的国民需要从靖国那里购买大量的粮食才能撑过灾年。 可是现在茜香国本国的商人根本不允许进入大靖,而从大靖那边过来的商人又一个比一个的狠辣。他们这些人简直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样,所有人的说法都一样——想要粮食啊?不是不行啊。不过就这么个价,你爱买不买,不买大爷还不愿意卖了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价格? 一石粮食足足要一两纹银!这简直就是天价! 就算扣下海上船只运输的折损和消耗,这粮食也卖得太贵了些! 要知道大靖今年风调雨顺,全国粮食打丰收,秋收后的粮价就算有官府平抑,抬高了不少,才不过一石七十文而已。现在这些商人出的价格足足比进价翻了十倍有余!一两纹银才卖一石,这价格不是要抢钱吗?! 本来从大靖那边获得的收入就被朝廷硬生生给掐断了,现在还得花天价去买这么贵的粮食,这群靖人完全是雪上加霜啊! 众位靖朝商人表示,你爱买不买,反正大爷有粮食,难道还愁卖不出去吗? 茜香国旁边的好几个岛国也都在闹灾荒呢,卖给谁不是卖?卖给他们还不是一样?大不了多跑一趟嘛,又不费什么事。 一见这些靖国商人摆出了这么副嘴脸,茜香国上上下下立刻服软了,这些人这次只带了一点点粮食,就算抢过来也没用,得罪了他们就更没有粮食了。买就买得到贵的要死的粮食,不买的话又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被饿死吗? 这群粮食贩子高价卖了粮食还不老实,借着卖粮的机会暗暗在茜香国内散播着消息。他们说,都是因为茜香国的国主派人行刺了大靖朝的太子殿下,所以才导致了禁止通商和粮价暴涨的灾祸。他们是奉自己国家的朝廷的命令才这么卖粮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狠辣。 这话虽然是实话实说,可是听到茜香国国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平淡了。这无疑在那些依靠与大靖的海贸存活的民众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虽然现在这颗种子还没有发芽,可是等到时候到了就会引发一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动乱。 驱逐茜香国民的事情是林钧的建议,可是单方面断了贸易又抬高粮价就是江源的计策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经济战这个说法,也没有人见识过经济的力量,在这个以武力抢夺资源的年代,在大国之间没有制衡的时期,经济战这种“和平”的战争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某种时候,这种跨时代的做法还是能收到效果的。 虽然江源这个曾经的保全公司老板也不太弄得懂国家与国家之间这种看不见的硝烟,可是大致的思路他还是有的。 对于茜香国这种人口多,产粮低的国家,只要掐住粮食这一条就相当于捏住了它的七寸。这可不是物流发达,商业全球化的现代社会,从一个国家买不到还可以到另一个国家去买,这是大航海还没有影子的靖朝! 就现在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而言,茜香国能够选择的余地基本是没有的。 从倭国买粮?倭国自己就在闹饥荒呢! 从高丽买?就凭茜香国现在的船只,根本不可能在外海走出那么远,到高丽大规模购买粮食。否则就用不着史家运送刺客了,他们自己就能将刺客运送到京城附近了。 不买靖国的粮食?哼,不买你就等着饿死吧! 江源到底不是专门玩经济的专家,他也只能提供个大概的思路而已,可是当他将思路交给了太子殿下,并经户部官员商议之后,这些专门管理全国收入的官员们立刻就想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狠辣主意。这些计策也许不够精密,与后世的经贸大鳄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可是在这个完全没有经济战概念的时代,这些手段足够将茜香国逼得吐血了。 江源毫不以外茜香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倒在经济战上的国家,实在是茜香国的经贸太依赖大靖了。只要大靖能够一步步地控制住了茜香国的全部贸易,当茜香国离不开靖国的商人之后,朝廷想要把它捏圆搓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前往茜香国卖粮的商人名义上是大靖国的粮商,实际上背后站着的是户部和整个国家。这一两纹银的粮价还只是个试探罢了,一旦巨大的利益让这群饥饿的豺狼尝到了鲜,那么茜香国这只没有角又跑不动的绵羊就只能等着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益,然后遭受分尸的下场了…… 还真是可怕呢,似乎放出了什么怪物啊…… 江源勾起了一丝坏笑,他才不会承认是这段时间太过无聊才幸灾乐祸的呢。不过对北蛮国的战争还要继续等待下去,也难怪他要拿茜香国出气。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登高望远,赏菊吃蟹。 这种张牙舞爪的生物外国人少有能欣赏的,那些欧美人倒是也吃海蟹,可是淡水蟹的鲜美多汁他们却好像故意忽略了,不过江源这个纯种的中国人倒是很喜欢吃蟹的。冠英侯府下面的一个庄子就有产蟹,一到时节,庄头驾着马车亲自给府里送来了几箱母蟹,就为让主子们尝个鲜。 那箱子是特制的,外面是厚实的木板,内里有一层锡来隔热,中间放着冰块镇着,底部还有个小孔方便冰块化出来的水流出,免得侵蚀木箱,又能减缓冰块融化的速度。螃蟹放在这里面从庄子送到府里还是活蹦乱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比之后世的冰箱都不差了。 这东西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了,听说周朝就有类似的了,名字叫做冰鉴,相当于古代的冰箱,看得江源啧啧称奇。 螃蟹或蒸或煮,或煎或炸,做出了好几种吃法。配上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暖身的陈酿,便是重阳节最好的家宴了。 江煊已经能自己吃饭了,江源也不许人喂他,怕宠出毛病来,将来成了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只将他放在特制的高椅上,让他拿着小勺子自己舀碗里搭配好的粥吃。 小孩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又看了看桌子上丰富的菜品,很不满意地撅了撅嘴,嚷嚷着他也要吃。 “你要吃?你会剥蟹子吗?”江源笑着逗他,递给他一只蒸熟的螃蟹让他自己拿着。 小小的孩子自己抱着一只大大的螃蟹,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来吃,觉得哪里都不好咬。他试着咬了一口,却只啃到硬硬的壳子,小孩也没有哭,只是扁着嘴将螃蟹递回给江源,柔柔地说道:“爹爹帮我。” 听着虎头虎脑的儿子软软的声音,江源的心都要化了,微笑着接过螃蟹帮忙拆开。他倒是有分寸,孩子太小还不能多吃这凉性的东西,只挖了一勺蟹黄放到江煊面前的小碟子里,其余的再不肯给了。 小江煊拿着勺子将蟹黄小心地放进嘴里,满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爹爹!” “好儿子。”江源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看着帮自己斟酒的妻子,笑得异常温柔。 两世以来他似乎都没有什么与父母的缘分,每一次父母都是早早离他而去,亲情的缺失没有让他变得冷漠,而是让他更渴望属于自己的亲情。 这个小小的孩子承载了他两世对血脉之情的渴求,因此就勾起了他的柔情。他不觉得成为一个慈父是什么软弱的事情,也不觉的有了牵绊会失去前进的动力。相反,正是因为成为了一位父亲,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才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大了,他才觉得他心中的目标更多了。 这个世界不再与他无关,哪怕为了他的血脉,他也要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留给他的儿子驰骋江山! ☆、第六十三章 得教训太子防豪强生念头侯爷下南 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两家勾结茜香国的事情到底是给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爷们好好上了一课,而茜香国派出的刺客们也给太子司徒晟好好上了一课。 他承认,在遇到了国士江源,掌握了更多的权势,控制了十数万的军队之后,他失去了当年拥有的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丢掉了应有的警觉性和防备之心。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如泰山,不可动摇,可是实际上的情况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安稳,平静。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自然没有错,可是别忘了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不是所有的臣子都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的,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的。在利益和保命的驱使下,这些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什么叛国,投敌,犯上作乱……十恶不赦的罪行对这些人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忠义”这两个字早就被他们就饭吃掉了。对他们放松警惕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按理说,大靖的南方已经被朝廷犁了好几遍了,先是三藩之乱后,老皇帝以勤王不力的罪名砍的砍杀的杀,调换了不少军官。后来,借着贬谪世家和勋贵官员的机会,老皇帝和司徒晟都从南方收回了不少权利,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最近,南安、东平势力的彻底倒塌,让老皇帝成功掌控了南方的军权,铲除了这两家在南方的势力。 总的来说,看起来是不错的,可是实际上还是有所不足。 因为燕朝末年之时,北方灾荒不断,战乱不休,所以传袭多年的世家大族都选择了南迁至江南生活,这些世家之人足足在江南生活百余年矣。 而且靖朝高皇帝开国之时嫌弃北方寒冷,曾经定都在金陵,直到城下之盟之后才为了防范北蛮国,选择京城之地迁都。金陵作为开国时的都城,改名作南京,亦可称之为应天府,所以开国前就追随高皇帝的勋贵之人的祖宅也多设置在江南之地,至今足有数十年之久。 迁都京师之后朝廷对于江南的掌控力一直都不够,身为地头蛇的世家和勋贵对于江南这块土地的控制都要比遥远的京城朝廷更有影响力。如今朝廷虽然已经掌握了江南的兵权,可是论起对于当地文臣的控制力,就远远不够了。 江南这块土地上,豪强大族辈出,随便走上几步就能碰上勋贵、世家的族人,这些地头蛇的势力本就强大到了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地步,这些年来又不断地腐蚀拉拢在江南为官的官吏,恐怕他们掌控在手中的力量比司徒晟想象中的还要大。 一个“护官符”就能看出现在的金陵是个什么样子了,可是江南难道只有一个金陵城吗?别的地方呢?是比金陵好一些还是比金陵更加腐朽? 江南之地被这些豪强大族控制在了手心里,苦的绝对不只是百姓而已,怕是连国家的统治也有危险。 金陵史家的史鼎或许不是一个个别现象,更不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特例,他能够如此轻易的通敌,其他的人自然也可以照做。不用细思,只要稍一想想司徒晟就觉得可怕。当通敌卖国成为了常态,那么国家的统治岂不是危如累卵,说被推翻,就被推翻? 这一场茜香国的刺杀说明了很多平时被隐藏起来的问题,其中的一条就是世家和勋贵为了保护手中的权力什么都敢出卖,包括他们所在的国家,包括他们口中效忠的朝廷! 茜香国虽然不足为虑了,可是如果任由勋贵世家继续掌控着江南之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去寻找其他的蛮夷之国相互勾结,出卖国家?甚至引狼入室,让蛮夷入主中原之地? 人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文臣若是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搅乱一个国家却不是真的没有办法的,一旦他们凭借着手中的权势搅得江南哀鸿遍野,叛乱丛生,北蛮国绝对会趁着靖朝大乱出击叩关,大靖立刻就会失去了往日的太平,陷入战乱之中。更有甚者,万一勋贵和世家为了保住权势而选择了勾结北蛮国,卖国求荣,那么朝堂的压力就太大了,国家甚至都容易被倾覆。 司徒晟咬了咬嘴唇,他从没有如同这一刻这般想要铲除掉尾大不掉的世家和勋贵! 每一次他觉得已经将世家和勋贵打落到谷底,狠狠碾压,可是这些人却又会春风吹又生,砍下去一家就会再次冒出另外一家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想来除非将他们这些势力彻底铲除,否则根本无法保护大靖的安全。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皇帝……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他死在宫变之中…… 司徒晟在那里磨了磨牙,“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 发了会儿脾气,司徒晟也就安静了下来了。他不是不通事理,他很清楚当初江源之所以力主救下老皇帝也是为了他着想。 当日冬至宫变,若是大皇子司徒旭和五皇子司徒易的计策成功了,他们最多是软禁了老皇帝,绝对不会杀死他的,否则就要失去正统的名份,在史书上落下叛臣贼子之名。因此就算江源不冲上去相救,老皇帝也绝对死不了,还不如让他去救一救,给司徒晟换来点儿实惠。 至于朝臣都被他们的迷药放倒之后为什么不下手结束了老皇帝的性命…… 弑父这种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就算他当时脑袋一热,一时激动去做了,整个宫殿就剩下他和江源两个人没有被迷烟放倒,事后他们要怎么解释老皇帝的死啊……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为了后世的子孙们考虑,弑父谋逆之事绝对不能扣在他的头上,连这个嫌疑都不能有,他必须给整个靖朝的皇子皇孙立下榜样,否则大靖早晚国将不国,必然天下大乱…… 有老皇帝贴身保护着,顺王司徒晖手下的世家势力很难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因为世家势力的存在,老皇帝又必然会帮扶勋贵,不让他们陷入绝境,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死循环。相互敌对的世家和勋贵变成了相互依存,时间久了,若是两股势力停下战斗选择暗中联合在一起,那么老皇帝可就养出了不得的怪兽了…… 司徒晟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老皇帝只要活着一天,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只要他活着,世家和勋贵就不会倒,他也将继续头痛,国家也会处于威胁之中。 司徒晟想了想,还是决定宣江源入宫。这个江清远总是有奇思妙想,与其他自己在这里独自头痛,还不如找来江源一起想想,说不定两个人一起就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江源听到了司徒晟的问询也觉得头很痛。三藩之乱以后,老皇帝接着司徒晟的手将世家勋贵朝中的力量纷纷贬官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怎样,现在仔细一想,那些被贬的勋贵世家的官吏之中有不少都被放到了南疆啃芋头呢,万一里面又出几个像史鼎这样的人,勾结南方蛮夷,甚至挑动当地少数民族的矛盾,到时候怕是整个南疆都要麻烦了。 好在现如今司徒晟已经大致掌握了吏、户、兵、工四部,刑部、礼部也在积极向司徒晟这方靠拢,收拾掉几个边陲小城的官员还是有办法的,可是那些深深扎根江南的豪强们可就没有那么好处理了。 对付这些人最能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先抄家,然后再选择杀还是流放、发配,将他们的有生力量全部消灭。 可是现在老皇帝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已经乱来了,他们根本没办法绕过老皇帝对这些世家勋贵下手。老皇帝确实在那里缠绵病榻,不能痊愈,可是也不知道是他求生的念头太强还是吃的那些补品联合起来起到了作用,这位的精神头还是不错,死撑着也不肯完全放权,自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其实净干些傻事,像是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勋贵和世家,憋得江源脑仁都在疼。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殿下若是不放心,不妨派人南下,仔细探查一番,世家和勋贵的毛病很多,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老皇帝也保不住的破绽来,最不济也能想出个拖延之策阻止他们近期捅出乱子。”江源想了又想,却只能这么回答。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也只能先这么做了,“清远,那么就麻烦你走上一趟吧。” 司徒晟说道:“世家勋贵勾结地方日久,非高官厚爵之人怕是无法镇住他们。现如今兵部那边也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大事,京畿大营也已经走上了正轨,你且放下京中的事情帮孤去江南查看一下吧。” 他压低了声音,“而今孤的父皇卖力地保着这些祸国殃民之人,常见的方法未必能对付得了这些混账,清远你总有新奇之思,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应对的法子,能够绕过父皇对他们下手。” 江源对此没有推辞,江南之事关乎国本,一旦出事,天下之治必然动摇,甚至会将三代帝王数十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在老皇帝死掉之前,他必须帮助司徒晟镇住这些勋贵世家,不能让他们玩出格来,更不能让他们这群混账阻碍北伐之战的进行。他说道:“殿下,臣南下的话倒是可以找到借口,对外就宣称臣要去考察东南两方的军队即可。可是臣身为兵部主管之官,这么一动,看到的人就太多了,必然会一路被人严密监视,怕是只能明察不能暗访了,这样就起不到作用了。所以恳请殿下相助,再派一人随我南下,以便行那暗访之事,查明世家勋贵的动向。” 江源身为冠英侯,兵部左侍郎,摆明了将要掌控整个兵部。他本人又是司徒晟的心腹、表弟和妹夫,一向代表着司徒晟的意志。他若是南下,带出的响动一定小不了,必然备受各方势力的关注,确实得再找一个人辅助他行事才行。 “清远想要谁来陪你南下?”司徒晟也不硬性指派,江南之事,兹事体大,需要一个足够聪明且能懂得江源的意思又愿意服从他命令的人来辅助,这个人选最好是江源自己来挑选,这样才足够顺手,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江源想了想,说道:“臣便选林钧吧。他本身就是江南的出身,必然了解江南此时的形式,而且他官职不高,不太惹眼,就算被人发现了他在江南也可以推说他是去检验江南盐税的,不会引人注意。” 林钧这半年来一直在户部做事,身上还带着户部员外郎的官职,说是被户部派去江南查看盐税也很正常,不会惹人怀疑。况且上次北蛮使者之事就能看出林钧的手腕不错,心思又细腻,带他南下查访要比带别人好用多了。 司徒晟自然赞成,他对林钧还是颇为欣赏的,此人很是务实,做事又有章法,培养培养绝对能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样的人物陪江源南下也一定会发挥更好的作用。 既然已经决定要南下,自然需要尽快动身。江源交代了好家中之事,就带着亲兵和仆从坐上官船大摇大摆地准备南下了。 他的南下之行必然会惊动世家勋贵,与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倒不如大张旗鼓引人注目,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他的身上来,就方便先他一步南下的林钧暗地里活动了。 谁知还没等江源出发,司徒晟就派人给他塞过来一个大大的负担,弄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烨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江源望着在开船前的最后一刻于码头上利落地跳了下来,冲上甲班的司徒烨,不由一阵头大。喂,太子殿下,不是你让我南下办事的吗?那么眼前的司徒烨是怎么回事?我都已经南下调查了,难道还需要兼职家庭教师和保姆吗? 跳上行驶的船只,司徒烨很满意地冲送他到来的侍卫挥了挥手,打发他们回去交差,自己则笑着说道:“父王说道老师这次南下要做的事情很重要,要我也去跟着去学习学习如何办差做事。” 看着面前奶声奶气的小豆丁,江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太子殿下啊,你还知道微臣南下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吗?既然知道重要,还塞个小豆丁过来,说什么学办差?大舅哥,你自己去办差都是十几岁的事情了,司徒烨他今年虚岁才七岁而已,一个刚上小学的小豆丁能干什么啊?打酱油吗? “……本来父王想让烨儿把弟弟也带上的,可是母妃没有同意……”司徒烨眨了眨眼睛说道。 太子妃您老人家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请受微臣一拜……司徒烨好歹已经七岁了,司徒灿才五岁好不好!一个幼儿园小豆丁去江南能帮他干什么,帮他锻炼怎么成为幼儿园园长吗? 算了,现在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想要把司徒烨退回去是来不及了,无论如何也只能带着他南下了。好在司徒烨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若只有他一人大张旗鼓的南下恐怕还不足以骗到所有的人,或许还会有人怀疑他此时南下的动机。 可是加上随行的司徒烨就不一样了。作为司徒晟的嫡长子,司徒烨的一举一动比江源这个冠英侯还要吸引人,只要他坐在南下的官船上,所有人就都不会怀疑江源的目的了。你见过带着年幼的皇孙去明察暗访的官员吗? 司徒烨的年龄足以麻痹这些自大的家伙,让他们以为江源不过是来江南例行查看军队的情况而已,之所以他要亲自南下,是为了照顾这个一同南下的小祖宗,嘛,一点都不惹人怀疑。 至于司徒烨为什么要跟着江源南下,这还不好解释吗?江源是司徒烨的启蒙老师,又文武双全,才能出众,太子殿下必然是将视为继承人的长子托付给了江源,让他带着司徒烨南下锻炼一下,顺便见识见识江南风物。这位太子殿下不是最喜欢说“皇子皇孙不能闭目塞听不知民间之事”的吗?这就全对上了。 水面上深秋的微风完全把江源吹了个透心凉,就算想得再好他也不想带着一个小孩子南下啊。要带也是带自己的儿子去江南旅游吧,带司徒烨算是怎么回事啊…… 太子殿下,其实你是怕某个小孩子跟你抢太子妃才把他丢过来的吧。祝愿太子妃一个月不让你上床…… 东宫之中,司徒晟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旁边伺候的内侍很是慌张,还以为他患了风寒了呢。 “孤没事,你们先下去吧。”司徒晟揉了揉红红的鼻尖,一边挥手将内侍们打发出去,一边心中疑惑,今天的天气难道很冷吗?刚刚这已经是第十个喷嚏了。 坐着官船顺流南下还是很舒服的,速度又快又平稳,比起马车的颠簸可要好多了。 当初江源去金陵文举的时候是从京城一路步行到达江南的,脚上的鞋子都磨漏了几双,风餐露宿就更不用说了。到得金陵一番艰难度日,却又被林家和王家坏了前程,其余的挫折苦难也就不必说了。 现在同样是南下,他坐着官船,品茶读书,悠然自得间一日行二三百里,岂不乐哉? 一想到为了掩人耳目,林钧得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江南,他就觉得自己的日子更加美好了。果然,只有对比才能产生美。他在这边幸灾乐祸,林钧还得感谢他给予自己展示抱负的机会,也不知林钧晓得江源的恶趣味之后会作何想…… 他作何想江源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正坐在官船的船舷那里挥杆钓鱼呢。钓了半天一条也没钓上来,他也不恼,反正文人钓鱼钓的又不只是鱼,是情调! 官船行了这许多天,已经过了淮安,再走就到扬州了。 这一路上每到船只停靠的时候,他就带着司徒烨下船去走走,看看各地的风土民情,尝尝各地的特色美食。有官员来拜见他也不避讳,闲时就见,忙时就回,光明正大的一路南下。 他这般坦然的做派倒让江南的官员放下心来了,一路只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们一行。虽然略微有些防着他,也没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这样正好,消息传来,林钧已经赶到扬州了,正好找机会在那里与他碰面。 看完一本书的司徒烨走出了船舱,向江源的鱼篓里看了看,结果一条鱼都没看到。这小男孩扁了扁小嘴,说道:“老师,您都钓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有钓上来一条鱼吗?” 江源故作深沉,轻咳了两声,“老师的鱼钩上没有放饵料,所以才没有鱼上钩的。”钓了半天,这河里的鱼太过精明,把鱼钩上的鱼饵吃光了,可就是不咬钩。 “没有鱼饵怎么钓鱼啊?”司徒烨皱了皱眉,“看样子今天是吃不到老师钓上来的鱼了。” “哈哈,烨儿没听说过什么叫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这垂钓未必要放鱼饵,也未必要钓得上来鱼,这就是文人钓鱼的情调。” 江源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将司徒烨搪塞过去,总不好让他在孩子面前丢脸吧,谁知司徒烨猛然瞪大眼睛喊了出来,“鱼钩动了,有鱼上勾了!老师,快快收钓竿!” 话音刚落,江源就感觉到鱼竿之上一股大力传来,他自己嘴角抽了抽,暗暗吐槽,刚才有鱼饵的时候没有鱼咬钩,现在鱼饵没了反而钓上来一条,这河里的鱼是在耍他吗? 说是这么说,钓竿还是要收的。江源也不懂什么溜鱼之类的技术,仗着自己力气大,猛地就向上提起了鱼竿。 这根鱼竿也不知是什么竹子做的,异常的结实,都已经弯到极限了还是没有折断。刚刚没在水下的丝线被一点点地拉出水面,竟然从水底拉出一道黑影来。 司徒烨望着黑影张大了嘴,他的老师钓上来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个人! ☆、第六十四章 学太公鱼钩钓活人施骗局源问来历 钓鱼钓上来个大活人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人干出来过。比如说商末周初的姜太公老爷子,他就成功钓上来了周文王姬昌。不过他也不是真的这么那鱼竿把人给“钓上来”的啊…… 别管是怎么钓上来的,既然已经被江源的鱼钩给勾上来了,自然也不能再给扔回河里去了。江源抓住水中那人背部的衣服,一使劲儿就将他拉了上来,丢到了甲板上面。接下来自然有随行的亲兵上前对那人控水施救,江源倒是有时间好好地观察了一下他钓上来的那位大活人了。 这水中之人约莫有二十多岁,相貌普通,面白无须。身着短打的衣衫,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脚下穿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虽然是青灰色的,看起来不打眼,可是料子倒是不错,摸着就知道是上好的蚕丝制成。他这身打扮看着倒不像是普通的平民,而是像哪家大户人家管事的家奴。 这时那人已然被捞上来了,也就看得清楚了。他之所以沉在水中,是因为被人四马攒蹄地牢牢绑着。手脚之上先用丝绸为底,在皮肤上缠了厚厚的一层,这才在丝绸外面用草绳捆扎结实的。 这样绑人有个好处,就算这人已经死了,手脚上面也不会有明显的勒痕。绑在外面的草绳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湍急的河水冲散,里面缠绕着的丝绸也就会随水飘走了,不会留在那人的身上。 就算这人的尸体事后被人发现了,因为他手脚之上没有被人勒过的痕迹,怎么看怎么验又都是淹死无疑,官府那边估计也就定个失足落水就完事了,绝对不会仔细查验的,杀人之人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抓住了。 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被别人抓到以后杀了灭口的。若是河上的江匪杀人,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的办法?直接在脖子上来一刀也就完事了,就算不想见血也是将人按着淹死在水中,再往河里面一丢了事,根本不会又是丝绸又是草绳的这么麻烦。 不过杀人者也的确是太过匆忙了一些,那块缠在落水之人身上的丝绸一看就是从杀人者自己的衣摆上撕下来的,捆人草绳也是运货的船上常见的那一种,而且他也没在这人身上捆上点儿大石头之类的重物下坠,否则这人一入水就得沉到河底去,还哪还轮得到江源把他给钓上来啊。 从这几点来开,想要杀他的人倒是有些临时起意的意思,没有什么预谋,作案的地点也可能就在甲板之上。这才因为附近有船经过,害怕暴露了杀人之事,才没绑重物就将人丢下水的。背着别人杀人灭口,还算有点儿意思。 江源四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船只很多,这个时间又是夕阳西下快要用晚膳的时候,除了他这条官船以外,其他的船只甲板上最多也就只有一两个操船的人,根本没看到他猜测中的那个身穿撕去下摆的绸缎长衫的杀人者。 江源也不着急,反正他钓上来那个人又没有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再问也来得及。 也不管亲兵将那人怎么处理,江源带着司徒烨就去用晚膳了,他自己是没钓上来什么鱼,可是他中午交代下的晚膳中却有一条相当诱人的清蒸鱼的,这道菜凉了就该有鱼腥味了,绝对不能拖沓。 等到用过了晚膳,和司徒烨下了盘棋,把小孩子打发回去睡觉,江源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论起下棋的技术,江源上比不过江岩和江皇后,下比不过司徒晟和司徒月华,他那一手比之初学者都不如的水平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司徒烨和司徒灿了。不过看这两个小子进步的速度,估计没两年他连这两个都欺负不了了,还真是惹人伤心啊…… 正心生感慨之际,外面的亲兵扣了扣门,轻声禀报,“侯爷,您救上来那个人已经醒了。” “进来。”江源直接将门口的亲兵叫了进来,问道:“他是怎么说的?被谁丢下河的?” 那亲兵走上近前,回道:“那人说自己名叫陈山,是扬州城外一个农庄的下人,说是遇到江匪才被丢下河的。” 哼,还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江匪这一条且不说,必然是假的。农庄的下人不比府宅里的仆人,也是要做农活扛麻包什么的,经常要做粗活累活的。可是他救上来的这人,手上没有磨出老茧,肩膀也没有扛过重物的痕迹,就连脸都没有晒黑,哪个农庄使唤得了这么养尊处优,大爷一般的下人? 江源眼睛一转,“你们没透露我等的身份吧。” 亲兵答道:“没有,属下看那人的表情似乎也没有怀疑什么,只当我们是商船上的伙计,送北方的货物下江南的。” 虽说名字叫做官船,江源坐的这只船也不过就是插着写着官员名号的旗帜和灯笼的船只而已,形制上和普通的商船没有两样。 那人是在船舱里面醒过来的,没有来到甲板之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属正常。船上的亲兵又没穿士兵的衣服,只要他们言语之中不露破绽,想来那人也看不出来不对之处。 “那就好,过一会儿我亲自去见见他。”江源轻声一笑,论起破案的本事,就是十个他也不是江宁江承安的对手,可是论起套话来,他这个在尘世之中打滚过好几十年的老狐狸的本事就不是江宁能够比拟的了。 当初他短短几句话就从崔呈口中套出了残余刺客的下落,现在这个陈山又能比当初的崔呈强出多少来? 套话之前,江源先换了身衣服。他原来穿的那一身不是不行,可是到底贵气太重了些。他一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自打有钱之后,一向是吃的穿的怎么舒服怎么来。这段时间他又坐在官船上,经常需要接见沿途两岸的官员,所以身上的衣着难免讲究了一些,怕是会让人看出里面的官气来。那人是大户的奴才,想来是见过大世面的,若是被看出来他身上的官威可就不好套话了。 换了一身平时绝对不会穿的锦衣,配上把洒金檀木的折扇,衣着配饰稍稍改动了一下,纨绔的感觉就出来了。江源将自己打扮的像是商户人家备受宠爱的公子哥一样,自以为是却不知自,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这样就容易迷惑对方便于套话了。 装扮一新,江源摇着手中的扇子一步一晃地转去那陈山的房间了。 江源随手拍了拍门,也不等里面的人答话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这副目中无人的做派搭配着他身上这身衣裳,一百个人里也得一百个认为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里面那个自称陈山的人被他弄得一怔,不过他反应倒是很快,连忙拱手问道:“请问公子您是……” 江源也不正眼看他,斜着眼睛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不答他的话,轻蔑地直接问道:“听说你是扬州府的人,叫做什么陈山?” 陈山被江源的表现噎了一下,不过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人一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就凭他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勉强装出一脸老实相来答道:“小人正是扬州府的陈山,是扬州城外陈家庄的下人。” 表情僵硬了一点,眼神忍不住四处乱瞄,这是心虚的表现,看来这人不但不是什么陈家庄的人,估计连有没有陈家庄这个地方都不知道。 江南的口音在北方人听来很是相似,根本区分不出具体位置来,不过内里还是有区别的。江源当兵的时候曾经接触过南方的战友,很是了解南方的口音,这人说起话来用的不是扬州人的口音,倒是有些像是金陵那边的动静。 哼,怕是陈山听出来船上的亲兵是北方人,以为他们这一行人都听不出他口音中的不对吧。 “喔?是陈家庄的人啊,陈家庄那倒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果园,养的鸭子尤其是好,最是适合做三套鸭这道菜了。”江源貌似随意地说道。 陈山估计完全没想到扬州城外真有个陈家庄,而且对面这人竟然知道那地方,差点就露出了破绽。他抿了抿嘴唇,这才干巴巴地说道:“是,是,公子说的是。” “哎,你既然是陈家庄来的,不知道你庄上的陈管事身体可好?前两年遇见他的时候说是腰腿都不成了,一遇到雨天就疼得厉害,动都动不了,后来听说他请了位姓张的大夫给治了治,也不知道治没治好,用不用再找人看看。”江源玩了玩手中的扇子,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陈山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扬州城外的什么陈家庄,这些不过是他胡乱说出来骗人的,结果一下就撞上个真的去过陈家庄的人,这下面的谎话该怎么圆场啊? 可是这时候不说话又不行,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强撑着回答:“回公子的话,如今陈管事的腰腿可是好多了,那位张大夫开的方子很灵。” “呵呵,是吗……”江源表情柔和,将手中的折扇一节一节地收了起来,然后猛然就将扇子狠狠地敲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将那陈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就抬头去看江源的脸色,却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股的阴冷气势扑面而来,吓得本来就心里有鬼的陈山面无血色。 “你谎话编的不错嘛,说的倒是挺溜的,可惜句句是错!”江源又敲了一下桌子,看着浑身哆嗦的陈山冷冷地说道:“扬州城外确实有个陈家庄没错,可是陈家庄周围只有山,没有水,虽然有果园,却养不了鸭子,反倒是那里的竹笋很有些名气。陈家庄里面也没有姓陈的管事,他们庄上的老爷是姓陈的,管事却是姓徐!那位徐管事没有腰腿病,而是经常的咳嗽,请来的大夫也不姓张,反而是姓李。这些事你统统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是陈家庄的下人,想来定然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逃奴!回头船一停,我便派人送你去衙门,且看那里的官老爷怎么定你的罪过!” 江源语速极快,一连串的证据被拿了出来,中间连口气都不喘,吓得他面前的陈山脸色煞白,面无人色。撒下的谎话被人当面一一揭穿,还要把他当做逃奴送去见官,这可怎么得了? 靖朝律法规定,若是逃奴被官府抓到,可是要定罪为充边的!充边在这时候与死刑有什么区别? 江源的话语快如利剑,句句都戳穿了他的心防。他本就不是什么擅长撒谎的人,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管事,哪里见过这种吓人的场面啊? 陈山也不敢再坐在床上了,立刻跪在了地上拼命地磕头,连声喊道:“公子爷饶命,公子爷饶命,小的不是陈家庄的下人,小的其实是金陵人。是小的该死骗了公子爷,不敢求公子爷原谅,只求公子饶了小的的性命吧。” 江源心里暗笑,他也不知道扬州有没有一个叫陈家庄的田庄,刚刚不过是随便说上两句诈上一诈的,结果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自己倒是抢先招了。 他也不露声色,保持着愤怒的口气说道:“喔?刚刚说谎说自己是扬州人,现在又骗我说是金陵人士,过一会儿你是不是又变成苏州、杭州的人了?!” “小的不敢再说谎了,小的确实是金陵人。对了,小的也不叫陈山,而是叫陈三啊。还,还有,小的现,现在是金陵王家三房的下人。小的没敢撒谎啊,确实是金陵王家的下人啊,不是逃奴,真的不是逃奴啊。”陈山,不,是陈三已经被江源吓得磕巴了,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眼巴巴地望着江源,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金陵王家?江源目光一沉,露出一丝微笑来,说道:“金陵王家?可是都太尉统治县伯王公之后的那个王家?” 陈三这回不磕巴了,他看着江源温和的微笑,以为江源和王家有渊源,连忙说道:“正是县伯王家。小的是王家三房府中负责跑腿的小管事,专门负责送信的。”他怕江源还是不信,又说道:“三房大老爷和京中的王子腾大人是堂兄弟,名讳乃是王子朋,您要是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便知小的不是胡言乱语了。” 江源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这王家的人我也熟悉,我在京城贩货时和王仁王兄也是一起喝过酒的,你可别以为我不知晓王家的事情,就可以蒙骗于我。你既然是金陵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说不是逃奴?!” “不敢不敢。”陈三咬了咬嘴唇,为了保命,到底还是说道:“小的确实是金陵人,被我家老爷派来扬州这边办事的,谁知同船的人中有个歹人,小的到了扬州时他却擒住了我,不许我下船办事,又把我丢到水里面打算淹死,还要多谢公子救小的上船。” “派你到扬州来干什么?我记得王子朋王老爷在扬州没有产业啊?”这句话纯粹是胡诌,江源连金陵王家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哪里知道那个没听说过的王子朋在扬州有没有产业。 好在这王子朋在扬州还真的没有产业,那陈三点了点头说道:“我家老爷派我来送信给扬州知府宋老爷的,结果现在信也被歹人抢了,还把小的丢到了水里差点淹死。” 看着这陈三没有乱说的意思,江源这才支吾几句混过去了,关门离开。他走出船舱,望着江中明月皱了皱眉。扬州知府宋老爷,那不是宋臣吗?这宋臣他不是甄家的门人吗?没听说甄家倒了以后他投了王家啊?那封信上面写的是什么?又有谁想要得到那封信,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看来这江南也是很混乱啊,也不知道林钧这段日子有没有探听出什么来…… 那个陈三一直被关在船舱里,船只倒是渐渐接近扬州了。 江源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可是权势比起一品的官员也只高不低,更是太子司徒晟的亲信,这扬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哪有不想拍他马屁的? 更何况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司徒烨也坐在他船上,就算不接江源也得接接这位殿下吧。 于是,扬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齐齐站在渡头那里等待,一见官船到来,立刻迎了上去。 这等场面一路上司徒烨见得多了,他在京城中多大的官员没有见过?就这些二品以下的官员一点都不能激起他的兴趣,摆出个“同志们好”的表情就算混过去了。 江源倒是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也不多说什么,借着别人的介绍瞄了那位宋臣一眼,又看了看他身侧身体有些虚弱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发现他看过来,立刻恭敬地向他施礼,竟然是巡盐御史林海。 与官员们寒暄完毕,江源以一路坐船劳累为借口要前往驿站居住。 虽说官员住在驿站是正常的,可是驿站到底不如宅院,里面的摆设不过与客栈仿佛,实在不怎么舒服。 扬州的官员开始还劝他不要住在驿站,后来见江源不听也就不多愿多劝了。他们这些官员多数都和江源不是一路的,江源要是真的不住驿站住到他们家里,非得惹出大麻烦来不可。他们的背后势力还不得怀疑他们有心投靠司徒晟那边?到时候司徒晟不肯收,背后的势力又下毒手,他们这些人可就惨了。 江源也不在意,带着司徒烨就住进驿站去了。他不知道林钧得没得到他到达扬州的信息,还等着和林钧好好商谈一下江南的形式呢。这江南之情,情势诡谲,不小心谨慎绝对不行啊…… ☆、第六十五章 汇林钧二人观图略见林海探花生感慨 当晚夜间,将自己乔装改扮成驿站内仆役模样的林钧果然找了过来。 江源在江上慢悠悠地在每一地停磨时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可要一路快马加鞭拼命赶路才成,赶到江南之后没有时间休息,又要抓紧一切时间收集信息,忙碌了这些天,他现在看上去比起在京城的时候可是憔悴多了。 不过人虽然变得憔悴了,眼睛之中却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这种被重视被提拔的感觉扫清了他身心所有的疲惫,让他振奋不已,充满了力量。 江源没有选择避开司徒烨。他很明白,司徒晟之所以要让这小孩子跟着他,就是觉得他这种年龄已经可以旁听一些朝政了。听不听得懂是另一回事,首先需要让他适应的是他自己的身份,皇子皇孙除非不想成就大事,否则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件大事都能旁听的话,等到他十几岁的时候心智就要远胜过旁人了,也能承担起国家大事了。 林钧见到司徒烨留在这里也没有多问什么,看到门外的亲兵重重把守,无人能靠近他们所在的屋子之后,他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了一张地图来,展开平放在了桌案上。 这张地图很是奇怪,上面得每个地名旁边都标注着一些当地官员的职位和姓名,不过这姓名所用的颜色各有不同,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是蓝色的,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黑色的,黑色之中,又有几个名字用圈给套了起来,种种名姓交杂在一起,很是奇特。 林钧指着地图,介绍说道:“这红色的名字代表这些官员所属的势力是勋贵,蓝色则代表他们是世家的爪牙,黑色的姓名指的是朝廷这边的人,特意画上圈的代表是太子殿下的势力,最后绿色的官员是至今还未能查明身份之人。这份地图我是从殿下派往江南这里的探子手中得到的,应该还算准确……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啊。” 林钧说的没错,这张地图确实很惊人! 在地图上,代表勋贵的红色势力和代表世家的蓝色势力犬牙交错,各自占有领地,已然占据了大半个江南之地。可是代表朝廷或者说是老皇帝的黑色除了军队以外,在文臣那里不过是小猫两三只罢了,而太子殿下的势力就更小了,他掌握中的官员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掌之数,看上去非常可怜。绿色的没有查明所站队伍的官员也不过几人而已,还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这江南之地,绝大多数的文臣都站在了勋贵和世家的队伍里面,江南早就不属于朝廷,而是属于这两股势力的了。 这所以没有乱起来不过是因为他们互相敌视又势均力敌,一旦他和林钧一个处理不当,除恶没有禁绝,就有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结果,甚至让江南百姓都受到殃及。 江源皱了皱眉,然后说道:“他们总不会都那么‘忠心耿耿’吧……”说话间,他微微抬头,双眼散发着神采紧紧盯着对面坐着的林钧。 “当然不会。”林钧勾起了嘴唇笑了笑,心道江源果然是太子殿下麾下的第一谋臣,应变的速度果然惊人,不过看了几眼就能看出内里的破绽,就凭借这份敏锐的洞察力便足以称雄了。 司徒烨坐在旁边听得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官员不忠心朝廷,自己的老师和那个被派来探查江南情况的林钧大人还会笑。不忠心不是不好的事情吗? 江源拍了拍司徒烨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这些家伙会是靠不住的墙头草,不会效忠朝廷,也不会效忠任何人,他们只懂得利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在意。” 他笑着从桌边取过毛笔和颜料在地图上写画着,一会儿就添加上了一些世家、勋贵方面的信息。等他将各大世家和勋贵家族所在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之后,地图上的态势就看得更加分明了。 果然,在大的世家所在的地区,官员之中靠向世家势力的文官便成了绝大多数,而勋贵们大量聚集的州府,投靠他们的官员也占据了优势,能在对方的势力之中存活下来的与他们立场不同的官员几乎没有。在勋贵驻扎的金陵,所有官员几乎都倒向了勋贵,而在世家分布更多的杭州,官员们几乎都匍匐在世家的脚下…… “还没有明白吗?”江源揉了揉弟子的小脑袋,说道:“这些分属于世家和勋贵势力的官员之中大多数人都并不忠诚于他们明面上的主子,不过是畏惧他们的势力才愿意暂时听从他们的吩咐罢了,听命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官帽,真到了动真章的时候,他们未必会听从这些主子的吩咐,甚至有可能卖了他们的主子。” “你看,”江源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名红色姓名的官员,“三藩之乱以来,今上为了削弱世家和勋贵的力量,经常会调换江南官员任职的位置,比如说这个人吧,前几年的时候还在世家楚家所在的地方为官,当初他也做过楚家的爪牙,没少帮楚家办事,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是现在一旦被调换到了勋贵集中的金陵,又立刻变成了勋贵的手下,帮着勋贵欺压良善了。” “哼,这些江南官员从来都没什么忠心可言,在哪里为官就替哪里的人办事,效忠于哪里,虽然看上去像是一心听命于主子,可是一旦他们的主子倒台了,或者他们被调走了,这些人就会立刻改弦易辙,给自己换个主子,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忠义’把自己的前途给搭进去的。”江源轻蔑地说道。 “也就是说,想要彻底铲除江南的世家和勋贵的庞大势力,绝不能从枝干剪起,枝干剪下去再多,还是能长回去,就是树干被拦腰截断,一样能继续生存,必须要釜底抽薪,直接铲断他们的树根才行。只要能铲断了他们的根源,也就是消灭了世家和勋贵本身所具有的势力,那么其余这些依附于树根之上的枝干也就立刻倒戈相向或是烟消云散了,剩余的那点残余的力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动动手指就会灰飞烟灭。”林钧说道。 江源揉了揉太阳穴,“可是问题就在于我们没办法一下子釜底抽薪啊。” 想要将这两股势力连根拔起,就需要趁着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出击一击致命,将所有水准以上的世家勋贵一网打尽,一个不留,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世家勋贵全部灭族,可这显然不太可能……就算不能如此也应该将他们全数抄家才好,可是这件事又不可能。太子殿下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没有抓住对方的破绽就这么胡来,就不是明君所为了,倒会被贬低为昏君! 看看当初的甄家,老皇帝一个命令将他们抄家灭族了,看上去是铲除了他们没错。可是接下来呢?甄家名下的势力却被其余的勋贵和世家们所接收,而老皇帝派去江南占位置的官员,到了江南也都慢慢叛变去追随这些勋贵、世家了。所作所为尽数付诸东流,反而给世家勋贵增添了力量,本以为能够断其一臂,实际上却连扬汤止沸都没做到,完完全全失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除非将世家勋贵的势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同一时间收拾掉,否则这两股势力就依然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只要让他们的残余势力缓过气来,那么朝廷有多少力量都被想在江南这里施展开。 无论朝廷在京城多么占据上风,只要江南不在掌控之中,那么世家勋贵就难以打倒。今天打倒,明天又会兴起,根本没办法根除。 要铲除世家、勋贵其实很简单,而今不比当年,当初江南的兵权落在了勋贵的手中,曾一度压得世家喘不过气来,就连朝廷的力量在江南也根本站不稳脚跟。 可是现在东平、南安两个郡王都已经倒下了,他们的军权也已经被朝廷牢牢的掌控,只要军队一出马,想要铲平世家、勋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要老皇帝肯拼着被史书责骂下一道旨意,那么世家勋贵立刻就会崩溃瓦解,再也不复存在。 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没有人说得出口! 江南的兵权没有落到司徒晟的手里,而是尽在老皇帝的掌握之中。 老皇帝要留着顺王司徒晖来制衡太子司徒晟,所以世家的势力他是绝对不愿意动的,而世家不能动,司徒晟也没办法单独铲除勋贵势力,否则世家在江南之地一家独大,事情就比两强分立更加麻烦了,就算司徒晟想要这么做,老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现在世家、勋贵一个都不能动手,只能砍些枝枝蔓蔓来撒气,这有什么用啊?!砍下去再多也只能杀杀世家勋贵的士气,对于其势力的削减半点用处都没有。 江源和林钧陷入了沉默,一个不停地喝着茶,一个一直在用拳头敲额头,两个当世的智者都陷入了思考之中,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在不违抗老皇帝的旨意的前提下对江南之地釜底抽薪。 哪怕他们一万个想要弄死老皇帝也不能这么做……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辅助司徒晟,会彻底毁了司徒晟基业的事情他们一丝一毫都不敢触碰。 老皇帝的身份占据着正统,闹得他们两人束手束脚,难以挣脱,在老皇帝死之前,司徒晟对于勋贵、世家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法。 江源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世家勋贵能够笼络得了那么多的官员,铲除了一批又会再冒出一批来,好像无论多么忠心的官员一旦进入江南就会被这里染成黑色,在这个大染缸里面浮浮沉沉最终沦丧。 这没有道理啊?世家勋贵在京城明明被他们折腾得不行,想要碾死就能碾死,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他们的子弟不是被丢到穷乡僻壤为官,就是难以出仕,只能做纨绔子弟,按理来说应该被削弱的不成样子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江南还能掌握那么大的权势呢? 他们的依仗不是爵位,不是官职,甚至不是皇子的支持,那么到底是什么能够威胁那么多官员听命于他们呢?江源想不明白,林钧想不明白,司徒晟也想不明白,这就是症结所在。 本来可以快刀斩乱麻的事,现在却只能抽丝剥茧迂回着解决,简直将司徒晟麾下的所有人都折磨得不行。 哪怕是对付北蛮国和茜香国这两个国家,江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头疼,所以说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不是豺狼虎豹一样的敌人,而是比猪还能拖后腿的队友,内部矛盾比外部矛盾难解决多了,有老皇帝这个拖后腿拖得不能再拖的队友,朝廷想要在江南胜利简直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 喝了一夜的茶,江源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到林海那里探探情况,林钧已经离开,继续暗中查访,司徒烨则因为睡得太晚,倒是不愿意出门了。 自从勇王倒下了,林海就变成了没有任何靠山的“孤臣”,被司徒晟一顿讹诈之后,瞬间就变老实了。 估计他本来还曾经寄希望于贾家能够看在姻亲的情分上救他,没想到仆人们从京城传回的信息却是荣国府也遭到了皇帝的贬黜,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内兄贾政已经被贬成了从九品的小官了,荣国府也变成了三等将军府,他们贾家再也翻不得身了。他们自己还深陷泥潭呢,又怎么能来救林海呢? 林海白白把女儿送去了贾府,却根本挽救不了颓势,现在勋贵那里根本帮不了他,世家那边也不愿意帮他,老皇帝也不伸手救他,反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就只能死死抓着司徒晟这条线了。 他知道自己得罪过江源,也知道自己过去的立场会让这位太子殿下厌烦,明知道司徒晟是想榨干他身上的全部利益,再好好收拾他。可他若是不选择听命于司徒晟的,怕是当场就要横死了,还哪里等得到榨干利益的那一天? 死刑和死缓两个选择,选哪个还用说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林海没有住在御史衙门那里,而是在扬州城中买了一处庄园居住。 扬州这里乃是南北交通要地,五湖四海的盐商尽皆汇集于此。因为南北混居,因此在建筑风格上除了具有南方的精致小巧,也兼并了北方的大气雍容。于饮食之道上也变得咸甜适中,南北皆宜,无论出身何处,住在这里都没有不习惯的,是个不错的所在。 林海的那处房子也是南北交融的风格,不过考虑到他自己本身是苏州人,妻子在京城之中长大,这样的风格也算是平常。 下得马来,林海已经在正门外相迎了。 他这段时间身子不怎么爽利,私事上妻子病逝,女儿远离,公事上世家勋贵拼命挤兑,今上也不理不睬,可谓公私皆乱,也难怪他脸色暗黄,神色萎靡。 望着面前的江源,林海只觉得百感交集。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为了能受到贾代善的提携,而妥协于岳家断了江源的文举之路,那个时候他毫不在意,风光无限,得了荣国公提携的他承蒙皇帝青眼,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断了一个小小的读书人的文举之路又算得了什么? 他当时想的是能够一展抱负,甚至是青云直上,超过父祖的辉煌,重振林家的声威。那时候娇妻如画,前程似锦,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有些狂妄自大无所顾忌了。 可是结果呢? 是的,他确实断了江源在金陵的文举之路,可是江源却在成都东山再起。一路驰骋下来,当初那个无助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如今的冠英侯爷,官拜正二品兵部侍郎,节度京畿十数万大军,乃是太子司徒晟亲信中的亲信,随便跺跺脚大靖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他呢?岳家的声威不再,皇帝弃他于不顾,娇妻已死,前程已断,别说是重振林家了,他怕是连林家几辈子攒下的家业也保不住了。唯一的女儿也不知能不能支撑得起整个家族,他又怎能不悲痛欲绝啊…… 贾家一被贬官他就明白了,这贾家和他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圣眷的保佑,可是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托付女儿了。 林海知道自己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只能将希望都放在贾府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求贾府能够挽救他了,只求贾府能够支撑下去不要倒台,能够带给黛玉一丝庇佑。因此明知司徒晟不喜,他还是没有把女儿接回来,只求贾家能够在自己死后保住他的女儿。 他自己亲族断绝,没什么可以依靠之人,那贾家好歹家大业大,就算荣国府倒了,还有宁国府支撑着,总比让女儿留在林家被他拖累死要好。 面对这冠英侯爷,林海深深行了一礼,腰背佝偻,两鬓斑白,当日的意气风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风烛残年,他用力地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平和地说道:“请侯爷入内一叙,里面请。” 江源没说多说什么,淡然地走进大门。这个当年曾经斩断他的希望,高高在上的探花郎,现如今也不过是个满怀绝望的将死之人。对付林海甚至不用真刀真枪的上,只要放任他继续这么绝望下去,不足两年他就得抑郁而终。这个人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进了隐秘一些的书房,江源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就问林海对世家、勋贵问题的看法。他不怕林海反水,林海已经没有任何能反水的方向了,他唯一能渴求的就是司徒晟手下留情…… 林海说了一些局势,情况上和地图显示的一样,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当江源问道扬州知府宋臣的时候他还是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江源会问起这个人。 林海想了想,说道:“扬州不同于江南的其他地方,这里本就是盐商的势力最大,世家勋贵倒是没办法完全把持住这里。所以扬州的官员之中保持中立的至少有一小半,依靠世家和勋贵的多数还是从外地调任到这里的官员。宋臣这人原本是在金陵为官,属于甄家的势力,自从甄家倒了以后世家刘家就一直在拉拢他,却不知他是否投奔了刘家。这宋臣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家?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江源的预料。刘家是什么人家?刘家可是世家之中的中坚力量啊,如果宋臣倒向了世家,那么为什么勋贵王家的王子朋会给他写信呢?陈三又为什么会被劫走信件丢进水里呢?还真是混乱啊。 “你可知道宋臣与刘家有什么牵连?与勋贵还有没有联系?”江源问道。 这巡盐御史本就兼着探子的工作,就算林海失去了老皇帝的支持,可是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他手中掌握着的讯息还是很多的,说不定就能问出些什么来。 林海注意到了江源的重视,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这么说起来也很是奇怪,甄家当初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在江南之地简直如同土皇帝一般,下面依附他们的官员不计其数。这宋臣的官职不是这些官员当中最大的,能力也不是他们中最强的,扬州的位置又远离刘家所处的杭州,是块飞地。可是甄家刚一覆灭,刘家就冲上去想把他握在手中,被宋臣拒绝了也不肯放弃,这么做确实很奇怪。至于勋贵……似乎王家曾经给宋臣送过几次信件,可是信里面到底说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果然有王家的事。 江源再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其他的事情来,因此直接起身离去。他就像没看到林海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般,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了。 林海一定是想求江源在司徒晟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可是江源凭什么这么做?当日种下的祸根,今天就要品尝长出来的苦果,他是绝对不会去救林海的。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啊? 从林海的口中可以得到了一个信息,让江源推测出那个宋臣手中绝对掐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世家和勋贵都不愿意放过他呢?这件东西绝对事关重大,到底会是什么呢? ☆、第六十六章 谋豪强砍树需除根知律法釜底要抽薪 因为不能打草惊蛇,引起勋贵世家势力的怀疑,江源只能将林钧继续留在扬州,让他带着探子们打探宋臣家的事情,他自己则带着司徒烨继续南下,往苏杭而去。 一路之上,江源做了相当详细的调查,无论是粮食的价格,还是田地的产量、税收的情况,城里店铺的租金有多少,地里佃户的租子是几成,什么官治民生,什么天灾*,他是样样都不肯放过,每一项都会仔细地查问。 司徒烨也不知道他的老师这是在做什么,不过他对这些事也很感兴趣,一直看着江源将信息登记到他自制的表格上。认为这就是老师故事中说的微服私访,查问冤情。 江源是在做什么呢?江侯爷是在千头万绪之中寻找世家和勋贵势力的破绽和根底。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他们势力形成的原因,不过他确信世家也好勋贵也好,其中一定是有破绽可寻的,不可能天衣无缝。 这个破绽不是一句简单的官职或者权力可以概括的。 要知道在燕朝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发现世家尾大不掉的势头了。燕朝两代皇帝都在全力打压世家,宁可提拔能力相较更差的寒门,也不肯提拔世家。整个江南的世家在燕朝几十年来,连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没出过,基本上都被压制在地方,根本没办法进入中枢。 可是到了靖朝又怎么样呢?经过几十年的连续打压和战乱的摧残,世家的地位依旧岿然不动,占据了江南大部分的势力。在勋贵出现之前甚至一度成为了江南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差点就割据了江东自立为王。若不是世家在燕朝的时候被剥夺了兵权,在武力上实在吃亏,被高皇帝击败,立刻投降,世家恐怕就已经单立一国了! 勋贵的势力也不遑多让。不说别家,想一想,金陵四大家族之中,贾家两府全族也不过只有那么一个贾政任着实权的官职,还是个丁点大小的小官,就敢包揽诉讼,甚至逼人死命。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权势,那么大的力量? 贾家好歹还是官身呢,那么金陵薛家呢?那薛家只不过就是一介商人而已,名义上叫做皇商,实际上不过是替皇家跑腿的商贩,就算有钱,也没有社会地位啊。那么这些不成气候的商人凭什么能够动摇官府的判决,甚至闹出个护官符的剧目来呢? 护官符,护官符,一个纨绔子弟所在的商人之家凭什么能够护住一地州府官员的官位呢?又凭什么让他丢官罢职甚至失去性命呢?这很值得深入思考。 有人说,勋贵们势力强大是因为他们相互勾结,所以才能形成那么庞大的势力。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位高权重之家凭什么和弱小的破落户勾结啊? 四王八公,几乎是并列而称的。江源记得原著之中那四个异姓王倒是很给贾家的面子,动不动就出席贾家的活动,时不时拉拔一把,虽然未必有什么好心,但是相互勾结还是有的。 异姓王风光无限,握有兵权,贾家不过是一介破落户,家中连个掌权的人物都没有,不过有几个空头爵位而已。可是现实中呢?那四个异姓王之中哪怕最是老狐狸的北静郡王也愿意结交贾家、牛家这样的破落户,哪怕他们家中已经没人身处高位了,也经常来往,这也太奇特了点儿吧。手握权势的异姓王凭什么还要对他们这么客气呢? 一句老亲绝对解释不清这个问题,这也绝对不是祖宗遗泽能够讲得清楚的。凭江源对异姓王家族的了解,这几家纯粹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好处才不会和空有爵位的家族交往呢。所以这些世家、勋贵手里面绝对还握有什么强力的后手,而这个后手才是他们能够屹立多年的根由。 想要绕过老皇帝收拾世家和勋贵,就得查到这个根由才行,所以他愿意清查一切他能查到的线索,从中挖取可能的原因。 江源他上一世身世坎坷,成年了又直接去当兵,等到真的有闲暇,能够专心看书学习一些什么的时候又一场重病去了。所以他掌握的知识虽然也不能说少,可是大多都是电视上网络上看来的,过于驳杂,可也过于浅显,不够精深。只能算业余选手,称不上专业。 凭借着两世修炼出的老狐狸眼睛倒是能让江源看透不少东西,可是再深一层的挖掘他就未必能说得准确了。这就要求他一点一点钻研,细致的观察,或许凭借他的洞察力能看出什么别人没注意的东西来。 官船到了杭州,江源暗暗观察了一番世家刘家。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也可以算作当地的豪强大族,刘家身后的小辫子也是相当之多,光是逼死的人命都不只一两条,欺男霸女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若是按照大靖律例,早早就该被收拾了,可是现在又如何呢?整个杭州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却管都不敢管,就怕管了以后官帽不保,甚至人头落地! 这种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了,和金陵的那个护官符一模一样,江源虽然没有读过红楼这本书也是听过那几句话的,可谓印象深刻。 文中身为应天府尹的贾雨村本是想把打死人的薛蟠重判的,结果旁边的葫芦僧对他说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 金陵这般,杭州也是这般,若不是世家和勋贵的势力只能控制得了江南几省,岂不是整个大靖都要变得如此昏聩了吗?!那他们这些将军还做什么开疆拓土,开来给谁用?给这些豪强们增添势力吗? 司徒烨看了一路,一路都一直皱着眉头,等到回到杭州的驿站后才咬了咬嘴唇说道:“老师,人们不都说江南是大靖的富庶之地吗?可是为什么杭州的街市上有这么多的乞丐在乞讨呢?来往的那些平民也面有菜色,比起北方那些贫穷之地的人看起来都要更加糟糕。” 江源也皱着眉头,在他看来江南的情况已经变得相当恶劣,读过史书的他可是知道的,这些平平常常的百姓们看起来好欺负也好得罪,实际上真的逼急了他们,他们也是能翻天覆地,改朝换代的。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中原土地的平民百姓从来都不是好得罪的人物,所有朝代的倾覆背后都有他们的力量存在,当他们被逼得只有一死了之的时候难道还会惧怕官府所说的死亡吗?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冒死推翻腐朽的朝廷吗? 如果再任由世家勋贵如此摧残民众,那么江南发生叛乱都是有可能的,真到了那时整个国家估计都会陷入战火,不要说什么北伐了,怕是保住靖朝都有困难。 世家、勋贵的势力必须要尽快解决!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江源咬紧牙关仔细地思考着他收集到的讯息,越是在想思维就变得越发散,想起世家和勋贵就会想起豪强地主,想起豪强地主就会想起土豪劣绅,想起土豪劣绅就会想起打土豪分田地…… 等等,打土豪,分田地?! 田地,土地,农民,租子,税收,官僚……江源猛然醒悟了,他慢慢勾起了嘴唇,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嘛,也难怪他过了这么久都没想到,一个出生成长在新时代的人对于古代的经济体系这种问题实在是太过忽略了。他光想着权和钱,却没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世家勋贵能够如此坚/挺和强硬的原因被江源找到了,那就是——土地! 在靖朝这样的古代朝代,对西方的商贸被北蛮国一手掌控,卡得死死的,那么一个国家的财政主体依靠的是什么?只能是来自土地。 在这个时代,土地是一个国家的根,是一个皇帝的根,也是所有老百姓的根。 这里不是新世纪,也不是现代社会,官商勾结神马的还处于比较边缘的地带,和现代不同,在靖朝纯粹以商贸手段就想获得权势,完全是白日做梦,完全不可能。 吕不韦作为战国时期的一位大商人,其身份地位要比现在的商人高出许多,尚且还要依靠“奇货可居”,掌握一代秦王才能控制朝政,在靖朝就凭有钱就想当家做主掌握朝政,根本就不可能。 在靖朝没有纯粹只经商的大商人,商业毕竟不怎么保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亏得满盘皆输,因此所有的富户都会掌握一定的土地,土地的作用不只是提供钱粮,他们想要掌握话语权需要的也是土地。这个年代不是官僚与商人勾结,而是官僚与土豪地主勾结,或者说有的官僚本身就是土豪,就是地主。 随着科技的发展,铁器逐步取代了青铜器登上历史舞台,由铁制成的犁成为了这个时代先进的耕作工具。那么使用犁就需要牛或马来牵拉,人力是不足以使用新式的犁的,可是一般的百姓哪里会有这么贵重的牲畜? 而从富户大族手中租用牛马是有很大风险的,一旦遇到点儿天灾*的情况,财力不足、人口又多的农户就容易发生破产,而一旦破产为了还债他们就只有贩卖土地,之后,失去了土地的农户就会自然而然的变成豪强的佃户为他们租种田地,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特征。 这样一种模式现在是没有办法完全推翻的,因为大靖的科技水平就摆在那里,除非再过个几百年,科技能出现大的飞跃,否则这种制度就没有办法被推翻。或许有人觉得封建制很落后,可是相对比奴隶制呢,难道不是封建制更加先进吗? 因为生产力的变更,为了适应生产力,奴隶制被推翻,那么在生产力再次变更之前,封建制是谁也推翻不了的,否则只会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动荡。 高皇帝出身平民,见识过被压迫的民众的苦楚,所以在开国之时以律法的形式规定了借贷的利息以及田地的租子,只许更少,不许更多,谁也不允许跨雷池一步。这无疑保障了平民们的权利,而且也抑制了地主们的地位,使得这些寒门的地主并不至于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来,减轻了社会中不同阶层的矛盾。 但是一旦这些地方上的土豪拥有了更高的政治地位,跳出了平民的圈子成为了贵族和掌握权势的官员,或者控制了这样的官员,那么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而世家、勋贵就是这个例子。 掌握了土地只是权势的第一步,下一步他们就需要掌握土地之上的佃户。如果这位豪强只是几十、几百个佃户也就算了,可是世家经过数百年的积累,拥有了广博的土地,他们每一家的手下都有不下万余甚至更多的佃户,这些佃户联合起来的话会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 勋贵起兵之初就抢夺了无数钱财,发了战争财,几十年的发展下来也累积了数不胜数的田地,那么他们手下又有多少佃户百姓? 世家为官者众,勋贵也不遑多让,他们本来就在朝堂之上形成了两股相当强大的力量,自然可以反过来荫蔽自己的家族,从而再进一步的扩张土地。官做得越大,土地也就越多,等到土地多了,佃户多了,权势自然而然也就来了。 有人觉得佃户没什么用,那你说说三藩之乱的时候,他们的兵源又是什么?还不是三个藩国的农民!为什么那些农民肯跟着造反,就因为他们生活的土地被藩王攥在手中,不跟着造反就要失去土地,接着就要失去生命。造反有可能成功,可是失去耕种土地的权利他们绝对会死,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勋贵和世家同样也是这样,攥着这么多百姓耕种的土地,就是掌控着他们的生死存亡,就相当于攥着几十万几百万可以为他们效死的兵卒。 有了土地就等于有了佃户,有了那么多为他们效死的兵卒之后,无论是想弄出动乱还是想削减土地的赋税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他们随便跺跺脚,就能将一个州府的财政甚至行政之事搅得天翻地覆,甚至逼得官员下台。 就因为这股力量,他们才能逼迫官员成为他们的爪牙,替他们张目,从而让他们获得更大的权势。这就是世家、勋贵之所以有如此权势的原因,同样,就因为薛家和贾家手中仍然握着无数的田地,并以此控制着当地的官员,所以那几位异姓王才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为的不是他们的官职,而是他们在江南掌控的力量! 难怪原著之中王夫人宁可让商户薛家的女儿做她的儿媳,也不肯选身份更加清贵的林黛玉。除了她看林黛玉各种不顺眼以外,薛家借着手中的土地掌控的官员力量也是被她所看重的吧。林海已经失了圣眷,哪里比得上依旧“权高势大”可以拉拔自己儿子的薛家呢? 既然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好办了。 勋贵力量的根源在于兵权、官职和土地。可是现在东南兵权已被朝廷夺走,官员上,他们正和世家殊死搏斗,根本脱不出身来,那么就剩下一个土地了。 世家的力量也一样,他们的力量根源来自学问、官职和土地。不过学问被江源的活字印刷和汉语拼音搞得快崩溃了,官员上正和勋贵捉对厮杀呢,也只剩下土地一个了。 从长远上来看,为了不在未来滋养出更多的豪强,最好的方法就是弄出一套合理的法律制度来。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这一条根本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 改良科学技术也是扼杀豪强的关键,唐代以后门阀势力几乎绝迹,靠的就是唐代科技水平提高配合着兵灾彻底收拾掉了门阀势力,这个可以有,但是想要起到大的作用至少还要好几年才行。 现在就行之有效的方法江源还没有想到,不过想不到办法不要紧,江源直接给扬州的林钧送了一封信,集思广益总能想到好办法吧。 林钧收到信件也很是兴奋,直接离开扬州坐船而来,赶到杭州与江源汇合,而且他还真的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居然还有这样一条法律吗?”江源看了半天差点没变成豆子眼,所以说专业不对口实在不好办,他怎么没有注意到大靖律例里有这么一条呢?…… 到底是样的什么法律? 高皇帝开国时曾亲自下的旨意,大概的意思是每人有田不得超过一定数值,一旦超过数值,那么超出来的田地税收将会增加五倍。 当然,这个数值是以官职地位来划分层次的。奴隶身份不允许拥有土地,如果是平民的话,那么拥有的土地就很少了,是举人的话就能增加一倍有余,成为了官员会再次增加,品级提升数值也会跟着增加,而爵位是不包含在内的。 爵位所赏赐的田地是不能由袭爵之人自己管理和耕种的,他们只有收益权没有使用权和管理权,和后世的分红是一样,所以有爵位的人哪怕拥有再多朝廷赐下的田亩也是没有办法凭土地获得权势。 这个田亩的数值当然只能自己应用,是不能传给子孙的,因此这个规定还是比较合理的。江源自己所拥有的土地并不多,完全没有超过他那个二品官员的线,朝廷赐予的土地他又没有管理权,只是吃红利而已,所以他也不知道有这么条法律。 这条法律的出现显然是为了阻止土地大量兼并的,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在靖朝北方兼并土地的情况比起江南来说简直是太少太少了。不过在天高皇帝远的江南,这些勋贵、世家想出一个规避法律的方法来。 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自家的奴才放出去成为平民,再将土地划分为不同的田庄挂在成为平民的奴才名下去管理,这样就能合理的规避法律上那超高的税收了。有的人家甚至为了能让奴才替他们管理更多的土地而给奴才捐官,比如说荣国府那个赖家就是这个情况。 奴才虽然成了平民,可是他们的家人还被世家勋贵攥在手里当人质,自然也就不敢背叛。就算有那丧了良心,不顾家人的奴才,他们手中的权势哪里能和主家相比?当地的官员只要稍加揉搓,他们还得将吞下去的粮食老老实实再吐出来。 “幸亏”贾府的田产被贾母和王夫人接连卖掉了不少啊,否则光是一个赖家加上她们那些陪嫁的奴才哪里能够,说不定得放出更多的奴才来呢。 也难怪贾母打起贾家祭田的主意呢,贾代善当初官居一品,等他一死家里连个当官的人都没有,田产还不得缴纳五倍的高税啊,还不如卖了换钱呢,这样所有利益都能被她一个人收进腰包,一分钱都不用分给老家的那群族人了。 这么一来倒是能避开法律了,可是有一点啊,要是那奴才犯法被抄家了,他名下的土地主人家可就收不回去了,林钧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江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不能动世家和勋贵,可是没说不能动一些从他们府中放出去的奴才吧。打击平民豪强和打击世家勋贵是两回事嘛,想来陛下也是不会介意的。”林钧勾了勾嘴唇,笑得相当开怀。 林钧本身就是林家这个豪强家族出身的,不过是被逐出了家族而已,江南这边的弯弯绕他比身在京城没见识过大规模土地兼并的江源要了解得多,过去是没能把握到关键点,现在既然发现了锅釜底下的薪柴,想要来个釜底抽薪还不容易吗?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好多的办法。 江源命林钧继续秘密调查相关事宜,他自己则写信送往京城向司徒晟汇报情况,心里却还是记挂着宋臣的事。 他总有一种感觉,能让世家、勋贵争相抢夺的东西,绝对是对他们所属的势力至关重要,无法替代的事物。从那些放出来的家奴手中抢夺土地只是第一步而已,这一步只能打压世家、勋贵的势力,却无法将他们连根拔起,最多只能从他们那里抢走一大半的土地和势力,造不成毁灭性的影响,他们这些人残余的能量依旧会很大。因此想要进一步压缩他们的力量就要想别的办法了,而这个宋臣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江源压低了嗓音,对亲兵下达命令,“你秘密回去扬州,命令探子给我盯紧了宋臣,他那里绝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要你们了解宋臣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早膳吃的什么东西,晚上和哪个姨娘睡的也要弄清楚,绝不能让他脱离了我们的视线。懂吗?” “还有,同时要给我盯紧王子朋和刘家的家主,陈三失踪之后他们不可能一点儿动作都没有,我倒要看看那封信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源一路南下都秘密带着那个陈三,已经把他晾在那里好几天了。江侯爷轻哼了一声,也是时候再次见见那个陈三了,江源很确定,他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没说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第六十七章 黑暗中奴仆陷绝望光明现信笺出水面 将信件从江南之地传到京城之中再加上传回信回来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就算再怎么快马加鞭,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太子殿下那边的消息也传不回来。 离开京城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也已经进入十一月份了,若是这时候还留在京城,那么眼前怕是遍地都铺满了白雪了吧。可是这江南之地就不同了,不但没有京城那么寒冷,就连树上的树叶也没有掉落,还是绿油油的,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冬天的感觉。 江源觉得江南这里一点也不像冬天,可是在陈三的心中,这里简直要比北方的严冬还要寒冷,从皮肤到内脏,最后冷入骨髓…… 江源其实也没有把陈三真的怎么样,江侯爷一贯认为严刑逼供神马的属于比较低级的问讯手段,有时候话还没问出来已经把人弄死了,那怎么能行? 刑讯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摧毁对方的精神,让他失去了抵抗的思维,愿意招供而已,那么不用刑讯也一样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有的时候甚至比刑讯效果更好,那么又为什么用破坏力那么大的办法呢? 对于陈三这么一个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普通人,直接用刑弄不好能直接导致死亡,还不如选用一些不伤害身体的方法,从精神层面上彻底击垮他。 江源把陈三丢进了一个漆黑且完全封闭的小屋子里面,也没有打他或者骂他,只不过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没有人会和他交谈,他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能够使他处于极度黑暗和压抑的环境下,使他心中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正常而增加。 没错,江源想出来的逼供方法,俗称小黑屋! 一个人想要维持相对正常的意识和稳定的心理活动都需要感觉来作为支撑,而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下想要了解周围的情况必然就需要依赖视觉、听觉和触觉等等感觉。 小黑屋中没有声音,这就剥夺了听觉,没有光亮,这就剥夺了视觉,除了墙面没有其他的东西,触觉虽然没有完全剥夺可是效果也会减弱。当人们的视觉、听觉和触觉三种感觉都被隔绝,这样一种环境看似无害,依然会带给人们相当大的心理压力,甚至能将人逼疯。 这个屋子里面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这样的绝对安静让人心中不安,甚至是恐惧。无声的环境逼着陈三开始大声唱歌,他把自己记得的江南的民歌一一唱了出来,后来甚至还唱了两段在欢场中听来的不怎么干净的小调,可是不过一会儿,他就开始厌烦了。 自己的歌声无法带给他安全感,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独,越发的让他认清在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现实。黑暗带来的孤独感顺着他的歌声钻入他的心灵,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周围的安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陈三控制不住自己,让自己不胡思乱想。由于环境带来的压力,他越来越恐惧,因此他开始自言自语,希望能创造出一点儿声音来打破周围的宁静,给自己一些慰藉。 他从自己记事的时候开始回忆,什么掏鸟蛋,打弹弓,上书摘果子,下河捞泥鳅,淘气时闹事被父母责打,母亲做的点心的香甜…… 陈三一点一点地回忆,试图给自己找个事情来做,以打消自己对于周围黑暗的恐惧。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话,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思维的混乱。前一刻他还在说自己是如何跟人学识字的,后一刻又跳到端午节的粽子很好吃上面,磕磕绊绊,颠颠倒倒地说着话语,可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颤抖,连颤音都出来了。陈三只觉得自己好冷,哪怕保住自己也没有丝毫作用,他冷得全身都在打哆嗦,冷得心都快冻上了,可是没有任何人来拯救他…… 不过被关进小黑屋短短四个时辰,陈三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也越来越绝望,越想越害怕。一些莫名其妙的恐怖之事钻进了他的脑海,他几乎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腿都软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说话了,而是抱紧了膝盖靠坐在墙角时不时的抽噎哭泣。偶尔他也会清醒一小会儿,这时候他会大声地怒吼两声,发泄恐怖的情绪,但是很快,他又会陷入妄想之中被吓得痛哭流涕。 十五个时辰之后,陈三像是一头困兽一样,在这个并不大的黑暗小房间里面走来走去,表情也越来越难看。他根本就停不下脚步,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停下来,似乎只有走步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开始的时候陈三还是小步小步地走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步子也变得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他几乎奔跑了起来。汗水从他的额角上留下来,他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发足狂奔。 偶尔的,他也会撞到墙面上,那一瞬间的疼痛却好像挽救了他已然沉沦于黑暗的心,让他清醒那么一小会儿,因此陈三根本就不管加诸在身体上的痛苦,继续发足狂奔,直到身体没有一丝力气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二十个时辰之后,陈三瞪大了眼睛望着头顶应该是棚顶的地方,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黑暗的房间,而是阴森恐怖的酆都鬼城。 他看见自己随着鬼差走进城中,被阎王爷叛定要下十八层地狱赎罪。他被押解下去之后,一个个小鬼在他门边磨着锋利的尖刀,就等着对他挖心挖肝,开腹断肠。 陈三近乎失神地张嘴尖叫,可是干渴的喉咙只能发出一点点的声音,融入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的变化。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滴下了眼泪,可是他却根本感觉不到泪水划过面颊的感觉。 这时候,房间的门“碰”的一声打开了,一丝光线照了进来,正好映入了陈三的眼中。 陈三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的麻利,一个翻滚就让自己从仰躺变成趴在了地上。他用流着泪的浑浊的双眼望向了大门的方向,紧紧盯着那一点光亮。 一点如黄豆般大小的烛光照亮了他的双眼,照亮了他的心灵,陈三就仿佛是在沙漠中行走了一个月的旅人,猛然看到了清凉的泉水,美丽的绿洲一样。他近乎饥渴地望着灯光,哪怕它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停地流泪也绝不敢躲开视线,仿佛那支点燃的蜡烛就是拯救他生命的甘露一般。 “你现在愿意说点儿什么了吗?”拿着蜡烛的亲兵依照江源的吩咐大声地问道。 陈三还有一些迟疑,他猛地哆嗦了一下,保持了沉默,不过他的牙齿咔咔地碰撞着,想要控制却完全控制不住。 “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亲兵伸手拉住了房门,作势要将陈三再次关回黑暗之中。 这次陈三根本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对于黑暗的恐惧已经超过了所有的一切。陈三伸出手来想要挽留那一点烛光,近乎尖叫地喊道:“我……我说,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把我留在这里……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陈三跪在了地上,用头磕着地面,“我说……我说!” 拿着蜡烛的亲兵被陈三的反应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中的蜡烛丢了出去。他不明白,两天前的时候那个死咬着不放,一句话都不肯说的陈三为什么被关到小黑屋里不过两天就什么都肯说了。 他们也没有严刑逼供,也没有威胁利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要把他继续留在小黑屋里,他的反应就变得这么大,好像那个房间是十八层地狱一样。难道这房间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亲兵有些不解地拿着蜡烛走进了房间,可是他东看看西看看,看遍了整个房间也没看出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屋子,会把眼前这人吓成这个样子吗?这个家伙的胆子也太小了吧,这都能吓到…… 如果是江源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哈哈大笑的。 胆子小?就是换个胆子大的人被丢到小黑屋里面,时间长了也是一样会崩溃的。心理上的压力有时候要比身体上的任何伤害还要更恐怖,不过这种话现在的人恐怕理解不了吧。没有受到过专业的训练,休想躲避小黑屋带来的压力,这可是连铁汉也能压垮的恐惧! 陈三最终还是招供了,他把他知道的,想到的,全部都招了出来,唯一恳求的就是不要再被丢回到那个小黑屋里。虽然身为一个小管事,他知道的东西比较有限,可是也足够江源从中看出一些问题了。 陈三是卖身王家的奴才,不是家生奴,在王家与其他的奴才都没有牵扯。按理说这样的出身应该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可是王子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生怕奴才之间有了牵扯会闲聊泄露了主人家的秘密,所以特意提拔陈三司职送信和跑腿。 这个位置算是处理外事的小管事了,也算得上是王子朋的心腹之人了,因此所有的王子朋和宋臣的往来书信都是陈三来传递的。 原本王子朋和宋臣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宋臣属于甄家的从属,也从不和主家以外的勋贵来往,不过在甄家因为谋逆之事倒台之后,王、宋两家就经常有书信来往了。 甄家是在去年的冬至之后被老皇帝铲除的,而宋臣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世家刘家招揽的,而与此同时,王子朋也寄给宋臣他们之间的第一封信。 大概因为是第一封信的关系,宋臣没有当一回事,只当是普通的交流而已。当时因为冬至宫变,不少勋贵都被缴了进来,相互之间信件很多,就是不认识的人之间都忍不住通信交流情报呢,因此宋臣也没有刻意隐藏信件。 看信的时候,宋臣并没把陈三赶出去,因此陈三才有机会朝信上瞄了几眼,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可是就看到了两眼之后,宋臣就开口把他赶出去了,因此陈三才没看到信上面的具体内容,只是模糊的有个印象。 陈三不是王家的家生子,是后来家里闹灾才被迫卖身王家的。他小时候家境还好,曾经跟一个老秀才认识过几个字,虽然识字不怎么多,可是也认出了信上的一些内容。 陈三性子不喜炫耀,因此识字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别人,所以无论是王子朋还是宋臣,都没把他看过信件的事情当一回事。哪怕那次被他看到了如此重要的信件,也没有为此怀疑过他,反而因为他的“不认字”,以后王家与宋臣的来往信件都特意找他来送,就是防止泄露了机密。 当然了,之后的信件他是没有机会再看到什么了。宋臣每次看信都是背着他的,王家的信件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也已经被封好了。 王子朋还曾经吓唬过陈三,说是万一来往信件的内容被其他人知道了,就要宰了他,相反,若是他一直老老实实的则会有所赏赐,得到些金银。陈三这人一向胆子有些小,惜命得很,就怕会被王子朋报复,所以之前无论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 身为心腹,陈三可是见过王子朋的手段的。他深知这位主子心肠阴狠得厉害,说会杀了他就真的会杀了他,因此直到被江源的小黑屋吓得精神崩溃了,这才肯老实交代。 之前抢了他的信,并将他捆起来丢到河里面差点淹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这回也说了,那个人他过去没见过,是在所坐的船上认识的人,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世家刘家的管事,专门负责送信的。 后来那个刘家的管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陈三的身份,才闹出了抢信还要灭口的事情。 江源皱了皱眉,看样子这些信件之中的内容相当的重要啊,也不知这个宋臣手中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能惹得勋贵和世家争相与他通信,想让他投靠,甚至为了破坏对方与宋臣的联系做出了抢夺信件,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江源冷声问道:“你不是说你曾经看到过王家交给宋臣的第一封信吗?可还记得那信笺上写的是什么?” 陈三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此时不敢不答。他自己原本是没觉得那封信有什么重要的,可是既然为了它差点儿闹出了人命,那封信的价值绝对超乎他的想象。他现在也清楚了,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还敢隐瞒,对面那个杀神绝对不会饶了他的,至于王子朋的威胁……这个以后再说吧,若是不招供,现在他怕是就要死了…… “小的只是看到了两眼而已,而且又有很多字不认识……因此……这个……”陈三哆哆嗦嗦地说道。 “没关系,你且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看到多少就说多少,不许胡编乱造。”江源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江源此时的眼神,就像瞄准了小鹿的猛虎一样,威严的神情骇的陈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陈三抿了抿嘴唇,压了压惊,这才缓缓地说道:“小的只看到了上面有什么瓦家,又是什么田庄田户的,还说有什么账册名单……哦,还写着越人还有什么族来着……还有什么香国……还有勇王顺王什么的。” “对了,里面好像是说宋臣大人那里有一张什么图还有几本什么册子,。当初将我丢下水的那个刘家的管事曾经自言自语的说过,有了那张图和那几本册子就能对付勋贵甚至拉拢其他的世家了,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王家得到。” 陈三不敢直视江源,只能偷偷地看了一眼,颤颤巍巍地说道:“小的就知道这么多了,再多的小的真的没看清楚……” 什么瓦家,还什么田户?江源皱了皱眉,猛地反应过来,陈三说的估计是甄家和佃户。他抽了抽嘴角,摇了摇头,这个陈三还真是识字不多,有边念边,没边念中间啊,这字给认的…… 虽说字读错了,不过陈三说的话还是相当有用的。 一张图,几本册子,就能关系到世家和勋贵的安危以及存亡?而且这些东西里面还包含着田庄、佃户、名单、越人、外族、茜香国和勇王顺王,从这几个词里面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说不定得到这东西以后,他们这一行就能让江南的勋贵和世家一蹶不振,甚至能打击到留在京城的顺王以及楚家。江源勾起了嘴角,这些东西必须掌握在他们这一边才行,如此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让世家和勋贵得到! 看得出来,那位扬州知府宋臣大人表面上是与世家刘家虚与委蛇,和勋贵王家在那里黏黏糊糊,实际上却是在待价而沽,两不投靠。 甄家的灭亡已经快要一年时间了,可是宋臣还是没有像其他所属甄家的官员一样,倒向世家或者勋贵的任何一边,这可一点儿都不正常,完全不符合江南官员的一贯做法。 刘家和王家之所以与宋臣经常通信,就是为了能够说服宋臣加入自己的这一方,可惜这个宋臣到了现在还没有做出最终的选择,在等待两边继续加码。 刘家的那个管事抢夺信件甚至将陈三捆起来丢到水中灭口,其实是为了破坏宋臣与王家的联系。在扬州和金陵之间往返是需要时间的,等王子朋知晓陈三失踪还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时间,等他再派人联络宋臣又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只要那个刘家的管事能够把握住机会,趁机说服宋臣彻底倒向刘家,那么就能立下大功了。 不过这也说明了那几件重要的东西此时应该还在宋臣的手中,没有落入世家和勋贵的任何一边,江源还有机会从宋臣手里得到这样东西。 江源笑了笑,他当初的直觉果然有用,命令探子紧盯着宋臣的做法果然是做对了。这段时间,宋臣没有任何机会能躲开他的视线将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人,那些东西一定还留在他身边,被他藏得很好。 江源招呼了一下亲兵,打算秘密地返回扬州。这一次,他需要在勋贵和世家两方势力的前面拿到宋臣手中的重要物品才行,这或许将是他江南之行的最重要的收获! 名义上江源和司徒烨还留在杭州的军营之中,检查将士的操练水平,实际上他们一行已经坐着马车秘密回到了扬州,与正在扬州的林钧汇合。 与江源的顺利不同,林钧这段时日调查那些隐秘的田庄却毫无头绪。 并不是每一个世家和勋贵都会像贾家一样愚蠢,放个奴才出府都要闹得人尽皆知的。所有人都知道赖家就是掌握荣国府一支田庄的人家,一抓一个准,可是其他人哪有那么蠢的? 以放出来的奴才代为控制田庄完全是为了规避朝廷的律法,虽说绕过了律法,可以称之为合法的做法,可是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就会被朝廷责难,有谁会做得那么正大光明,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啊?那不是故意找罪受吗? 这种事必然是秘密进行的,一般选取的奴才也一定是值得信任且没有名气的家生子,越是无人知晓才越是安全,有的大家族中就连直系嫡出的子孙都未必知道那些田庄所在何处,有谁来管理,更别提那些外围的成员了。 林钧探查了很久也没能得到什么可靠的信息,虽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让他猜到了几个,可是这才是几个田庄啊?其余的那些又有谁是世家勋贵的势力,他根本难以知晓。毕竟他也不能查抄了所有位于江南的田庄吧,就算论罪也得有个目标啊。 他要是真敢查抄所有的江南田庄,那信息传到京城都不用三天,将他撤职查办,发配边疆的诏书就能上船往江南这边送来…… 林钧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泄露了江源这次南下的目的,坚决不能破坏了太子殿下的布局,更不能明察只能去暗访。这种种条件逼得他使出了全身解数,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实这许多的事情。 司徒晟在江南的势力到底还是有所不足,就连老皇帝的势力除了军队以外也没有多少,相对比起世家勋贵这些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扎根在这里不断经营的地头蛇来说,他们这些过江龙根本用不出拿手的手段来。 林钧这边正在心急如焚,幸好江源已经带来了好消息,这个好消息将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过去的萎靡立刻变成了振奋!等拿到了宋臣手中的东西,说不定就能查实那些勋贵世家的田庄所在了,他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第六十八章 连紧逼宋臣陷绝境再试探陈三入宋府 很难相信,如此重要事关世家勋贵性命的东西竟然会藏在宋臣这个从四品的扬州知府的身上。或许一般人看来知府也算是个不小的官员了,古称太守的官儿就是,可是这知府到底只是管理一府的事宜,统领下属的诸县而已,放到现世也就是个地级市的长官,到底不是什么封疆大吏。 在靖朝的官职之中,四品到三品这一步是个不小的坎儿,能过去就有机会直入中枢,进入朝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掌控国家权势之人,与首投足都能影响千万黔首的命运。就算差一点,没有进入中枢,也能成为封疆大吏,真正守牧一方,管理一地的生杀予夺。 可是如果过不去,那就照样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个没有大用的小角色而已。就算成为一地知府,也没有比蝼蚁大多少,全国都不只有多少个,根本不被朝廷之人放在眼里。 可就是宋臣这么个小角色,竟然攥着能够颠覆江南数省,掌控勋贵世家两个庞大势力的东西,不得不说,他没有被暗杀可以算是命大了,换了旁人怕是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估计也是因为他把东西藏得太好,这两方一直都没有找到,不然二十个宋臣也要被暗杀光了。 就算东西藏得再好,也遮掩不了事实,这个宋臣也是臣不密则*的典范。要不是他手中掌握重要物品的消息泄露出去,何至于此啊。 现在一时间,因为他将东西藏得很好,因此能够保住身家性命,甚至能够借此平衡世家、勋贵两方的势力,使之相互防备不敢对他下手。可是时间一长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一直被钓着却尝不到甜头,总有一天世家、勋贵都会放弃他手中的东西,说不定还会联合起来取了他的性命。 活人就算再能守住秘密,到底也不如死人那般开不了口的好,只要宋臣死了,他的家人也死了,他的东西藏得越严实,不就对世家和勋贵越有利吗?大不了自己占不到便宜而已,反正也不能让别人占到了便宜。让那东西尘封起来,和没有它不是一样吗? 若真将世家勋贵逼到这一步,那么宋臣可就保不住他们一家老小的小命了。 宋臣的命确实不足为惜,他身后的小辫子也不少,就凭他当年替甄家办的事,就算死一百次都未必能赎罪,可是他手中的东西要是因为他的死而就此沉寂可就不怎么好办了。 那刘家的管事为了破坏宋臣与王家之人的联系,甚至连抢夺信件,杀人灭口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可想而知刘家对于宋臣的态度已经有所不满了,否则一个小小的管事借刀杀人或许能干出来,自己下手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 这种无望的等待若是只有几个月还能暂时忍耐住,再多下去刘家可能就不愿意了。刘家都是这般,王家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其他的世家和勋贵也难以继续等待,如果不是因为江源还在江南,这些人害怕打草惊蛇,引出江源来调查,估计这宋臣已经死了好几轮了。 不过江源若是离开了江南,返回京城,这些世家、勋贵估计随便找个茜香国刺客,山贼江匪之类的借口就能将这位扬州知府全家送去见阎王了。别管京城那边信不信,只要他们手段做得好就算再怎么不相信也查不出毛病来。 “必须先试探一下宋臣的反应,说不定我们不需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就能得到那些东西呢。”林钧想了想说道。 这宋臣现在就像是站在一线天的悬崖谷底一样,左边是惹不起的高山峻岭,右边是攀不上的悬崖峭壁,他要想不被两边挤死在谷底,压成肉馅,说不定会愿意接受司徒晟这边的缆绳呢。就算司徒晟这边有可能翻脸不认人,也总比现在就死了的好。 “我觉得难啊。”江源摇了摇头,他不是看不起宋臣,实在是这个人不怎么聪明,太过贪心了一点儿。他若是第一时间就肯把那些东西交给了刘家,又何至于被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参考了一下陈三交代出来的王子朋给宋臣送去的第一封信的时间,估计他在收到了王家的信件之后就陷入了迟疑,一方面觉得刘家给出的砝码还不够多,一方面又嫌弃王家答应的利益实在太少,干脆就决定坐地起价,暂时待价而沽,让刘家和王家甚至其他的世家勋贵给予更高的价格再决定要不要出手,却不知他那利欲熏心的眼睛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死期将近。 别人答应的好处越多,宋臣就越觉得还会有人出更高的价格,越来越贪心,就越来越舍不得松口,这时候无论谁的劝说宋臣都是不肯听的,否则他怕是早就同意将东西交给其中一边了。而世家和勋贵呢?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又岂能容许宋臣跳到另一方去或者两个都不选?这事情已经陷入了死劫,不是一句联络就能解决的。 呵呵,现在就算宋臣自愿将那些东西交给司徒晟一方,也会为了保命将东西已被交出去的事情泄露给世家和勋贵知道的,那岂不是成了打草惊蛇了。这可不利于他们后面的计划…… “和宋臣将话挑明极易打草惊蛇,若是我们的行动被世家和勋贵们发现,那么下面的计划怕是就不好进行了。因此咱们绝不能自己动手,而是要借着世家和勋贵的手和一点儿不为人知的小手段逼着宋臣露出破绽才行。”江源笑着说道。 那个刘家的管事自以为下了一步好棋,斩杀了对手的大龙,却没想到这一手的棋子却落到了江源的手里。他这一钓竿没钓上新鲜的河鱼来,却钓上来了一个大活人,更能顺着这活人的话语钓上整个江南! 司徒烨似懂非懂地听着江源和林钧两人的谈话,两只眼睛一直亮亮的,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老师现在做的事情似乎比他过去讲的故事还要好玩,还要精彩,第一次接触到谋算和黑暗,司徒烨没有觉得无聊,也没有觉得厌恶,反而觉得这些东西是那么的有趣。嘛,谁知道他将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呢? 江源笑着问道:“这段时间那个宋臣都去过什么地方呢?” 林钧回答:“他这段时间倒是不敢乱走,除了他自己的府宅和知府官衙,就只去过大明寺而已。听闻这个宋臣倒是个很虔诚的佛教信徒,不知往寺庙里面捐过多少香油钱。不过扬州的寺庙很多,他却独爱大明寺一处,每一旬至少便要去一次那里,或是上香拜佛,或是听大和尚讲经说法。刘家和王家一直怀疑他把那些东西藏在了大明寺里,差点儿没把整个大明寺给查得翻过来,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信佛?江源不屑的一笑,宋臣要是真的相信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话语又怎么会帮助甄家干了那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说是信佛不过就是花钱买平安吧,那佛爷要是真的有灵,真的认为众生平等,又怎么会保佑宋臣这种以官为名的贼子?若他这种人偏偏能平安一世才是老天无眼呢。 江源沉吟了一下,官衙、府宅和大明寺吗?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呢? “最近这三处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江源拧着眉问道。 林钧不以为意,说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那位刘家的管事前些日子住进了宋府之中,每日都纠缠着宋臣,逼迫他交出那些东西来。陈三也说过,他也曾奉命住进过宋府的客房,最长的时候曾经纠缠过宋臣一个多月,其他的就没什么特殊的了。” “扬州知府的官衙最近在做修缮,听说是因为正堂年久失修,房顶又漏风又漏雨,墙面也有些开裂和发霉,所以前几日宋臣才命人请来了瓦匠进行修缮,顺便也连带着整理整理官衙里面其他的房子。” “大明寺人来人往,每日都有很多人进出,里面有很多是王家和刘家派来的探子。据回报说,每次宋臣前往大明寺烧香都会有好几个探子跟着他,虽然跟不进禅房,不过也一直守在门口,生怕宋臣跑了。大明寺最近也不过做了几场法事而已,前些天宋臣也去那里施过一次粥,捐了些香油钱,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江源微阖双眼思量了一会儿,这才露出了笑容,“我大概知道那些东西藏在哪里了。不过想要东西的确认具体的位置还需要再试探一下宋臣才行。陈三,就是一步好棋啊。” 林钧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只是听了几句话而已,这就能够知道那些东西藏在哪里了?这位江大人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儿,这样强大的洞察力,这,这还是人吗? 扬州城,宋臣的府上。 宋臣有些头痛,一看到面前这个住在他府里客房的刘管事就更加头痛了。 这位刘管事没有官职,不过是个奴才,身具奴籍,身份比起平民低了不止一层,怕是连街边的乞丐都比他身份高,可是他却是世家刘家的奴才,而且是刘家家主的心腹干将,如此说来他的地位反而比一般的官员要高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刘家在本朝没出过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可这刘管事的权势却比普通的七品官要大多了。刘家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可谓权势滔天,虽然做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可若是联合了其余的世家却能将江南的天都捅一个窟窿。因而这位刘管事也就张扬起来了,别说是宋臣这个四品官了,就算是王爷来了他也未必肯放在眼里。 金陵有个护官符,写着四大家族的名姓,江南其他的地方又怎能逃脱得了? 为了不被拉下官位,摘去乌纱,甚至人头落地,来到江南的官员无论刚开始的时候多么清如水明如镜,到得最后也只有两个下场,或是投奔世家勋贵,或者丢官罢职回老家吃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贱骨头想要给自己增添个主子因而妥协了,而是不能不妥协。就算不服气告到京里面又有什么用呢?朝廷那边最多不过敲打一下世家和勋贵,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可是到头来这些势力还是能够掌控着大半个江南,让他们这些前来江南的官员喘不过气来。 就是因为没办法,宋臣才选择投靠了甄家。宋臣自以为自己看得明白,比起被逼着投靠一个主子,最后闹得面红耳赤,动了真怒,还不如他主动一点,自动送上门来,至少留一份情面,将来也好想见。 更何况甄家那时候在皇宫里面还有位宫妃在位,手心里还握着一位皇长子,都说立嫡立长,那嫡出的太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着调的,只是靠着首辅冯鳌才能坐稳位置,可是冯鳌已经老掉牙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天,若是冯鳌一死,甄家可不就是未来天子的母家了吗? 因此他拼尽全力替甄家做事,无论是欺上瞒下,还是勾结外贼,甚至杀人灭口……肮脏的事情干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世上哪有干净的官员,整个江南还不都是这样,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又有谁能指出我是错的?今天替甄家多做两件事,以后就算在新皇面前有了位置了,算不上从龙之功也可算是心腹之人吧…… 宋臣谋划的倒是很好,可是剧情却不是按照他想的那么发展的。 太子确实倒下了,成为了什么义忠亲王,甚至早早的就没了,只留下个庶子继承了王位。他刚庆幸了一会儿,却发生了那一场冬至宫变,大皇子竟然谋逆造反,还被同样不赦的五皇子给杀了!甄家没有保住,被满门抄斩,余下的族人也被赶到了边关艰难度日,他们这些甄家的党羽又哪里有活路可走?! 好在宋臣手里握着甄家托付给他的特别重要的东西,这倒让他多了一个筹码。那个甄应嘉,说是一家之主,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傻子!他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心腹,会替他好好保管着那些东西,帮助甄家东山再起,再入朝堂。呸,他又不傻,怎么会老老实实守着彻底没了机会的甄家? 因此收到了刘家的招揽,宋臣半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那个倒台的甄家算得了什么?就连那些开国的勋贵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刘家和世家这边至少还握着一个顺王司徒晖呢,比起两手空空的勋贵岂不强出千百倍?若是顺王能够借助他手里面的东西登基上位,他就是从龙之臣!必然掌握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刘家虽然打算接纳他,但根本就是看中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打算以他过去的把柄作威胁他,拿走他手中的事物,一点儿都没打算让他有“从龙”的机会。 而那个该死的甄应嘉,临死之前竟然还将家里的财产偷偷托付给了同是勋贵的王家,顺便还让王家也知道了他手中的秘密,弄得王子朋也来找他纠缠。 不过也好,借着王家的纠缠,他就有筹码向刘家那边要好处了,过去那些小小的把柄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要的不是金钱和空头承诺,是真正的权势!他要成为顺王的心腹,他要成为从龙之臣,他要成为将来当朝的首辅之臣! 小小一个江南之地怎么能满足他的胃口呢,他和目光短浅的世家和勋贵不同,他要的是权倾朝野,他要的是登临绝顶! ……可是这个该死的刘管事告诉了他什么?这个要命的奴才竟然敢将王家派来与他联系的陈三给杀了! 虽然他知道陈三的死不足以动摇王家与他联络的意志,可是得知此事之后他却觉得一阵阵的心寒。 那个刘管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之中却透着一股杀气,淡淡然地说道:“陈三那个王家的奴才……哼,我已经把他给杀了。现在怕是早就喂了鱼了吧。” 宋臣抖了一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骨钻了进来向上蹿去,直冲破天灵盖而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送信管事,就敢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说杀就给杀了,那么刘家的子孙呢?刘家的家主呢?他们会把人命当一回事吗?或者说会把他们全家的命当一回事吗? 直到现在,已经被名利冲昏头脑的宋臣才反应了过来,一直和他谈交易的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江南的土皇帝,曾经夺走过无数官员平民性命的世家大族! 宋臣是被吓到了,可是此时他若是倒向了世家,勋贵那边又肯放过他这个叛徒吗?刘家这边不好惹,难道王家的势力就能随意招惹吗?他,他如今该怎么办呢?! 得罪哪一边都会死,可是不选择更是要死。此时的宋臣后悔极了,他当初竟然一时脑热犯下了如此大错,竟然还打算虎口夺食,与虎狼为伍。现在呢?食没夺过来,他自己的小命就要填进去了。 宋臣正坐在厅堂里面唉声叹气,一个门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面往里面冲,一面还叫嚷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官……衙,知府衙门失火了!” 宋臣一听,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火?怎么会失火的?烧到哪里了?有没有人去救火啊?” “老爷,小的也不知道啊。刚才有个衙门里的差役进来通报的,只说火着得厉害,让老爷快点回衙门里主持大局啊。”门子被宋臣问得一懵,连忙说道。 一听也是,这个小门子一直守在家里,哪里会知道衙门那边的事。宋臣连忙吩咐道:“快,给老爷准备马车,老爷现在就要去府衙!” 住在客房的刘管事皱着眉头刚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如何,谁知道另一个门子又冲了进来禀报。门子一看到刘管事也在这里,连忙把嘴闭上了,一句话没吐出来生生憋在了嘴里,把脸色憋得通红,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刘管事觉得有点儿不对,可是宋臣这边正着急要赶去衙门呢,他一甩袖子摆出了官威,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快报上来?” 那门子咽了口唾沫,才禀小声说道:“老爷,有人于府外求见,就是那位陈管事。”陈管事?会被如此称呼的,指的不就是王子朋府上送信的小管事陈三吗?! 宋臣瞪大了眼睛,一惊之下连忙望向了旁边站着的刘管事。意思是,你前几天不是说陈三已经被你给弄死了吗?好啊,搞了半天你丫在耍我是吧!吓得老子魂不附体,还以为你多么心狠手辣,其实就是你丫在蒙我,打算吓吓我,让我彻底倒向刘家是吧! 宋臣这么一发怒,彻底完全忘记了前面对于世家勋贵的恐惧,一甩袖子理都不理刘管事就出去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请陈管事先到客房那边休息。” 那个刘管事也吓了一跳,当初是他亲手将陈三捆了起来然后丢下河的,他眼看着陈三淹没到了水下,他怎么还会活着呢?这绝对不可能啊?!他想着想着,刚想走出大厅随宋臣一起离开,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往厅堂这里走的陈三! 刘管事一看之下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他他竟然真的活着!他到底是人是鬼啊!该不会是冤鬼索命吧…… 陈三一走进来就带来了一股灯油的气味,就是这股气味让刘管事又迟疑了。这江南的冬天可不比北方的干冷,还是非常湿润的,而且昨天刚刚下了场大雨,这知府的府衙怎么会突然就着火了呢?难道是这陈三用灯油引燃了房屋放了这把火,要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灯油的气味呢? 陈三看到了那位刘管事,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来,他这点儿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还是被眼尖的刘管事给发现了。陈三随意的招呼了一声,“刘管事,你这是要出去吗?”话是普通的话,可是他的眉宇之间却好像有一丝得色,似乎有机会得到什么重要的事物。 刘管事不由得心里一紧,难道这个陈三是故意放火的?他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些东西的位置,而且那些东西就藏在这宋府里面,所以他打算放火来个调虎离山引开宋臣和自己,好借机下手,拿走东西? 人的脑补能力都是很强大的,而且越补充就越害怕,这一下刘管事也不敢走了,他决定就在这里紧盯着陈三,就怕陈三在他不在的时候找到那些东西给世家致命一击。 自己得不到没关系,可是说什么都不能被陈三拿到东西!刘管事狠狠地咬了咬牙,你陈三就算再活过来又怎么样?当日船上根本没人看到我将你丢下河,那件缺了衣襟的衣服更是被我早早的烧了,你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根本拿我没有办法。 刘管事目露凶光,逼急了,老子再让你死上一回! ☆、第六十九章 放明火引蛇出寒洞寻线索如愿得宝囊 刘管事到底是被“死而复生”的陈三绊住了,没有追上快步走出厅堂的宋臣。宋臣一出门就坐上府中备好的马车,一路狂奔,赶往了扬州知府衙门。 按理说,为官本来是应该统一住在官衙的后衙的,可是靖朝的朝廷也不并禁止官员们自己花钱在外面买宅子来住。反正一任就是三年,三年之后在哪里任职就不一定了,为了三年的住宿买个宅院等同于花冤枉钱。不过愿意花冤枉钱的就花好了,不愿意的就只能老实住进官衙了。 若是在南疆、北疆或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为官,官员们当然没得选择,只能住进官衙了,第一是因为没有钱,那地方实在没什么油水,第二是因为别的地方许是还不如官衙呢。但是扬州就不一样了。 在扬州为官往往油水很多,买来的府宅也远比不知有几百年前盖的的官衙要精致,收够了盐商的孝敬,宋臣也就在官衙外面买了一处宅子来住,大不了任期满了卖了就是。谁知这宅子离府衙到底远了一些,赶车赶了半天还没有到,让宋臣一阵阵的心急如焚。 车夫紧赶慢赶,总算将马车赶到了府衙。此时火已经着的很大了,光从高墙外面就可以看到一股股的黑烟从院内升腾而今,飘入天空。 围墙里面的衙差们大声呼喝着“救火”和“走水”,不停有人从府衙的大门出入运送容器和水。场景陷入混乱之中,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其间,也让站在马车边的宋臣一阵阵的心焦。 此时宋臣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不斯文的了,拉起衣服前襟,直接大步跑着冲进了府衙。看到正门这里没有火起,冲天的黑烟是从后面的房子升上天空的,他赶紧一路小跑,向着正对大门方向的府衙正堂而去。 “老爷,老爷,您怎么才来啊,这火……这火说什么也扑不灭了,也不知是怎么燃起来的,看着就透着邪气,您快去后面看看吧!”一个衙役满脸漆黑地冲了过来,看到宋臣赶到了,连忙走过来报告着火的情况。谁知自家老爷理都没有理他,直接绕过了他,冲进了大堂之中。 那衙役吐出一口黑灰,看得一愣,连忙叫嚷道:“老爷,着火的不是堂屋啊,或是从后面起来的,是伙房那里啊!” 可惜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宋臣已经冲进正堂了,顺手还关上了房门,对衙役的话来了个充耳不闻。那衙役也没了法子,他心想老爷可能把重要的公文落到大堂里了,许是怕火烧过来给点着了,大概过一会儿放好了公文,就会去后院那边查看,他不敢不做事在这里歇气,只能快步跑回后院去接着救火了。 宋臣从一进入官衙之中就对周围的所有声音充耳不闻,府衙着火又怎么样,就是全烧了他也不心疼。火又不是他点的,将来重盖房子的钱也不是他家的,愿意怎么烧就怎么烧,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宋臣一路小跑,没有在正堂之中停留,直接穿过了正堂冲进了后面的二堂之中。 连跳带蹦,宋臣以平时根本都没有的夸张动作迅速绕到了他平时坐着批改文案的太师椅的位置,仰着脑壳向斜上方查看。果然,他看到了在房梁之上,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后面的位置,隐隐约约地好像漏出一个青色的布包。 就算看到了那个布包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宋臣依旧不怎么放心,连忙又小心地打开房门,绕到二堂外面寻找起梯子来。 因为最近府衙之中正在修葺屋顶和墙面,所以到处都有瓦匠使用的竹梯在,宋臣很容易就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架竹梯,趁着没人在,将它搬回了二堂里面。 将那只竹梯小心地架在房梁之上,宋臣缓缓地爬了上去,一直爬到了匾额的后面。时间紧迫,他怕过一会衙役来找他,闯进了二堂,因此也不拿下布包,就这么依靠着竹梯勉强站好,哆嗦着手将藏在匾额后面的青色布包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 布包里面装着几个厚厚的横开的本子,还有一叠信札,以及一张羊皮制成的地图,宋臣一一地查看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东西没少,而且没有被动过,这下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了。他将包袱包回了原样,顺着梯子缓缓地爬了回去,开门扛着梯子偷偷放回了原位,这才装模作样腆着肚子踩着官步,一步三摇地向后院黑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那着火的位置正是在后院之中,起火点本来是官衙之中的伙房。扬州府衙没有专门堆放柴草的柴房,所以人们干脆就把木柴堆放在伙房里面随用随取。结果却不知怎么弄的,一直放在伙房里面平安无事的柴堆突然着起了冲天大火来,那火势迅猛地吓人,一下子就顺着伙房之中的木柱就窜上了房梁。 倒霉的是伙房的棚顶还不是瓦片制成的,为了省钱,这房子的房顶是茅草做成的,按理说前一天下过雨,茅草应该还很湿,应该不容易着火的,可是今天的火也不知为什么这么邪气,窜上房梁就立刻点燃了顶棚上的茅草,结果整个伙房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刻烧成了一片火海。 更加郁闷的是伙房太小,堆不下全部的柴草,因此房屋外面也堆放了一些多出来的柴禾,伙房这么一被点燃,外面高高的柴草垛也难以幸免。 最近北风呼啸,翻涌的狂风将伙房棚顶的茅草圈落点着了一旁的柴草垛,燃起的大火顺着柴草垛一路燃烧甚至点燃了不远处的马棚。 马棚不比别处,里面关的不是死物而是活物,马棚里的马匹最怕火焰,一见大火烧来立刻就受了惊,上蹿下跳,四处冲撞,甚至冲出了马棚,踢倒了救火的差役。马匹全都跑了出来,使得整个府衙都乱了套,那马尾巴上还燃着火呢,这马完全不听召唤,跑到哪里就把火点到哪里,这还了得?! 所有人都在心急着救火,好不容易抓住了马匹,可是这不知怎么着起来的火就是扑不灭。而且这火焰怎么看都邪气,越浇水这火反而着的更厉害,蔓延地也更加的远。仔细一瞧,这火竟然没被水浇灭,而是漂浮在水的上面,顺着水流淌到了四周各处,结果众人一番忙活,不但伙房里的火焰没有被扑灭,反而因为四处流淌的火焰点燃了周围的好几处房子。 众位差役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才赶快叫人请宋臣大人回来主持大局。结果好不容易等来了宋臣,谁知他直接跑去了没着火的二堂,根本就当没看见后院的熊熊大火。 等到宋臣终于离开二堂赶到后院的时候,先前几处着火的房子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周围靠的近的房屋则燃烧的厉害。听闻这怪火用水扑不灭,宋臣也失了主意,整个府衙的人从宋臣到衙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了后院的几处房屋,又将旁边的砖墙熏得焦黑,直到烧无可烧的时候才渐渐的熄灭下来。 情况如此的慌张杂乱,所有人都出出进进着急得很,因此谁也没有留意到是不是有不认识的人趁机走进了官衙,也不知道这些素昧平生的家伙是不是趁着大火做了些什么特别的事情…… 扬州府,一处地处偏远的宅院之中。 小小的宅子,说是有两进,其实也就一亩左右的地界,没挂匾额,也很少有人进出往来,看起来就是很不起眼的地方。 周围的住户都道这处小宅子是一个苦读的书生的产业,自从那位十年寒窗的书生上京赶考,这宅子里面就剩下几个年老体弱的仆人了。像这种破破烂烂的屋子,想也知道里面不可能有值钱的东西,因此这宅子虽然时不时有人进出也无人在意,不过是奴大欺主,仆人趁着主家不在将家中的亲戚邀来居住,来了个鸠占鹊巢而已,这样没规矩的人家难道还少吗?谁又在乎那个穷书生会怎样…… 宅子虽然小,里面倒是的一处厅堂。 房间也不大,不过两丈见方,里面坐着的却不是所谓的穷书生的仆佣,而是江源、司徒烨和林钧三人。 他们三人一人坐在一把圈椅上,围在一张桌案旁边,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桌案上的一个灰布包袱。那包袱的大小、形状和刚刚宋臣检查的那个一模一样,若不是颜色不同,简直就是那个布包了。不,这虽然颜色不同,里面装着的东西却正是刚刚藏在扬州府衙二堂匾额后面的包袱之中的物品! 司徒烨瞪大了两只眼睛,看了看面前的包袱,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江源,最终还是没忍住,疑惑地问道:“老师,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宋臣会将这些东西藏在扬州府衙的?” “府衙、宋府和大明寺,这三处都有可能是他藏东西的地方,可是都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啊,你又是怎么知道宋臣将东西藏在府衙,而不是其他的那两个地方呢?” 江源微微一笑,也不明着回答,反而问道:“烨儿,如果让你来藏东西,你会选择藏在哪里呢?” 司徒烨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不过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考住他了。 身为一个皇孙,又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他平时是需要住在皇城里面的。皇城虽然看起来很大,可是无论何处都有人把守,似乎藏在哪里都有可能被人发现,藏在哪里都不那么安全,哪怕是藏在假山的窟窿里面,司徒烨都担心会被调皮的小宫女、小太监发现呢,至于藏在身边就更不用说了,伺候他的宫人足足有几十个之多,走到哪里都跟着,很容易就被这些人发现了。 江源看到他想不出答案,笑着说道:“其实想要藏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便找个平时不去的地方,挖个足够深的大坑将它深深地埋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除了藏东西的人,没人会闲着没事,去挖那么深的一个坑,又那么刚刚好就在你藏东西的位置上,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呢?别人就算知道你曾经挖坑藏了东西,只要你不说出来东西埋在哪里,想必找的人也会觉得是大海捞针,根本没有地点和方向,难以找寻,更难以找到。就算不收手,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可惜很少有人像我说的这么藏东西。因为人这一生总是心存畏惧的,杞人忧天根本就是常态。他们潜意识中相信巧合的存在,害怕埋起来的事物会被人无意间地发现,因此,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越是不放心将它们放在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外,恨不能每天都紧紧地盯着才能安心,就怕被别人偷偷拿走。宋臣既然没有跳出普通人的范畴,那他藏东西的位置自然就会漏了痕迹。” 司徒烨还是不怎么理解,“在哪里漏了痕迹,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江源笑了笑,“当我们不知道要怎么选择的时候,就可以做一下排除法,等到排除了错误的答案,那么正确的那个就很容易找到了。” “刚刚已经说了,宋臣这个人绝对不会放心这些东西脱离他的视线范围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查看一下东西到底还在不在。因此这些东西所藏的位置绝对就是他会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说必然在官衙、宋府和大明寺三个地点之中。而这三处之中,我最先排除的就是宋府!” 林钧点了点头,赞同江源的意见,“若是论起每日都能检查这些东西是否被人动过,宋府确实是个适合的地方。宋臣身为宋府的老爷想去什么地方都没有人敢拦着,想要一个人躲在房间也没有人敢进门,确实方便藏东西,但是殿下,您别忘了,无论是陈三也好,那个刘管事也好,世家和勋贵的人经常会出入宋府之中,甚至留宿在宋府紧盯着宋臣。”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藏在宋府之中,也许就在宋臣某一次偷偷查看的时候,就要被这些人发现行迹了,那么这些东西说不定就要被人盗走了。甚至这些东西不能放在宋臣的书房、卧室和厅堂等宋臣过去经常去的地方,若是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东西怕是早就没了。” “就算这个宋臣绝对的小心谨慎,能够保证每次陈三、刘管事在府中的时候都不漏半点儿痕迹,甚至他耐得住性子,能够在他们留宿宋府的时候不去检查这些东西的情况,却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从甄家出事被抄家灭族直到到现在,足足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之中,宋臣肯定会经常检查这些东西还在不在府中的,他需要检查多少次呢?这个过程又能完全避开仆人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他真的将东西藏在府里,他府中的仆人估计早就看出不对来了,一个老爷经常鬼鬼祟祟地出入一个本来很少会去的地方,难道不会引人注目吗?若是世家和勋贵的人趁机收买了他府中的奴仆,岂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所以宋臣绝不敢将这些东西藏在宋府之中。” “说的很对。”江源很赞同,“宋臣绝对不敢将这些东西藏在宋府之中,同样也不会藏在大明寺里。” “这又是为什么?”司徒烨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实在不能理解这么复杂的推理问题。 江源笑了笑,“你认真想啊,宋臣总不可能每日都去大明寺进香拜佛吧,他虽然每一旬都会去大明寺上一次香,可是其余的几天就没办法一直在那里盯着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甚至能够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和江南一地的安危,他又怎么会容忍过了这么久就去查看一次呢?这么长时间不看着,万一被人顺了去,他怕是还不知道呢。” “而且出于相同的道理,宋府中常有陈三、刘管事和其余仆人在,他经常出入的地方都会被人注意,可这大明寺中不是也有跟踪他的人吗?那么多探子在跟踪他,他经常出入的地方绝对会被世家勋贵的势力一遍遍搜查的。除非他真的将东西深深埋在几丈深的土里,否则早晚会被掘地三尺的世家和勋贵找到的。依照宋臣的性子,他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扬州府的官衙进出的人也有很多啊,放在那里就不担心被人看到吗?”司徒烨还是有些不解。 “确实,官衙那里也是经常有人进出的,可是宋臣正是利用了这一盲点,让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将东西藏在了哪里。”江源笑了笑,说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宋臣虽然贪婪了一些,还是有一点儿脑子的,也难怪世家和勋贵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这些东西藏在哪里。” 林钧接着江源的话语说道:“殿下,您要知道,官衙之*分三堂,有大堂,二堂和三堂三处地方。大堂又被称之为公堂和正堂,是平时知府衙门诉讼审讯的场所,出入这里的人最多。” “而二堂又被称为印堂,虽然也经常有人出入,不过作为知府平日办公和会客的地方,出入之人到底是少了一些,就算进来也不敢多作停留。” “这三堂则是俗称的官宅了,是供知府老爷和家眷们住宿的地方,这宋臣又不住在官衙,三衙名存实亡,可供差役们随意出入,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江源点了点头,说道:“三个厅堂之中,二堂虽然也常有人出入,可是作为知府日常办公之地,里面多有机密的文件信札在,因此宋臣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里面的,非经通传,任何人不许直接进入二堂之中。如果东西被他藏在二堂里面,他随时都可以避开人们的视线转移和查看,想取就取,想藏就藏,总是能够避开人群的视线的。” “而且你注意到了吗?他将这些东西藏在了房梁上的匾额后面,官衙的房梁不同普通人家,因为要显示官府的气势和威严,要比别处的高出许多来,匾额的位置那么高,白天一般人就算进入了二堂也根本不会特意去看那里的。” “就算有人想看,站在桌案对面去看,也会被梁上的匾额挡住,除非坐在宋臣平日办公的太师椅上,否则根本没办法看不到匾额后面的位置。可是宋臣一直在房间中办公,会让人坐到他的位置上四处乱看吗?” “白天是不可能了,而夜晚之中匾额后面变得黑漆漆的,就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了。官衙之中向来守卫森严,就算有窃贼想要翻找东西,也不敢在夜晚公然点燃灯烛,就怕引来巡逻的差役。如果不点灯烛,除非偷东西的是能够夜间视物的花猫,否则根本看不到匾额后面的情况。” “把这些东西藏在那里还有一个好处,宋臣每天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东西藏在那里,每日里检查只要向上一瞄就行,也很方便,而且毫不引人注意。” “可是老师,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将东西藏在了匾额的后面呢?”司徒烨皱了皱眉,他们确实派人跟踪了宋臣,混入了府衙,可是早在他们出发前,老师就已经断定那东西定然藏在房梁的匾额后面了,这简直就是未卜先知了。老师怎么会这么厉害呢?难道真的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是神仙转世? “呵呵,烨儿,你还是不明白一些为官之人的小心思啊。”江源笑了笑,“知道什么叫做‘官不修衙,客不修店’吗?” 司徒烨听了这话完全不能理解,林钧只好在一旁解释道:“殿下,一个旅客若是投店,最多不过在那里住上几日而已,就算那客栈破旧了一些,也没有道理由只住几天的客人来修葺啊,这就是客不修店的道理。” “而做官也是一样,我朝官员是有流官的制度的,三年一任,这一任完了会这官员会去哪里就不一定了,官衙对于官员来说就像客栈对于旅客一样,那么官员又怎么会那么麻烦,修葺府衙呢?” “再一个,朝廷对于官衙是有严苛的要求的,不但不能违制,而且除非焚毁或者倒塌,又很少批钱修缮。官员要修缮官衙又不能私自扣留税金,弄不好还需要自掏腰包。” “若是掏的多了,钱是怎么来的就说不清了,难免又要给人留下贪腐的印象,不但留不下善名,恐怕还要被上官叫去斥责一顿。所以官员们一向是能凑合就凑合,除非实在是不行了,否则坚决不会修葺所在的衙门的。” “大靖之中有不少衙门还是楚朝时候修建的呢,足有数百年历史了,早就不成样子了,也没见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出钱修葺。这官不修衙已经成了一种不能言说的规矩了,虽说没有落在纸面上,可是少有人会不照做的。” 林钧这么一说,司徒烨就明白了,“哦,为官不修衙是规矩,这扬州府的府衙看样子是近几十年修建的,又没有到年久失修的地步,为什么会找人修衙门呢?宋臣一反常态地招来瓦匠修葺衙门,就说明这里面有鬼!” 江源笑道:“你想想,宋臣是什么时候找的瓦匠呢?是他听闻刘管事杀死陈三之后才匆忙命人去找的,这难道还不反常么?” “他一听闻陈三被刘管事杀了,就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小命,也就更担心那些东西的安全。若是东西真的被世家或者勋贵得了去,那么为了灭口,他的小命可就要真的要没了。这时候只是从座位上仰头查看匾额后面的包袱已经不能安慰他日益恐惧的内心了,不亲自触碰到他千藏万藏藏起来的东西,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安心的!” ☆、第七十章 暗计划知晓藏书地开宝囊探清其中秘 江源勾起了唇角,笑着说道:“一个非常正常的知府大人能够飞檐走壁,翻墙跃脊,爬柱上梁,如履平地吗?” ……想也知道,肯定是不会了,宋臣又不是传奇故事里的剑仙…… 宋臣只是个很普通的文臣,又不是精通武艺的武将,就算是武将,也不是每一个武将都能够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啊。那到底是朝廷的官员还是梁上君子啊,官员们又不用闯荡江湖,躲避敌人,除非特殊需要,否则谁会刻意去练这个……练会了有什么用啊? 就算是江源这个攀爬高手,上房什么的还得需要用绳子和抓钩才能上梁呢,更何况一个十年苦读,手无缚鸡之力的科举文臣呢?他是绝不能自己轻轻一跳就上房梁的…… “我虽然不知道这位宋臣宋大人当初是怎么想的,要将这些东西藏在匾额后面,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找机会找工具把包袱放上去的。可是现在,他若是想经常检查匾额后面包袱之中的东西还在不在,就需要一个能够得到梯子的机会。” “一个府衙闲着没事能放几架梯子呢?而且梯子这种东西,多数情况下都应该放在后院,堆放杂物的地方才对。后院那边人来人往,衙役、伙夫和马夫等人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宋臣想要拿到梯子还不被衙门里的人发现,实在是不怎么可能。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法子,叫了瓦匠来修葺知府衙门。” 瓦匠修葺房子不但包括休整下面已经开裂发霉的墙壁,还包括整理棚顶的瓦片,防止房子继续漏雨。既然需要上房,瓦匠们总不能空手而来,学着评书里的大侠自己往房顶蹦吧,自然是要带上足够的梯子的。 所要修葺的房屋一多,整个维修所需要的时间也就会延长,而需要的人手自然而然也就多了起来。人既然多了,那么供工匠们使用的梯子也就多了。 因为正堂那里也需要修葺,所以摆放在那里的梯子非常之多,而正堂与二堂之间相隔不过几丈远而已,相互通着,正方便去取。衙门到处都在修葺,所有地方都尘土飞扬,肮脏无比,衙役们没事的时候根本就不往正在修葺的大堂那边去,宋臣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没人的机会,顺一架梯子回来爬房梁,这就是宋臣要打的主意。 只要那些瓦匠还在一天,宋臣就可以偷拿梯子检查包袱,所以他才会对那个根本用不着大修的官衙大肆休整,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拿梯子…… 不得不说这主意也确实挺能蒙人的,至少世家和勋贵的势力就被宋臣这一手给蒙过去了,根本没往那要命的东西去想。可是就这么点小计策,又怎么能瞒得过洞察力惊人的江源和林钧? 江源命令手下的探子装扮成高门大户的仆人,去向府衙里修葺的瓦匠们套话,果然还没套两句,就把老底给问出来了。 “我家老爷手中也有一处老宅子很久没有修葺了,原本打算再拖一拖,可是这一阵雷雨太多,怕拖不过去,墙面再倒了,所以正想找泥瓦匠呢。这不,一看你们这伙匠人连官衙的活计都能接得下来,必然手上的本事很是不错,所以就想来问问你们,这官衙的活儿年前能不能干完,若是能干完,年后正好给我家老爷的老宅修葺一下。”那探子拉着泥瓦匠喝酒,讲话可谓滴水不漏,处处在向对方套话,偏偏很少有人听得出来。 那瓦匠也没觉得修葺官衙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一看旧活儿没干完就有新的买卖找上来了,早就心痒痒的了。要知道当工匠的不比种田的农户,农户总有田里的活儿去做,工匠就怕没活干,这有活儿做当然是好的。 他连忙说道:“这知府官衙其实还比较新,发霉的地方,稍加修葺就可以了,这墙面也好办,只要补补就行。关键是棚顶要换新瓦,这估计得耗费一段时日。不过好在知府老爷吩咐了,也不是整个衙门的房子都修,只让修修大堂、三堂和旁边差役们住的房屋,这点活计全加起来再用一个月肯定能弄完,绝对能赶得上年后给老爷修老宅,耽误不了老爷的事儿。” 大堂、三堂和差役们住的房子都要修葺,那么那里必然更加人来人往,耳目杂乱,必然不是宋臣会藏东西的地方。排除了这些地方,剩下的就只剩下二堂、牢房和后面的伙房、马棚之类的地方了。 藏东西无论怎么藏,也不至于藏到州府大牢里吧。宋臣经常要检查东西在不在,难道一个知府老爷每天逛牢房吗?那算怎么回事啊? 伙房就更不用说了,所谓君子远庖厨,虽说这只是儒家的论调,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大多都嫌弃伙房油烟大,难以忍受。这位知府大老爷是绝不会经常进伙房的,就算他真的拉的下来脸面忍耐油烟,被其他人看到了也会惹来怀疑的。 马厩不比茅房好多少,是衙门中比较肮脏的地方,宋臣这种身家的人等闲都不会去那么脏乱的地方的。马厩原本是在府衙的另一侧的,听说几个月前府衙另一侧发生了地陷,到现在还没填上呢,没办法,这才临时将马棚挪到了伙房这边安置。宋臣这个文臣怎么可能去那里遛马玩呢?所以马厩也不可能。 这么一点一点的排除下来,剩下的可不只有一个二堂了吗? 虽说如此,到底没有经过切实的确认,江源也不是很确定东西就放在那里。而且知府府衙官差众多,要想无声无息地混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出来就更难了。总得找个合适的办法来才行,所以他和林钧一商量,就弄出一场引蛇出洞,调虎离山的戏码出来。 江源让麾下的探子扮成了菜贩子的模样,挑着挑子从后门往府衙的伙房送菜。趁着没人就在伙房里面撒上了藏在菜篓子里的两坛子灯油,又毫不客气的放了把火。 火遇到灯油哪有不着的,立刻就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很轻易就把伙房连着周围好几处房子都点着了。这灯油不比其他的引火之物,现代之人都知道,油类着火的时候,救起火点的火绝对不能用水,否则油要比水轻,就会带着火焰顺水漂流到附近的房屋那里引燃更多房屋。 可是差役又不知到这些常识,这一救火,不但没扑灭火焰,反而却越救火越大,最终只得把宋府中的宋臣给找回来了。 江源一见引出了宋臣,立刻放出陈三来,将疑神疑鬼,心惊肉跳的刘管事给挡了下来。担心这些东西出事的宋臣着急万分难免就会漏出马脚来,果然,宋臣忍不住甩下了汇报的差役,偷偷搬了梯子去检查牌匾之后的东西,却不知他搬动梯子进入二堂的场景正被趁火躲入官衙的探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既然一切事情都已被宋臣的举动证实了,那么在宋臣离开之后想要来个偷梁换柱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宋臣藏下的宝贝可不是都落入了江源他们的手中。 林钧已经等不及了,见前面的事情已经解释清楚,忙将面前的包袱小心地打开。三个人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了包袱里的东西上面——一张羊皮制成的地图,几本横开的册子,还有一沓厚厚的信札。 江源随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地图,展开之后平铺在了桌案上。 那张羊皮地图非常之大,仔细一看,上面竟然绘着一幅详尽的江南地形图,在这张地图之上,每一县甚至每一村落都标注着相应的地名,而有的地名旁边还特意标注着一两个人的姓名。有的姓名是用红色的朱砂写的,有的姓名是则是用的普通的墨色,泾渭分明的颜色之中,这些人名足足占据了半个江南。 林钧一惊,这些姓名没有带着官职,名字后面还跟着田庄的名字,该不会是那些代替世家、勋贵掌控田庄的下人的名字吧。这么多的田庄竟然都是这些地头蛇的,那么这些人在江南掌控着多么大旳势力?!难怪竟然连知府甚至府尹都不被放在眼里,如同自家仆人一样随意呼喝…… 江源不用声色,这还只是第一样呢,若是现在就忍不了,下面的东西还怎么看?他坚信能够决定世家勋贵势力生死存亡的东西不可能只有这些田庄,这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东西。 沉住了气,江源又拿起了旁边的那些横开的册子,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一看,里面记录的内容果然是账册。 第一本册子之中记录着每一地的哪个田庄的管事是谁,属于哪一家中的哪一房,又是勋贵世家哪一边的势力。这些田庄之中又有土地多少,耕牛多少,上田、中田、下田各多少,有佃户多少户,丁壮的大致人数,每年又能上交多少钱粮和租子。 一笔一笔记得可谓异常的详尽,真不知到当初的甄家是如何能够收集到这样详尽的信息的。 这等事情一些家族之中的嫡长子都未必能够知晓,可甄家却全数记载下来。这甄家当年的势力实在是太骇人了……幸亏他们一族被大皇子搅进了谋逆之事,也被老皇帝无情地抛弃了,要不然就凭这一本账册,甄家就能在江南知己知彼,掌握最大的优势,甚至将敌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什么是体仁院总裁?说的白了点,就是朝廷在江南的探子头目,本来和林海这个巡盐御史一样,是老皇帝扎在江南的耳目。这个职位的目的就是为的统领各路探子,详尽查访江南之地的官员贪廉愚智和民声民怨的。可是结果呢?查倒是查出来的,可是甄家一点都没往朝廷那里汇报,全都被他自己给吞进去了,等着交换更多的利益呢! 放下这第一本账册,江源又拿起了接下来的一本。 这一本,与其说是横开的册子,简直就像是字典一般,甚至比字典还要厚重。如此厚的一大本,也不知为什么不分开装订,偏偏要这么吃力地装订在一起。 江源一翻开,只看了里面的内容一眼,就知道这一本册子为什么不能分开装订了。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哪怕丢了一页都不行。万一分开装订,结果丢了那么一本,可就要出大事了。别说是江南之地,就算是朝堂之上都安宁不了! 这一本册子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只见册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几分大小的蝇头小楷,每个字都写得很小,不过字迹却又十分工整。册页最上面题写着一位官员的姓名、所任职位、籍贯、家中都有何人、又经常与何人经常往来。直到这里还算是正常,可是下面记述的东西就变味了。 什么某年某月某日从何人手中收受了多少的贿赂啊,哪里哪里又给何人大开方便之门,以权谋私啊…… 往下一翻,什么收贿受贿,什么以权谋私,什么买人顶罪,什么欺上瞒下,什么收钱诬告,什么打压良善。又是假报州府税银的数量,又是私卖官仓粮米以旧充好,一边又贪污了修建堤坝的官款盖了花园,一边又收买了京中查访的官员吞下赈灾的钱粮…… 更有甚者,这江南之官竟敢通敌卖国,与南边的外族及海外的茜香国相互勾连,沆瀣一气……这册子上面一一记述着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所犯的罪行,所闻所看,触目惊心,死有余辜。 难怪世家和勋贵之人会争相拉拢宋臣,难怪为了这些个东西甚至能抢夺信件,杀人灭口。这本册子比起《雍正王朝》里的百官行述也不遑多让,比起百官行述里断章取义给官员们扣上的罪行,这一本册子上可是记载着江南官员明确的罪孽! 有了这东西,便能够轻易将整个江南搅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谁掌握了这些东西,就相当于攥住了江南数百位官员们的项上人头! 不止是江源,林钧也被吓得不轻,他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弄到那第一本账册及那张地图就已经足够了呢,谁知道甄家手中竟然还攥着这样的一本东西!这玩意用不好便要贻害无穷,甚至动摇国家的社稷,用好了,整个江南就要尽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之中了! 江源合上那本厚厚的百官行述,将其放在一旁。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打起精神来。这包袱里面还有最后一本册子,这里面会记载着什么呢?按照册子摆放的顺序,百官行述要比田庄账册更重要,那么这最后一本册子便要比这百官行述重要,可是真的会有东西比百官行述更重要吗? 年轻的冠英侯爷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拿起了最后一本册子小心地翻开来看,只看了一页他就一惊,这一惊不比刚才那本百官行述要轻,哪怕心神稳定如江源也不由得一怔。 这本册子不薄不厚,外面包裹着蓝色的书皮,比起前面的两本册子来说要薄上许多了,可是这一本册页记载的东西却一点都不比前两本来的轻巧。 这册子里面竟然记载着大皇子勇王司徒旭、前太子义忠亲王司徒昂、四皇子顺王司徒晖这三位皇子借助手下官员的出身和职务之便以及与茜香国和外族的勾连,多年以来收集到的兵器、甲胄、军粮、药材有多少,以及这些东西的藏匿地点! 勇王司徒旭是勋贵势力所支持的皇子,在他手下有四王八公为他所用。东平、南安两个郡王更是曾经与茜香国有所勾连的人家,勋贵手下的武官也有很多,这些人中随便漏下来点什么就能让司徒旭获得不少武器粮草。 司徒旭担心将这些东西放在京城附近容易被老皇帝的探子发现,所以干脆将这些物资统统藏匿在了勋贵们的老巢——江南。 这笔财货正是由大皇子的母家甄家亲自负责掩藏的,因此这些物资的地点在账册上面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的藏匿地点都标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画有明确的地图。 当初前太子司徒昂也有势力在江南之地,当初三藩作乱之时,那个驻军在福建,领兵防范茜香国的将领高戗不就是太子也的舅舅首辅冯鳌的门人吗? 这个高戗本来是老皇帝插在东南之地的一根钉子,谁知道这根钉子却和他不是一条心,不但没帮他放着栖香国和世家勋贵,反而偷偷摸摸给司徒昂积攒实力,吃空饷也就算了,这些年来光是扣下的钱粮武器也不少了。这还不算,勤王救驾的时候还敢听命于皇子不肯及时赶来,直接就丢了性命。 顺王司徒晖就更不用说了,他手中握着的武器和甲胄倒是没有多少,可是他背后的势力——世家——却是驻扎在江南已经好几百年的地头蛇,这些人手中的好东西能少得了吗? 他手下的世家势力不止勾结了茜香国,甚至连再南方的外族也都与世家有生意上的联系,这让他能够低价收集到大量的药材粮食。单以药材和粮食这两项来说,他倒是兄弟三人之中收集到最多的。 勇王和前太子先后倒台,这些物资的归属自然也就变了。 甄家被抄家灭族,临死之前甄应嘉把这份账册连着其他东西一起交给了宋臣,不过甄应嘉到底没办法完全相信宋臣,所以又将自家钱财珠宝所藏的位置暗自告诉了王家,除了希望王家能帮助他们活下来的族人东山再起以外,也是希望王家帮忙盯着宋臣,所以王家才会知道有这份账册的存在,这才派人联系的宋臣。 司徒昂已然死了,他的那一份物资本来应该是他的庶子义忠郡王接收的,可惜的是他死得实在太突然了,死之前又是心灰意冷,所以干脆什么都没有告诉儿子,就这么咽下秘密去见阎王了,他的那一份物资所在的位置,除了已经告老的冯鳌大概会知道以外也就只有宋臣手中的这本册子记载着了。 仗着前太子死得早,甄家完全吞下了这一笔物资,直接藏匿了起来,本来是打算支持勇王谋反用的,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启,他们全家就都完了…… 顺王手中的物资所在位置竟然也被无孔不入的甄家查出来了,位置一一记录在册,看得江源心中暗跳,幸亏甄家倒台的早,否则真的说不定能有再起之日。甄家手中掌握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是越看越让人心惊不已。 这几位皇子收集到的东西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加在一起绝对够支撑三十万大军战斗一两年的了。 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 当初三藩作乱,睿王手下的十数万人马也没有打上三个月的仗啊。 这些钱粮如果完全用于武装他们手下的佃户,那么夺取天下虽然有些困难,但是占据江南,来个划江而治,倒是未必没有可能。 这不是江源的胡思乱想,这册页末尾画着一副行军的地图,上面的敌我态势根本就是想要占领江南,分割大靖! 这时候大航海的事情还完全不存在,东南方的威胁势力也就只有一个茜香国。因此整个江南的驻军也不过只有防备栖香国的十几万人而已,而且这些军队的战斗水平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若是打打普通的百姓,或者欺负欺负武力一般的茜香国还行,若是应对训练有素的佃户丁壮,比拼谁胜谁负,这结果还未可知。 而且这些东南方的军队为了防范茜香国,驻扎之地都处于沿海的地区,一旦世家勋贵扼守在沿海通往内陆的要地,然后层层紧逼,慢慢应对,未必不能击溃他们顺利夺下整个江南! 江南与北方之间有长江天险之隔,就算朝廷想要派兵攻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得下的。若再给江南之地缓冲的时间,让他们拿下入川的道路,甚至陕西等中原之地都要受到威胁!若是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趁机再勾结了北方的异族,那么情况就更不敢想了…… 胃口还真是好啊!江源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在这里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地考虑着如何对付北蛮国,如何尽除国耻,结果江南的一群世家勋贵在拖后腿的还不算,甚至还暗中打算着划江而治,分割大靖!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账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大义,什么叫做国家,什么又叫责任?! 司徒烨默默无言地展开了最后的那一沓信札,里面一封封都是世家和勋贵的势力与外族勾结的信件,还有官员之间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一封封信札,一张张白纸黑字,书写的不是公正廉明,不是明镜高悬,而是为了权势和金钱生出的无所畏惧的贪婪、无耻和肮脏! 相比起在皇帝眼皮底下的北方之地,这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太多的人被利益所腐化,太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官为民的含义。所谓忠孝仁义,礼智信廉,这些人可是做到了里面的一个字?! 他们这些人早已忘记了寒窗苦读之时心中的抱负和向往,早忘了阅读史书之时胸中的期待和信念!当初的种种书生意气,现在都已经变成了满腹的黑暗,他们心中对光明的向往早就被黑暗掩藏…… 为了向上爬,为了更多的权势,为了金银钱财,这些人连最后的一点羞耻都顾不上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善待百姓?这样的人又怎么配为官一方? 江源狠狠的一拳锤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将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桌案打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那窟窿的形状就像一张嘴,在嘲讽着宋臣,世家勋贵,和整个江南一地…… ☆、第七十一章 携珍宝侯爷回京师为树威皇帝布宫宴 江源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想才好…… 这个包袱里的东西越是有用,就越是说明江南之地的官员包括世家、勋贵的腐朽和肮脏。 靖朝开国至今也不过才几十年而已,他们竟然就能够腐化贪婪成这个样子,嘴里面一直喊着“要吸取前燕的教训”,“要还朝政清正廉明”,可是到了自己做的时候,这群人竟然比燕朝的奸臣还要厉害。无视王法,无视律条,无视百姓,无视他们头上的青天! 既然这些混账不再把自己当做亲民爱民的好官,将自己的职责和德行丢到天外,也就不要怪江源不把他们当人看了…… “兹事体大啊,”江源深深地吐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这些东西牵扯太广,涉及到江南之地一半左右的土地,和数省之地几乎全部的五品以上官员。虽然说其中很多官员没有什么大义上的亏欠,不过就是记录在册页上的断章取义的几句话,也足以要挟得他们寸步难行,委身贪腐的势力。” “如果处理不当,这本东西甚至能酿造一场难以预料的大规模的文字狱。就算处理好了也会掀翻半个江南官场,牵扯到数十万计的黎明百姓。此事实在太过庞大,我们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尽快汇报给太子殿下,由他来处置才行。” 江源的话语简直就是林钧的心声。这个包袱里面的东西要不然就不能动,一旦动了,就要动得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江南一半的土地归属,大多数的官员受到要挟,虽然这些官员之中只有一半左右是有明确罪名的,其余之人不过受些断章取义的文字刑狱要挟而已,但剩下的那一半江南五品以上官员到底是多少人?这些人的亲信下属之中牵扯进大案之中的又有多少?整个江南官场烂成了筛子,难道要把他们铲除下去,才想应该如何安排人事,调动替代的官员吗?那怎么来得及?! 在全盘安排妥当之前,这个包袱的事情绝对不能走露了任何的风声。要将江南的问题解决,绝对心急不得,需要认真做好准备才行。 照江源来看,江南原有的官员之中没有大错的人,能打乱的要尽量打乱,能调走的要尽量要调走,而那些注定要被收拾掉的贪腐官员,也一定要提前准备好替代他们的人手才行。 这些新来的人手最好不与江南之地有任何形式上的牵扯,不能出身江南,更不能在江南任过职,能从外地调来那就最好。可是照着江源的想法来,需要变动的就不只是江南一地的官场了,整个大靖的官场都需要重新洗牌才行。 整个的一场乾坤大挪移,牵扯到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做的前期准备只会更多,也需要更加谨慎才行。既然已经铲除了一个腐朽的江南官场,就绝不能调来一个更加黑暗的来接替,只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不让江南的百姓受到二次的伤害。 江源心中沉甸甸的,这次的事情比起三藩之乱以一敌十的死局更加艰难,想要乾坤大挪移,老皇帝又怎么会允许?他是不理朝政了,可是朝堂上的事情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有一个顺王在那里不停的通风报讯呢! 司徒晟想要铲除江南势力就必然要撞上老皇帝的阻拦,想要绕过老皇帝的阻拦又谈何容易。江源只想出了一个缓兵之策,能够暂缓江南的局势等到北伐完成,可这还真是个要命的策略啊……江源苦笑一声,再怎么要命,该顶上的时候还是得顶上,难道要让天塌下来吗? 江源和司徒烨毕竟是偷着从杭州回到扬州的,既然这些东西已经到手,他们还需要回到杭州露个面才行。 这个包袱实在是重中之重,里面东西的安全必须谨慎更谨慎才行。除了第一本田庄的账册和那张田庄的地图可以留下一份副本以外,其他的东西绝不能外流,必须握在绝对把握的人手中。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谁的手里都让人不放心,江源决定亲自带着这些东西回京面见司徒晟。 一方面江源绝对有能力保护这些重中之重的东西,二来他需要和司徒晟讲明江南的见闻,商议对付江南之地的对策,第三,他一离开,江南之人紧绷的心绪就要平缓很多,也方便林钧进一步进行暗访。 林钧还要继续留在江南做好前期的摸底工作,司徒烨也要和江源一起回京。事务上并没有什么需要特殊交代的,唯一需要谨慎处理的就是陈三和宋臣两人。 林钧虽然推理能力和洞察力没有江源那么超乎寻常的厉害,可是身为一位全才型的官场高手,他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陈三和宋臣这两人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处置好,让他们心甘情愿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当初我们选择放回陈三,是为了让他帮忙绊住那位难缠的刘管事。”林钧冷静地说道:“宋府处于明处,又在宋臣的眼皮底下,刘管事绝不敢在那里再次伤害陈三。陈三只要在宋府一天,就能保证他自己的安全一日,而且有他这个‘死而复活’的‘水鬼’在,那位刘管事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不管是不明所以也好,还是畏惧莫名也好,这一局棋他已经失了先手了。” “陈三方面,我们既然已经答应了他,让他以卧底宋府和王家的形式换取对他的生命保护,那么就一定会做到的。陈三活着才能帮我们看住各方的动向,才能更好的稳住形势。太子殿下布置在江南的探子都是各方面的好手,我相信保护他一个人而已,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林钧微笑着说道:“至于那位扬州知府宋臣,我不认为他有胆子声张开包袱里的东西丢了。” “就算他发现包袱里的东西已经被探子偷梁换栋了又能如何呢?他应该清楚,东西一旦没有了,他自己对于世家勋贵势力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为了灭口,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无论刘家还是王家都不会放过他的,弄不好他的小命恐怕都会保不住。因此,他就算拼尽了全力也会保守住这些东西被盗走的秘密的。宋臣又不是蠢人,怎么会不知那个包袱就是他最后的护身符?护身符没有了,他就连商量条件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有把握那就好,我必须带着东西尽快回京面见太子殿下,江南一地的安危就要托付给你了。请多保重!”江源拍了拍林钧的肩膀,见林钧已经留下了田庄事宜的相关副本,就带着包袱和司徒烨离开了。 江源得连夜返回杭州府的驻军那里,露个面之后尽快结束江南之行返回京城面见司徒晟,这件事绝对拖不得! 马蹄踏落云,疾风堕琼芳。青山一日老,白头映寒光…… 马蹄卷起地上铺着的白雪,打湿了骑士身上披着的斗篷的边角。阵阵寒风卷着雪花飘落,本是青绿的山峰一日就变白了。 紧赶慢赶,一路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快马,江源入京的时候也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江源没有选择回府洗漱休息一下,而是直接风尘仆仆地带着因为赶路疲乏不堪的司徒烨入了宫。兹事体大,江源入京之前根本不敢提前写信汇报,就怕信札落到了有心人的手中闹出了天大的事端,所以见到他和司徒烨突然入宫,司徒晟也是颇为惊讶的。 招呼宫人先带疲乏的司徒烨下去休息,司徒晟忙让江源坐下叙话,一见江源满面风尘,眼角微微有些倦怠,太子殿下就知道他赶路十分辛苦,可是如此辛苦的江源竟然不是选择先回家休息,而是即刻入宫见他,可见这次江南的事情绝对不小。 “殿下,请您屏退左右,与臣入书房一叙。”江源没有坐下,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 见到江源这般严肃的表情,就连司徒晟也认真了起来。 作为潜邸旧臣,江源很清楚这太子东宫之中都是司徒晟从王府带来的心腹之人,平日里他和江源讨论一些国家大事也是直接在厅堂之中叙话的,也从不担心这些话会被泄露出去。可是现在,江源竟然要求和他去守卫更加森严,绝对无法被人窃听的书房之中去谈话,那么江源这次江南之行到底找到了些什么?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想是这么想,但是司徒晟还是愿意相信江源的判断能力的,因此两人还是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房之中,等到一切防范窃听的布置都安排妥当之后,这才相对落座。 江源小心翼翼地从暗袋之中将那个青布包袱取了出来,放在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然后指着里面的那些东西详细地叙述了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之后在江南之地的所见所闻。 等到看完包袱之中的东西,司徒晟也清楚为什么江源会如此谨慎小心了,为了这些要命的东西,再谨慎再小心也不为过。谁掌握了这包袱之中的东西,谁就能将整个天下搅得一团乱,东南大案一旦事发,则要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大靖谁也跑不了,恐怕都要陷入乱局之中。稍微有个闪失,他和江源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积极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别说击败北蛮,就算想要保住现在的领土都不可能! 北蛮国那方面刚刚被他们稳住,茜香国如今又陷入了粮荒,值此时机,正是大靖突破重围,努力奋发之时。错过了这个最好的机会,再想找到合适的发展时机却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他和江源在那里殚精竭虑,战战兢兢,世家、勋贵和江南那些贪官污吏却在不断的拆台。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他们如今拆的不是他这个太子,而是整个国家唯一能够胜利的机会!他们到底要覆灭了多少人多少代的期望才能甘心,才能满足?! “现今江南那里有林钧暂时压制,以林钧之能,短时间内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世家勋贵那里也收不到风声,不会过多防备。可是,殿下,江南大案虽然通天之大,却是宜早不宜迟,虽然准备需要时日,可是拖得久了也是不行,迟则要生变啊……”江源压低了嗓音,缓缓说道。 司徒晟靠在座椅上安静了很久,他默默望着面前的这些证据,良久才以沙哑的嗓音说道:“清远,不是我要不仁啊,是他们,是世家,是勋贵,是江南的贪官污吏……在逼我啊!他们在逼整个大靖,逼着我毁了他们才能保住大靖,保住天下的黎民百姓!” 不是“孤”,是“我”,只有当着江源的面,司徒晟才敢说几句心里话。江源不只是他的臣子、谋士,更是他的知己,他的朋友,和他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的人! 他狠狠地喘息了几次,脸色阴沉,缓缓地说道:“替代的官员那里我会想办法的,可是若要不想江南动荡就只有两个方法。一就是——擒贼先擒王。可是父皇早有吩咐,不准孤动世家和勋贵一根手指头……好,我就听他的,不动!” 司徒晟抬起了头来,目光尖锐刺骨,语气之中的杀气瞬间盈溢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冷凝住了,“我可以不动他们,却要照着第二个办法,来个釜底抽薪,将把他们手下的爪牙们斩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我倒要看看,等他们失去了左膀右臂,失去了身后的依靠,空留下一条性命的时候,这些混账还能干出些什么来!” 江源十分清楚,司徒晟这回是下了狠心了。老皇帝不是不让他动世家勋贵吗?不是要他放过这些国之蛀虫吗?可以啊!可是除了那些世家勋贵家族中的成员本身,无论是他们的势力、奴仆、田庄、佃户、依附、手下,甚至还包括他们的荣耀、名誉、声威……所有的所有,他都要一个一个全部都砍个干净,就留下世家和勋贵的“活人”给卧病在床的老皇帝解闷! “想要打蛇七寸所需要的人力必然不少,殿下在江南之地布置的探子人数严重不足,而东南的军队更是掌握在皇上手中,难以调动,殿下……”江源抿了抿嘴唇,这个决断不是他能做的,还需要司徒晟亲自来下命令。 他一直劝说司徒晟尽量不要违逆老皇帝,为的就是千秋青史之上给后世子孙留个好的榜样。可是事急从权,现在已经不是讨论顺不顺应皇帝的心思的问题了,再不动手,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大靖的平静就要化为乌有,国家都要危急存亡。这等时候就算知道不妥,也要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是国家存亡重要,还是司徒晟的个人名誉重要;是天下百姓重要,还是千秋青史重要?这种选择题没有人能帮司徒晟回答,保国家,保百姓,他就可能在史书之上成为违逆君父的昏聩之人,他的所为在后世子孙的眼中或许就是个夺父权势的叛逆之事。 前世之时,刘汉亡于曹魏,而曹魏覆灭于司马。李世民杀兄囚父,李唐又出了多少谋逆的王族子孙?就算司徒晟将来胜过北蛮,胜过栖香,大靖依然可能因为这场所谓的“夺/权”而被后世效仿,导致灭亡,那么这个时候,司徒晟要如何选择?! 是放弃对北蛮的战争,选择妥协于老皇帝,选择以较为平静的方法处理江南之事,还是放弃自己的名声和加快司徒家天下的灭亡,来选择现在百姓的安乐和对外族的胜利?! 司徒晟闭目良久,这才对江源缓缓说道:“我一向不喜腐儒,也觉得儒家一些话语过于迂腐,可是孟子有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让我深深信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清远,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我其他的几个兄弟,而是选择了投效我这个连王爷都不是,一无所有的落魄皇子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你要代天下百姓谢谢我,因为我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为了黄河两岸的难民杀了奸商,开仓放粮,不惜触怒父皇也要保全百姓之命。既然我当时一无所有,都能做到这些事情,为什么现在成为了当朝太子,就要心存畏惧,缚手缚脚呢?” “司徒晟是个太子,却不是什么神灵,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千岁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连高皇帝也不是什么上天之子,不过是一个乱世奋起的农人。司徒家之所以坐了帝王之位,是因为司徒家曾经拯救了乱世之中的百姓万民,而不是让天下间的芸芸苍生为了司徒家的一点小小名利,就要受苦受难,痛苦不堪!” “北伐北蛮,是为了国仇,是为了家仇,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有北蛮一天中原百姓就不得安生,难以保全性命,子民就不能将货物运送至西域甚至更远的西方,换取金钱,使得国富民强。只要战胜了北蛮,牢牢地吞下了北蛮,那么无论将来有谁来坐这个皇帝的位置,都能给中原万民留下生路,给国家带来富裕和强盛。是不是我司徒家的子孙又有何妨?这天下就从没有不衰的王朝,这天下又岂是我司徒家一家的天下?!” “不能没有北伐,百姓也不能再受奸臣之苦,至于我司徒晟一个人的声誉和我司徒姓一家的富贵权势,又怎能比得上万千黎庶的安康?子民子民,他们就如同我亲子一般,又怎么能因为我个人的得失,害了这么多人陷入苦难?!” 司徒晟的声音很是平静,可是平静之中却透露着异常坚定的信念。他直视着江源的双眼,目光清澈到底,没有一丝遮掩,所有话语完全发自心声,让江源震撼不已。 “江南的探子不能动,东南的军队受控于父皇之手,只能防备,不能信任,他们不出来搅局就不错了,指望他们还真是笑话。至于父皇那里……我会暂时稳住他的,既然忍无可忍,就不需要再忍了,父皇既然病重,那么就好生歇着吧!江南之地那么多的官员既然已经作出如此肮脏之事,就绝对不能姑息,若是因为害怕事情闹大就继续姑息他们,那么到得最后,只会被他们毁了整个大靖的天下,害死无数的平民。” 司徒晟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做大事之人,该下定决心的时候就一定不能犹豫,“江南一案需要动用赵、魏、齐三地之兵来解决,具体的手令我自己来想办法。清远,你先透些露风声让他们先集结起来吧,最晚年后,你们就要开拔东南之地,不得延误!” “是,臣领命!”江源深深施了一礼,心中不知作何念为好。他敬佩的主公为了江南万民在自毁名声,可是他却只能让主公继续这样做下去…… 江源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他只是以最深的敬慕和恭敬施了一礼,他自然会支持司徒晟的选择,只是他本以为他们会是明君贤臣,可是史书上可能会将他们说成昏君酷吏了吧。 司徒晟拍了拍江源的肩膀,江源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又岂会不明白江源的心思?依照江源的性子,他怕是曾经想过他自己发矫诏调发三国之军,雷霆间平息江南一案,杀死所有江南的世家和勋贵,将江南势力的头目尽数覆灭。 到时候就算老皇帝打算秋后算账,也最多不过将发出矫诏的江源自己论罪处斩而已,司徒晟和北伐大事都可以保全。甚至如果江源侥幸提前逃走,躲避起来,说不定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月华是公主,因此他的老小最多被贬为庶民,绝对不会死,江源是想到了这一步才会硬要司徒晟入书房谈话的。就算东宫之人再可信也不行,江源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司徒晟为了自己的名誉让属下去送死的印象! 这样的“替罪羊”只有江源能够做,这个沉重的“黑锅”只有江源能背,也只有江源才会往哪里想!司徒晟很清楚,这满朝文武,除了能够说出“为生民立命,开万世之太平”的江源,谁还敢性命都不要,也要保住关乎万民之命的北伐…… 可是江南之事现在已经不只有世家勋贵而已了,如果不全部慢慢地审理清楚,那么必将留下难解的后患。与其只治表象,还给大靖留下无穷后患,倒不如干干脆脆,一下子解决的好。江源既然不怕留下“酷吏奸臣”之名而死,难道他司徒晟还不如自己的妹夫,不敢担当一个“昏君”的名声吗? 老皇帝对世家勋贵的袒护不但惹恼了司徒晟,更惹恼了江源,他一心想打造出一个盛世来,老皇帝却撑着病体在那边不断地拖后腿,早有这般的韧劲,何不用于建设大靖啊?该努力的时候满脑子的不合时宜,该歇着的时候又卖力地拖人下水,这样的君主根本不配掌握江山! 见到江源离开,司徒晟靠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半晌。 他本想装作父子和睦的样子挺过老皇帝最后的日子的。老皇帝那副中风的病体反正也没多久了,听太医的话说因为老皇帝服用了太多的补药,虚不受补,反而亏损了身体,虽然一时看起来精力充沛,不过也支撑不了几年了。可是没有想到,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啊,不是他想要怎么做就能够怎么做的…… 父慈子孝……呵呵,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当初老皇帝选择重用他,是因为不相信他其他的儿子们,那个已经衰老的君主根本没把他司徒晟当成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将他当成一枚优秀的棋子而已。 现在呢?老皇帝又开始防备起他了,因为处处想要平衡,竟然抬起顺王来和他抗争,甚至为了压住他,不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势而处处护着世家和勋贵的势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过去他能够忍耐下来,是因为他觉得顺王司徒晖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跳梁小丑,世家勋贵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现在这几股力量已经要脱离他的掌控,甚至将要毁掉整个国家了,这让他怎么继续忍耐? 父皇,你既然重病在身,那么朝政大局也好,整个天下也好,都请就让出来吧,现在已经不是你为所欲为的时代了! 不是他不想孝顺,也不是他要违逆人伦,是因为社稷为重,君主为末,既然社稷将倾,那么君主也该退位让贤了吧!司徒晟决不允许老皇帝一人害死天下的黎民! 回到京城,刚刚休整了两天就到了除夕佳节的宫宴。 往常的除夕宫宴不过就是皇帝和嫔妃皇子们汇聚在一起的普通家宴而已,可是今年的宫宴有所不同,据说老皇帝精神好转,已经能够离开病床,会见大臣了,他兴奋之下就决定了要在除夕大宴群臣。这一场宫宴被摆在了乾清宫之中,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要来乾清宫赴宴。 江源在那里暗自冷笑,什么大宴群臣啊,不过是老皇帝认为前一段时间,他病体沉重,卧病在床无法理政,太子殿下司徒晟监国以后权势大涨,拉拢了不少朝廷大臣,现如今,朝中群臣怕是只知道有太子不知道有皇帝了。 为了彰显一下他还是天下共主,还是所有大臣应该效忠的对象,充分地显示一下存在感,这位老皇帝才刻意弄出这么个宫宴来的。刚刚病情好转就这么折腾……还真是作死啊! 这老皇帝还真是有些记吃不记打,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又想要找司徒晟的麻烦?想当着群臣下他的面子,来彰显自己这个皇父的实力?靠着踩着自己的儿子来立威,这位老皇帝还真是有出息,有本事你踩着北蛮国上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除夕的宫宴还是得去参加的。月华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与去柳太子妃那里或者江皇后那边,可是他却是一定要去乾清宫参加那无聊的宫宴的。 说来乾清宫这里正是一年多前冬至宫变的地点,那时千钧一发的场景仿若还在眼前,可是现在某位老皇帝却又大张旗鼓地在那里摆上了宫宴,他难道都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还是不到特定场景就记不起来呢?江源坏笑着换上了侯爵的服饰,骑着他那匹踏雪乌骓进宫去了。 除夕宫宴排场很大,也是,为了彰显威仪,老皇帝怎么会胡乱凑合呢?和去年那场冬至宫宴的热锅不同,这一次的除夕宫宴总算是看出了宫中御厨的水平了。 那磁盘中的“雪婴儿”,以田鸡剥皮去内脏后,裹着精豆粉煎贴而成,银白如雪,形似婴孩。 这“通花软牛肠”,先将羊骨髓加以辅料灌入牛肠之中,再用羊油细细烹制,味道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 香酥苹果清热解毒,金乳酥点清甜可口,光明虾炙鲜美无比,羊皮花丝堪称一绝…… 老皇帝真是下了大本钱,这些精致的菜肴不是在御膳房里面做的,而是在乾清宫旁边重新安置了厨房,现做现上的,否则等到端上来的时候早就失了原本的滋味,哪里还有这么美味?配着温好的陈酿御酒,可不是如同脱离了凡俗,登临了仙境一般? 此时此刻能在京城之中扎下根来的高位官员多数都是聪明人,这场宫宴的含义他们就是猜都猜出来了,看着满面红光,坐在最高位置上的老皇帝,再看看委委屈屈,只能与顺王并排坐着的太子殿下,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就真是傻子了。 可是就算知道又怎么样,谁还敢搀和进这种事里面啊?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前面大、二、五三名皇子的心腹用血的事实告诉了他们,搀和进皇家权力之争是要出人命的。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各种靠谱的太子殿下,谁还愿意搅合进去呢?还是趁早还是多远一点吧,免得溅上一身血…… ☆、第七十二章 乾清宫教坊舞霓裳宫宴会皇室遭祸殃 这个年头,除了世家和勋贵两股势力身在局中,难以逃脱之外,其他人早就学的聪明了。 这几年之中,风云变幻,大浪淘沙,经过波折磨难还能继续屹立在朝堂之上的,都是一些老油条中的老油条,个个都是狐狸成精,装聪明未必会,装傻就个顶个都是高手高高手。 一见宴席已经摆上来,所有的官员们都老老实实拿起了筷子,端着酒杯,张嘴开吃,每个人就如同足足好几年没吃过饱饭一样,大口大口地嚼着美食,一杯一杯地喝着美酒,连相互之间的耳语都没有,一时间整个乾清宫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源身为兵部的官员,下首不远的位置上还坐着不少的武官,这些武官比起对面的那些文官还要过分,不少人连筷子都不拿了,两手抱着个羊腿,直接就开嚼,如此这样,两只手外加一张嘴便都被食物占住了,除了哼唧哼唧的吞咽声,一点儿搭茬的意思都没有。 也不能说宫宴的冷淡,这满场群臣吃的倒是很火热嘛,可是乾清宫的气氛都快冷得掉渣了。 宴会说白了确实是吃饭,可有谁见过大家在宴会上只顾着吃饭,一句话都不说的?连个敬酒的都没有,这算是宴会吗?就这么冷场下去,弄得老皇帝都不知道是不是要他硬着头皮说话了。 朕难得出场主持一次宫宴,你们这群糟心的臣子就顾着吃是怎么回事啊?也没个出来问候一下朕的吗?你们这还算是忠臣吗? 顺王司徒晖实在没办法了,要说在座众人之中,他是最盼着老皇帝能够树立威望,狠狠打压最近越来越强势的司徒晟的。这种迫切的希望甚至比老皇帝自己都要强烈!老皇帝就算失去了权势,依旧是天下名义上的主人,依旧能够荣华富贵直到死亡。可是自己呢? 如果司徒晟真的完全掌控了朝政,那么他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司徒晖很确定,如果他成为了天下共主,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些兄弟的,那么推己及人,司徒晟怕是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所以他一定要抱紧老皇帝的大腿,要保全老皇帝的权势,这样自己才有翻盘的机会,才不会时刻担心未来那些生不如死的痛苦。 司徒晖回过头,忙向旁边站着伺候的乾清宫小太监嘱咐了一通,让他从教坊司那边召来一些官家女子来表演歌舞,至少先活跃一下气氛吧。那小太监连忙快步走出宫殿,不多时就唤进来一波教坊女子来,服装光鲜,容貌绮丽,正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候。 靖朝的教坊与其说是训练舞乐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官办的高级青楼外加其培训机构。 这里面的人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官府从民间招揽而来的优秀艺人或者是宫中退休的宫女、嬷嬷。这些人中性别不论,又男又女甚至还有太监,平时只管培训教坊之中的弟子,教授他们舞乐才艺,管理教坊的日常工作等等的事物。 其中那些优秀的艺人虽然也会演出,但是一般只会给王公大臣们表演,相当于非常高级的卖艺,处于古代的表演工作者。 这一部分的人虽然未必都是清白的,可是也确实只是卖艺而已,他们也有官面上的背景保护,不怕官员以外的人来纠缠,工钱也很不错,老了也不用担心无人供养,倒算是比较好的工作了。 而另一部分人可就没那么纯洁了,她们都为女性,身份为官奴,也就是犯下罪行的官员们的家属被官府判刑充入教坊司的。 当然,这些人也是会受到专门的舞乐演艺方面的培训的,也需要时常进行个表演什么的。但是她们平日里也要在专门的地方接待顾客,迎来送往,甚至不许赎买,说白了就是官妓。只要有身份又有钱的人就能把她们各种…… 靖朝律法之中有专门的规定,有官爵的人不准去风月场所,但却允许去教坊玩乐,因此不少自命风流的官员常会呼朋唤友前去教坊,倒是让教坊之中川流不息,常常接待官府中人。这些罪臣的家眷比起风尘女子自然更符合那些自以为是的官员胃口,也难怪众人只要一提教坊司就会露出暧昧的笑容。 教坊之中第一类人到底只是其中的少数而已,若只是小型的表演还成,宫宴这种大型的表演就不能只有这类人在了,否则难免影响表演的规模。所以在这一波表演的人里面也有一些官奴,她们不论身份如何,都排列在一起等待着向皇帝和群臣献舞。 既然有宴会岂能没有歌舞表演?在座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也不再低着头大吃大喝了,全都抬起头来打算看看这群教坊女子要表演什么。 顺王一看殿内气氛有所缓和,连忙命令教坊司开始表演,准备借着歌舞打消刚才的那股尴尬,好给老皇帝打压司徒晟的发言预热气氛。 歌舞一起,编钟丝弦齐鸣,江源持着手中的酒杯,颇有兴趣地看着场下的表演。这可是正宗的古代舞乐表演,过去他就只能看个壁画的图形或者文章上的描述而已,哪里能比得上现场版的好看?这样的舞乐表演可是和现代的那些仿古演出完全不同的,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特殊韵味,越看越觉得雅致入髄,虽然不如烈焰那般火热,却如泉水一般清新而悠扬。 江源旁边坐着的是江岩,见他看舞蹈看得入神,就和他轻声耳语了几句,“清远,你看没看到最前面的那两个女子?” 江源不以为意,随意瞄了两眼。当先的那两名女子都画着桃花妆容,从眼角透出一丝格外的妩媚。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唇若涂漆,肤若凝脂,确实是美人。正所谓指若葱根白素净,耳着东海明月珰,腰若流纨不堪握,头上倭堕玳瑁光。正是千娇百媚,柔弱入骨的教坊司女子,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她们两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吗?”江源除了看出这两人长得挺漂亮的,就没看出来别的不对来。 “我就知道你晓得,你这人忒古板了一些,从不去教坊之类的地方,连戏都不看,怎会知道这两人是谁?你看左边那人,她原本是江南甄家的嫡三女,名唤甄珍珠的便是。右边那个,则是世家杨家的嫡长女,名唤杨貂蝉的。呵呵,当日玉娥,今入教坊,你看其他人的脸色有多好看啊。”江岩坏笑着说道。 他不说江源还没有注意,一入教坊,女子还哪里能守得住名誉啊,江源不认识也就罢了,在座可是有不少人都认识这两名女子,这些人立时脸色都有点儿不好看。 江南甄家可是因为宫变才被抄家灭族的,而世家杨家是牵扯到了顺王这才倒了霉的,在群臣心中,这两家都因为与皇家有关,这才倒了大霉的,这时见到他们两家的嫡出姑娘被充作官妓在宫宴上为人献舞,做这等卑微之事,不少心思稍微活动起来的人又把心神给按了回去,这夺嫡之路实在是太辛苦了,他们可玩不起…… 江源在心中窃笑,这一场舞乐真是表演的好啊,这不,立刻就将所有人不该有的心思都给吓回去了,看这气氛比起刚才来说还要冷上三分,他倒要看看老皇帝过一会儿怎么去树威,且看有没有人理他…… 司徒晖一看场面变得更加冷清,不由得皱了皱眉,转头再一看那排头的两个女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顺王爷出了名的喜欢胡搞乱来,自己家里还养着戏子呢,教坊中的女子就没有他不认识的。杨家的那个杨貂蝉还是他原配王妃的亲侄女,还没入教坊的时候他就见过,至于那个甄珍珠,咳咳,他还在教坊和她喝过小酒呢。既然了解了她们的身份,怎能不明白群臣的想法? 一见气氛已经挽救不回来了,司徒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刚刚那个小太监一眼。 那个小太监被他这么一瞪,立刻就畏畏缩缩地退到一边的角落里了,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想是怕得很了。 司徒晖也不怎么在意,这个内侍他从来就没见过,估计是刚刚调入乾清宫没多久的,难怪这么不会办事,搞砸了他的计划。现在是宫宴的时候,他不能做什么,等回头的,他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事的奴才不可! 看到歌舞表演的气氛这么冷淡,负责管理教坊司的老太监也是一阵尴尬。一段舞蹈之后,他连忙换下了这些跳舞的女子,又换了一拨人来表演舞乐,可是众位官们只要看到舞乐就会自然而然想起刚才排头那两人的身世,哪怕再怎么精彩绝伦的舞蹈,他们也没有兴致观看。 老太监没办法了,只得换上来一些百戏之人来进行表演,虽然百戏不够庄重,上不得台面,可是为了扭转氛围,他也只能让百戏之人上来反转局势了。这百戏大概就是现在的杂技,还包括了一些魔术、角抵、幻术、游戏之类的表演形式,相比起代表礼仪的舞乐,百戏显然在靖朝地位低微,不过可看性却是不错。 这时候的百戏,多是表演一些吞刀、履火之类的技艺,一向是怎么惊险,怎么刺激,就怎么来。因为是来宫里面表演,所以用真刀真枪显然是不行的,那吞刀表演所用的刀子其实是用木头做的,只是在上面刷了层银漆,看着闪闪发亮罢了。 那表演的艺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从一个女子手中接过木刀,双手握着足有尺长的直刃木刀,昂头张口将刀子抵在齿间,就这么直挺挺地把刀子往咽喉里面插。这等表演看着十分惊险,谁也不敢发出声音,直到他将刀子的刀柄都塞进了嘴里,周围的群臣才齐声喝彩叫好,大殿之中的气氛立时变得热烈欢腾。 似乎是看到所有的人都被那吞刀的百戏艺人给吸引住了,刚刚那个躲在角落的小太监又靠近了顺王的那一侧,就好像是被场中精彩的百戏所吸引了一样。周围的高声喝彩完全盖过了他的脚步声,他慢慢地前行着,距离顺王越来越近,直到来到近前的时候,他猛然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刀刃看起来是刷着银漆的木头做成的,可是他猛地握住木刃用力一拔,就像拔出刀鞘一样,将那木刃形制的外壳拔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真正的锋利刀刃。这个太监竟然趁着叫进教坊司的功夫,偷渡进来一把外表看起来和木刀完全一样的真刀来! 那个小太监实在是太紧张了,他才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入宫以前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别说杀人了,他连鸡都没杀过,行刺之前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要动手了,他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吞咽着口中的唾沫,感受着自己如同雷鸣一般的心跳,无论怎么呼吸都觉得气息不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狠狠咬了下舌尖,借着疼痛的感觉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打算刺出这一刀! 大概是因为他太过紧张所以弄出了声响吧,竟然被他身旁的另一个太监发现了不对之处,一见他拿出了一把匕首来,那太监吓得不轻,连忙高声喊道:“顺王殿下,小心!” 虽然说“小心”这两个字喊出来用不了多少时间,不过再加上前面的“顺王殿下”这四个字可就慢多了,最麻烦的是一般人听到小心,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躲避,而是下意识的左右观察情况,所以顺王司徒晖刚反应出不对来,刀子都快捅到他身上了。 也算他上过战场,反应还算灵敏,及时的向右侧一躲,总算是避过了要害,这一刀没有刺中他的后心,而是深深扎进了他的左肩。 司徒晖忍耐不住,大声痛呼一声,左肩那里鲜血直流…… 那小太监慌乱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刺没刺中对方的要害,哆哆嗦嗦拔出了染满鲜血的匕首来,跟着就慌慌张张地要刺向在顺王旁边坐着的太子司徒晟。 和略显文弱,一贯疏于锻炼的司徒晖不一样,为了给喜欢练武的儿子们做榜样,司徒晟就算再怎么事务繁忙,每天也会抽时间锻炼一下自己的身手。 一见刀子刺了过来,司徒晟手一撑地,一个侧翻就躲开了那把匕首,接着手脚一同用力,右腿离地猛地踢向了那个小太监的手腕。这一腿真是又准又狠,正中对方的腕骨上。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小太监手中的匕首立刻掉落在了地上,抱着手腕就连声痛呼,也不知他的腕骨是断了还是脱臼了。 就在刚刚这小太监行刺顺王的时候,一旁站着的那个刚刚还给百戏艺人递刀子的少女猛地也从手中持着的另一把更长的木刀里面抽出了一把两尺多长的直刀。趁着百官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直冲御阶上的老皇帝扑了过去。 那少女的速度奇快无比,目测速度上比起后世世界级的短跑高手都只快不慢,大殿之中,她刚刚所站的表演的地方距离御座的老皇帝不过只有七八丈远,她不过两个起纵就扑到了台阶那里准备冲上去。 既然是御座附近,那里除了老皇帝以外就只有一个老太监和两个宫女在旁边服侍着,侍卫之类的人员都在大殿外面防备着呢,御阶之上根本无人来得及救驾。 御阶下面的臣子倒是有很多,但是谁大过年的来赴宫宴身上还带着武器啊?就算带了也不让带进乾清宫啊!这时候所有人都赤手空拳,就算想救驾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抵挡啊! 情况紧急之下,倒把老皇帝的思绪拖回到一年前的那场冬至宫变了。想起了江源当初的做法,老皇帝福至心灵地猛然一掀面前的桌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的关系,平时一向体弱无力的皇帝竟然能将那足有百十多斤的桌案掀得竖了起来,厚实的桌面正好挡在了狭窄的御阶前。老皇帝自己则一躬身躲到了桌案的后边,打算用那厚实的桌面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管用的,这御案做工很是考究,桌面之上镶金带银还不算什么,就是那厚厚的特殊处理过的桌板,比起铁石来说也不差什么了,除非弄一把传说级别的宝剑,否则也休想轻易将其刺穿。少女手中的剑显然不是那种厉害的宝剑,可是谁说那少女会用剑刺过去的? 没有用刺的!那外表看起来很柔弱的少女一点儿也没有降低速度,她收剑在手,侧过身来,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了那厚重的御案桌面! 或许有人会觉得像她这种身轻体弱的样子根本就损伤不了那么厚重的桌案,可是下一刻的情景却把人吓得不轻,直接扇了他们狠狠地一巴掌。一个年轻瘦弱的女孩子,竟然撞飞了那足有一百多斤的桌案! 不,这还不算什么,那强大的冲击力没有因为撞飞桌面而减弱多少,接着有将御案后面的老皇帝也撞飞了出去,要不是御阶之上的宫女们给他做了垫背,就这一下,老皇帝便得狠狠地拍到背后的墙面上! 这,这这,这还是个瘦弱的小女子吗?就算换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也做不到这种地步吧?! 不得不说,那张厚重的桌案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一撞虽然看起来简直吓死人,可是那少女也不得不停下脚步,稳了一稳,就这些时间足够御阶下那些武将们冲过去救驾了。京畿大营的张大海和庞亮冲在了最前面,江源则紧随其后,一群武将赤手空拳地冲来就要救驾。 那个少女明显是曾经练过武艺的,搏击技艺虽然显得生疏了些,但是进击之间却颇有章法。按理来说一个普通的女子就算练武,力量上也往往不足,速度上也会吃亏。可是这少女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不但速度惊人,力量更是大的惊人,就连张大海的力气那么大,竟然都拿她没有办法。 一力降十会,更何况那女子速度也是那么惊人。张大海和庞亮一见没办法制住这女子,立刻闪出了位置来,让江源能够迎上去。 在京畿大营的将领们心中,就不可能有人比江源的神力更加惊人了。三藩作乱之时,江源常常与他们几人交手练习,他们四人的力气加在一块都不是江源一个的对手,这个小女子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江大人吧…… 江源已然冲到近前,猛地一蹬脚下的石阶,伴随着脚下金砖“咔嚓”的碎裂声,一步就跨到了那女子的身前。 他也不用什么特别的招式,只是一个直拳,刚猛凶悍地击向那女子的腰腹。拳未到声势已起,那沉重的一拳带起的风声光是听着就骇人。少女自知不能接这沉稳的一拳,只能无奈地向后退去,而江源已经趁着机会蹿到了御阶上面,挡在了少女与老皇帝之间。 和一年前的冬至宫变不一样,自从江源知道了江南之地的世家勋贵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某人还偏偏在死撑着护着这两边,逼得江源连“矫诏”这种要命的招法都想出来了,他就半点都不想救这个作死又恋权的老皇帝…… 好吧,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先放到一旁。如今大殿之中在座之人都知道江源的武力强悍,当世无双,堪称朝中第一人,若是这种行刺的情况下他不冲上去救驾,那么都用不上明天,今天晚上整个京城就得传遍是他江源或者司徒晟主使了这场行刺了,那他们多冤枉! 要是真是他们主使的也就算了,可是他们俩个分明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凭什么要让他担下这样的恶名啊?!要知道软禁是一回事,行刺就是另一回事了,老皇帝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所有的脏水岂不都泼到司徒晟的头上?忤逆和弑父能一样吗?如果顶着这么个名头,司徒晟能不能坐稳皇位都不知道,他们过去的棋局布置岂不是白做了?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接下来他们还怎么处理江南大案,怎么指挥北伐之战?谋划已久的几件大事岂不是都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刺杀给搅合了? 算了,这个死老头子到底是司徒晟和月华的爹,也勉强算是自己的亲戚,能救就救一把吧,就当难得发善心了。江源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真正的想法可不是这样,他和司徒晟本来是琢磨怎么讲老皇帝软禁起来的夺权的,为什么现在变成他来救驾了! 是自己走错片场还是导演给错剧本了?江源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四个字来描述——我勒个去! ☆、第七十三章 擒刺客疑云暗中生忽变化太子得臣心 跳到御阶上终于和行刺的少女面对面了,江源莫名地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的相貌有些眼熟,貌似曾经见过的样子。不过现在不是任由他回忆这个的时候了,对面的少女如今面容发赤,双目圆瞪,目光略显凝滞,呼吸甚是急促,看着就就得不太对。 看着这速度奇快的女子持着刀冲了过来,手无尺寸铁的江源只能向后让了让,同时飞一起脚就踢向少女持刀的右手腕。 少女一收右手,勉强躲过了这一脚,下一刀自上而下就劈砍了下来。此时江源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重心难免不稳,一时难以躲避,他干脆也不硬躲了,直接双脚离地,靠着引力的作用向下一摔,躲开了这迅猛的一刀,接着,伏在地上的江源双手撑地,就是一个扫堂腿。 江源出手动作极快,可是这个奇怪的少女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幸好江源的神力不是这少女能够抵挡得住的,就算她手中多了一把直刀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两人以快打快直接对战了几十招都不分胜负,看得已经彻底制住小太监的司徒晟暗自皱眉。 江源的实力他当然是知道的,当初他在三藩作乱之时马上对战辽国的第一战将洪浩,出手异常迅猛,只用了一个回合就把斗阵高手洪浩击落马下。一年前冬至宫变之时,江源以一敌众尚有余力,一盘阿月浑子就解决了数名对手。数月前他硬是能凭借一己之力拦住那匹中了毒的惊马,实力之惊人可见一斑。 按理说,一个小姑娘而已,正常情况下恐怕连江源的一招都经受不住,可是现在呢?这个少女的实力也太过夸张了些,竟然能和江源对战了几十招都没有落于下风!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人?!不说别的,就凭江源那射石虎的神力,就连张大海都应对不来,就凭一个少女,她是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力的攻击的? 司徒晟想知道,江源更想知道。据他观察,面前这个少女的力气至少也有六七百斤,虽然与江源的神力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可是比起普通人来说也强出太多了,依照这女子的身形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女子不但速度奇快,力量还这么大,这是正常人的数据吗? 这个世界又没有什么内功,更没有什么闯荡江湖的武林高手,江源自己的神力是个案,他一直怀疑是不是穿越的“后遗症”,总不至于这个少女也是穿越过来的高手吧…… 江源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刀刃,狠狠地一掌敲击在了直刀的刀背之上,他的力气比起少女来说大出很多,就这么一下,竟然将那把刀的刀尖砸在了金砖之中,卡在了里面。 江源趁机一脚踏在了刀背之上,另一脚迅速抬起来,就飞踢少女的面门,根本不给她抽回兵刃的机会。他这全力一踢少女自然是不敢接的,见抽不回刀来,她只能丢下手中的刀柄后撤几步躲避这一脚。江源也不继续追击,只是将脚下的刀踢到了少女够不到的位置,双眼紧盯着对方,防备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江源如今完全不敢大意,这少女是他这些年来难得一见的大敌。速度在他之上,力量也没弱他太多,如果不是这少女缺乏对敌经验,只是仗着动作迅猛处处强攻,他未必能这么轻易夺下少女手中的刀。 就算如此,交手数十回合他愣是没找到机会向已经冲入大殿的侍卫要一把兵器,只因为少女的速度简直无可抵挡,他生怕一分神就要露出破绽被那女子抓住,一阵猛攻。明明夺下钢刀,愣是没有机会握到自己手中,只能踢得远远的,可见江源对少女的防备有多严重了。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强横的对手,他不得不如此,否则一个大意怕是就会身受重伤。 少女站在不远处,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目紧紧地盯着江源的一举一动。江源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等待着可能袭来的攻击。 大殿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怕打扰了江源与少女的对决。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在御阶之上,距离老皇帝实在太近,冲进来的侍卫不敢使用弓箭,就怕误伤了皇帝,更不敢随便冲上去,就怕打乱江源的动作给少女机会伤到老皇帝。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把握拦住这少女,冲上御阶根本不是帮忙,而是添乱,这时候谁冲上去谁就要负责,搞不好还要害死老皇帝。与其这样,还不如给江源让出空间,让他一个人对付少女,至少他现在有胜利的希望,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众人正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比斗的结果,谁知刚刚还双目尽赤的少女突然颈部一颤,似乎喉头的肌肉都在痉挛,之后那少女双手捏住了颈部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满地的滚动,偏偏却一丝一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似乎痛苦得将要窒息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江源一怔,这姑娘该不会嗑药嗑多了吧…… 少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伪装的,而是确实失去了战斗能力。对于这样的对手江源是不屑于动手的,他各种高冷地一挥手,张大海和庞亮了然地冲了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刺客制住了。 庞亮更加心细,按住女子左手的时候就觉得手下不对,挪开手指仔细一看,就发现少女的手臂之上有两个不太清晰的血洞。“大人,这女子手臂上有伤!” 刚才这浅浅的伤痕是被袖子给盖住了,再加上少女动作迅猛,根本没人看得清她的手臂。现在少女已经被制住了,当然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江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伤口明显是被蛇咬的,是那种奇特的海蛇!这女子之所以能有刚刚那么强大的力量和速度是因为被茜香国特产的海蛇给咬了! 难怪她会突然倒地了,江源还记得江宁的话,被这种栖香国的海蛇咬了,虽然一段时间内力量速度都有极大的提升,但是一炷香之后就会历尽而亡。刚刚他与少女对战了数十回合,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海蛇的毒性发作起来她当然承受不住,只能倒地等死了。 使了这种蛇毒就一定会死,她竟然会冒死使用这种东西,看来这女子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继续活着了。拼尽性命也要杀了老皇帝吗,竟然有这么深的仇恨,那么她到底是谁?! “咦?这人不是杨貂蝉吗?”一名站的比较近的武将看清楚少女的容貌之后,愣怔地说道:“她竟然会武,还能行刺?” “杨貂蝉?”江源一愣,弯腰再仔细一看,还别说,这女子的相貌确实是和刚才在舞乐中排头的那名女子有些相像。 也不能怪江源刚刚没有认出来,一是因为先前跳舞之时杨貂蝉画着浓烈的桃花妆遮掩了相貌,二是因为之后她退下大殿以后洗去了桃花妆还不算,更是换了衣服和发型,涂黑了脸庞,还修饰了一下眉毛和眼角,这才装扮成吞刀艺人的助手走回殿上的。 虽然每一处的变化都不算太大,可是对比之下,她现在的形象与刚才那个领舞的女子就差别太大了,所以众人直到现在才认出她来。这些经常出入教坊的臣子都认不出女子的身份,更何况只在舞蹈中见过一面而已的江源,他能认得出来才怪。 世家杨家的嫡女,杨家,杨……江源望向了那个被司徒晟打倒的小太监,他貌似记得杨家的成年男丁都被处死了,但是未成年的男孩则被收入了宫廷为奴,该不会这个小太监就正好姓杨吧…… 少女一句话都说不出就因为蛇毒的关系窒息而死,那个小太监也被在场的侍卫们塞住嘴带了下去送往刑部天牢,宫宴到了这种地步当然也就举办不下去了。 老皇帝的威望根本就没有机会树立起来,倒是被刺客狠狠地摔了一下,就算有那两个可怜的宫女当了垫背,也被摔得很重,吐了几口鲜血,被御医们送回寝宫治疗去了。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司徒晟还得带着司徒烨他们留在老皇帝床前充当“孝子贤孙”,江源则带着月华回冠英侯府了,救了老皇帝两回,就算老皇帝对他有什么恩德也早早还清了,难道还要留在宫里面装相吗?对这么个坑害国家的老皇帝,江源实在没有一丝忠诚之心,希望他死快点倒是很真心…… 走着走着,江源猛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和司徒晟都没安排这种行刺的事情,本来他们是打算年后找机会将老皇帝软禁逼他让权的,结果现在老皇帝就在宫宴之上出了伤病倒下了,这也太凑巧了吧。 回忆起司徒晟前两天那句“既然忍无可忍,就无需要再忍了”,还有那句“父皇既然病重,那么就好生歇着吧”…… 太子殿下,你的乌鸦嘴的能力这么灵验江皇后知道吗?您该不会真的是天帝转世什么的吧…… 殿下,臣衷心恳请您务必每天诅咒北蛮一百遍…… 被抓到的乾清宫小太监被丢进了刑部大牢之中,江宁还没用上一天就撬开了他的嘴。 这个小太监果然姓杨,是世家杨家的庶子,他头顶上那几个嫡出的哥哥都因为成年而被砍了,就剩下他和几个庶子被纳入了宫廷,做了太监。 像他们这种犯官之子,虽然说是被免去一死,却在宫中过得生不如死。宫里面的下人本就低贱的可以,除非混出头来,受主子看重,否则就连主子养的阿猫阿狗都比他们高贵许多。像他这种犯官之子,有罪之身,比之一般卖身入宫的仆从就更加低下了,是个人就敢踩他一脚。 他的几个弟弟就是因为一点小过错,便被主子们拖下去重罚至死的。杖毙这种事在杨家很是常见,哪怕他这个庶子都曾经下令打死过不听话的奴仆,可是等到他变成了会被别人轻易下令打死的奴仆,还会觉得这种事很平常吗? 亲眼见过那血淋淋的场面,他被吓得夜不能寐,心惊胆战,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嫡出的姐姐杨貂蝉才稍稍有了安慰。 那时候杨貂蝉已经被送进教坊司了,之所以能出入宫廷,就是被召来给贵人们舞乐作乐的。她言道自己在教坊司的日子也是相当难熬,过得万分悲惨,言语之中对皇帝、太子、顺王三人痛恨无比。 在杨貂蝉的心中,如果不是太子发现了茜香国刺客的事情,不是顺王抛弃了他们整个家族,不是皇帝下了抄家灭族的命令,他们传袭数百年的世家杨家根本就不会如此凄惨! 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她这个人人捧着人人爱护的宗家嫡女只能沦为随便是谁都能轻薄的教坊女子,嫡亲兄长们统统被杀,庶出的弟弟也受了宫刑再也传承不了烟火,杨家已然断绝了……杨家的痛苦都是他们三个造成的,她一定要复仇! 他不清楚杨貂蝉是在哪里认识了什么人,反正自从他们见面之后,他和杨貂蝉的日子都变得好过起来。 他这个戴罪之身甚至被管事太监挑中,调进了皇帝居住的乾清宫,免除了像其他兄弟一样必死的窘境。因为在乾清宫做事的关系,他经常能见到入宫舞乐的杨貂蝉,她每次入宫都会抽时间向弟弟灌输复仇的念头。 为什么杨家会灭亡?为什么你会变成刑余之人?为什么你会变得连猫狗都不如?为什么你会从天上掉下深渊?……时间一久,这个小太监也燃起了复仇的火焰,决定帮助杨貂蝉除掉老皇帝和太子、顺王。 整个刺杀的行动他都是按着杨貂蝉的安排来进行的,包括接着百戏之人入宫偷渡匕首,包括趁机行刺顺王和太子……可惜他到底只是个普通的被嫡母养废了的纨绔公子,没有练过武,胆子更是太小,虽然趁乱伤到了顺王,可是完全不是司徒晟的对手,很轻易就被制服了。 至于杨貂蝉是怎么混进百戏表演的,从哪里弄到伪装成道具的匕首和长刀的,又是怎么找到机会易容换装的,从哪里得来的茜香国海蛇,他都一概不知。 “那条特殊的海蛇我已经在百戏的道具之中找到了,百戏的表演之中本来就有训蛇的表演,杨貂蝉就是把海蛇藏进了表演的蛇中蒙混过关,带进宫中的。光看蛇头,不是经常接触蛇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些蛇的区别,为了防止驯养的蛇进入冬眠不肯表演,训蛇人还将它们捂得十分严实,夜晚之中,宫门的守卫根本看不清楚,就让他们这么混过去了。” “那种海蛇虽然不能离开海水太久,不过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死不掉的,杨貂蝉借着充当百戏助手的身份接近这些蛇也不是没有机会……”江宁说道。 江源摇了摇头,“问题不只是她怎么带进来一条蛇。那么杨貂蝉又是在哪里易容的?杨貂蝉改头换面却无人发现,显然是避过了其他舞乐的教坊女子的,所以她一定另有换装之地。可是乾清宫虽然很大,但那里站满了守护的侍卫,是能让人随便乱闯的地方吗?杨貂蝉是怎么躲过侍卫找到无人的房间换装的呢?” “而且杨貂蝉是从哪里得来的海蛇?杨家确实曾经与茜香国有过勾结,可是他们全家都被抄家灭族了,就算有蛇也早被宰了,怎么可能留到现在?就算那条蛇命大,被杨貂蝉藏了起来,可是杨貂蝉进入了教坊司,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怎么养那条蛇呢?海蛇不能离开海水太久,经常要更换新鲜的海水才能存活,就凭一个小小的教坊女子也有办法千里迢迢取海水养蛇吗?” “身为舞乐之人,她甚至能混进百戏表演之中充当助手,而无人查问,这难道不奇怪吗?”江源皱了皱眉,“教坊司里面一定还有从犯在,而乾清宫里面也还有问题,能将一个入宫没多久的罪臣之子调到乾清宫里面任职,这位幕后黑手地位不小嘛,看样子不太好查啊……” 江宁并不在意,“虽然那个小太监知道的东西不多,不过教坊司的问题却不少。那个吞刀的艺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助手是谁,他的助手换人了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句?他一定也有问题。入宫表演的百戏艺人只有他是用刀的,也就是说无论是杨玉婵的刀还是小太监的匕首都是充作他的道具带进宫的。” “他身为吞刀的艺人,要完成这么危险的表演,对自己的道具必然十分了解,无论是道具的尺寸还是份量都有严苛的要求,否则就容易在表演中出意外,受伤或者死亡。” “我对比了一下杨貂蝉手中的刀、小太监手里面的匕首和那位艺人常用的木刀,即使已经尽量模仿,但是与真的道具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变化这么大,我身为外人都一眼看出来了,那个艺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守宫门的侍卫检查的时候他就该看出不对了,既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肯定有问题!” 江源的洞察力虽然不错,可是论起破案来,到底江宁才是绝顶高手,找出可疑之人对于他来说相当轻松。 除了那位吞刀的艺人,他还找出了乾清宫有问题的一个管事太监,就是他提供给杨貂蝉换衣服化妆的房间的。教坊司里面有问题的不止那一个吞刀的艺人,那位管理教坊的老太监同样有问题,他甚至抓到了帮杨貂蝉制造外木刃内铁刃刀具的工匠。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反而好办了,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抓出背后的主使之人,将其绳之以法。 更让江源欣慰的是御医对于老皇帝的诊断结果。这个掌控国家几十年的人本就因为乱喝补药而导致身体虚弱,受到了杨貂蝉奋力的一撞,直接就遭受了重创。当时制服刺客的时候一片混乱也没人能够注意他的情况,只见到了他吐血,以为他伤到了脏腑。现在平静下来,所有人就发现不对了。 杨貂蝉的那一撞简直强大得难以估量,估计她是将全部的杀意寄托到这一下上了。给老皇帝当了垫背的两名宫女当场就因为颈骨骨折而死亡,而他自己则由于摔下来的角度和力量的问题伤到了腰部。 老年人本就骨质不好,容易骨折,老皇帝这一年多又一直卧病在床,饮食不调,又不怎么晒太阳,缺钙的程度比起普通的老人更加严重。这么大力的一摔就算是普通人也未必能无事,缺钙的老皇帝则直接摔断了腰椎。 就算是现代,脊柱受伤也不是都能治愈的,在没有辅助治疗设施的古代,腰椎骨折基本上治疗不了…… 老皇帝本身年纪就已经老了,营养吸收又跟不上,连腰椎的骨骼愈合都很难,而且由于当时的混乱情况,搬动老皇帝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腰椎的问题,结果造成了二次伤害,他恢复脊椎功能是想都别想了。 腰椎骨折会造成什么后果? 往往都会出现下肢瘫痪和排泄障碍。 一个瘫痪在床的国君还能统领天下,掌握四海吗?显然是不能的。 就算老皇帝想,群臣也不会同意的!一国之君要威加海内,震慑万民,甚至接见夷狄外族,这是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能够完成的了的吗?老皇帝现在根本没办法承担起皇帝的责任,不能上朝也不能理政,现在连当个摆设都不合格了,还怎么占着这个位置?难道真的要到国家都乱套了才让位吗? 权力这东西哪怕离开了一天就会人走茶凉,玄武门那场厮杀以前满朝文武有多少肯为李世民叫屈的?可是李渊被囚之后可有人敢当着李世民的面让他交出权力还政于李渊? 权力这东西只要被握在手中,再想要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司徒晟监国也不是一两天了,群臣都见过他的手段,是选择他还是选择已经不可能回到大殿的老皇帝呢? 立威没有立成,反而将自己最后的威望都毁于一旦,江源要说司徒晟乌鸦嘴的力量又增强了吗? 不管老皇帝到底愿不愿意,群臣就差站到他面前劝他退位了,甚至有礼部官员去查黄历挑选黄道吉日安排司徒晟的登基事宜了。虽然病虎能吓退群狼,可是到了这时还有谁头脑混乱看不清楚情况的? 司徒晟注定是要登基的,差别不过是早晚而已,反正已经名正言顺了,早一些又如何?除了世家没办法只能紧紧跟着顺王以外,其他人都认定了司徒晟的继承人身份,早一天晚一天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司徒晟这个监国太子掌控了所有的奏折,处理了所有的国事,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现在不过是水到渠成了而已。 本来若是老皇帝身强体健的话,群臣当然还会继续拥护他,可是谁让他瘫痪了呢?国不可一日无君,瘫痪了的老皇帝还怎么上朝?怎么听政?怎么做万民表率统御宇内?老皇帝既然已经不能承担起统御国家的责任了,那么退位让贤又有何不对? 御医不是说了吗,老皇帝需要绝对静养,都绝对静养了还怎么管理国家?将所有事务继续交给太子处理个十年八年和传位有什么区别吗?还不如让司徒晟登基呢,也免得他们两边站队两边不讨好。 更有一些人打着小算盘,这时候拥护司徒晟登基虽然比不过从龙之功,但好歹也是一种表态,说不定司徒晟就能记住他呢,有个好印象将来就更好升迁了……若只是一两个人这么想也就算了,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这么想,还有人会站在老皇帝那一边吗? 一个人能不能得到下属的拥护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几天前老皇帝还能依仗群臣压得司徒晟喘不过气来,结果现在呢?一个除夕刺杀过去,原本支持他的臣子都跑到司徒晟那边卖好去了。人的命运真是变化莫测,难以揣摩…… 而今老皇帝大势已去,司徒晟登基名正言顺! 顺王倒是想要反抗来着,可是他凭借什么反对司徒晟登基? 司徒晟是老皇帝亲封的太子,是大靖最为正统的继承人,朝中群臣尽皆拥护,而且城外还有十数万京畿大营将士听命于他。别说司徒晟众望所归,就算所有朝臣都希望顺王登基又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敢在这时候和京畿大营叫嚣吗? 一场阅兵击垮的不只是北蛮使者的傲慢,也打断了朝臣们不切实际的妄想,只要京畿大营存在一天他们就必须并且只能拥护司徒晟。 其实这样也没有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成为最强大的皇子又拿什么压服群臣掌控天下?顺王做不到,司徒晟能够做到,那么皇位就注定了和顺王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至尊的位置只能是司徒晟的! ☆、第七十四章 细追查宁知嫌犯留线索貂蝉坑疑凶 顺王府。 “啪”,一只紫砂茶杯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破裂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虽然是用右手丢的茶杯,可是这个用力的动作还是牵扯到了顺王左肩上的伤口,疼得他满头大汗,却还是不甘心地狠狠喘息着。 “老三,又是老三!怎么又是他!”司徒晖不顾疼痛一挥手,将桌案上的全套茶具摔在了地上,“本王哪里不如他?!老三不过就是个宫女生下的贱种,随便伸伸手指就能碾死的贱命,凭什么那些不长眼的老东西都去夸赞他?!” 老皇帝在宫中对着断定他瘫痪的御医大发雷霆,更是打碎了煎好的药汁,结果这一动反而加重了伤情,病情反复之下此时已经高烧昏迷了。 御医一贯是谨小慎微的,一分病都恨不能说成十分,就怕治不好自己担责任,这一回老皇帝高烧昏迷他们又岂敢将病情说轻了,虽然话说得模模糊糊,各种推卸责任,不过听到大臣们的耳中就成了老皇帝很有可能驾崩,就算勉强能够活下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等话语一出,本来就轰动的朝堂更是一边倒了,群臣争相追捧着太子司徒晟,期待他早日登基,统摄天下。皇帝和太子能一样吗?司徒晟若是太子,司徒晖还有很大的机会将他拉下来,可他若成了皇帝,司徒晖的希望怕是连半成都不剩了,他当然会心气不顺,大发雷霆。 而今杨王妃已经不在府中了,府中就司徒晖一个主子,整个王府又有谁那么不开眼,敢去劝盛怒之下的顺王?不怕死得快吗?所有一众仆役一早就躲了起来,任由司徒晖在那里摔杯砸壶,却谁也不敢露头。 司徒晖一通摔打,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那么渺小低微,那么任人欺凌的司徒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需要所有人来仰望的样子。 当初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差点废了司徒晟的一双腿,险些将他活活冻死。他一个小小的挑拨,就可以让上书房的师傅狠狠地惩罚司徒晟,让其痛苦不堪。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司徒晟竟然能翻身呢? 他司徒晖有金尊玉贵的世家血统,可是司徒晟不过是卑微的宫女之子。他每天锦衣玉食,可是司徒晟却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他的妻子是数百年传承的世家嫡女,而司徒晟的妻子不过是个死了的七品小官的女儿。他被父皇封为顺王的时候,司徒晟还不过是个空头的皇子罢了,府宅上连个牌匾都不敢挂,是整个京城的笑柄。 司徒晟做得再好又怎么样?办了再多的差事又怎么样?有人会畏惧他吗?有人会将他当一回事吗?一个皇子险些被异姓王杀了,父皇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甚至一句“克夫”就把他亲妹妹的终身打入黑暗了。 司徒晟越是挣扎就越会下沉,没有人肯救他,倒是有更多的人打算落井下石,司徒晖甚至怀疑这个老三死了之后能不能以皇子之礼来下葬,搞不好连皇陵都进不去。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也可以翻身?! 当初的司徒晟有多渺小,现在的他就有多高大。当初他有多受人鄙夷,现在就有多受人追捧。曾经那个任人欺凌的贱种,竟然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太子殿下,甚至马上成为皇帝。他是在什么时候变化的呢? 司徒晖茫然了。他自己明明就是天之骄子的,他明明要比老三更强的,为什么天下不是他的?为什么?他不服,可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反抗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他想知道为什么他血统高贵却会输给低微的司徒晟! 司徒晟将要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江源自然很是兴奋。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被逼无奈的太子会因为与老皇帝的争端损伤名誉,现在就不用担心什么了,老皇帝已经被刺客弄得半死,司徒晟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在群臣的支持下光明正大地登基,那么当司徒晟成为皇帝之后,就可以动用一切力量铲除江南方面的势力了。 开始他们还想着怎么逼迫老皇帝放弃对江南的掌控,利用赵、魏、齐三地的军队控制江南之地,将江南大案的涉及人员一窝端了,结果现在司徒晟自己就要成为皇帝了,那么调兵的事情倒是没那么急迫了,完全可以等司徒晟登基之后下明诏派兵前去,这样更不会留下话柄。 就在顺王恼怒,江源等待的这一段时间里,江宁那边的审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皇宫,太子东宫。 司徒晟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望着江宁,问道:“承安,你刚刚说了什么?” 自从成为太子以来,司徒晟的城府和心胸都在增长,已经很久没有喜怒形于色了,可是现在,司徒晟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因为江宁查出来的事实实在是太过令人难以置信。 不要说是他了,就连在一旁旁听的江源也是震惊不已,他都将主谋猜到茜香国那边去了,还猜测过是不是北蛮干的,却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人。 江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自己知道实情的时候也很是惊讶来着,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啊。可是事实就是事实,真相就是真相,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最终的正确答案。因此他只能再次重复一遍,“殿下,臣查出的主谋之人是——顺王生身之母,华妃楚氏!” 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司徒晟和江源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楚氏?!她派人刺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她不会这么有病吧……杀他们对她有什么好处啊,就算是疯子也不会去杀自己的依靠吧…… 华妃当然没有病,也没有吃错药,没傻也没疯,自然也不是突然就打算反/人类、报/复/社/会,想要拉着所有的人和她一起陪葬,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伤害老皇帝和顺王,她想要对付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太子司徒晟! 可惜,计划虽然很好,实际操作却出现了问题,不但既定目标司徒晟毫发无伤,还把不想伤害的老皇帝和顺王给伤了。坑人没坑成,反而把自己给埋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场除夕行刺完全就是当初那场闹市行刺的延续,华妃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司徒晟,扫清障碍,好让自己的儿子司徒晖登基为帝。 所以她联络上了管理教坊司的老太监,又见到了经常能够出入宫廷表演舞蹈,而且曾经练习过武艺,十数个大汉都无法近身的杨貂蝉,意图激起她的仇恨之心,为她入宫行刺司徒晟。 结果杨貂蝉的仇恨之心倒是被她成功刺激出来了,可是本来就略有些偏激的杨貂蝉不止痛恨查出真相将杨家推入绝境的司徒晟,就连放弃了杨家的顺王和下了灭族命令的老皇帝也被她恨上了,甚至更加的痛恨。 在杨貂蝉的心中,虽然司徒晟这人也很可恨,但是这件事毕竟他们杨家先出的手,司徒晟不过是被迫反抗,只是为了查明刺客的来源而已,充其量是为了自保。他发现的是刺客的来历,查出来的也是史家、东平、南安和顺王,根本没有查出来杨家,也没打算让杨家一个来背黑锅,所以她对司徒晟的痛恨倒反而是最轻的。可是顺王和老皇帝就不一样了! 顺王的王妃是她的亲姑姑,因此整个杨家都对顺王推崇备至,这么多年来,他们全家一直忠心耿耿地辅助着顺王,可谓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就算顺王想要勾结茜香国,闹个通敌卖国,杨家都自愿上了贼船帮他联络。 可是结果呢?这个司徒晖弃车保帅,竟然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将杨家干净利落地抛弃了,还将所有罪名都扣在了杨家头上,他也不想想,若没有杨家哪里有顺王的今天?! 至于老皇帝,他一心想要打压世家,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用不着的时候就各种倾轧,狠狠打压,将杨家的官员贬到边关,用得着的时候就拿他们当枪来使,用他们对付司徒晟。 杨家被扔了出来千刀万剐了,其他的世家却被老皇帝保护得好好的,只为了对付他那个成器的儿子!既然别的世家都没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杨家?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这个弱女子?这样的昏君难道不该杀吗? 凭什么只有他们杨家要被所有人抛弃,凭什么她这个千娇百媚的嫡出小姐要沦为官妓,甚至被她过去完全瞧不起的人挑挑拣拣,还得摆出个笑脸来迎合他们对自己的侮辱? 这样如同腐臭的烂泥的生活竟然还是老皇帝的“仁慈”和“恩赐”,她竟然还要对老皇帝杀了她全家而感恩戴德,只因为他没有宰了她自己,而是让她过上了生不如死,痛苦万分的生活…… 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她忍了。所以嬷嬷逼着她接待客人的时候她忍,当她失去清白的时候她忍,由于客人不满意而被吊在房梁上遭人狠狠抽打的时候她忍,跳舞的动作不够优美而被罚跪三天的时候她忍,教坊里的太监占她的便宜恶心的她想吐的时候她忍,被逼着学习各种下九流的伺候人的“手段”的时候她忍,她什么都忍了,可是迎来的不是光明而是更加幽深的黑暗,她只会被更加恶劣的折磨和欺凌…… 杨貂蝉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个人了,甚至连奴才什么的都算不上,周围的人根本不把她当人看,她不过就是个任由他人逗乐耍弄的玩意,除非变得麻木堕落成为玩偶,否则就会在绝望之中走向毁灭。而就在这个时候,华妃联系了她…… 江源记得前世看过的天方夜谭里面有一个故事,一个魔鬼被封印在了瓶子里,最开始的时候他祈祷被人放出去,想着如果有人肯救救他,他就愿意献上荣华富贵,让救他的人享用不尽。可是一直没有人拯救他,让他沉沦了数百年,所以他在绝望中发誓,谁把他救出来他反而要杀死对方…… 这个故事里的恶魔一贯被人当做恩将仇报的案例典型,可是有谁能够理解他在瓶子之中的绝望呢? 人在绝望的时候心理难免会变得不正常,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所以杨貂蝉的性格此时已经完全扭曲了。别说华妃本来就是想利用她,没安什么好心,就算她好心好意想要拯救杨貂蝉,也别想迎来什么好结果。 为什么杨家遭难,香火断绝,而同样通敌叛国,图谋不轨的楚家却依然高高在上,享受着荣耀和财富呢?杨貂蝉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和她说道:杀死顺王,杀死皇帝,让楚家也尝尝痛彻心扉的绝望滋味! 华妃根本不知道杨貂蝉的想法,她还当杨貂蝉是个很好用的棋子呢,还帮她把庶出的弟弟调到了乾清宫这样的好地方,试图收买这个小姑娘,谁知道她心中好用的棋子却正想着怎么掀翻棋盘将下棋的楚家也拖进深渊呢。 除夕宫宴,华妃还觉得是个很好的行次机会呢,帮着杨貂蝉找到了适合易容改装的房间,帮着偷渡进真的刀具兵器,还提供了那条要命的海蛇。顺王与茜香国勾连的时候茜香国曾经送给顺王这么一条海蛇,华妃虽然知道闹市行刺之事,可又不知当日的具体情况,还不知海蛇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还觉得那海蛇来自海外,轻易不容易被人知晓呢。 杨貂蝉可能觉得生无可恋,死无可惧了吧,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清白、名誉、尊严、家族和对未来的憧憬等等这些美好的东西已经全部失去了,并且被人踩在脚下毫不爱惜的践踏。她活着的每一天体会到的都是黑暗和绝望,未来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光明可言,活着的时候与死了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死亡对她来说还是相当幸福的解脱。 她选择亲自被海蛇咬伤,她要用最后的生命将老皇帝和楚家拖进地狱。为什么拉着不会武功的庶弟小太监来袭击顺王和司徒晟呢?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一定要杀死司徒晟的心,而且她很清楚,只要身为顺王庇佑的老皇帝死去了,那么顺王就算不跟着下黄泉也绝没什么好果子吃。生不如死就是对顺王最大的“奖励”! 至于行刺失败她那个庶弟的性命,这种事她怎么会在意,反正这个弟弟已经不能传宗接代了,对于杨家还有什么用处吗?替她吸引群臣的注意就是他卑贱的生命之中唯一的意义了! 杨貂蝉一点都没打算隐瞒什么情况,她故意将行刺之事弄得到处都是破绽。当初茜香国的事情那么隐秘,司徒晟的部下都能通过蛛丝马迹抓到凶手,揭露出一切阴谋,现在自然也可以通过她身上各种奇怪的地方抓到背后隐藏的主使华妃! 无论如何,楚家都跑不了,顺王也早晚会被拖下地狱的,她今日的痛苦就是他们的明日!就算死她也要拉着整个楚家来陪葬! 杨貂蝉已经彻底疯了,可是疯癫的她又异常的冷静,她骗过了所有人,没人知道她除夕当晚要行刺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老皇帝!一切的一切只有她和小太监两个人知道,结果被欺骗的华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以为得计,结果中计的却正是她自己。 “臣之所以能够那么容易就查明真相也多亏了这个刺客杨貂蝉。”江宁勾起了嘴角,“她为了能把楚家拖下水可是没少留下线索。臣觉得,除非一直没人调查,但凡有个人来调查,迟早都会查到楚氏身上。” “就算楚家能够找足借口摆脱其他的罪名,可是海蛇的来历又怎么解释呢?谋害皇帝这一条倒是能躲过去,通敌卖国这一条他们绝对躲不过去,这就是杨貂蝉对他们最后的馈赠。” 当一切证据被摆在老皇帝面前的时候,刚刚醒转过来的老皇帝差点没一口血吐出去再次气晕。 可是他能说些什么呢?自从冬至宫变以来,他越来越信不过大权在握的司徒晟,所以乾清宫的人员安排他坚决要握在自己手心里,决对不许司徒晟插手。 结果他的心腹之人被华妃收买,放进来了刺客弄出来这么场惊天动地的行刺,难道他要怪太子司徒晟控制不了乾清宫吗? 世家势力是他一力保全下来的,楚家明明与茜香国有往来,是他按住了司徒晟不让他继续深入调查的。 是他要保下世家,保下顺王,以顺王的势力权衡太子的势力,生怕太子全面掌握朝政权力的。谁知道就是他非要保下来的世家楚家放进来了刺客,险些没让刺客把他给宰了呢?他刚刚有所“好转”的身体就是被楚家这群蠢货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他又岂能不痛恨楚家? “父皇,儿臣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司徒晟语调很是谦卑,恭顺地问着短短几天过去就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皇帝。 对司徒晟来说,查不查下去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只要再等几天,等到他登上了皇位,就可以派兵铲除世家在江南的大部分势力了,那些没被牵扯进行刺的家族也无人能跑的了,他还在乎现在查不查的事情吗? 老皇帝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地发软,他试图对这个儿子摆出威严的样子来,可是虚弱的病体根本不足以让他这么乱来。他苍白着脸,轻声说道:“不,不许再查了……”他叹息了一下,“就这样给楚家定案吧,不能查下去……” 看着倒在床上“拼命挣扎”的老皇帝,司徒晟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中的神情还是那么的谦卑,“遵命,父皇。” 就算不继续查又有什么差别呢?司徒晖的母族被定了谋反叛逆之罪,那么他这个顺王怎么可能有登基的那一天?想也知道司徒晖已经完了。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老皇帝通过杨貂蝉的事情想到了同样下场的甄家,可想而知甄家活下来的人下场之惨了,或许发往边关的人还能有活命的可能,那个甄珍珠怕是必死无疑了。不止如此,此时过后怕是整个皇宫和教坊都要洗刷好几遍才行,不知多少人因为杨貂蝉而死。 所有人都在回忆着被抄家灭族的人家,江源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华妃楚氏被杨貂蝉坑得那么惨,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被坑的那么惨的家伙。开始以为是可以一用的棋子,现在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丢不得也吃不下,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月华倒是说了一条出路,“既然不能丢了,也不能不管,倒不如送出去,交给别人处理……” “送出去?”江源眼睛一亮,果然,自家妻子总是能想出好办法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是要他们相争在一块才行。至于咱们冠英侯府,和那个人,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当根本没有这回事吧。” “是是是,夫君说没有,那就没有,反正当初的龌龊事就是听到都觉得脏了耳朵,侯府又何必搀和进去呢,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斗去吧,总之是和我们江家没有关系。”月华笑了笑,“正好,他们一个落魄了,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让他们斗着岂不是恰到好处。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像你想起那些事情,总需要一个了结的。” “别以为你们谁都不说我便不知道了,若没有这场刺杀,你和哥哥……这等大事你就一定得瞒着我?父皇是一方面,那两边也万万饶不得。”月华皱了皱眉。 “放心好了,很快他们就不只是落魄那么简单了。”江源勾起了唇角,抱住了微微嗔怒的妻子,“殿下一直在调派人手,他们以后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这等贪婪之人不值得原谅,谁护着都不成。他们自己想死,神仙都拦不住!” “至于了结……”江源抬起了头,“哎,且等等吧,早晚会有个了断的……” ☆、第七十五章 楚皇妃魂归酆都城司徒晟终登无极位 一个宫妃竟然谋划行刺当朝太子,甚至涉嫌行刺皇帝陛下应该怎么办? 无论哪朝哪代都只能挑个体面一点儿的死法了。 一名老太监托着一个漆器托盘走入了华妃的寝宫,托盘上面放着一把短匕,一壶毒酒以及一条白色的长绸。这三种事物都能保证让死者留下全尸,在靖朝已经算是最体面的三种死法了。 短匕是削铁如泥的利器,无论是划开手腕、刺入心脏还是割开脖颈都不会有阻滞,不会留下太大的痛苦。毒酒是宫中调制的秘药,服下之后不久就会陷入昏睡,在昏迷之中死亡,在梦中离世。白色的绸缎乃是江南敬上的最好的织品,柔软而致密,摸上去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光滑,绝不会擦破皮肤…… 在老太监心中,太子殿下还是很仁慈的,既然华妃涉及谋逆,一死已是必然,他没有给华妃定下个凌迟车裂之类的死法,还保留了她最后的体面,让她免除了死亡之外额外的痛苦,已经很仁慈了。 估计任何一个靖朝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即使太子痛恨华妃,即使太子毫不手软的命其自裁,可是他还是还给他的敌人留下了最后的尊严,属于皇妃的尊严,让她带着这个头衔离世,这还不仁慈吗? 可惜华妃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知道自己的手下被江宁一一找出来审讯,华妃就陷入了莫名的不安之中,现在一见走进宫殿的老太监手中的物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被暴漏了啊!她要死了啊! 曾经年轻美丽的面孔一瞬间便扭曲起来,惊恐和恶毒让曾经靓丽的容颜变得黑暗而恐怖。她高声地嘶吼着,曾经如同黄莺一般婉转柔美的声音变得时而沙哑,时而尖锐,此时的华妃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朵鲜艳的花朵,而是人们看都不屑去看的*肮脏的泥土。 “不会的,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对,这一定是司徒晟那个贱种的主意,一定是他想了法子来陷害本宫……本宫要去找陛下说清楚,陛下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华妃挣扎着试图冲出宫去见老皇帝,却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拦了下来,牢牢地按住了。 “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你们难道不知道本宫是谁吗?本宫要见陛下,你们谁敢阻拦?!”华妃大力地挣扎着,梳好的发髻也因此散落开来,头上的金钗玉饰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地上,华美的衣着也被嬷嬷撕破拉乱,好像一瞬间就从高贵的宫妃变成了一个疯婆子一样。 嬷嬷们怎么敢放华妃去见老皇帝,老皇帝刚刚还被华妃气得吐血,严令绝不见华妃,还命令太子一定要定她的死罪,这些粗使的嬷嬷哪敢去碰皇帝陛下的霉头。 端着托盘的老太监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尖锐刺耳,一声声都仿佛扎进了华妃的心脏里面,“罪人楚氏,就是陛下下旨要处决你的。原本陛下为你定下的是凌迟之刑,还是太子殿下宽宏仁慈,才换成了自裁。你既然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难道还敢不伏法吗?” “我没有,我没有!司徒晟那个贱种……江氏那个低贱的宫女……是他们害我,陛下绝不会相信他们的!”华妃还在那里挣扎着,可是为她送行的人显然没有耐心了。 老太监一挥手,说道:“还不速速送楚氏上路?” 自有下属的太监领命,接过托盘里的毒酒向华妃走了过去,他一手掐住华妃的下颌,一手将毒酒向她喉咙灌了进去,直到华妃没了声息这才停了下来。过了片刻,那太监试了试华妃的鼻息,见彻底没了,这才回身复命。 院中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物品,他们将华妃的遗骸放在担架之上,蒙上白布便抬走了。和当初犯了事情的甄妃和荣妃一样,华妃犯下大逆之罪也休想葬入皇陵。犯妃的遗体不会交给家人安葬,楚氏全族都逃不过惩治,就算交给他们又有何用?她直接被葬在了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也不许立碑,就算生前如何荣宠,死后也只得草席一张。 富贵如云烟缥缈,转眼便随风流散,不知被无常押解入了酆都城的华妃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是否忏悔当初犯下的罪孽…… 华妃的死亡只是序幕而已,整个楚家都躲不过痛苦的命运,当初有多高贵,现在就有多卑微,有了杨家的前车之鉴,楚家只有更加悲惨。当初他们还“可怜”“同情”杨氏儿女的惨状,可他们的子女就没有那么好运被送到教坊和宫中了,等待他们的将是矿山和盐池,到了那里必然十死无生。 司徒晟没有动顺王,毕竟他也是行刺事件的“受害者”,而且靖朝的皇家不兴杀兄弟的,像司徒易这样对亲兄弟下手的人几十年才出了那么一个,司徒晟还没打算破坏这项家族传统。 司徒晖被关在了他的王府之中,无诏不得出王府一步,虽然没有褫夺王爵,日子过得却和囚犯没有分别。负责“守卫”王府,看管司徒晖的是京畿大营的军士,绝对忠诚于司徒晟,司徒晖就算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 反正顺王的势力将会被一点一点地拔除,司徒晟不介意留着他给后世的子孙们树立个反面典型,让他们牢记通敌叛国的下场。 不同于杨王妃被带走时的激烈,得知华妃已死的消息时,司徒晖异常的平静,他一直很沉默,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顺王坐在院子里的圈椅之中,背脊佝偻弯曲着,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里。他双手捂着面孔,肩膀轻轻地抖动着,泪水无声地一滴滴落下来,溅在了地上。 为了他的野心,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杨氏这个妻子对他来说不过是衣服一般,可是母妃……他从没想过会这样失去他的母妃。 野心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一切,自认为血统的高贵让他看不起旁人。大皇子司徒旭在他眼中不过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的后代,二皇子司徒昂不过仗着自己有个封了皇后的母亲,可那死了的皇后的血统哪里比得上母妃这数百年世家的血脉?三皇子司徒晟的母亲身卑位低,不过是个奴才,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五皇子司徒易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他又岂会在乎? 他已然被盲目的自信遮蔽了双眼,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太晚了…… 他的傲气从来只源自于血脉,可是当他的母族失去了曾经光辉的地位跌落凡尘的时候,他还剩下什么了呢? 是,他看不起别人,可又怎知别人是不是也在暗暗高傲的看不起他呢? 杨王妃离开的时候他的表现虽然激烈,可是内心深处却一直波澜不惊,他自信,他高傲,他认为只要他自己愿意,像杨王妃这样出身世家的女子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是当华妃离去的时候,他的内心却一刻不停地怒吼,但口中却一个字都吐不出。他的骄傲,他的一切都在被人践踏,被人踩在脚底了,他还能怎么办?他还有什么? 他现在理解当初杨貂蝉的做法了,受人折辱欺凌的感觉实在太过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司徒晟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他不知道。 记忆之中那个被父皇惩罚跪在雪地中,人人可以随意欺凌的身影越来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们所有人的太子殿下。难道他就真的不如司徒晟吗?为什么那个宫女的儿子可以爬到他们所有人的头上呢?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会放弃的,老三害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母妃,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绝对不会放过老三的! 礼部已经将司徒晟登基的时间给定下来了,钦天监算出来的,二月初十,正是黄道吉日。老皇帝躺在病床上歇斯底里了一番之后到底是认命了,在诏书上面用了印,交出了传国玉玺,只待那天到来,司徒晟就会成为大靖新一任的皇帝陛下。 当初无人问津的司徒晟现在却成为了最终的赢家,这等事数年前谁能想得到呢? 无数人等着攀附他,依仗他,就连弘武伯府和冠英侯府的门前都停满了马车。几日之间江源就收到了厚厚的一沓拜帖,请他赴宴的人能从皇城门口排到永定门外。当初那些完全看不起月华的公主姊妹们也纷纷递上赏花的帖子,这京师的正月里一向天寒地冻,这时候就是赏梅都嫌冷,也不知有什么花值得大冷天去赏的。 司徒晟麾下的谋臣武将都欢欣雀跃,等待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江源却依旧保持着本心,不悲不喜。 辅助司徒晟成为大靖皇帝不过是万里长路的第一步而已,从司徒晟成为了太子的那天起,这一日就是必然会到来的,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吗? 江源不差官位,不慕爵禄,所求的不过就是一展才能,施展抱负,既然他现在就已经能展现才能了,还至于为了外物失去了本心吗? 登基这类事,都是有着明确的制度的,司徒晟按照制度走了那么一次,折腾了一整天,也就坐上了龙椅成为了皇帝。老皇帝退位成了太上皇,却坚决继续躺在乾清宫里,说什么也不肯让出这个历朝历代皇帝住的宫殿,司徒晟也不在意,什么也没说,还是住在他的太子东宫里面。 这倒不是司徒晟软弱,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一个人的权势可不是看他住在哪里,而是看官员们愿意听谁的话。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天下共主,满朝文武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服从他的命令,就算让老皇帝继续住在乾清宫又如何?有人会去乾清宫向他请教政事吗?有人会将奏折送到那里请他批阅吗? 司徒晟在哪里,权势和地位就在哪里,官员和奏折也就在哪里,哪里就是乾清宫,就是上书房,就是太和殿,就是大靖权力的核心! 就算老皇帝住到天宫上面又有何用?别说他此时的病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已然是个半死之人,就算他依旧全身康健,只要远离了权力的中心,不过几年时间,他就会被人遗忘到角落去,这就是世间最可怕的现实。 江源不在意官爵的事情,可是司徒晟却一直记着他这位心腹干将,登基不过三天而已,升官的诏书就已经下来了。 ——右迁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升为从一品大员。 江源这个兵部侍郎本来就管着整个兵部,也一直教导着司徒烨和司徒灿,这两个职位只是让他做事更加名正言顺了而已,倒也没有出乎他人的预料。 江源这个刚出炉的兵部尚书接过了新的官印和官服,还没在官衙坐上多久就又要出京了。因为司徒晟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替代江南官场的官员,也准备好了随同南下的兵马,就等着江源前去坐镇,了解江南大案了。 有些事是要缓缓的做的,有些事却千万不能慢,必须越快越好,当断则断。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道理,越是往后拖就越是会出大事。 既然人手已经齐备,江南之事必须一下完成才行,绝不能拖延时间,要趁着京城无人知晓的时候将所有涉案之人抓捕起来,否则京师朝廷之中就会发生混乱。那些江南之地的官员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弄出这许多事来,京中必然有与其利益相关之人与他们勾连在一起,一旦泄露了风声,那么群臣趁机向位置还没坐稳的皇帝发难也是很有可能的。 事情紧急,江源告别了妻儿出京南行,不日就到达了赵国与已经集结在那里的三*队汇合。张大海、庞亮多年前就留在了京畿大营,经常能见到身为节度使的江源,可是留在赵、魏、齐的陈有为和狄飞却已经数年不见江源了,这次见面自然很是欣喜。 陈有为本来就是沉稳老练之人,在外领兵数年更显得沉稳老辣,不但有了统兵大将的气势,办起事来也更加周密,言行举止颇有气度。人道是养移体,居移气,坐的位置高了,气度也就不同了,许久不见果然进步很多。 狄飞也是一般,刚认识江源的时候他还很是跳脱,现在看起来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时间果然是最锻炼人的事物。 之所以调遣三国之兵,一是因为他们都是司徒晟心腹,二就是因为陈有为和狄飞都曾是江源的部下,绝对会服从他的指令,不会因为争功之类的情况坏了大事。 前往江南替代官职的官员也全部出自司徒晟的麾下,这群人另有带领之人,与军队并不同路。江源的任务就是带领着三国的军队拿下江南出问题的官员,扫清当地管理田庄的奴才,进一步打击世家和勋贵的势力。之后的事情自有司徒晟安排,绝不会让人挑出理来,让朝中之人就算想扎刺也没有办法。 江南,扬州城,宋府。 宋臣把自己独自一人关进书房已经两个时辰了。他也没做别的,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茶,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朝政大事,其实却是脑海一片空白,浑浑噩噩。 那些重要的东西竟然丢了! ……宋臣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知府府衙着火他还搬梯子检查过呢,明明是好好的放在匾额后面的,可是才过了两天,他再去查看的时候却发现东西没了!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扬州府的知府衙门啊,每天无论什么时辰都有差役在府衙中巡逻保卫的,那包袱又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别人根本想不到,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个卷着废纸的包袱皮了呢? 东西不见了,他立刻就怀疑是王家或是刘家的人偷走的,可是据他仔细观察,住在宋府里面的陈三和刘管事都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依旧纠缠着他想向他要东西。宋府里不少仆人可以证明,这两人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有离开过宋府一步,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去府衙偷盗啊。 开始的时候宋臣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在演戏迷惑他,掩盖王家或刘家盗走东西的情形,让他不知东西已经被盗。可是看来看去又不像是那样的,这包袱都已经丢了几个月了,若是演戏也该演完了,收场了,没道理东西都拿到手了,还在这里骗他玩啊。 就算王家刘家做的很好,连自己的手下人都瞒着,但既然已经拿到东西了,下一步不就应该杀人灭口了吗?难道几个月的时间还没准备好灭口的手段?那怎么可能! 可如果不是刘家和王家拿走的,又会是谁动了那包袱呢? 宋臣实在想不到是哪位梁上君子光顾了府衙,拿走了那些东西,可是已经过去了数月,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宋臣只能继续安慰自己了。这盗走东西的怕是根本就是个小毛贼,完全不知道那东西的用处,只当是值钱的东西才拿走的,一见就是几本册子就给丢掉或者烧了……对,就是这样。 虽然失去了手中的依仗让宋臣很难受,可是万一那东西抖出来,他就只会更难受了。什么都没发生还不好吗? 宋臣每日里都催眠着自己,在心里念叨着这些东西没被偷,还在他手里……谎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见到陈三和刘管事也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根本不打算让他们看出任何破绽。 可是他在那里装相装的很好,这两人却根本就没有要离开宋府的意思,一住就住了好几个月,就是不说告辞离开的事,这下宋臣觉得不好了。 他们二人为什么留了这么久都不离开?那是因为这两人收到了命令,此次非要拿到那些东西不可。这显然已经是刘家和王家给他的最后通牒了,他们拿到了东西可能会杀他灭口,可若拿不到东西却一定会动手的。现在那些东西已经没了,他就算想要投诚都没有了本钱,这要如何是好呢?! 宋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既不敢说东西没了,也不敢和刘、王两家翻脸,只能摆出贪得无厌的样子,装作向两家要更高的价钱。这种做法完全是为了拖时间,他既然知道世家勋贵已经势在必得,更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那么无论他怎么要东西他们也不会翻脸,反而愿意陪着他演戏。 他这么做倒是很有用处,敢这么不要命的要价当然说明东西还在他手中,世家和勋贵自然也就没怀疑过东西不在了的事,虽然厌恶着宋臣,却已然敷衍着答应着,反正东西到手就打算宰了他了,暂时答应又怎么样?到时候还不得吐出来? 稳住这两边,宋臣已经顾不得官职权势,妻儿老小了,满心的念头就是逃走,他暗暗准备着脱逃的事情,打算找到无人注意他的机会逃往北方,哪怕当一辈子平民百姓,改名换姓,他也认了! 拖了几个月,刘家稍显沉不住气,可是如今王家的人也住在宋府,他们也不敢对宋臣下死手。杀人灭口总要能把口灭了才行,若是宋臣逃过一劫或是死前将讯息透露给了王家的人可怎么办?那岂不是便宜了王家? 刘家不敢动,刘管事更不敢动了,他现在不但要盯着宋臣,更要盯着陈三,生怕这两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接上了头,被王家知道了东西的所在。为此,他连睡觉都不敢睡得太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盯紧这两人上了,差点没把身子拖垮。 一切情况都在林钧的掌握之中,不过放回一个陈三就逼得宋臣、刘家和王家呈鼎立之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说,江源这一钓竿真是相当了不起…… ☆、第七十六章 因惜命陈三盯人紧为保全宋臣泄天机 宋臣的惶惶不安当然躲不过住在宋府之中负责演戏和窥探的陈三,他小心地盯着宋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宋府四处悠闲地晃悠着,时不时找话刺刘管事几句,气得他直跳脚。 陈三落水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他当初失踪了那些天才又出现,王家还是知道他消失的事情的。 王子朋曾经派人专门来询问过陈三,陈三除了隐去江源他们的事情,将其余能说的情况都说了。什么刘管事抢了他手中的信,还将他丢到河里差点没淹死他,什么有商船经过恰巧救了他,不过人家心急生意的事,不肯随意靠岸,所以耽搁了几天他才能接着商船靠岸的机会离开船只,辗转来到了宋府。 这一番说辞并不是没有破绽的,不过陈三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扬州的宋府,也没有回过金陵王家,王子朋就算想要仔细地询问他事情经过也没有机会,倒是让他这番谎话蒙了过去。 王家这边一听说刘家竟然连抢信灭口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满心考虑的都是怎么找刘家报复算账,再加上刘管事也不离开宋府,王家怕陈三离开之后便宜了刘家,因此只是命令陈三继续住在宋府劝说宋臣交出东西,倒是让陈三混过去了,没有露出马脚来。 陈三很清楚,他当初既然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江源等人,就形同出卖了王家,那么他在王家的路就已经被绝了。他将如此隐秘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外人,按照王子朋那狠辣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否则就只能听从江源和林钧的安排一条道走到黑了。 林钧得知了他送出去的消息,暗自防备着宋臣逃走,只是命陈三尽量纠缠住刘管事,让刘管事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以免被他发现东西被偷的事情。所以陈三每天有事没事都在刘管事身前转悠,让这个杀人未遂的刘家奴仆吓得不轻。 刘管事自认为当时丢陈三下河的事情做的很是隐蔽,陈三应该拿不出什么人证物证之类的,他掩盖捆绑痕迹的那件撕坏的绸缎外衣也早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就算陈三真的要去府衙告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州府的官员想来也不敢为了陈三而得罪刘家。 而且杀人总得有原因吧,陈三一个奴仆有什么值得别人暗害他的?说是谋财害命,那船上比陈三有钱又体弱的人多了,怎么不见被杀?这完全没道理嘛,难道陈三敢冒着被王家杀死的危险桶穿整件事的缘由吗?他要是敢说出当初那封信的相关之事,别说刘家了,就是王子朋也绝不会饶了他,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刘管事量他也不敢胡说八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个陈三三不五时就到他身边转一圈,眼神凶狠还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又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却吓得他心惊胆战。他是确定陈三不敢告他,可他不知道陈三会不会狠下心来把他杀了报仇啊,万一陈三打算冲他下手,他还真的未必能躲得过去。 当初他是靠偷袭才打倒陈三的,否则就陈三那般年轻力壮,他还真的未必是对手。万一陈三来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里,刘管事简直都想退缩了,可是一想到刘家比王家不遑多让的手段,他又咬牙不敢离开宋府。陈三怕王子朋,难道他就不怕刘家了吗?若是那东西因为他提前离开被陈三拿到了,刘家还不得把他活活刮了?! 前怕狼,后怕虎,这位刘管事被陈三盯得心寒不已,做事都变得有些恍恍惚惚,也就没心情逼迫宋臣来。刘管事如此,陈三乐不得的,两人都不肯下手逼迫,因此这两家奴仆虽然住在宋府好几个月,也没有对宋臣作出什么特别极端的事情,倒是没有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也为江源带兵南下提供了时间。 在世家和勋贵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有一只大手笼罩在了江南的天空之上,就等着将他们旗下的势力全部一网打尽! 扬州府,小院之中。 江源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神色坚毅越发干练的林钧很是满意,这个林钧果然是谋事的高人,虽然在谋人上略逊色于自己,但是做出的事情却滴水不漏,比江源自己还要高明许多。他离开江南数月,整个江南之地依旧风平浪静,没有波澜,就连宋臣府上也没出什么乱子。做事的手段在司徒晟麾下首屈一指,果然是最好的帮手。 还是那件小宅子,厅堂之中除了江源和林钧,只有陈有为和狄飞在场,他们这四个人都是司徒晟的心腹干将,自然都是可靠之人,到得现在,有些事情就不必隐瞒了。 江源拿出那张羊皮地图平铺在了桌面上,指点着上面的位置说道:“江南之地虽然涵盖多省,地域广阔,可是落到世家和勋贵们头上,却是主要集中在这四个地点——杭州、扬州、苏州和金陵。其余之地虽然也是他们争夺的势力范围,可是到底差着一层,没有他们本族之人镇守,因此不如这四地那么重要。” “我们手中只有三国之地调来的四万人马,看着不多,但其实已经够用了。”江源说道:“如今主公已然登基为帝,下了旨意惩治地方,又交给我等虎符以掌控兵权,就算江南这里的驻军再多,将领又都是上皇的人,也是不敢公开反叛,违逆皇上的命令的。” “只要他们这些兵马不动,江南就再也没有其他势力能与我们手中的人马抗衡了。就算想要武装佃户也是需要时间的,只要我们分兵先掌握住这四地,抢在世家勋贵之前控制了局势,然后再层层推进蚕食整个江南,必然能将世家和勋贵的势力彻底瓦解!” 他指着地图上特别标注出来的几处地方,“这些地点都是当年勇王、顺王和义忠亲王囤积粮草军备的地方,我等必须抢先夺下这些地方才行,防止勋贵、世家想要狗急跳墙煽动佃户造反。这些地方全数占领之后,就算他们想不老实也没有用了,佃户就是再多没有兵器粮草也只是普通人罢了,难道要让他们拿着锄头吃着草根来造反吗?” 江源将具体的事宜一一布置下去,安排照应,滴水不漏。杭州、扬州、苏州、金陵四地,他们四人一人负责一处,然后再以这些州府为中心,向周围之地逐渐扩张,争取在几日之内就控制整个江南!打世家勋贵一个措手不及! 杭州城外,一处田庄,刘家庄。 虽然都是姓刘的,可是这刘家庄的庄主却不是世家刘家的亲眷。刘家的老爷们喜欢给下面的仆人赐姓刘,这刘姓的仆人被放出来替刘家管理这处田庄,于是这田庄就叫做刘家庄了。 刘家庄实际上的主人姓刘,管事的姓刘,可是下面的佃户却姓什么的都有,足足有上千户的人家居住在这里,租种庄子的土地过活。整个田庄之中土地不少,山坡上还种着不少茶树,似乎收成很是不错,可是这里的佃户日子却依旧过得很苦。 江南这里气候适宜,土地肥沃,本是称为鱼米之乡,产粮之地。可是这地里面产的多了,田地的租子也跟着连连上涨,遇到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租子不但不降,反而又要增加,非逼得佃户们卖儿卖女,全家成了刘家的奴仆才肯干休。 忙活了一整年,田里刨出来七八成的粮食都要被庄子的管事收了去,留下的一点粮食连糊口都不够,饿得人人面黄肌瘦。这还不算什么,他们这些佃户还得帮着庄子里面收茶炒茶,打猎打渔,腌菜制肉,送给老爷们做节礼,这些事情都不算工钱,全是白做,可是不做就要被收回土地赶出田庄。 庄子里的日子虽然苦闷,可是却没有几家佃户决定离开这里,只因为整个江南的田庄都是这般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种命运,避无可避。 也有识字的人说道,朝廷有明文律法规定,江北之地的田租不得超过地产四成,江南的地租不得超过地产五成。 可是说是这么说,自古以来,又有哪家佃户能够告赢主家的?这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早就被庄子的主人打点好了,若是佃户敢去上告,不但讨不回公道,还得以诬告之名被反坐,被发配充军。所以大家都只能苦苦忍着,不能忍也得继续忍。 现在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一些,至少还能勉强地活着,有一口吃的,可若是离开了田庄,在这江南一地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不是沦为贱民,就是活活饿死。因此他们痛恨着田庄,可是却没办法离开,所有人都以为会这样生活一代又一代…… 半夜,刘家庄管事的院子发出一阵阵的嘈杂声音,不少租田的佃户都听到了院子那边的动静,小心地趴着门缝往那边偷看。 几个胆大的人偷偷溜出屋子靠得近了些,看的比较清楚。只见那处三进的院落被一哨人马给团团围住,厚实的围墙墙头上趴着几个刘管事的心腹庄客,正拿着弓箭打算反击,却被外面包围的人马先下了手,几箭射了过去就没有了声息。 看衣着,看甲胄……那几个偷看的佃户咽了咽唾沫,这些围困院子的人马竟然是朝廷的军队!这得犯了多大的事才能招来朝廷的人马来剿灭庄子啊?难道那刘管事犯事了,所以要被官府捉拿?佃户们心里面犯着嘀咕,却一步都不敢踏出去,反而偷偷溜回了家中,就怕被这伙军队当成田庄管事的心腹给误杀了。 嘈杂的声响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那哨人马撞开了院门,冲进了田庄管事的院子,不一会儿就将那个管事连着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捆好了压了出来,之后也不知他们在庄子里面搜出了什么东西,翻出来十几口大箱子。直到抓住的人和翻出来的箱子都被放上马车,这些人才离开了刘家庄,不知去向。 看到外面没有动静了,有胆大的佃户偷偷溜出家门去院子那边查看,只见那管事的院子里一人都不剩,连那些被射死的庄客都没留下。屋子里稍微值钱的东西,仓库里的银钱米粮被搬得一点儿不剩,全被那伙兵丁给拉走了。 这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戏文里说的抄家灭族一样,该不会那个管事真的犯了大事了吧…… 苏州城,同知宅院。 后半夜,更夫都找地方打盹了,却突然有人锤响了大门,那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摆明了里面不开门他就不肯罢休。 值夜的门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拍着嘴,懒洋洋地对门外低声说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敲什么敲啊,催命啊!” 虽然心里面很不满意,可还是得老实去开门,就算骂骂咧咧也不敢大声,就怕外面的人听到了给他小鞋穿。身为同知官宅的门子,他还是很有眼色的,这都已经是宵禁的时辰了,胆敢这个时候满街乱走还敢敲官宅大门的必然不是寻常人物,估计是有什么大事找他家老爷,总之不是他这个门子惹得起的,所以他虽然满腹牢骚,还是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大门刚开一个小缝,还没等那门子看清外面敲门的是什么人,门外之人猛地在大门上推了一把,把躲在门后的门子推了一个趔趄。 那门子还没来得及大声叫骂呢,门外的人已经把两扇大门都撞开了,只见外面的阶梯下足有百十个手执火把武器的兵丁,当先敲门的那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冲进前院了。 “你,你们……”是做什么的?他刚磕磕绊绊说出前面的两个字就被闯进门的兵丁拖拽到了墙角的阴影里塞住了嘴巴捆了起来,无力反抗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口的兵丁们冲进了宅院里面,引起了一阵阵的骚乱。 几刻之后,正在府宅里面搂着小妾睡觉的苏州同知只穿着散乱的亵衣,披头散发的被兵丁们揪到了前院之中,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枷锁铐住了按着跪在了院子正中。 之后同知老爷的那些亲眷们也没跑掉,就连府宅里面的仆从们也都没有放过,不是被兵丁们绑了起来,就是被反锁在了屋子里不得出入。宅院里面值钱的东西和库房里积攒的金银财宝都被兵丁们熟练的装箱抬出来,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就等着马车到来,拖上带走了。 那位苏州的同知老爷还打算和兵丁们争辩上几句,当先那似乎有品级在身的将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圣上有旨,要我等抄你的家,你难道还敢不从吗?” 这么一句话比什么都要管用,也不知那同知脑补了些什么东西,脸色苍白,全身抽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人只闻到一阵骚臭味从他身下传来,他竟然被吓得失禁了! 就这同知心虚的样子,就是说他没有犯下大事都没人肯信了,没犯错至于吓成这样吗?被绑在他旁边的人们忍不住瑟瑟发抖,就怕被他牵连进大案里面被发配甚至杀头。 这样的场景不是只在刘家庄和苏州同知的宅院之中发生,整个江南之地都在一夜之间颠了个个儿,无数官员的宅院都被官兵们冲破,无数田庄的管事都被兵丁们缉拿。一夜之间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抓,也不知有多少家被抄。 无数人哀嚎喊冤,无数人惊吓任命,无数人咬牙切齿地诅咒,无数人以为自己的后台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出言不逊,大声叫骂……可是结果呢?他们统统罪有应得…… 扬州城,宋臣府上。 厚重的府门被雄壮的士兵们拿着木桩生生给撞开了,宋臣直到被捆成一团丢在了地上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事被人给翻出来了。 贪赃枉法?这样的罪过天下多少官员都做过,至于让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抓他吗? 收受贿赂?在他这等人心中,这只能算是下面的属下对他的孝敬,这是天底下的惯例,根本不算是罪过! 勾结外族?这倒是大罪没错,可他自认为自己做的精细,不留痕迹,人证物证什么都没留下,连信件都让他给烧了,他人是看不透的。 至于大开方便之门?人家给钱给权,他给利益,这简直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怎么能算错事呢? 那是什么导致他被人抓了呢? 他倒在地上,大声地喊着冤枉,挣扎着去看面前站着的那个明显是主导之人的年轻人。他很确定,这人他过去绝对没有见过,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看着倒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身上也没什么官气,难道是哪家的子弟吗? 一想到这一点,宋臣连忙闭上了嘴,此时此刻他完全不认为是官府来抓他了,还以为是世家、勋贵要拿他灭口呢! 虽然这动静实在大张旗鼓了一点,还动用了周围的军队,但是现在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了,就算有再大的动静也没人敢出门打探,事后大不了推脱到周边的哪处盗匪身上就是了。 就报个强盗抢劫杀人,以这世家和勋贵在江南的势力也不是抹不平他这个四品官员之死的,就算抹不平又怎么样?他人到那时早就已经死了,难道还能活过来报仇吗?只要手段干净一些,就算京里面现派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正这么越想越怕,只见客房里住着的刘管事也被五花大绑地丢到了墙角那里与他作伴,而同样住在客房的陈三虽然此时脸色煞白,却是毫发无伤地走向了那个主导之位的年轻人,竟似和他是一伙的。 这下宋臣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年轻人必然是勋贵那边的人,甚至可能是金陵王家的人,要不然为什么他和刘管事都被抓了,偏偏陈三能够躲过这一劫?这勋贵之家认识的武将一向很多,江南不少将军都是他们家族的门生故旧,都愿意给他们几分面子,想来不过是借几个兵丁也不是不行的,这些人马必定就是这么被他们要来杀他的! 看着陈三苍白着脸走了过来,站在院子当中的林钧勾起了唇角,轻声安抚着瑟瑟发抖的陈三,“这次你做的很好,你既然如此替朝廷办事,稳住了情势,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你就能抹掉奴籍,得到一大笔钱去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过好日子了。到时候离王家要多远有多远,王子朋就算想要报复也找不到你的人。” 陈三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对林钧行了一礼,既然已经一条道走到黑了,那么就得继续走下去,现在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什么都敢干!平日里越是惜命的人被逼到危险之地的时候胆子就越大,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敢欺骗主家,天天去盯着要取他性命的刘管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吗?他只恳求林钧和江源肯放过他,什么金银什么田产,他一点都不敢要…… 林钧说话的声音不大,说的什么宋臣是一句也没听见,不过一看到陈三恭敬地向林钧行礼,宋臣已经将之前的怀疑坐实了,认定面前的林钧必然是王家之人,而且看那陈三谦卑的样子恐怕还是王家的子弟,就不知是哪一房的少爷了! 这时候为了保住性命,宋臣什么也不顾了,直接高声大喊起来,“你们金陵王家竟然敢对我下手,不知道我手中握着你们王家的把柄吗?你家王子腾的把柄就在我手心里攥着呢,要除掉我,那个消息可就保不住了,一定会被我的心腹之人传遍大靖的!你们还不将我放开?!” ☆、第七十七章 保命急宋臣话白鸭为查实三司会南 什么?有王子腾的把柄在? 宋臣这句话说得林钧一怔。他不确定宋臣是真的知道王子腾的什么要命的事情还是为了拖延时间保住性命而胡乱讲的。不过听他的意思,是将自己这群人当成了王家派来杀他灭口的了,这倒也没必要挑破,林钧很想听听宋臣到底能说出点儿什么来。 林钧也不动声色,挑起眉梢,露出一个极度傲慢的微笑,说道:“事到如今,宋大人还要用这种人人皆知的小花招吗?为了晚一点死,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林钧本就是江南人,小时候在金陵住过一段时间,学起金陵话还真的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随父亲在京城住了多年,口音中也因此带着一点儿京里面的腔调,就更像是出身江南却长在京城的勋贵们的口音了。 宋臣果然没有从林钧的声音听出破绽来,他这时候已经认定林钧必定是王家的人了,甚至还有可能是京城那边回到江南专门对付他的王家子弟。他曾经听说京城之中王家大房的王子胜有一个儿子叫做王仁,岁数也差不多是这么大,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王仁吗? 宋臣没见过王仁的相貌,不过他知道是生是死就在此时了,他若是能说出王子腾的什么把柄来,为了不让这把柄泄露出去,说不定对方还会留他一条命,在确定把柄不会传出去之前估计不会对他下死手,能拖延几时就拖延几时,总比立刻死了的好。 宋臣抿了抿唇,咬着牙说道:“你当王子腾当初做出来的好事没人知道吗?当初三藩作乱的时候勇王手下之中提议延迟勤王的就是他,也是他逼着史家拖延行军的,还有勇王宫变的时候也是他伸的手,联络的人手……” 他见说了这几个罪名的时候,对面的“王仁”连脸色都没有变,从始至终都一副随便听听的样子。宋臣知道,就这几句话保不住他的命,只能接着往下说道:“你们王家捉了白鸭给人替死,你们当我不知道吗?斩白鸭那可是大靖律例明令严禁的,高皇帝的旨意,官员若是敢做,无论职位高低都要砍头的!” 前面的那些事情林钧都知道,都是当年的老黄历了,相信满朝文武知道的都不少,可是斩白鸭?这金陵王家竟然连这种恶事都干出来了吗?! 什么叫斩白鸭?斩白鸭又称宰白鸭,就是有权有势的人犯了人命官司不愿一死,便或重金收买,或威逼强迫,令无辜的贫寒子弟替犯事之人认罪伏法,冒名顶罪。 听说最初之时,犯事之人还愿意花重金收买他人,只让那人自行到官府认罪,若官员是个昏聩之人,急于结案,这顶罪之事就成了。因为了钱财而主动去送死的行为就好像是因贪利而被人任意玩弄、宰杀的白鸭,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后来事情渐渐演变,犯事的人家干脆与官府勾结,沆瀣一气,故意逼迫贫寒人家,迫其认罪,这顶罪之人根本无处诉苦,官官相护之下就只能屈打成招,认命被杀…… 若说放印子钱是罢官、抄家、流放的罪过,那么斩白鸭就是天大的罪行!不但伤人性命,更是冤枉了无辜之人,彻底破坏了律法的森严。 当初燕朝末年,高皇帝还不过是一介升斗小民,无权无势,他的亲兄长就被有钱有势之人当做白鸭给顶罪杀了,因此靖朝律法对于斩白鸭之事断罪极严,敢粘上这条罪过的人无论官爵有多高,必然只有一死的下场。这王子腾竟然如此自信不会泄露,居然敢粘上这种事? 林钧望着伏在地下的宋臣,见他脸色赤红,表情激愤,也不确定他是真的知道这私密之事还是为了活命随口编出来的。他干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们王家的人还用得着做什么斩白鸭?凭我们王家的权势,哪里的官员敢不给王家几分面子,敢明目张胆地给王家的子弟定罪?还用的着做这种事来让你抓把柄?真是笑话!” “怎么没有?!”宋臣这时候为了活命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敢往外抖落,“你们金陵王家确实是家大业大,势力也大,就是在整个江南都可以横着走,杀了人都不用担心被判重刑呢,当然用不着斩白鸭来找人替死。可是你王家就没有个落魄的三亲六故吗?就不会借着权势替别人买人命,填罪名吗?” “你们自当这件事做的隐蔽,以为没人知道吗?那王子腾的亲外甥,金陵薛家的长房长子薛蟠因为指使奴才打死了乡绅之子,闹出了人命官司,论律法来讲,杀人偿命,需判斩刑才对。若只如此,王子腾还压得下去,谁知那死了的人身有功名,被他身为御史的同年知道了这事,抓住了不放,竟然压不下去了,非得判刑不可。” “王子腾却心疼自家外甥,要花钱平了此事,特意命人从北疆捎信回了金陵,买通了新任的应天府尹,私底下放走了薛蟠,捉了白鸭来替死!那白鸭此时还在金陵的大牢里面关着呢,就等着秋后问斩,你当我不知道吗?!”宋臣不服气地高声喊道。 还真有这种事?!林钧轻轻皱眉,心里却是清楚,之所以有人肯替那乡绅之子伸冤,必定是因为这几年勋贵势力倍受打击,在朝中难成气候,这御史背后不知是站着世家还是属于皇帝陛下,若是没有势力依靠,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而且咬死了不肯了事,必须杀了首恶? 听到王子腾之事,林钧心中愤恨已极。若只是一般的贪污受贿,他见倒是的多了,甚至那本百官行述上种种记载连勾结敌国的事这群昏官都干得出,可见江南官场的黑暗。可是身为朝廷的一品大员,这王子腾竟然捉白鸭给亲戚替死,这人不但没有忠义可言,就连做人的底线都没了! 他们这些混账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命关天?懂不懂得什么是律法森严?! 林钧此时也不多说什么,挥手命手下兵丁将宋府之人统统压走,将钱财押运带走,今晚他还需要再查抄三家才能完工,不能因为一个宋臣耽误了整个江南大案的进度。 江源的策略确实是很好用,先是带兵抄剿了勋贵世家手中的战略资源,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反叛的能力,然后又命人全力查抄了田庄,令田庄之中失去了领袖之人,使得下面的佃户庄丁无法起事,最后将江南腐朽的官员一网打尽,让世家勋贵彻底失去了爪牙,没有了还手之力。 这三步可谓环环相扣,一连串的拳头将世家勋贵彻底打蒙,然后再逐步蚕食掉他们在江南的全部鹰犬,将他们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田庄的佃户和土地还需要进一步处理,被押解带走的官员需要等待接替的人员,世家勋贵的残余势力还需要一点一点地慢慢来剿灭,可是这招擒贼先擒王实在是很有效。 官员们全被抓了,田庄的管事也都被捕了,掌控着佃户生死的地契和奴契落的都是那些管事们的名字,他们这一被抄家,世家勋贵们就是想用这些东西要挟佃户们陪他们造反都不成了。 新任皇帝陛下手下的探子们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个个世家勋贵的大门口看着他们,可这些人又岂敢乱动?若说世家和勋贵趁着势力没有被完全蚕食,联起手来说不定还能与这四万大军抗衡一段时间。可是别说他们联手是几乎不可能的情况,就算他们真的联手了,然后呢? 抗衡完这四万大军难道就完了吗,江南之地还有多少兵马驻扎?就算这些兵马的统帅都是太上皇的人,可是世家勋贵一旦联合动手对抗三国的军队就可以算作谋反作乱了,就是瘫痪在床的太上皇也容忍不了他们谋反啊?江南之兵一旦也加入战局,世家勋贵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若是还有军备和粮食在手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可是江源第一步就带兵抄了那里,几十年时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被江源拉走了,就算他们手底下人多也不能赤手空拳就和军队抗争吧。就算他们占领了江南一地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底下的军队多着呢,没有粮食储备,就凭江南一地这么点人口岂能抵挡北方的强军? 这招釜底抽薪的计谋之下,世家勋贵的爪牙会被慢慢消耗,可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得势力缩水,而等到江源他们彻底消化了这些爪牙,接收了这些势力,世家和勋贵的力量怕是只能剩下不到一成了,到时候又有何畏惧? 这两处势力也不是没有别的敌人的,大靖不知多少官员和势力都曾受过世家和勋贵的苦楚。当初他们是势力太大,当然能够压制得别人没有办法反抗,可是现在世家勋贵的势力被朝廷瓦解的差不多了,若要对付起他们来就容易多了。蚂蚁成群尚且能咬死大象,更何况世家和勋贵已经不是大象了…… 太上皇说要留下世家和勋贵,可以啊!若是太过于急着铲除了他们,这些势力难免没办法被司徒晟一口吞下,免不了要有不少便宜了别人。可是现在既然世家和勋贵还没有被彻底铲除,又有人帮着朝廷打压他们,司徒晟就能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尝了,就算不能全部吞下也能吃掉八、九成。 江南之势就是一只美味的螃蟹,对付起来要做到要快当快,要慢当慢,先用雷霆手段掰下他们的蟹螯和两侧的腿脚,然后就可以慢慢烹制,慢慢品尝,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们反抗了。 等到太上皇故去,世家勋贵的最后一层保护的蟹壳也要被剥下去,那么里面的蟹肉和蟹黄不是朝廷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吗? 既然万事已定,江源便前往扬州与林钧汇合,交流了一下这段时间事情的进展就听说了王子腾斩白鸭之事。 江源皱紧了眉头,当下书写秘折着人迅速送去京城交给皇帝陛下。这斩白鸭之事非同小可,如果命案尚且能抓人顶罪,那么其他的一些小案子呢,岂不是都可以凭借权势金钱躲过去了?长此以往,法将不法,律法将没有任何威严可言,没有了律法的束缚,那么岂不会变得国将不国? 林钧是法家出身,一向最重视律法和制度,对于此事的影响,他看得比江源还要透彻。 “江大人,一个国家的律法乃是国事的重中之重。仁义厚恩不过短暂安抚,律条法制才可得永年。法制即是规矩,即是公正,即是约束,即是秩序。若是法律遭到了破坏,失去了公正,那么再怎么坚固的基石也会化为一盘散沙。到时候,无人信奉法律,只听从强权,民怨沸腾,官逼民反,正如前朝一般,早晚将要衰败……灭亡。”林钧和江源都为司徒晟的心腹,相互之间的信任非同一般,若不然这种话林钧绝不会说出口。 江源点了点头,社会制度的崩坏会引来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了,越是强大的力量就越是需要约束,否则将会酿成超乎想象的惨剧。从这点上看,斩白鸭的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对于国家的影响一点不比通敌卖国要轻。 当初高皇帝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定下了明文严令,谁触及使人替罪,无论官职爵位有多高,一律处死,即使外戚皇爵也不例外。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知道此事却没有严惩,那么再怎么森严的律法也不过是一纸空文。放任违法之人破坏律法的权威,只会造成更严峻的后果,所以此事绝不能姑息! 其他没查到的暂且不算,光是百官行述上记载的以及宋臣所说的王子腾之事,这斩白鸭在江南竟然已经出现了十几个,可见江南官场之*。如若此风不能被有效遏制,那么等到犯事之人越来越多,就是朝廷想要遏制都堵不住缺口了! 京城,皇宫,御书房。 接到了江源的秘折,司徒晟皱紧了眉头。 那本百官行述上记载江南之地斩白鸭成风,与官员勾结之下捉来的替死者足有十数人。如果死罪尚且可以顶替,那么其他的罪行呢?如此下去法律岂不是成了一纸空文,成了欺凌升斗小民的工具,而白白放过了罪大恶极之人吗? 秘折上写着:“律法之道,在于中庸也。中者,不偏也。庸者,不易也。中庸之说,不偏不斜,不易不改,智愚勇怯,贫富高下,皆不可违,皆不可犯。而今江南之官视中庸为平和,保权势而亡公义。只知私而不知公,怜富而憎贫,媚高而害下,恋权而不畏法,得势而不守制。讼不平,法不公,致使贼子横行,小民亡命,乱国之事莫过于此……” 江源的态度一向平和开朗,就是遇到艰难险阻之事往往也不露声色,很少疾声厉色,如今奏折之中语句如此愤慨,迫切之意力穿纸背,又怎能不让司徒晟注意呢? 司徒晟过去没有听说过“斩白鸭”这样的事情,他以为贪赃枉法,勾连敌国就是江南最严重的事情了呢,如今听说了王子腾之事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当初户部的国库为什么没办法从官员手中收回欠银?就是因为太上皇放过了勋贵之家,不许司徒晟去收他们的银子。既然勋贵不肯交钱,司徒晟又拿什么来让其他人还钱呢?如此不公,又怎能说服他人呢? 欠银之事尚且如此,那么人命大事又要如何呢?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之事,若是杀人者因为富贵而被放走,反而要贫寒的无辜之人被宰杀顶罪,那么律法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岂不是人人都敢触犯了,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了吗? 此为大敌也,比起北蛮国、茜香国来说是更大的敌人,一旦放纵就是再怎么庞大的帝国也会毁于蚁穴之中,多大的成就也难以保全下来。比起那些外部的有形的敌人,这个内部的无形的敌人更加的厉害,更能使人麻痹,毁灭起国家来要远胜其他外敌。 司徒晟立刻召集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官员,命其各自调派人员前往江南查清此案,又下了明诏,命江源和林钧监察此案,以防这些派往江南的官员们官官相护,三司之人包庇犯官。 司徒晟钦点江宁作为刑部的代表南下审案,相对比其它官员,他更信任自己这个表弟。有他和江源、林钧在江南检查,必然能够彻查此案,不会放过违法之人。 除此之外,他要求立刻押解所有江南大案涉案人员入京,命三司尽快开始对他们进行审问和调查,命令选中代替他们的官员尽快就职,结果江南之地的相关事务。 虽说这些犯人所犯罪过的人证物证还留在江南这边,京城江南来回传递难免有些麻烦,可是这些人的根基也同样在江南,如果在江南审理到底天高皇帝远,官员未必肯尽心查案,甚至有可能与当地势力勾结。 京城可不同于南方,在这里某些人休想在司徒晟的眼皮底下包庇这些罪人。只要他们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就再也别想逃脱罪责了,这辈子都休想再回江南之地。如此做来可以最快速度地斩断世家和勋贵的势力,让他们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知道了王子腾勾结官员斩白鸭的事情,那么江源自然会命人彻底调查薛蟠杀人之事,没过多久还真让他给查到了。 这个薛蟠确实打死了人,而且不是今年刚刚杀的人,而是于去年秋冬之时就已经因为与人相争一个貌美的丫鬟,指使豪奴殴打对方致死了。 因为薛蟠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人,这应天府尹也不太敢抓人,生怕丢了官帽,这才拖了又拖,只说此案存疑,需要慢慢调查。后来事主的家人找了来,在加上那御史撑腰,一定要状告薛蟠,他这才没办法,命差役抓来了薛蟠。 就算抓了案犯,这应天府尹也怕四大家族不肯放过他,连忙给王子腾去了信件报讯。王子腾那封指使他斩白鸭的信一送到,他才彻底放了心,当堂判薛蟠个斩刑,暂时哄走了原告,之后才找来了白鸭替罪,私底下里放走了这位薛大少。 这位薛大少回家以后初时还不安稳,谁知后来又差点闹出事端来,已成了寡妇的薛母怕他这个独子犯了事,被人发现了白鸭之事,干脆带着儿女前往京城躲避了,只留下那被抓来的白鸭在死牢之中等着秋后问斩。 靖朝是有死刑复核复奏的制度的,而且规定除十恶不赦的罪名外,不许地方判下立决的死刑,最多只可以定为监候。而在地方审判死刑之后需要层层审批,直到刑部的时候还需要进一步的复查,最后由刑部将资料整理之后奏报皇帝,由皇帝亲自审判,只有皇帝也点头了才可以行刑,因为这些审核实在秋天进行,所以往往秋后才能问斩。 如今时候还没到,朝中复核还没有开始,金陵那里还没来得及行刑,不然这充当白鸭之人怕是早就死了埋了,估计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这也得感谢那个御史,要不是他盯得紧,应天府尹才不敢继续下手,否则就算定不了立决之刑,随便来个“病死狱中”,这白鸭之人不是就死无对证了?就算事后申明案情,斩了薛蟠,这人也不能死而复生。幸好如此,别管那御史原本的心思如何,倒是保下了无辜之人一条性命…… “薛家,王家……”江源冷哼一声,真是找死! ☆、第七十八章 入黑牢百两换一命仰头看何处是青天 金陵城,又称为应天府,因为是靖朝的初年的都城,迁都京城之后定为陪都,执政的官员不是普通的知府,而是不常设的府尹。比起一般的四品知府,金陵的应天府尹和京城的顺天府尹都为正三品的高官,很是不低了。 既然已经知晓斩白鸭之事,江源和林钧还是决定在三司官员到来之前,前往金陵查探一番。这个替死的囚犯可是十分重要的证人,若是被人害死了可就是死无对证了,虽说也不是没法子再找到证据定罪,可到底也是一条性命,怎能让其白白流逝呢? 这个应天府尹也是百官行述里面记载的有罪官员,早就被兵丁们拿下了,如今已经被押解进京。因此现在整个金陵就数江源的官位最高,而他手中又握有司徒晟钦赐的代表钦差之位的金牌令箭在,他们二人当然能够自如地出入牢房,府衙之中根本无人敢拦。眼看着过去的府尹倒了,谁敢在这时候触怒钦差呢? 应天府的死牢被设置在府衙的西南一侧,露出地面的部分不过数尺而已,其余的部分则被安置在地下,据说是便于巡逻查看,而且能防止犯人出逃。死牢以青砖为墙,青瓦为顶,看起来普普通通,若是不加以说明,外人还以为是个地窖呢。 露出地面的部分除了瓦片铺成的房檐以外,墙壁之上还有一个个设置着铁栅栏的一尺见方的小窗,通往里面的囚室,这样安排之下,巡逻的衙役只要从窗边走过,就能居高临下地看到牢房里的犯人是不是还在,有没有越狱逃脱。 大牢入口处共有三道大门。第一道是足有两寸厚的榆木制成,生怕不坚固,外面还包了一层厚厚的铜皮,内里是由一条尺宽的铁栓给牢牢卡死的。这道门十分严实,除非从外面用撞木硬生生撞松门上的户枢,否则里面的人不开门,外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门板被漆成了黑色,门上的辅首衔环用的却不是常见的椒图,而是代表刑狱的狴犴,看上去严肃异常,却又有些落寞。 第二道第三道大门都是手臂粗的铁栏杆组成的栅栏门,用同样手臂粗的铁链缠绕其上,上面挂着特制的大铁锁,铁锁本身就十分坚固,内部的结构也很复杂,除非用原有的钥匙开门,否则再怎么高明的人物不花上一两个时辰也休想撬开这两把锁。 如此严密的关押下,再往里面走才是真正的囚室。 里面左右两边都为牢房,每间囚室足有一丈的高矮,大小也是一丈见方,与走廊之间以手臂粗的木栏加以阻拦,除了这一面是木栏外,其他的三面都为一尺厚的青石所砌,根本难以打通。囚室之中没有床铺,只是随意地撒上些稻草来隔潮。 因为这些囚室只有上半部分露出了地面,下面则是在地下,所以囚室之中没有什么阳光,空气也不怎么流通,除了阴暗以外还十分的潮湿。两侧的牢房之中,每一间都关押了几个犯人,他们或是不甘心地怒吼,或是顶着麻木的眼神呆呆地向外看,让人骨子里有些发寒。 “大人,您里面请。”一个牢子殷勤地举着油灯走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的介绍着,“这里的大牢据说就是定都这里时的刑部天牢,所以才这么严实,换了别的地方哪有这么森严的牢房?” “虽说这处大牢名字叫死牢,可是里面也不都是判了死罪的犯人。前面的这些囚室里囚禁的都是一些等着发配充军的犯人,过些日子就要押送边疆了,还要再过一道铁闸才是死囚的牢房呢。” 江源、林钧都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跟着那牢子走过了最后一道铁闸。 再往里面走,囚室的样子和外面的那些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不过囚室与走廊的间隔可就不是木栏了,而是一条条的铁栏。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也不是每间囚室都有犯人住在里面,就算关着人的囚室,每一间也最多只是关一个人而已。 当先的牢子将江、林二人引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囚室,指着里面关押的那名犯人说道:“大人们找的就是这个人了。” 透过铁栏向里面望去,只见在整个囚室最阴暗的角落里面坐着一个身穿囚衣的年轻人,那名犯人看起来得有二十多岁,虽然身形高挑,可是却很消瘦,腮边一点肉都没有,眼神很是麻木。虽然这段时间一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因为不见天日而变得白了一些,可只要细看就能看出他手上一层粗厚的老茧。 年轻人的身上满是一道道的血痕,手指上一片紫黑,指尖还能看到斑斑的血迹,整件囚衣早已不是原来的灰白色,而是被流出来的血迹沾染成了血衣,上面散发着浓厚的血腥之气,可见这囚犯没少受刑罚的折磨。 屈打成招吗…… 那金陵薛家的薛蟠今年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身为薛家的嫡长子,也是他这一房的独子,自幼便受尽宠爱,这等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是这般样子?这人哪里是什么年少膏粱的富家公子?分明就是个经常劳作,衣食无着的青年人! 果然是白鸭吗…… 林钧见此情形十分愤怒,他虽然能力很强,到底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波折,为官没有多久就受到江源的引荐,没受过同僚的倾轧,城府也就没有那么深沉,这一发怒,脸色上不由就带了出来少许。 见到江源点了点头,他连忙隔着铁栏问道:“里面之人,姓甚名谁,且报上来给本官听听。” 林钧和江源虽然没穿官服,可是都有些官威在身,再搭配上一旁站着的点头哈腰极尽谄媚的牢子,无论何人一看便知这两人都是高官。 牢中的青年见到他们两人,先是神色一喜,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目光立刻黯淡了下来,抿了抿嘴唇,有些麻木地说道:“我……小人名为……薛蟠……” 林钧皱了皱眉,说道:“你而今年岁几何?” 那青年张了张嘴,咬了咬牙,最后憋出来一句,“小人今岁十五……” 林钧摇了摇头,才十五?这人要说自己二十五怕是还有人信,哪有这种模样的十五岁之人?莫不是将所有人都当成瞎子? 林钧又问了几句他如何作案,如何抢夺丫鬟,如何夺人性命等等的事情,这青年大概早就被严刑拷打的服帖了,把早早背熟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说得可谓有理有据,相当的连贯。将“自己”如何强买丫鬟,如何指使手下豪奴打死了人命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一丝一毫都没有落下,和江源查到的供状上写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没有差,一听就知道是在背东西,否则叙述杀人之事怎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地报着流水账? 林钧望了望江源,江源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林钧立刻会意,也不等那人背完全部得杀人经过,猛地高声喝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李翠花……”那青年没受过训练,专心背东西的时候根本不懂得防备,猛然听到喝问,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本官记得那金陵薛蟠的母亲是姓王的,怎么会是姓李之人呢?”林钧居高临下,颇有气势,威严的话语让青年无法招架,“那原应天府尹贪赃枉法,犯下大罪,如今已被圣上下令押解回京,审讯定罪。你也不用怕,他现在冤枉不了你了,你到底是谁,还不从给本官从实道来?” 那青年一听应天府尹已经被抓,立刻喜形于色,双眼又有了神采,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稻草之中对着栏杆外面的林钧连连叩首,“大人啊,小人冤枉啊……小人真的不是薛蟠啊,是被府尹大人抓来给他顶罪的啊……小人一向胆小怕事,从没杀过人啊!都是他们逼着小人这么说的……” 先前表情还很麻木的青年此时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也不顾身上伤势严重,卖力地冲着牢房外面磕着头,已经将额头碰出了鲜血都没有停下。堂堂的男儿如今已然泪流满面,泪水一滴滴的从眼眶滑下,落到身前的石板上,那流下的液体点点滴滴,不像是无色的泪水,倒像是赤红的心头热血! 江源连忙示意身边的牢子打开牢门,他与林钧进入牢中忙伸手扶住了不停磕头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了下来,从他口中问出了案件的实情。 这个青年其实是薛家田庄上的佃户,名叫赵大,今年二十有四。家中父亲早丧,只留下他和年幼的弟弟供养着老母。本来日子虽然过得凄凉,可总是能勉强度日,哪知一日猛地有官差冲进他家,就将他抓回了死牢之中,非说他不是赵大而是薛蟠,又说他与人争抢丫鬟还打死了人,是个逃犯! 赵大连忙争辩说自己是冤枉的,可是那些差役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他上了大刑,什么板子、皮鞭、烙铁,也不知吃了多少。赵大知道一旦忍不住刑罚认了罪,怕是死定了,强撑着不认说不定还有活路。见赵大还说自己冤枉,差役们就连夹棍都用上了,后来还用竹签钉进他的手指脚趾,将他疼得死去活来。 这么折磨了他好几天,差役们也不给食水,将赵大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 应天府尹差了个师爷来和他说话,说是他若是肯承认自己就是薛家的薛蟠,替他顶了人命官司,那么薛家便肯给他家中一百两银子,也肯让他家的人继续租种田庄的田地,否则随便污他一个通匪的罪名,他也一样是要死,家中也没有了银钱,家人还要因为通匪的罪过被送去充边。 到了这种地步赵大也知道了,自己就是那薛家选中的替罪白鸭,替那个薛大公子挨这砍头之刀的。他开始还强撑着不认罪,又被狠狠折腾了几天,结果就看到自己的年迈的娘亲和年幼的弟弟也被抓进死牢了。 牢中的差役还相对他弟弟用刑,被他娘苦苦拦住,只说肯替府尹老爷劝劝自家的儿子。差役一走他娘亲就冲他跪了下来,只求他认下罪名。赵家就他们两个儿子,如今他已被痛加折磨,若是他弟弟也糟了大刑,怕是两个儿子的性命都保不住了,那么将来赵家的香火该怎么办? 赵大也知道,就算他死不招供也会被薛家和应天府尹杀了泄愤的。他这一死,母亲和弟弟该怎么办? 府尹既然将他们也抓了来,看样子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他家了,若算他咬死了不肯认罪,接下来这些官差也会逼着他弟弟认罪顶替薛蟠的,他们若都不肯认罪,估计就像那师爷说的一样,给他家定个通匪的罪名,他们全家就都得死绝了。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他咬牙认下这杀头的罪过,给家中的亲人谋一条活路呢。 赵大也不是没盼望过有个像评书戏曲里面说的那样的青天大老爷来牢里救他,可是整个金陵城中谁不知道那薛家的威风?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如果违逆了薛家,就算是府尹老爷这样的大官都会保不住官职,保不住性命,像他这样的穷佃户,哪有那等通天的力量与薛家之人为敌啊……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时间长了,赵大也就认命了。见到家人被放了回去,赵大也松了口气。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牢之中,就等着几个月后定罪问斩了,他唯一恳求的就是家人能够平安无事,其他的就实在不敢想了。 谁知道就在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时候,遇到了来前来查问白鸭之事的江源和林钧…… 虽然已经确定这个名叫赵大的人必然是被抓来顶死的白鸭,可是他身为重要的人证还是不能被轻易放走,在三司会审之前都需要他继续留在府衙之中。江源特意派军士把守在死牢这里,就怕有人试图弄死赵大,杀人灭口。不但如此,江源还命人去找寻赵大的家人加以保护,防止被人擒住了威胁赵大改口。 离开了守卫森严的死牢,望着外面光明的天地,林钧长舒了口气,牢中积累的阴暗之气也去除了不少。回头看看那三道大门,那坚实的牢房,关住的不只想要越狱的罪人,还有被奸臣污蔑为匪徒的良善之人! 狴犴守卫着肃穆正气,可是整个官场之中的“正气”岂是一对小小的辅首能够镇得住的?! 林钧虽然过去的日子过得稍显困苦了一些,可是他自幼就跟着父亲离开了江南住在京城,虽然日子艰难了一点,可是在京城这个首善之地,还是没见过什么太过黑暗的情景的。 到得考中了科举获取了官位,虽然因为名次很低所以位小职卑,可也好歹有了个官身,加了层保护。他又没有挡过谁的路,也不曾争过什么功劳,因此最多见识过一些老人对新人的排挤,倒是没见过这么明晃晃的坑害。 过去他也言道律法、规矩,但那不过是因为读书学问之时受到了书中法家的影响罢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了先人为什么要坚持法制治国,律法被毁之时又会酿成何等的惨剧。 生民无处诉苦冤,抬头哪曾见青天?百两纹银换一命,便杀万人值几钱?! 赵大那屈打成招,被逼无奈的经历,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这样的事情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呢?他曾见识过江源的推理之能,更听说过江宁的善断之事,有他们这样的人来断案自然能够还人清白,能够救民于苦难,可是像他们这样的官员整个大靖又有多少呢?这些人能够庇护得了全天下的百姓吗? 自然是不能的。 那么又要怎么做才能拯救整个天下的百姓呢? 林钧陷入了思考,江源看出来了,因此也没有催他。人这一生要是为官的话,自然就要有从一而终、坚定不移的本心才行,若是不然便会受到金钱、权势所动摇,也就只能去做昏官、贪官,坑害百姓了,又谈何清如水,明如镜呢? 他江源的本心就是开天下万世之太平,为大靖的千万生民争下命来!这一点必然会贯彻他的一生,让他不至于行差踏错,而林钧也要有他自己的信念才行,否则又用什么来支持他走完这漫长而曲折的一世呢?他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不希望林钧因为权势金钱变得不堪入目,自然希望林钧能够确立本心,坚定信念。 许久之后,林钧望着头顶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他迎着江源的目光微笑着说道:“江大人,虽然不知下官能不能够做到,不过钧真心想要做个好官,做个能立下规则又能守住规则,为天下百官和万民树立坚定信念的好官!” 江源微微一笑,拍了拍林钧的肩膀,当先走出了应天府尹衙门。 林钧是个聪明人,可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虽然不知道林钧能不能做到他自己期望的那样,可是江源希望林钧能够一生都守住他此时的那一片赤子之心…… 三司已然到达江南,司徒晟召集的备用官员已经按照圣旨的安排一一就位,开始了对治下事务的接管。 想要铲除掉江南的残余势力将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可是有这些司徒晟精挑细选出来的,与江南之事毫无瓜葛的官员在,想来过不了多久,整个江南之地就会脱离了世家和勋贵的掌握,被皇帝陛下牢牢地握在掌中。 江宁等人一到江南就提审了赵大,这位“犯人”的身上处处都是再明显不过的疑点,年龄不符,样貌不符,就算不加审问,闭上眼睛都能看出不对来。 过去的那位应天府尹完全就是“指鹿为马”,仗着他自己和薛家、王家在金陵的势力强行按下了他人的疑惑,又欺负御史身在京城不能一一过问,所以案宗虽然没有问题,可是证据上根本就经不起追问,找到死者的家人,当堂对质之后,不过三两下就问明了案情真相。 既然没有犯罪,赵大被当庭释放,得以与家人们团聚,三司也立刻发布了海捕公文,集天下之力捉拿杀人逃犯薛蟠!至于王子腾和那应天府尹,就要交给京城那边继续追查了,一旦查明案件属实,必将一同论罪,决不轻饶! 旁听了整个审案的过程,林钧的心情好转了许多,等到赵大被释放出狱,他还特意请来大夫为其仔细诊治。听得大夫言道赵大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好好服药上药,过不了多久便能无恙,他这才放心下来,付清了诊金还买下不少药材命那大夫仔细照料赵大的伤情。 看着赵大的母亲李氏拉着两个儿子向他拜谢,林钧连忙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三人,口中连称“当不起”。 明明是金陵的官员贪赃枉法,诬良为盗,屈打成招,坑害人命。他身为朝廷的官员,不过挽回了一点不该出现的错误而已,能够当得起苦主的拜谢吗? 他这段日子,信念越来越坚定了。或许最初的时候他为官不过是为了显示自身的才能,为了能让父亲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是真心想要改变这个国家,改变整个朝廷,想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扭转这些小民们的苦楚,扭转天下所有人的思想。 或许这是一条十分漫长的道路,或许他这一生都看不到成果,可是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笔直地走下去的,不偏不斜,守住本心…… ☆、第七十九章 王夫人谋算金玉缘薛家人入住将军府 二月初,新皇尚未登基之时。京城之中,贾府,梨香院。 自从贾赦宣布大房不肯再管贾宝玉的日常花销,二房的日子就越发的捉襟见肘。贾宝玉虽然是个小孩子,可他身边有多少佣人伺候?不说这些佣人,他自己每日里又要花费多少银钱供养? 不算不知道,算出来之后就连贾宝玉的亲娘王夫人也吓了一跳。她这下倒是知道大房的邢夫人没有说谎了,这贾宝玉一个小孩子的开支都能超过三个贾琏了。这还只是普通的金钱供应,还没算上他平日里得到的一些宫中年节赏赐之物呢,这些东西才是真正有价无市的宝贝。 虽说能够缩减一下宝玉平日里的花销,可是王夫人无论怎么算也最多只能减去其中的三分之一。贾宝玉可是她唯一的翻身依仗了,就算苦了谁,王夫人也不能苦了她这个小儿子,她哪里舍得克扣了宝玉呢?再说了,宝玉住在大房那里,若是吃穿用度拿不出手,岂不是让大房看了笑话?印证了大房那句替二房养儿子的话? 可是既然不能克扣宝玉的用度,也就只能去克扣别人了…… 这贾家二房在分家上本就没能捞到什么钱财,就算贾政已经把赵姨娘和贾环赶到了庄子上,不管他们的死活,这府里面除了周姨娘这个隐形人和住在老太太那里的宝玉,也是有着大大小小六个主子的,这几位主子哪里都不能动,还能怎么去节流? 大儿子贾珠那里整天病病歪歪的,没有一天离得开苦药汁子的,补药之类的更不知喝了多少,不给钱买药,难道看着他死吗? 大少奶奶李纨一向最是省钱,可她恨不能将家中所有的银钱都换成补药喂到自家相公嘴里,再克扣也扣不出什么东西了。克扣她就相当于克扣自己儿子,王夫人也很是为难。 贾兰,说是他们二房的长子长孙,可是哪里有长子长孙该有的待遇?他父亲如今身子不好,母亲又一门心思只知道照顾他父亲,就算偶尔想起来要管教他,时候也不能多了。祖父祖母都道他命硬克父,对他也不亲近。他这个二房正经的嫡长孙倒像是个野孩子一样,明明亲眷齐全却根本没人理睬。 贾探春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她的屋子里就跟个雪窟窿一样,正剩下四面白墙了,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全被丫鬟婆子们拿去卖了换银子花了。她平日吃穿上比起府中的下人都不如,又没有长辈的护持,到得今天能活着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克扣的余地? 王夫人不想克扣自己,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官太太,总也得有几个丫鬟伺候着才行吧,算来算去只剩下丈夫一人了,可是难道要她去克扣贾政吗? 要说这贾政,只干个从九品小官的活计,还每每被人廷参罚奉,当官许久,一点儿钱财都没捞到,反而搭出去了不少。这也就罢了,他还非摆着读书人、官老爷的威风,平白养着许多没用的清客。 这些清客可不比府中的奴仆,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养着他们每个月都得耗费大把的银钱。若这些人能有什么用处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什么事情都不肯管,只负责在府中和贾二老爷谈论诗词书画、文人之事,半点有用的事情都没做,倒是溜须拍马这方面很是擅长。 要说节流,合该将那些没用的清客赶走才对,可是王夫人哪里敢这么做? 自从印子钱的事被她自己当着两房众人的面捅破,贾政看她的眼神不要说温存了,连无视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了深深的厌恶。稍有不顺心就对她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更有几次差点就要对她动手。 那几次都被王夫人借着王子腾的名字给压了回去,仗着贾政官复原职还需要王子腾使力,这才保全下了自己。可是这些清客是贾政这个好颜面之人最重视的了,若是她敢动可就未必能够压下贾政的怒气了。 王夫人倒也想过和大儿子商量商量,节省下一些银子来。她也没敢板着脸,扯出一丝笑模样进了贾珠的屋子,和他们三口才不过说了几句话,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冷了下来。 李纨的手腕抖了一下,好好的青瓷茶碗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也顾不上收拾,只是呆愣地望着王夫人说道:“太太这是想要逼死我们一家吗?” “你这说的什么蠢话?”王夫人瞪了一眼儿媳妇,“你们一家?这话说的,好似我不是珠儿的亲娘似的,难道这院子里的都不是一家人了吗?” 王夫人以为能压下儿媳妇,谁知平时嘴拙的李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咬着牙说道:“儿媳不敢。可是太太请看看大爷这屋子,可有值钱的物事?” 她抽出了丝帕,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自从住进梨香院,大爷每日吃的药就供不上了,儿媳知道家中困窘,也不敢难为太太,只得将箱中的嫁妆和屋中事物当了换药。就算这般也还是不够,还拿什么来节省开支?” 王夫人听到这话也很是尴尬,在贾府住着的时候贾珠的药物用度都是公中出的,可是分家以后,二房没分到什么钱财,贾珠的药也就变得时断时续了。本来也不是完全供不起的,只要辞退了贾政的几个清客……可是依照贾政的脾气,怎肯如此…… 她不知道,在李纨心中她和丈夫贾政完全是半斤八两。贾政非要请清客,不顾儿子死活,难道王夫人就顾着贾珠的病了吗?她李纨为了节省开支将所有丫鬟都辞退了,只剩下两个婆子照应着,省下丫鬟的月钱来供着丈夫,王夫人现在身边还有十几个伺候的人,真要节省开支不应该先想想谁的丫鬟婆子多吗? 李纨低声哭泣,贾珠却胸中怒气勃发,他身为传统文人,倒是不痛恨父母,可是对于那个基本没见过面的弟弟就不一样了。他手中的银钱是用来买药救命的,他那个弟弟是用来吃喝享受的,现在他的亲娘却要让他省下救命的银子去供弟弟享受…… 他说不出怨恨父母的话,可是对贾宝玉却是越来越心寒。他还记得屋中嘴碎的婆子曾经背着他说过,“如今珠大爷身子骨彻底废了,还有什么用处?老爷太太也就只能指望着宝二爷这个儿子了,兰哥儿将来也得指着宝二爷过活呢。” 我的儿子凭什么指望着他过活?我还没死呢,凭什么父母就觉得我不行了?贾珠越想越气,气闷之下直接一口血呕了出来,喷溅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宫裁,”贾珠推了推想给他擦唇边血迹的妻子,“别说了。从下个月起,府里再发我的月钱就不要去取了,我都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还吃什么药呢?早死或许还能早些超脱,这银子还不如用来供养弟弟,也是给父母养下个依靠。” 听得这话,李纨泣不成声,旁边站着的贾兰几乎用恶毒的目光望着房中的王夫人。 “这,这倒不用,你且好好养着吧。”王夫人干脆甩袖出去了,边走边觉得大儿子一家果然不是自己的依靠,这话说的,不过让他们省下些银子,倒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就像宝玉成了气候他们就不占光似的。相比起越病秉性越变的大儿子,果然还是小儿子值得依赖。 银子怎么算也不够花,既然节流不成,那就只能开源了。 话说的容易,可是王夫人实在是没有什么钱生钱的门道。杀鸡取卵这一手她倒是擅长,怎么培养会下金蛋的母鸡,她是完全不明白。过去为了开源,她连放印子钱这种断子绝孙的招法都想出来了,可见来钱的正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眼看着手里攥着的银钱越来越少,就连她的嫁妆都当了好几件了,越发困窘的王夫人猛然间收到了薛家的来信。 薛家的当家夫人也姓王,是王夫人的亲妹妹,算起来两家也是姻亲的关系。薛家虽然不是官身,可是钱财却是颇多的,几辈子下来怕是有数百万两的身家,王夫人这个财迷心窍的人物当然愿意与薛家论亲。 王夫人过去读书不多,可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磕磕绊绊地将信看完,还是能知道信上说了什么的。 信件的大概内容就是她这个妹妹的儿子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了人命,在金陵闹出了人命官司,现如今这官司被兄长王子腾找人给摆平了,可是这金陵也就不能住了,薛家这才起意全家进京。 虽说是进京,可也不好说是因为逃避官司才来的,只说是薛家女儿薛宝钗要进京备选公主、郡主的陪侍,充作才人赞善之职,又道薛家京中的几处生意要做调整,便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为户部支账,这才入的京城。 若是此时匆忙进京,薛家在京城的房子早就年久失修,一时整理不出来,这便想起了亲近的贾、王两家。 按理说他们住在王家也不是不行,可是王子腾至今巡边未归,王子胜向来不和薛王氏亲近,所以薛母就想起比较亲和的姐姐贾王氏了。想着他们贾家家大业大,应该能够容纳他们一家人才对,等他们腾出手来好好修缮房屋,购买院落,再行搬出就是。 薛家这么一来信,王夫人倒是想起薛家那些财物来了。她最近这段日子实在是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再这么支撑下去,怕是她的嫁妆都得搭进去不可。虽然有言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可是这贾家的银钱多数用来填元春的深坑了,余下的那些,大头更是落在了大房的手里,她是实在变不出钱来了,可这不就送上门了个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家人那么有钱,她若是能出头让他们住进贾家,岂不就方便就近从薛家得些钱财了?这薛家的老爷已经没了,就剩下她的妹妹拉扯着一双儿女,她这个妹妹她是知道的,耳根子最是软的,一向听什么信什么,还不是随便哄一哄就能得来大把的银子? 还有她那个未出阁的外甥女,算起来岁数也不过比宝玉大了两岁而已,也是比较相配的。那老虔婆盘算着让宝玉定下林家的女儿,可是照王夫人来看,那林黛玉看起来就是个短命相,林家又已经失了依仗眼看是不成了。她这么住在大房,那林家的绝户财岂不是都让大房得了去?就算真的嫁给了宝玉也不剩下什么了,这岂不变成人财两失了吗? 可是薛家的女儿却是不同的,她亲娘是自己的亲妹妹,凭着薛王氏的性子难道还能短了女儿的嫁妆吗?等她嫁给了宝玉,那些嫁妆银子还不都是他们二房的,也就不用担心大房趁机伸手了。 说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可是他们二房现在只占着一个梨香院而已,这么个小院子自己住着都嫌挤得慌呢,哪里还容得下薛家也住进来?她对自己的妹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分家的事情薛母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再说出来岂不是丢了面子? 就算她肯将梨香院再让出几间房子,自己挤上一挤,薛家也定是不愿意的。可若是把薛家往外推,她刚才的算计岂不都落了空?一想到那百万的家私都要便宜了别人,她心中就一阵痛。 思来想去许久,倒是真让王夫人想出了一条计策来…… 贾府,荣禧堂。 贾大老爷正坐在正堂里面的摇椅上伸展着筋骨呢,一边悠闲地晃着椅子,一边欣赏着新到手的金石古玩,他只觉得一阵阵舒爽,仿佛身在仙境。这时候,一个机灵的小厮从门外闪了进来,连忙向大老爷施了一礼。 “有什么事?”贾大老爷赏给那小厮一个眼神,又转头去看手中的印章了。 “老爷,听说梨香院那边收到了薛家的来信,言道薛家要进京了。”那小厮说道:“信上写着薛家此来是为了送家中的女儿备选公主、郡主陪侍的,顺便来京探看老亲。据说一路上光是金银细软就装了不下好几船,更有好几船送给老亲们的表礼呢。” “薛家不止给那边送了信,给王家的信更是早早就送过去了,只因薛家在京城的老宅久失打理,因此想要问问贾家、王家能不能借个院子予他们,好稍作休整,给他们时间整理宅院。” 听到有那么多金银外加表礼,若说不动心,那纯粹是骗人。贾赦虽然做梦都想发林家的绝户财,奈何林如海至今还撑着没死呢,这钱就是再多也得等几年再说。而且万一这林家的事情闹大了,最后落下个抄家的下场,这份钱财怕是还落不到他的手上呢。可薛家那里可是有现银的,若是能得来,岂不是比他干等着林家那份钱财要管用的多? 这一说,贾大老爷就有了心思了。薛家入京需要探望的老亲无非就是王家和贾家,这王子腾不在京城,巡边未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此王家未必肯留下薛家之人。老二那里不过就是个小院落而已,他们自己住着都挤得不行,还怎么招待薛家的人啊…… 倒是他们大房,不但院落够用,而且地方也大,自己的儿媳妇王熙凤更是那位薛母的亲侄女,这不就论上亲戚了吗?只要能把薛家人拉进将军府里面住着,他们的钱财早晚不都得落到他的口袋里…… 他一琢磨,估计二房的王夫人也想着怎么接待薛家呢,可就他们那点儿地方,拿什么招待老亲?一想到他将要截胡了二房的好处,贾赦相当得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很好,只要二房没有便宜占,他心里就舒服了。 贾大老爷哪知道这就是王夫人想出来的计策呢?与其她自己张口求着大房留下薛家,还不如让贾赦自己盯上薛家的金银呢。薛家就这么一对儿女,只要薛宝钗将来嫁给了他们家的宝玉,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王夫人猛地皱了皱眉,说起一对儿女,她倒是想起来那个薛蟠了。这薛蟠岁数也见长了,眼看就到了要说亲的岁数,若是贾赦打起了亲上加亲的主意,非要把迎春说给薛蟠,那么依着大家族不得换亲的说法,宝玉和宝钗的婚事自然也就黄了,那薛家的家产岂不就都成了大房的? 她越想就越有可能,那迎春虽然只是个庶女,却也是三等将军的女儿,更是大房唯一的女孩。当初那个老虔婆还不只是个庶女,当年都能嫁给老太爷做了国公夫人,那么一个三等将军的庶女嫁给一个皇商又有什么不行的? 自从印子钱一事闹了出来,王夫人就与大房隔阂深重,互为仇雠,就是损人不利己她也不想大房占了便宜!一想到大房将会占了便宜,她简直全身都不自在。 就算亲上加亲,这大房和薛家到底是隔着一些,哪里有她二房与薛家亲啊。可是女儿在重要性到底比不上儿子,若是薛母一心要替儿子攀上贾家大房的好亲,她的宝玉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了? 不行,王夫人一咬牙,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大房,若是老大没有这个心思也就罢了,若是有,她说什么也要把这件事搅黄了不可! 薛家进京,正赶上了新皇登基的日子,等到了贾府,邢夫人、王熙凤等人迎出了大厅,将他们一行人接了进去。因为来的薛母是王夫人的妹妹,邢夫人难得没甩脸子,倒是让王夫人坐进了大厅,没不让她进门。 姐妹相见,自然是悲喜交集,等拜见了贾母,贾、薛两家一番叙话之后,又要治席接风洗尘。 贾赦在席间言道,请薛家暂住贾府,他愿意让出一片院子来给薛家暂居。薛姨妈当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虽然她此时也看出自家姐姐在这贾府之中似乎没有信中说的那么有地位,可是大房之中还有她的亲侄女王熙凤在,无论大房二房谁掌了权,他们薛家作为老亲住进贾府都说得过去。 王夫人一见薛家可以住进贾府,当然想方设法想让宝钗和她的二儿子亲近,可是薛姨妈别的东西看不明白,这府中谁掌权她还是懂的。这贾赦现在好歹还是个三等将军,那贾政却已经只剩个从九品的官职了,而且两房已经分家,这二房都被赶出将军府了,难道要让她千疼万宠的女儿嫁给一个从九品小官的儿子?那还不如嫁给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呢,好歹人家更有前途。 别说她女儿岁数还小,只是来备选的,万一真成了公主的陪侍,将来必然身份倍增,说不定就能被皇上、王爷什么的看上,或是嫁给高官的子孙。就是她女儿此时已经到了非嫁人不可的岁数,也未必偏要嫁给贾宝玉啊,就算那孩子看起来很是灵秀,可也太过痴顽了些,还不如她家蟠儿呢。 王家这对姐妹各说各话,互相敷衍,薛宝钗倒是如鱼得水,在将军府过得很好,平时与迎春、惜春和黛玉谈书论诗,很是快活。原本深受姐姐妹妹喜爱的贾宝玉,这一回倒是糟了嫌弃。 迎春本是大房之女,一直住在大房,和贾宝玉这个二房之子向来没什么联系。惜春如今还小,虽然养在老太太这里,可到底是东府的孩子,虽说谁也不敢怠慢她,可是多亲近就没有了。林黛玉被奶娘教育着要远离贾宝玉,就怕被他给“克”了。至于薛宝钗,她本来就很有眼色,借住在大房却和不讨大房喜欢的宝玉玩在一块,岂不是要惹主人不快? 贾赦、王夫人和薛王氏,三个人都看不起对方,却都自以为良好,谁知转折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薛蟠的海捕文书已经贴到了京城这边了! ☆、第八十章 京城中皂隶捕薛蟠朝堂上血地换青天 海捕公文,就相当于现世的通缉令,是官府通令各地衙门抓捕逃犯所用的公文。上面不但写有薛蟠的姓名、年龄、籍贯、所犯罪行等等,还配着他的画像,这画像画得很不错,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来。这还不算什么,公文后面还缀着赏银的数字呢,官府足足出了五百两纹银通缉薛蟠! 想想原著里面,贾琏偷偷纳了尤二姐,不过一月出了五两银子而已就能供养尤家三口的开销,由此就可以看出靖朝的银子多么值钱了。这笔五百两的赏银若是落在普通平民百姓身上,足足够他们大手大脚花上十多年的了,因此有这笔赏银打底,多少人都红着眼睛等着通缉之人出现呢,正好拿了薛蟠去官府换赏银。 一般的普通人自然不知道薛蟠已经来了京城,可是贾家、王家的人却是知道的。荣禧堂之中邢夫人和王夫人正在招待着薛姨妈闲聊呢,一个丫鬟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到门边了。 王熙凤正坐在正堂作陪,一见那小丫鬟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连忙告罪走了出去,满脸不耐烦地低声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没有眼色?竟敢在这种时候闯进来。” 那小丫鬟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连忙凑到王熙凤耳边耳语了几句,话语里面的内容把王熙凤吓得不轻。“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消息?!” 小丫鬟轻声说道:“我的好奶奶,如今外面的街市上已经传遍了,负责为伙房采买的男仆还在街市上看到了顺天府张贴出来的海捕文书,他看得真真的,上面画的图案正是薛家大爷的样貌,旁边还有个读书人念出了上面写的文字,年甲贯址全都能对上,可不就是那位薛蟠薛大爷?” 王熙凤一怔,连忙将小丫鬟拉到了旁边的耳房之中,确定周围没人偷听之后,她才接着问道:“那薛……可是犯了什么罪过,怎么连官府的海捕公文都闹出来了?” 小丫鬟说道:“听说是为了强买侍女,指使下人殴死了人命,犯下了人命官司。这还不算什么,听说薛家还串通应天府尹捉了白鸭顶了死罪,谁知事情做的不隐秘让人给查出来了,这才数罪并罚,定下杀人、逃亡、诬陷等等的罪名,光是捉到他的赏银就有五百两之多……” 人命官司?斩白鸭?! 如今的王熙凤可不是当初那个连印子钱都敢随便放的凤辣子了,当初贾赦那一记耳光打掉了她所有的脸面,之后贾琏更找来了识字的嬷嬷每日里念大靖律法给她听,她自是知道这数罪并罚的威力的。 若说在过去,她可能以为凭着四大家族的势力摆平一个小小的人命案子不过只是寻常之事,可是现在她却知道了,外面不知多少人都盯着他们这些勋贵们犯错呢,这等事若是让京中的御史们知道了,怕又是一场风波…… 有五百两的重赏在,就算贾家的仆人被他们约束着不把薛蟠的所在透出去,又怎么管得住王家的仆佣?王家也是知道薛家入京的事情的,若是他们和外人说了,岂不是立刻就惹来大事?更何况最近薛蟠天天出门去铺子上查账,或是外出与人宴饮,多少人都见过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海捕公文一发,这案子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压不下来了,若是让别人知道薛蟠曾经住在贾府,那他们岂不是还要担上窝藏凶犯的罪名? 王熙凤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连忙离开耳房去前院寻贾琏,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琏二爷。贾琏一听也吓得不轻,忙跑去外面把贾赦找了回来,一同商议情况。 贾赦本是想着薛家住进来他们大房能趁机捞到什么好处的,一听不但好处没有,还要担上窝藏凶犯的罪名,他也是有些慌张了,立刻带着儿子儿媳去了正堂。 薛姨妈坐在正堂,正说一些江南的风物呢,谁知贾赦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她还当贾家家中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想着要不要暂时回避,谁知贾赦的一句话就把她定住了,“薛家太太,薛蟠是不是在金陵闹出过人命官司?” 这一句话不但吓住了薛姨妈,就连旁边作陪的王夫人和邢夫人也被弄得呆滞住了。王夫人还在想,这件事不是已经让兄长按下来了吗,怎的还是让这大房给知晓了?邢夫人则直接站起身来溜到了丈夫的身后,她一见丈夫那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哪敢再和薛母坐在一起。 薛姨妈怔了怔,半晌才压下了脸上的惊色,说道:“您从哪里听到这种事的?哪有这回事,都是别人乱说的……”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贾赦已经高声喊出来了,“薛太太,外面连官府的海捕公文都贴出来了,普天之下的人都要抓捕薛蟠呢,这事你绝对瞒不住的,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一听到官府贴出了海捕文书,薛姨妈直接就愣住了,她此时心中百转千回,满以为自家兄长王子腾能够将蟠儿杀人的事情压下去,谁知现在竟又被人翻出来了…… 不用听她说话,光看她此时的脸色就知道薛蟠确实捅出了大事,贾赦虽然不知道详情,可是他也知道这事肯定瞒不住的,到得这个份上就不是考虑什么老亲的时候了,弃车保帅,得保住自己才是要紧。当初那二房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舍得抛弃,他有什么舍不得亲戚的?若是再晚了,怕是连整个贾家都要担上罪名了! 贾赦高声说道:“既然薛蟠犯下如此大罪,我贾家不敢违逆王法,如今就不留你们了!” 薛姨妈一听,心气不顺,刚要动怒,可一想这里还是贾家的地方,自己占不了便宜,只能生生地将怒气又压了下去。她这些年一直住在金陵,薛蟠出事了之后又一直在赶赴京城的路上,哪里知道如今京城、江南两地勋贵世家的处境?她此时还道贾赦胆小怕事,和王夫人闹得不愉快,故意找借口要赶走他们一家呢。 “既然贾家不肯相留,我们薛家的人也不是一定要赖着不走,这就告辞了。”薛姨妈甩袖出去了,一回院子就张罗着仆人们收拾行李,打算立刻搬走。薛姨妈连忙差遣佣人去寻宝钗、薛蟠,告诉他们须得一起离开贾府的事。 薛宝钗就在迎春那里下棋,很快就被找到了,可是薛蟠却不在府中,只说是去柜上查账了。薛姨妈也没当一回事,只是吩咐仆人收拾行囊,打算尽快离开贾府。原本薛姨妈就是打算暂住而已,因此带来的很多箱笼都没有打开过,很快就将所有的东西整理完毕,雇车之后装车拉走,自己则带着宝钗坐上马车打算回薛家老宅去住。 赶着的马车刚一离开宁荣街,就听到前面吵闹了起来,那名赶车的车夫连忙禀报:“太太,前面那边围满了人,已经过不去了,可是要绕道?” 薛姨妈不耐烦地下令绕路,谁知话刚说出口就听前面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大吼,“你们可知道本大爷是谁吗?竟然连我都敢抓?大爷的舅舅可是九省统制的王子腾,朝中一品大员,你们竟敢招惹我?!” 这声音听上去分明就是薛蟠,薛姨妈连忙掀起窗帘向外看去,却看到人群之中数个身穿皂衣的快班衙役根本不听他的话,三下五除二就将薛蟠用铁锁捆了起来,而跟着薛蟠的男仆豪奴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在场的捕快按在了地上,用绳子绑了个结实。 当先的那名班头狠狠踹了薛蟠一脚,踢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见他老实下来这才说道:“还你是什么人?大爷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文书展开之后向周围亮了亮,“这是什么知道吗?——海捕公文!你在金陵犯下了人命官司竟敢不去府衙认罪,还敢逃离州府躲到京城这里来,真当官府拿你们没有办法吗?” 这班头是顺天府尹的亲信,早就从大人那里得到了讯息,那王子腾斩白鸭的事情犯了,早就有官员去查他了,这王子腾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保得住薛蟠?这里是京城,又不是江南,没有官员护着,谁还把他一个皇商放在眼里? 四周围观的百姓一听那班头的话,一起高声叫好,神色欢欣鼓舞。那名班头向围观之人拱了拱手,冲着衙役们一挥手,“将他们带走!” 众位衙役连忙拖着薛蟠和他带着的豪奴离开了,薛姨妈坐在马车里面干着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忙招呼车夫赶车先去王家。这时候贾家已经是靠不住了,出了事还得去求王家使力才行。当初救下蟠儿的不就是二哥王子腾吗?他既然能救蟠儿一次,自然就能救第二次,她这个二哥可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一定能保住外甥的性命的! 薛家的马车匆匆忙忙赶到了王家门前,王子腾的夫人一听是薛家来人,见都不肯见,薛姨妈只得咬牙去求大哥王子胜一见。王子胜倒是肯见了她了,可是却只叙别情,根本不肯接薛姨妈的话茬,一点儿都没有救薛蟠的意思。 薛姨妈实在受不住了,眼泪连连滴下,哀求着说道:“难道大哥您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外甥死在牢里吗?您倒是救救他啊……” 王子胜翻了个白眼,很是冷淡地说道:“二妹,如今我也实话实说了,你我的关系虽说只是一般,可到底是都姓王的亲兄妹,若是真的有法子救人,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外甥陷在顺天府衙门里?这件事我实在是管不了了,也根本就不敢管啊。” 见到薛姨妈止住了泪水,王子胜接着说道:“你二嫂为什么见都不肯见你?你家蟠儿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上面不但下了海捕文书捉拿他本人,就连替他张罗白鸭之事的老二和应天府尹都被牵扯了进去,今上已经下明旨召他们回京了,若是好一点就是丢官罢职的下场,闹不好就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了。” “啊?!”薛姨妈真的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严重,不过就是打死个乡绅罢了,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连她眼中有着通天之能的二哥王子腾都有生命危险了呢?王子腾都陷入绝境,那,那那蟠儿的命…… “二妹你远在金陵,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现在世道早就变了,可不是什么四大家族、四王八公能够称雄的时候了……”王子胜摇了摇头,“别说一个商户薛家了,就是贾家这等国公之家还不是连着降爵降职?那史家更是连性命都不保了,全家人都送了性命……” “别说我们这些小人物了,那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当初是何等的厉害,还不是说拿就给拿了,全家的性命都保不住?蟠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人命官司,偏偏还牵扯上了那要命的白鸭之事……唉,难啊……” 薛姨妈此时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将她彻底浇了个透心凉……她的儿子啊,这该怎么办是好啊…… 江南大案轰动了整个大靖。 京城江南两地调查取证,短短数月时间就牵扯到了上百名官员,数千的黔首。除了江苏、浙江两省,还牵扯到了安徽、江西、福建等地,正是案中有案,错综复杂,本以为可以混个法不责众,可是新皇司徒晟下令,需一查到底,不可枉纵,最终三司还是在皇帝陛下的命令下定下了所有人的罪名。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足足查证了半年才最终落下帷幕,涉案的大小官员共计二百一十三人,不入流的小吏一共七百九十四人,江南各个田庄的管事及其家眷一千五百八十一人,而其他涉及行贿的富商、斩杀白鸭、违法害民之人更是难以计数。 司徒晟不管涉案之人多少,只是命令下属官员,此案必须严惩不贷,不可轻放。仗着江南已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勋贵世家也彻底翻不了身,三司将涉案之人或罢官,或降职,或杀头,或流放,或抄没家产,或收缴钱财,尽皆按照律法执行判决,没有放过一个有罪之人。 那些官员留出来的位置被皇帝陛下提前安排好的官员一一接替,抄没的钱财也尽皆归入国库,而田庄之中收缴的土地则廉价卖给了当地的民众,限每人最多购买十亩地,且买田之后只可作为耕地,不可留做它用,且十年之内不得转让。 若有太过贫穷之人,买不起田地,也能以租种的方式获得农田。每人限制得田十亩,每年所得除了上缴赋税以外,还得上交官府部分田产作为补偿,如此十年之后,这些田地就划归租种之人所有。同样,租种的土地之后十年之内不得转租他人,获得土地之后十年之内不得出售。 这种做法再加上其他的惯例措施就可以保证世家勋贵没办法再把那些土地以银钱买回去,以恢复力量积攒势力,而是切实落在了江南的百姓或者普通富户的手中。而且这些土地原本就是抄家抄出来的,属于无本之物,如今卖给租给百姓,所得钱粮都归于国家,倒是空手套白狼,获得了不少好处。 虽然司徒晟按照太上皇的话,没有动世家、勋贵的人,可是那又如何?他们的爪牙和势力已经被连根挖断了,剩下的力量也不足以使人畏惧,新换上的江南官员根本不会再理睬他们,而当初受过他们欺凌的势力更是要借机报复的。 世家、勋贵的势力每一天都在缩水,还用得着他这个皇帝亲自上去捅刀子吗? 如此的惊天大案就是司徒晟新上任的三把火,这场炽热的大火烧遍了整个朝堂,让所有的官员都见识到了这位新皇帝的魄力、胆识和能力!既然已经见识到年富力强,魄力惊人的皇帝陛下的厉害之处了,哪里还有官员胆敢捋虎须啊。如此顶风冲上去,与皇帝作对的事,就是白痴也不会做啊! 王子腾成了勋贵世家之中唯一被拉下马的人,做了杀鸡骇猴的对象,涉及到斩白鸭之事,就算是上皇想要保他也保不住。司徒晟依照高祖皇帝留下的律法,直接给他定了个斩立决的判罚,斩了个一品大员,满朝还都得赞扬他公正严明。 王子腾既然不保,那薛蟠不过一介商人如何能保得住性命?他命令家奴殴死人命,行贿应天府尹诬陷良民替他顶罪,最后又逃离原籍进入京城试图躲过官司,种种作为都是难以饶恕的重罪,数罪并罚判他个斩立决都是轻的。 江南一案,数百颗人头落地,不是不仁,而是大仁!纵容了恶人就是坑害了好人,对他们这些奸臣仁慈就是对万民的不仁! 大靖的朝堂之上人人惊恐万分,却都变得循规蹈矩起来,不敢再跨越底线犯下大错,一时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血染的大地,却换回了万民头上的青天! ☆、第八十一章 时光转春秋多变幻归来急皇帝召群臣 暑去寒来,日月穿梭,一转眼就过去了好几年…… 司徒晟已经登基三载有余,大靖第二年便改了年号为弘祐,如今已经是弘祐三年的夏末秋初了。所有人都以为那位太上皇撑不了多久的,没想到这位重病在身,瘫痪在床的太上皇倒是能挺得住,虽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都在昏迷,却让他支撑到了如今还没有驾崩。 自从三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江南大案以后,靖朝的朝政顿时清明了许多,官吏尽皆畏法,刁民更是胆寒不已,普天之下倒是祥和了很多。既然已经见到锋利的刀了,哪里还有人蠢到自己往上撞的?因此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遵守律法,把那些多余的小心思收了起来。 西直门,位于京城城墙的西北角上,乃是玉泉山往皇宫送水的水车的必经之门,每日都有水车经过,因此有“水门”之称。把守在这里的兵丁此时正站在各自的岗位上检查着来往的民众,城内城外无论官民都井然有序的排好队伍,没有一个人胆敢在这里闹事。 此时,西北方的大道上,一群骑士纵马向西直门的方向奔来,远远的就卷起了一片浓密的烟尘,根本看不清他们身上的衣着,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们的身形而已。行到近处,位处当先的骑士一勒缰绳,从马上轻巧地跃下,牵着马慢慢走近,其他的骑士都同样如此,下得马来牵马前行,不骄不纵,很是守礼。 这样的场面在太上皇当政的时候很是少见,现在倒是非常平常,自从这位弘祐皇帝在登基之初显示了自己手中的刀有多么锋利,胆敢仗势欺人,依势乱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京城这里越是高官就越是谨慎小心,欺男霸女的行为在京中已然绝迹,策马入城的更是完全没有。除了加急军情,其他的人无论官职爵位有多高,到得城门这里都得下马前行,否则御史风闻奏事,皇帝陛下的板子就要打下来了。 虽说城门下马这是开国时就定下的规矩了,可是从高皇帝到太上皇,三代皇帝哪个在位的时候真正做到了?所以这群看城门的小兵都对司徒晟暗暗叹服,当今这位皇上果真是真龙天子,天帝降世,如此的厉害!要不然怎么刚当上皇帝没几年就能把百官万民管得服服帖帖,遵纪守法呢? 那群骑士走到近处,烟尘逐渐散去,这才能看清他们的衣着。这些人个个身着铁甲,头戴银盔,身材高大,一眼就能认出是他们军中的将士。 骑士们手中所牵的马匹毛色光亮,体型健硕,极为高大,甚至比这些骑乘它们的骑士还要高出许多,竟然不是中原出产的马匹,似乎是域外的良驹。马背上挂着精良的弓箭兵刃,还有一些包裹皮囊,再看看这些骑士风尘仆仆的样子,必然是从外地刚刚赶回京城的。 当先的骑士此时已经走得近了,一个守门的小旗只觉得他长得很是眼熟。这人是个青年,岁数不到三十,面容英俊,举止自有气度,不似手底下没几个人的小将,必是身处高位的将军。这守护京城的兵丁都曾去京畿大营之中训练过,自然见过里面的将军,眼前这人似乎就是那个时候见到过的,可是他是谁呢? 小旗瞪大了眼睛,猛然想了起来,连忙走过上前去冲着骑士恭敬地行了个军礼,“卑下见过将军大人!” 青年骑士一伸手就将他扶了起来,很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守城要紧,不必行礼。” 那小旗只觉眼眶一热,连忙说道:“将军可是有急事进京?卑下引将军入城?” 青年微微一笑,“不必了。”他指了指城外还在排着长队的官员和百姓,“既然所有人都在排队,我自然不能特殊。除了紧急的军情以外,入城之人都得按律排队检查,我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他笑着对小旗说道:“这里是京城的西直门的岗哨,没有将军,没有大员,没有王侯将相,到了这里的都是需要检查的人。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我的部下,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兵卒,而是驻守西直门,保卫京城的人,在这里,你要记住的只能是你的职责,而不是我们这些人的身份!” “是!”那名小旗赶紧应命,跑回了城门那里把守。青年则带着身后的骑士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等待着入城的检查。 小旗麾下的一个兵卒同他关系不错,见他回来,连忙轻声问道:“兄长,刚才的那位骑士是什么人啊?让你这么紧张。” 小旗还很激动,一听有人问他话,立刻轻声回答道:“这位便是京畿大营节度使,兵部尚书,冠英侯爷江源江将军了。”在他们这些守城的兵丁心中京畿大营的节度使是和他们最贴近的人了,所以这个小旗反而把权势更重的兵部尚书之职放在了后面。这些把守京城的兵丁皆以入京畿大营训练为荣,所以一提江源都称其为将军,倒是不称呼其他的官位了。 “竟然是江侯爷!”那小兵瞪大了眼睛。 在这些小兵们心中这世上最厉害最令人佩服的人自然是现今的皇上司徒晟了,他当初救下生民无数,又是惩治贪官,又是发放土地,还从匪兵的手中救下过整个京城,在他们心中完全是天帝转世。 接下来就要数这位江源江侯爷了,这位江将军可谓文武皆能,文能保境安民,武能上阵杀敌,就是他辅佐着当今皇上在江南拿下了那许多贪官污吏,还百姓头上一片青天的。这样的人物早就被编成评书戏曲广为传唱了,他这等小卒见到了真人,又怎能不惊喜万分呢! 江侯爷这种力降奔马,箭射石虎的大人物竟然如此和蔼可亲,竟然还会拍他们这种小兵的肩膀!这种亲和的做法不但没有拉低江源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反而因为这么心贴心的举动让他们更加敬仰江源了。 过了不久,就轮到江源他们进门的检查了。小旗还记得江源的话,一点儿也不敢徇私,按照制度一一检查之后这才放行。守城的众人此时都已经知道了江源的身份,这时候腰也竖得更直了,胸膛也挺得更高了,就想着给江源留下个更好的印象。 江源明白他们想的是什么,笑着冲着众人点了点头,这才牵马走进城门。就这一个点头的动作就让这些守门的小兵激动不已,精神百倍地开始了下面的工作。 牵马回府,自有府中的仆人接过马匹牵去马厩照料,江源打发了身后的亲兵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则向后院那边走去。 刚一走进后面的院落,就见到小小的江煊穿着短褂正在那里练武,小家伙的小拳头挥舞得虎虎生风,双脚努力地扎着马步,四平八稳的仿佛真的扎在地上一样。见到江源走进来,小家伙双眼立刻一亮,可是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练习,依旧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完成今天的练习额度。 江煊的练习都是江源亲自安排的,算一算时间上也差不多了,于是江源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一接到许可,江煊立刻向父亲冲了过来,一个扑跃就挂到了江源的手臂上不肯松手。 晃了晃手臂上的儿子,觉得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他又沉了不少,个子也长高了一些,江源很是满意地将江煊放在了地上,牵着他的手向房中走去。沿途江源还问问儿子这段时间看过了什么书,学到了些什么,父子两个一问一答,一点儿都没有严父教子的架势,只有满怀的父子亲情。 一见江源回家,司徒月华也很是惊喜。江源受皇命于北疆巡边,已经离京半年多了,月华虽然知道他快要回来了,可谁知回来的竟然这么早。看到儿子也练完了武,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月华连忙叫人准备浴具热水,让这对父子先洗去身上的汗尘。 在外漂泊了数月,谨小慎微,勾心斗角,终于回到家中,江源只觉得精神一松,心情十分喜悦。在家中整整停留了一天,将身上的疲乏尽数散去,江源这才入宫见驾。 经过数年的帝王生涯磨砺,司徒晟越来越沉稳老练,气度也越发出众。如果说两人初识的时候司徒晟是一柄蒙尘的宝剑,三藩作乱之后他变得锋芒毕露,光彩逼人,那么如今,宝剑已被收入匣中,虽然威仪日重,白虹贯日,可是却含而不露,意蕴悠长。 如今见到司徒晟的人,绝不会认为他不配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如果这样的人还不配做皇帝,难道他们真的要从上天把天帝请下凡间临政吗? 不要说太上皇了,就连高皇帝和太宗皇帝两代明君都未必比得上司徒晟如今的威仪,顺王司徒晖放在那里,只要稍一打量就能看出没有一处能够比拟这位皇帝陛下的。如同丧家之犬比之威凛之虎,浅滩之鱼虾比之深海之蛟龙,别说对比内在了,光是一看气魄就知道不如的,强行去比只会徒增笑柄,惹人耻笑。 经禀报入内,江源与司徒晟坐下详谈。他们这对君臣这些年来一直信任有加,如同知己密友一般。患难之时相识,一同历经磨难,又共同享有富贵,说他们是君臣上下,倒不如说是患难与共的至交,这种情谊绝不是其他的事物能够比拟的,他们之间的友情也不是他人能够想象的。 正是因此,江源才能够不骄不躁,从不恃宠矜功,处处为司徒晟着想。司徒晟也自然气度宽宏,不忘危难之交,从不怀疑江源,对他信任有加。人的感情是要培养的,相处的,经营的,当双方都是真正的聪明人,且心胸都很宽容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段感情也会维持得更加长远。 “清远此行历时半年,可有何见闻呢?”司徒晟微笑着问道。 自从三年前江南一案震慑了天下之后,他借着这桩大案的余威做成了不少事情,先是借机调走了太上皇的部下,将江南的兵权彻底握在了手里,在南方掺了不少沙子,再就是借着对勋贵势力的打压在北疆改变了部署,以换防的名义将京畿大营的将士调入了北疆不少,以削弱北静王一脉在北疆的力量。 此时老北静王已然病死,新上任的北静郡王是老王爷的嫡子水溶。老北静王的正妃甚难有孕,多年无子无女,年过四十才以命换命地生下这个嫡子。说是儿子,水溶的岁数简直可以当老北静王的孙儿了,所以这些年来难免宠爱得过了一些,少了许多历练。 再加上水溶出生比较晚,庶出的兄长有好几个,他又没有生母护着,这些年来每每想的都是如何于后宅斗争,心胸难免狭隘了许多,眼中盯着的只有北静王府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根本不能放眼天下。因此老北静王这只老狐狸一没,水溶这个只会阴私的新手完全斗不过明谋暗算皆通的司徒晟,北疆的势力被他连连吞噬,早已实力大减。 先前司徒晟之所以派江源前往北疆巡视,一是为了确定北疆将士的训练情况,了解他们对于新式装备和新战法的适应度,二是近距离查看北蛮的动向,探明他们对于大靖有没有防备,三就是为了北静王一脉的势力! 江源很是熟练地给司徒晟续了杯热茶,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口今年的新茶这才说道:“此行十分顺利。北疆将士的训练情况要比想象之中更好,他们对于武器和战法的熟练程度已经不输给京畿大营了,配合起来,联合作战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北蛮这段时间一直也没有什么动静,通商之事也很是平稳。臣曾问过混在前往北蛮国送盐和茶叶的商户中的探子,这段时间北蛮大汗一直将精力放在了西边那里,这几年来一直在攻打不愿屈服北蛮的西域国家,应该无力顾及东方之事。” “臣也见到了月氏的族人,知道了一些北蛮内部的事情。几年前的布局果然起到作用了,如今北蛮内部势力分裂严重,种族之间相互埋怨仇恨,没有前些年的和睦了。北蛮大汗听信谗言,疏远了外族,只信任北蛮之人,这倒也没错,可是他却做得太过明显了,这才导致北蛮内部分崩离析,再难合力。臣认为他们对于大靖难有防范,这位北蛮大汗防范起自己人道是更加卖力。” “至于北疆,三年前臣曾借换防之名,将赵、魏、齐驻军,京畿大营守军以及辽国之兵掺进了北疆驻军之中,替换下不少北静王一脉的兵将,那些余下的北静部下这数年间也被吓住了,不敢有所动作,已被逐步调换出北疆。” “这个北静王水溶实在是不如其父太多,老北静王外表忠贤,内里奸诈,看起来忧国忧民,实际上争权夺利,那副面相不知道曾经骗到过多少人,大奸似忠说的就是他。可是这水溶呢?皮面上的忠贤稍有眼力的看着就觉得假,骨血里的奸诈却又根本隐藏不住,满腹满脑的阴私手段,不像个朝堂王爷,倒像是后宅争宠的妾侍。这等心胸,这等手段,实在太低了些,根本无力阻拦势力的减弱。” “水溶根本不自知,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偏偏自己又没什么才能,不用陛下出手,他自己的部下都瞧不起他。这位北静王爷只会谈论诗词歌赋,赏玩书画美人,比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倒是强了一些,可是依然没办法镇住那些北疆出身的悍将。” “将军能和美人一样吗?管理军队能和后院争宠一样吗?水溶的思想和他的部下格格不入,如此下去他必然自毁长城,没办法挽救北静一脉的颓势。” “而今北疆的兵将已经磨合完毕,京畿大营从始至终都听命陛下,乃是铁板一块。现在大靖政局清明,国库丰盈,军械粮草已然齐备,借着通商之便更是了解到不少北蛮国的情况,知己知彼,是时候该商议北伐之事了。” 北伐之战!这是大靖朝每个人久藏心中的愿望,几十年来都不曾被磨灭。为了北伐大战,江源准备了十年,苦忍了十年,司徒晟也准备了十年,煎熬了十年,如今时机已到,是时候召集众臣商讨征伐北蛮之事了! 司徒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热茶,仿佛杯中盛装的是烈酒一般,一口饮下他只觉心气畅通,热血激昂! 北蛮国是他的生平大敌,是整个大靖的敌人!北蛮存活一日他就心神难安,大靖就难以脱离围困,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枕,北蛮在侧他只觉芒刺在背。准备了这么多年,等待的就是众将磨合完毕之日,当初北蛮大汗带给大靖的耻辱,他要一点一点全都讨回来,让北蛮国遍插大靖的旗帜! 司徒晟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平静了一下,说道:“清远,召京中三品以上的武官入宫议事!”他要在大朝会之前为北伐之事定下基调,他要统一京中全部武官的思想,确立全国将士北伐的信念! 天子急召,众将毕至。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被召集的武将尽皆汇集在保和殿后,隆宗门旁边的宫殿之内,等着皇帝陛下的到来。聚集这武将的宫殿之内一片肃杀之气,虽然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看被皇帝召集来的都是京中高位的武官,就是猜也猜出一些东西来了。 在座众人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自然有人知道昨日江源回京的事。江源此次出行的方向并没有隐瞒朝臣,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兵部尚书这半年来是去北疆巡边了。江源刚一回来,圣上就命武官们汇集于此。所为何事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北疆,一定是北疆! 难道圣上已经打算对北蛮国下手了吗? 在座的武将们就没有一个是主和派的,从高皇帝当政开始,一直到今上,一共四代皇帝,没有一个忘记北蛮国给大靖带来的耻辱的,四代皇帝都是如此,哪里容得下京中的武将们主和? 无论心中到底怎么想,在京中谁敢公开主和,立刻就要被皇帝们边缘化,升迁什么的是再也别想了,不被赶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喝西北风就算不错了。上行下效,皇帝既然厌恶北蛮,那么臣子如果还想再靖朝混下去,当然要顺从皇帝陛下的思想。时间一长,整个京中就聚集了一大群主战派,这群武将每天想的都是出战,出战,再出战! 今上还是睿王的时候就与江源商讨之后确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武将升官制度,晋升制度的核心标准就是战功!以战功升职,以战功封爵,只要有了战功,真是要什么有什么!有了江源和曾经参与三藩作战的无数将士给朝臣们做榜样,谁不知道想要升迁就需要获得战功呢?! 但是战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了战争就没有了战功,没有了战功就没有了升迁,没有了爵位,没有了一冲飞天的机会! 一个历经几月的小小三藩之战就出现了一个声名远播的冠英侯江源,不过数年的时间,这位当年的文举状元,从六品小官,就凭借着强大的武勋成为了当朝一品大员,侯爵之身,手握更有十数万大军,替皇帝管理着天下兵马。有了这么个明确的目标放在那里,会有人不想要效仿吗? 那不是对蛮族的战争,而是摆在武将们面前的一条条的通天大道!能够把握住机会的人必然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名传青史,恩泽子孙!他们怎能放过机会?! ☆、第八十二章 定北伐诸将争先锋问策略群臣细思量 一刻之后,司徒晟在先,江源在后,两人一同步入宫殿。 站在后面的江源头戴凤翅盔,身着明光甲,腰带上挂着施龙凤环刀,竟是一副出征的护卫将军的穿着。等武将们再望向走在前面的司徒晟的时候全都怔住了,年轻的皇帝陛下头戴弁冠,身着韎衣……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服饰啊,这可是武弁服! 武弁服是什么?靖朝的礼仪之中那是皇帝亲征遣将时才会穿着的礼服!既然身着武弁服,皇帝陛下难道要亲自出征吗?! 陛下亲征会去征伐何人呢?大靖国内如今宇内承平,诸藩王早已授首,周边的外族之中茜香国混乱不休,无力西望,吐蕃天灾不断,自顾不暇。 那位四皇子顺王殿下在司徒晟登基之时就改封为忠顺王了,到现在还在他自己的王府中关着呢,出入尚不得自由,对付他只要一哨兵马足以,还用得着特意征伐吗? 既然国内国外都不是,那么剩下的对手,无论怎么数都只有一个了——北蛮国! 还没等在座的武将们想个明白,站在皇帝陛下身后的江源已经绕到了大殿正中,对着站在上首的司徒晟行了一个军礼,口中更是说道:“末将京畿大营节度使江源,参见陛下!” 军礼!廷参!自称末将! 要知道江源可不是纯粹的武将,他身上可是还兼着太子太傅这类的文臣职位的,再加上所有的官员无论文武面见圣上的时候都可以自称为“臣”,所以这个“末将”的称呼如今从他口中说出便显得有些突兀。 现在江源特意用了军中的见礼方式,自称末将,又刻意交代清楚了他在军中所属的职位,略过了兵部尚书、太子太傅这等官职,只交代自己所统辖的军队名称,这分明就是大靖的廷参之礼。 廷参是什么?那可不是什么随意的举动,而是拜见将军拜见元帅的礼仪。既然江源冲着陛下廷参,便是以陛下为帅,岂不是明摆着说陛下即将要亲征吗? 能在京中混到高位的武官们没有一个是傻子,互相对视一下,他们也都站了出来跟着江源向司徒晟行了廷参之礼,纷纷以军礼拜见神色越发严肃的皇帝陛下。 司徒晟挥手示意众将平身,自己则做到了上首的龙椅之上,他的手中没有拿着武弁礼服之中本该有的刻着“讨罪安民”篆文的玉圭,而是握着一柄三尺长的宝剑。 此剑名曰青虹,又名鱼龙,乃是高皇帝鲤鱼化龙,揭竿而起的时候所持的宝剑。高皇帝曾以此剑亲手斩下过昏君燕二世的项上人头,持其登临绝顶,因此这柄剑一直就是大靖皇帝正统之位的象征,代表着帝王的身份! 这柄剑平日里自然是被历代皇家好好地放进太庙的神龛之中收藏供奉着,这么多年以来总共只被取出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太宗皇帝被北蛮使臣的无理言行所激怒,意欲带兵出征,在关外同北蛮国决一死战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了……那闪烁着淡青色寒光的宝剑,映衬着皇位上司徒晟那威严的面容,竟然显得无比沉重和肃穆。 司徒晟高坐御座之上,环视台阶之下的众将们,一字一字地说道:“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怎能以神明华胄之身,匍匐犬羊之下?自大靖高祖皇帝以来,北蛮荼毒生灵百万,蹂/躏州县千里,所过之境无论贫富抢掠罄尽,所掠之民曾犬彘牛马之不若,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相离,致使枯骨盈廷,九庙俱震!” “四世帝王,秣马厉兵,轻徭薄赋,三藩皆平,诸夷俯首。天运循环,中原气盛,复仇之日,当在此时!” 司徒晟手按剑柄,“玱琅!”一声,拔出了手中的青虹宝剑。高举过头,一剑劈下,面前的桌案直接就被这一剑劈成了两段,“城下之盟乃国仇也,朕欲与诸卿报四世国仇,出征北伐,诛灭北蛮!” 只这么一句话就立刻点燃了大殿之内所有武将的雄心壮志——北伐!诛灭北蛮,恢复中华! 司徒晟激起了在座所有武将的斗志之后,武将们都纷纷开始议论起具体的策略来。孙子兵法有言:“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国之战事,有怎能离得开庙算呢?! 张大海本就是个暴脾气,平日里点火就着,他此时也不议论什么,直接就跳了出来,站在大殿正中言道:“陛下,北蛮贼寇窥窃神器,正可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末将愿为三军先锋,为陛下马踏王庭,摘取蛮夷贼首,以彰大靖威仪,洗刷国耻民恨!” 此言既出,其他众将在心中一阵抑郁,恨得牙根都痒痒,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竟然让张大海这个一根筋的莽汉抢了先,这怎么能行? 按照皇帝陛下一贯表现出的信任,在他落难之时亲手带出来的京畿大营绝对会是此次北伐的绝对主力,你张大海丫的就是京畿大营里面的领兵大将,都已经混成主力了,怎么还和我们这些不知能不能参战的人抢先锋之位啊!你丫到底要不要脸啊!也不知道给其他同僚们留点儿机会! 自从京畿大营之中的训导营熟悉了战法,全部训练完毕,这些在京的武将们都因这些军士而见识到了最新的战法和装备。江源一向又不吝指导本国的将领,特意在军中开设了专门的课程,并鼓励京城的武将们跟着学习最新的战法。 在这数年的磨合期过去之后,大靖的高位武将们对于新式的武装已经了解颇多,也都曾经指挥过这样装备一新的军士们作战演练过。他们都很清楚,有了这样强悍的装备和强力的兵士,北蛮的军队最终一定会败,绝对不是此时的大靖的对手,他们这些人等的就是北伐的这一天,怎么会愿意将天大的功劳拱手让给别人? 过去不出手争功,那是因为还没有做好全部的准备。现在已经万事具备了,就等着庙算之中定下计划,做好前期的战备工作就可以上战场了,谁又愿意退居人后?这时候谁能争上随军出征之事,谁就肯定可以获得一份功劳,封妻荫子就在此时,这些武将怎能不狠狠地拼抢一番? 一个武将每天努力,图的是什么?还不是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可若是没有功劳,又拿什么来换取这些?一个三藩之乱,不过数月的战争,上战场之前江源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结果回来之后呢?他竟然转眼就变成了正二品的京畿大营节度使,得到了万户侯的位置! 虽然二品武将并不是人臣的巅峰,可是别人奋斗个二三十年的收获也未必能够赶得上他一战之功,这种扶摇直上的例子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大家还未必动心,可是但凡随司徒晟参战的将领几乎个个都有提升,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人动心? 你张大海本人就是三藩之乱发的家,站前不过就是一个屁大点儿的四品佐领,全国上下这种职位的要多少有多少,简直能用簸箕撮,随随便便就能找出来一大把。可是战后立刻就升为了从二品的副将,成为了京中少有的高位武将,变化之大让人瞠目结舌。结果这小子竟然还不满足,又跑来争个什么功?! 张大海跑出来争功的行为简直犯了“众怒”,旁边立刻又蹿起来一个将军,抱拳说道:“陛下,张副将到底是久居京中,想来也不知北疆之事,虽然勇武过人,但是于北疆战场上难免事半功倍啊。末将就不同了,末将曾经久居北疆,一向熟悉北蛮之事,因此愿提十万精兵悍将,为陛下取下北蛮大汗之首级,献于宗庙,以告高皇帝在天之灵!” 众人扭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家都熟悉的兵部右侍郎杜如之,这一堆人面上难看,都在心里面怒骂不已,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杜如之估计都被烤成碳了。 那个京畿大营的张大海虽然也抢功劳,很是不要脸,不过好歹只是打算抢个先锋官的位置而已,先锋官的功劳虽然大,到底不是独吞啊,大家面前还能忍得下去。结果你丫上来就是“愿提十万兵马取北蛮大汗首级”,那岂不是自荐为北伐的三军主帅了? 弄了半天,你杜如之是打算将北伐所有的功劳全部一口吞下去,一点儿都不给我们这些人剩是不是?那怎么能成?便宜谁也便宜不了你! 还久居北疆,你这话说出来都不觉得亏心吗?你杜如之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这么大岁数了也不过就是随着京畿大营的训导营去了北疆那边住过两年而已。两年的时间就算知己知彼,熟悉北蛮之事了吗?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让久住北疆的将士情何以堪啊?! 有了前面两个人做“榜样”,余下的武官们也被激得纷纷站起,一个个拍着胸脯表态,表示愿提三尺剑,为皇帝陛下成不世之功,北蛮国算什么,大靖天兵已过去绝对把他们碾成渣滓。北伐,必须北伐,谁说不北伐大爷们就跟谁急! 江源坐在一边倒是忍不住的好笑。其实张大海也好,后面的杜如之也好,都是他和司徒晟一早安排好的托儿,之所以说话的语气那么冲,一个个为了争功“无所不用其极”,为的就是进一步激起在座群臣的征战之心,将所有高位武将的思想统一在一起,坚定北伐的信念,为大朝会的议论做铺垫。 张大海的脾气确实一直都很冲,但他人却不笨,其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一向是该冲动的时候就冲动,该细致的时候就细致,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 当初辽国的逆臣洪浩于三军阵前挑战,张大海虽然冲动,都知道要压下一时的怒气,不能私自冲上去,生怕自己战败坏了靖军的气势。偷袭齐军的时候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战,思路清晰,更胜陈有为一筹。若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一根筋,脾气又坏,江源又怎么敢大用他,还将他提拔为京畿大营的副手? 至于那位兵部右侍郎杜如之,他是江岩的好友。不但熟知兵法韬略,还曾经在外领过兵。当初是因为他脾气耿直,得罪了上官,才被备受排挤,迫不得已离开军中在兵部做个清闲的郎中的,要不然凭借他的本事和资历,早就该是二品大员了。 江源掌管兵部之后不久就发现了杜如之的才能,让他跟随着京畿大营的训导营熟悉新的战法战策,又特意调他去北疆参与实战演练。从一开始的从五品的郎中,将他一步步地提拔为了二品右侍郎,如此培养照顾,此人早已成为了司徒晟和江源亲信中的亲信,值得托付的得用之人。 作为皇帝陛下座下的心腹干将,这两人早就知道了即将北伐之事,所以这一次江源就安排他们两个当众演一回托儿,也好借着他们的言辞引出这群臣争相请战的戏码,统一军官的思想。若不是庞亮此时的官职还是稍低了一些,性子又一向过于沉稳,不适合做出这样冒失的举动,估计他也得跟着这两人演一回托儿,以带动气氛。 看着大殿之中火热的氛围,司徒晟还剑入鞘,微微一笑,“在座诸位还是不要再争了,与其向朕表达出征的愿望,倒不如先说说你们打算如何征讨北蛮。” 两国交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算大靖的军备占有相对优势,想要诛灭一个同样身量庞大的国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而且北蛮国不同于一般的国家,它的情况极其特殊,若是一般的国家,只要占领了他们的城池,擒住了对方的大王和王公贵族也就算诛灭完毕了,可是北蛮国却有所不同。 北蛮国的主体成分是游牧民族,所有国人都居无定所,逐草而居,没有城池之说,只有地盘和草场的划分。这种地方应该怎么才能算占领?铺满靖*队吗?占领之后又要怎么才能守住成果,才能不被杀个回马枪的北蛮人再夺回去?这都是十分艰难的问题。 不止如此,北蛮与中土的最大不同,不在于城池之分,不在于制度差异,而在于国人的信念完全不同。在大靖,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国家的领袖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陛下,别管这个皇帝到底管不管事,整个国家名正言顺的首领只能是皇帝。 朝廷要在皇帝的带领之下才能称之为国家唯一的正统,可是北蛮国就不一样了。只要拿下了皇帝和可能成为皇帝的王族,国家就算垮了一大半,残余的战斗力能剩下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可是北蛮却不然! 北蛮国的传统就是畏强欺弱。北蛮国之中占据主导之位的北蛮人只服从更加强大之人,绝对不愿意屈服于弱者。 他们这个国家看似是统一的,其实却是由一个个的小部族联合起来形成的,北蛮人是主体,还有其他民族的部落混居在此。而人数最多的北蛮人也不是都服从一个首领的,他们各自为政,抱团成立各自的部族,部族与部族之间只有强弱之分,以强弱区分地位,只要强弱发生变化,地位就会随之改变。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北蛮国看起来是一体的,但其实说分开就能分散开,部族之间的结构并不紧密。他们愿意服从大汗,是因为北蛮大汗的手中握有最强大的军队和人数最多的部族,拥有着北蛮国内最强大的力量,一旦大靖将大汗杀了,将他所在的部族消灭掉,那么其他的北蛮部族立刻就不愿意再继续接受大汗家族的人领导了,估计立刻就会自立为王,或者推举出新的大汗来。 相比起其他的民族来说,北蛮人的忠诚就是没有忠诚,他们永远服从强大的人,却永远背弃从强大变得衰弱的首领,这种精神让他们能够长存,但是却永远没办法合为一体。北蛮国其他的民族好歹还知道什么是恩义,什么是仇恨,可是这在北蛮人的文化中完全不存在。一切正面的,负面的情感都可以被他们忽略,只有强大和弱小,其他的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消灭首领,这个在其他的地方百试不爽的方法,在北蛮国绝对不管用。除非将他们整个民族都打服帖了,或者将北蛮人全部杀死,否则杀了谁都不管用,他们本就谁也不服谁,根本就不会听败亡之君的号令自愿停止战争的。 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在中原可以起决定性作用,可是在北蛮就只能用来震慑敌人而已,效果实在是差得太多了,未必能取得想象之中的成绩,搞不好还会起反作用……面对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就要用到前所未有的战略方法,绝对不能与过去的其他敌人混为一谈。 综上所述,司徒晟开口问道:“诸卿皆是能征善战的悍勇之将,兵法策略尽皆熟读于心,指挥作战也是娴熟无比,那么便请说一说,朕要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进军作战?粮草要如何调动,各部又要如何协同?” 这话就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在座的群臣都是心神一凛。他们这才想清醒过来,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从没上过战场的太上皇可比的,他可是真的上过战场,而且立下过斩首之功的厉害人物。当初曾以两万之兵连克三国之贼,克敌数量百万的大豪杰啊!要不是依着他这么大的军功,这位底层的皇子根本做不到绝地反击,将其他的皇子一一踩在脚下,最终登临绝顶。 皇帝陛下是知兵善兵之人,是靠着军权发家才一步步成为太子进而成为皇帝的。只不过这几年陛下将精力主要放在文治之事上了,又是河工开渠,又是廉正吏治,又要安抚万民,又要对外通商…… 这些事情做的多了,就让下面的臣子忘记了他当初的武功了,这时想起来还真是一头的冷汗,这一位的武勋可是一点都不比文治的水平要差啊! 皇帝陛下懂得兵法既是好处,又是坏处。好处当然是不用担心陛下胡指挥,也不用担心鸡同鸭讲,怎么也说不明白,可是坏处同样就是不能胡乱说话了。胡乱出主意必然会给陛下留下一个纸上谈兵,甚至头脑僵化的印象,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可别功没争着,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岂不白白费事了吗? 这还只是一些地位较低的武官所想之事,官职高的武官想的事情就更多了。大靖的首辅之位一向是不分文武的,也就是说文武之臣都可以再上一步成为国之首辅的。比如说太上皇时期的前首辅冯鳌,他就是武将出身,要不然怎么会在军中具一定的势力呢? 和低位的臣子只想着加官进爵不同,高官厚禄已经被握在手中的高位将领想的事情就变成了出将入相了。大靖的科举虽然分为文举武举,可是朝臣却没有那么固定的,正所谓文人好武勋,武人好文治,为了在皇帝陛下面前展现出自己不但有征战的才能还有文治的本事,他们想的事情就更多了。 北蛮国易攻却不易守,打下来就要考虑如何应用,如何安置的问题,甚至后期如何从国内迁移民众前往北蛮国充边之事也要考虑。这些都是大战略的问题,是不能边打仗边想的,最好在征战之前就想出大致的方案,这样才能在征战之时就给后期的行为打下基础。这样策略就更加复杂了,也难怪这些人会陷入沉思…… 一时之间,刚刚还吵闹不休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众人喘息的声音,再其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所有人都在低头沉思,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他们说出来的战略能够赢得皇帝陛下的称赞,那么就算没能争到北蛮之功也不差什么了,早晚都会被陛下提拔的。 低等的武官想要被提拔靠的是勇武,可是他们这些层次比较高的武官单靠勇武就不成了,还得有谋略,眼光还要长远,要更能揣摩出皇帝陛下的意思才行。 当然,北伐之事已经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早从高皇帝的时候起,但凡长点心的武官就会关注北疆之事。那场阅兵之后,训导营崛起,处于京城的武官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都知道这是皇帝陛下打算北伐的讯号,所有人都不愿意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不少人都留有腹稿。 不多时,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提议道:“回禀陛下,末将听闻月氏残余部族与我国交好,月氏之人更是久居北蛮之地,熟悉北蛮之事,了解北蛮地理,可以引为助力。以月氏之人为引,我等大军包围王庭,擒得北蛮大汗以令全国,则可一战而平北蛮。” ☆、第八十三章 激士气抛砖引玉璧思战略鲜血铸太平 司徒晟听完了那个人之话,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行还是不行。那位武将一看司徒晟的反应就知道他提出的策略不能令皇帝陛下满意,看来他的话语中还欠缺了些什么。 江源在心里面摇了摇头,何止是欠缺了点儿什么,简直是欠缺太多了。这个方案一半可行,一半则完全不行。 联系月氏人联合夹击北蛮当然可行,有了月氏这个熟悉北蛮地形的盟友引领,大靖之军更容易攻入北蛮国的腹地,也能消灭更多的有生力量,当然是很有价值的。可是联合月氏攻入王庭起到的效果就没有这位将军想象中那么好了。 前面已经说过了,北蛮国中也不是所有的势力都愿意听从大汗的命令的,很多人都是面上臣服了,心里面根本就不服气,只不过屈服于强势而已。若是北蛮的王庭被兵马踏过,大汗甚至全部王族被擒,那么这些不服管的部落们立刻就得竖起反旗,自立为王。 马踏王庭起不到好的作用,反而会会造成打草惊蛇的不良效果,万一这些不服管的部落直接躲入了大山之中,三不五时袭击一次靖军,顺便劫个粮道什么的,或者干脆发展成四处劫掠的山贼,那么想要收服北蛮国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就不知道还要增加多少了。 这法子完全不可行,前期太过冒险,后期又事倍功半,还容易给北蛮国留下喘息之机,万一让这些北蛮的部落们休养生息,就又是一个心腹之患。所以完全不行啊,这位武将实在是太过想当然了…… 光是慢一点还好,慢了还起不到效果,这就完全不成了。 果然,司徒晟淡淡地说道:“联络月氏还是可行的,月氏为了生存联络大靖,已然获得粮草无数,也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可是……”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马踏王庭太容易打草惊蛇,北蛮的民风不同于大靖,擒贼擒王只能抑制其军心,断不能轻易控制北蛮全国的,此策虽然有可取之处,还是有些欠妥。” 那名武将略微有些沮丧,施了一礼,退回了座位。 这人刚刚下去,旁边又立刻站起来了一个人。他走到大殿中央,施礼之后开口说道:“陛下容禀,末将以为,北蛮之军不懂农桑,不事耕种,行军作战向来不备粮草,平时以牛羊为产,战时杀牲畜为粮,从无粮道之说,因此行军敏捷。然征战之时,动摇军心之上策便是断粮,若有方法断北蛮军民之粮,则其斗志必衰竭,可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 这个人明显吸取了刚才那位武将的教训,干脆不提全面战略的事情了,直接就阐明了自己的战术。不得不说,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战略是大问题,讲究放眼全局,不是一般人能够把握得住的,而战术是为了战略服务的嘛,好的战术虽然没办法像提出战略一样出众,也是能赢得皇帝陛下的青眼的,总比说多错多的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将全局考虑清楚的,要真都那么厉害,岂不都成了名将大帅了吗?这人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没这个本事,还是提点有用的方法吧。 “北蛮无粮道可断,若想要断绝北蛮口粮,就要灭绝其牛羊等牲畜,因此末将想出一法,不知是否可行。”那人谦逊地说道。 “北蛮国虽说是逐草而居,但是为了牲畜们饮水便利,所居之地必然不会远离湖泊和河流。若在其饮水之地上游放置一些病死的牛马尸骸,则下游饮水的牲畜必然会患病而死,如此下去患病的牛马日增,可以此来削减北蛮的口粮,以起到断粮草的作用。” 不得不说,虽然损是损了点,不过这还真是个值得一用的办法。江源心里面点了点头,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主意损的好,损的有特点。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刚刚在殿中说话的是从北疆听宣回京的一名副将,名字叫做孙利。相比起上一个人那完全不可操作的提议,这回这个孙利倒是说了一个能够执行的法子,而且在上一世的历史上还真的有人使用了这样的法子,并且获得了成功。 野史里面有一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记载,是说西汉武帝朝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匈奴人将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了水源之中,而霍去病饮用了水源里面的水,这才得了瘟疫而死亡的。 当然,这只是野史,有没有这回事还是两说,不过在正史之中也有相关的利用疫病来战胜敌人的记录。 十四世纪中期,蒙古西进的时候曾经攻打到一个叫做卡法的城市(即现在乌克兰的费奥多西亚),结果始终没办法将其攻下。愤怒的蒙古人使用投石机将患有鼠疫(黑死病)而死的人的尸体丢进了卡法城内,导致了一场史上超大规模的鼠疫爆发。 这一场鼠疫在欧洲足足肆虐了三个多世纪,当初被蒙古攻打的卡法城民众几乎死绝,整个欧洲都陷入了瘟疫的恐慌之中,就连莫斯科的大公都死于了鼠疫。浩大的瘟疫夺去了两千五百万欧洲人的性命,并致使全世界超过七千五百万人的死亡。 据称,这场瘟疫影响到了欧洲、中东、北非和印度地区,大约使得这些地区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口死亡,就连隔着大海的英国都没有躲过去,更不要说其他的国家了。 拜这场浩大的瘟疫劫难所赐,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是不洗澡可以防止患黑死病,因此整个欧洲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基本都坚持着一种极其不卫生的生活方式,导致香水永远缺货,这间接拯救了那些从事香料贸易的商人…… 据说一生就洗了三次澡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就是这个谣言的牺牲品,当然,他们整个家族貌似都是此流言的信徒,这让人实在不敢想象欧洲贵族的日常生活了。一个国王都是这样“预防疾病”的,可想而知欧洲当时的卫生状况了……咳咳,不过想一想欧洲那时候的外科医生都是理发师兼任的,这实在是…… 嗯,说远了。 这个计谋倒是可以作为辅助策略而存在,如果北蛮国的牛羊马匹大量死亡,那么对于大靖的军队来说绝对是大大的福音,就算因此害死了自己的战马也是相当合算的。 大靖的最强武力在于步兵,在于新式的武器装备,骑兵只是作为辅助力量存在的,没办法成为主导,可是失去了机动性的北蛮就是待宰的羔羊。失去了马匹的加成,就算十个北蛮加在一块都比不上大靖的军队,这确实是一个相当可行的策略。 主意阴损确实是阴损了一些,可是又有谁规定打仗不能出损招的?在这个完全没有下限的年代,你不损自然有别人阴损地对待你,只要控制好牛马疾病的范围,只毒死牲畜而不伤害人类,这种事情江源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北蛮的人都能杀了,还差杀一些他们养的牛马吗?这年头有没有动物保护协会…… 孙利也退了下去,不过他心情倒是不错,皇帝陛下明显对他的计策比较满意,虽然话语中没有太过赞赏,但是也没有反对,这就证明这条策略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肯定,给他增添了不少升官的机会。 第三个站出来说话的是京城永定门的守将吴元庆,他是三藩作乱之时司徒晟的老部下了,是司徒晟在邯郸城招来的黄河两岸的士兵中的一员,从加入军队开始就屡立战功,甚至在魏国敌军冲上城头的时候替司徒晟挡过刀,备受皇帝的信任,因此才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领下守卫京城城门的职责。 吴元庆站定施礼之后,说道:“陛下,末将私以为定下何等攻击北蛮的战略取决于陛下您。” 这句话倒是很有趣,要什么样的战略取决于陛下,难道是说干脆陛下您自己去想办法吧,我们这就回去歇着了?还是说陛下您想怎么玩都行,我们不在一个水平之上,说了你也听不懂? 在座的武将们实在忍不住将眼角抽了抽,心道,吴元庆,你小子说话也太直了一点,别说你说的没道理,就算有道理也至少转个弯再说啊…… 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不知道收敛,不知道的还不立刻把你给拖出去直接发配崖州,下辈子都回不来啊……陛下是明君没错,可他又不是面团捏的,性子大着呢,在江南砍官员的脑袋跟砍西瓜似的,谁知道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就把你给咔嚓了。得了,且看一会儿有没有人肯救你吧…… “喔?”司徒晟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论起语出惊人,吴元庆比起江源来说差远了,江源在私下里有时候才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就连他这么大的胆子都被吓到过,吴元庆说话比江源的好多了。于是他点头示意吴元庆接着往下说。 吴元庆又施一礼,继续说道:“战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达成某种战果而存在的,需要什么样的战果就要制定相应的战略才行。陛下如果想要灭亡整个北蛮国全部之人,那就需要一种特定的战略才行,而陛下若是只想要收北蛮之人为己用,又需要另外的一种战略对付他们。不同的战果需要不同的战略,所以末将才说定下何等战略取决于陛下您,陛下得先说出想要什么样的战果,这样臣等才能针对战果提出相应的战略来。” 江源眼神一亮,这个吴元庆武力水平很一般,思想上倒是不错啊!江源记得当年他曾经无数次将吴元庆“挑于马下”,倒是真没注意过这人的策略水平,现在看来司徒晟提拔这人果然是颇具眼光的,在发掘人才上面他确实有不如司徒晟的地方。 江源必须承认,吴元庆的头脑还真的很不错,看问题的角度和深度也与前面的两人有所区别,虽然不知道他其他的能力如何,就凭他刚刚的这段话就能听出,这是一个人才,至少头脑上不僵化,是个聪明人! 司徒晟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而是直接问道:“若朕想要彻底灭亡北蛮一族该如何出兵?若朕只想收北蛮之人为己用又要如何应对?” 吴元庆略一思考,开口回答道:“末将才智有限,实在想不出如何彻底灭亡北蛮一族。” 他这句话一出口,下面坐着的众将偷着乐的有,暗中辱骂的也有,更多的都是睁大眼睛惊诧地望着吴元庆,你丫竟然不知道,那你接的什么话啊。开始的时候说的那么多,还以为你口气那么大,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呢!结果你竟然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源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他刚刚的话说的太早了,这个吴元庆不但是个人才,还是也难得的妙人,面对皇帝的时候都敢说笑话吗,你当你是说单口相声的艺人吗…… 吴元庆接着说道:“末将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彻底灭亡北蛮一族,却知道应该怎么削弱北蛮国的实力。” 您还真是大喘气,你知道什么倒是早点说啊,这技巧听上去更像相声了……江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面前这人了,有一种手痒想揍人的感觉怎么办…… “北蛮之国就如同一群鱼一般,若要将鱼群引来,一网打尽便要有合适的饵料才行,若是末将出谋,必然以张垣为饵,引得北蛮大军前来。” 吴元庆半点窘迫都没有,接着说道:“张垣为大靖与北蛮两国通商之地,物产富足,金银遍地,北蛮部落贪图张垣之地久矣。若大靖以张垣为饵,遣一巨商暗中联络北蛮,假作欲投效北蛮,愿为内应,并献上张垣以作进身之阶。” “到时候埋伏大军于张垣附近,成围歼之势,待到北蛮大军前来,便可趁机断其后路,灭此贼寇于张垣城下。北蛮之人向来贪婪,不事生产,只知掠夺,若听说有内应辅助,可轻易取得张垣,必定心中难以满足,定然还想趁机夺下张垣附近数城,因此统帅之人必定为北蛮大汗,所带之兵必不会少于十数万,甚至可能为二十万以上。若将其尽数留在张垣,必然能大为削弱北蛮之力!” 这条计谋一点都不夸张,张垣城的人本身也许没有多少财货,可那是在它成为两国通商之地以前,现在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因为大靖与北蛮之间有茶叶和盐的大规模贸易,张垣城借此良机已成为了整个大靖都颇具盛名的富庶之地。想想扬州,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富裕,不就是因为天下盐商尽皆聚集于此才成就了这片福地吗?若是没有富得流油的盐商聚集在那里,又哪来的如此繁华的城池? 扬州既然能够如此繁华,张垣也不遑多让。作为大国与大国之间的贸易地点,张垣的富裕程度便是想要形容都难。全国稍微有些眼光的巨商尽皆汇聚于此,这里每日流通的金银货物根本难以计数,比之京城的繁荣都不差什么,简直可以比拟后世东南沿海某些开商口岸的繁华了。 那里不知道聚集着多少大靖国和北蛮国的商人,便是西域甚至更遥远的欧洲都有富商来此贸易,抢下了张垣城简直比劫掠了一个大国的国库还要合算,这个诱饵真的有足够的分量了。 有张垣这样绝对拒绝不了的肥肉做饵料,别说是引来北蛮的二十万大军了,便是引来更多也有可能。若是能够提前张网网住这些大鱼,简直就像割去了北蛮国的半壁江山一样。 江源在心中默念:马邑之谋! 没错,吴元庆的这条计策和他前世听到过的西汉聂壹的马邑之谋相差无几。聂壹是汉武帝朝的富商,曾经献上马邑之谋,以汉朝的马邑城作为诱饵,希望引来匈奴大军加以消灭。这条计策相当好用,甚至连匈奴单于军臣都引来了,差点就将他生擒活捉。 这条计谋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雁门尉史被捕,他在匈奴的威胁下提前泄露了马邑之谋的全部计划,让还没进入包围圈的匈奴人逃得性命,否则来的那些匈奴人恐怕要有一多半亡于马邑城下了。 计划是很好,可惜“几事不秘则害成”,事情一旦被泄露,不但没有抓住军臣单于,还激怒了来犯的匈奴,引来匈奴大规模的袭边。为了报复马邑之围,军臣单于发动了无数次对于汉朝边郡的袭击,不停的掳掠汉人,这才引发了汉匈之间的大规模作战,成为武帝朝两国交战的导/火/索。 虽然后世有不少人对于马邑之谋的计划各种批判,什么劳师伤财,什么徼一时之幸,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主导计谋的聂壹和王恢了。可是事实上呢?无论结果如何,如果当初的马邑之谋成功,那么汉朝还需要牺牲那么多将士的性命,经历长达三十年的征战才能取得对匈奴的全面胜利吗?那些批判马邑之谋的人,怎么不自己穿回去打仗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个吴元庆确实有些本事,也难怪他只是小卒出身,却能在三藩之乱中脱颖而出,确实是个能人。 虽然吴元庆的这条谋略并不符合司徒晟的想法,可是他这条策略确实不错。司徒晟对他点了点头,嘉奖了吴元庆几句,这才再次询问其他武将的看法。 前面三个人的出现起到了抱砖引玉的效果,之后不断有武将起身阐明自己的想法。有的可行,也有一听就知道不成的,不过司徒晟也没有太过打击他们的积极性,肯发言,至少证明他们是愿意去想愿意去做,肯替他这个皇帝办事的,总比想都不肯想,直接反对出战要好。 这一场讨论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虽然最终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不过所有人都被司徒晟和江源一步一步地带上了船。 呵呵,最开始大家明明是在考虑是否要去北伐的,结果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在考虑应该怎么北伐了。北伐这个提案在京中轻易地获得了全部武将们的支持,那么下面就要看大朝会之时文官系统对此的反应了。 打马回到冠英侯府,江源靠坐在内书房之中,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的瓦片,整理着脑中的思绪。 征伐北蛮国的事情他和司徒晟早在相识之初,十年之前就有过议论,而随着这些年各种战略条件的充实,整个战略的布局也变得越来越完善。今天司徒晟名义上是在询问众武将征伐北蛮之计,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群臣的想法,听一听他们的见解,看看能不能补足他们制定的战略的一些缺憾,实际上,对战北蛮国的大战略早就在这十年之中被他们一点一滴地确立完毕了。 对北蛮这种大国开战可不是一拍脑袋,灵机一闪,说几句大话就能行的,光是前期的各项准备就至少需要几十年,之后需要收集的信息和制定完善的策略又需要几年时间才行。 这场战争必然要发生,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必须有个胜负,那么江源必须保证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要带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的结果,能够带给大靖,带给大靖无数臣民足够多的利益,这样才能在将来,将更多的将士和民众绑上大靖的战车,完成他的全部计划。 攻打北蛮国甚至彻底占领北蛮国只是庞大计划的第一步,江源要在这第一步踩下去之前就想到战争的所有后果,确定下战争的目标才行。 这一局需要对战全世界的棋局,只有司徒晟和江源两个人全盘知晓,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确立下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依靠他们两人的一生完成,或是需要之后的几代人才能实现,可是这盘棋一旦落子,那么整个天下,整个世界都要随之前进了,谁也休想把它停下来! 江源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够看到未来由鲜血染红的一条大道。 为了吏治的清明,司徒晟和江源可以将江南的无数官吏送上了断头台,以鲜血洗刷江南大地,这才换来了现在青天在上,宇内承平的景象。 为了大靖的繁荣,他们还要继续沾染上北蛮的鲜血,茜香国的鲜血,西域诸国的鲜血,全世界的鲜血……江源希望他们能用这些鲜血为大靖的所有人换来美好的未来,永远的康泰,万世的太平! 为此他不惜一切,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身入地府,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还记得当初除夕刺杀之前,为了这场棋局他甚至能够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司徒晟,也要保住他们的计划。他也记得司徒晟愿意牺牲名誉,牺牲司徒家的统治也要完成这个计划。已经付出太多太多的他们绝对不允许北伐失败,这盘大棋必须有个最好的开局! ☆、第八十四章 朝会议御驾要亲征兵部令勋贵必从军 在新一次的大朝会上,北伐的事宜已然正式通过。在江源和司徒晟联合诸位托儿们的一通激励之下,满朝的武将们都支持皇帝陛下的北伐之策,其余的大半文臣也是如此赞同的,余下的那么几个人又怎么能翻得了天呢?与其不同意,被逼着同意,还不如老老实实赞同的好。 司徒晟在大靖朝中威望极盛,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他用鲜血铺就了自己的威信,就是老皇帝身体康复再站出来和他打擂台赛都未必能胜,更何况那些零零散散,立场不怎么坚定的臣子呢?他说出来的话,所下的最终决定,群臣根本无法反对,就算想要反对也没有办法,皇帝陛下自然有方法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 身为权势滔天的皇帝,想要封住一个人的嘴再容易不过了。他甚至不用将他抓起来,或者威胁他,只要在朝会上不许他发言就足够了。至于这人想在朝会以外发言,那么随便,只要不怕御史来告状,他可以随便说,且看有没有人肯听他的。大不了司徒晟就当没听见…… 所谓的朝议只不过是走一下应有的程序,等到程序走完了,满朝文武无论心里面怎么想,也阻止不了北伐的进行!讨伐北蛮国已经势在必行,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阻拦北伐的战争打响! 一些文臣一见到北伐难以阻止,立刻转变思路,掉头阻拦司徒晟御驾亲征。 这方面的理由很好找啊,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嘛,一个该处理朝政的皇帝跑到前线做统帅了,那么国家的政务交给谁?而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普通人都懂的道理,那么皇帝陛下怎么能够以身犯险,亲冒矢石呢? 他们的话刚一说出口,司徒晟就把大手一挥,不是还有太上皇在京城之中吗? 众文臣被皇帝陛下的话语噎得够呛。太上皇都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好不好?每天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而已,这种身体能处理朝政吗?会不会刚一看奏折就驾崩啊……万一驾崩了,谁负责任啊? 咳咳,可是他们又不敢这么说出口。 当初司徒晟登基之时,在江南大案彻底爆发之前,不少朝臣都打着向太上皇请安的名义,将国事奏折越过了身为皇帝的司徒晟,直接交给了太上皇来处理。当初的太上皇不是一样卧病在床而且常常昏迷吗?你们这些臣子还不是一样让他来主持朝政?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一事不烦二主了…… 在心里面冷哼了一声,司徒晟冷淡地对朝臣们说道:“朕的太子已然年长,自可以留在京城监理国事要务!” 在弘祐元年的时候,司徒晟便已下旨,封皇长子司徒烨为太子。如今,司徒烨已经年满十一岁了,或许在现世,这个岁数还是小学生,可是在靖朝,这个年岁在皇室已经不算小了。 古代有不少皇帝登基的时候都没到十岁,也没见朝政怎么混乱,更是出了不少有为的明君。司徒烨这个年纪独自理政当然不行,不过做个吉祥物放在朝上震慑群臣已经足够了。他倒要看看,有太子留在京中镇着,还有谁敢乱来! 司徒晟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着提拔人才的策略,留下了一大批心腹之人辅助太子主持朝政,他离开一段时间而已,根本就出不了什么大事。当然,国家重要的大事自然会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送往边疆由他亲自下令,可是余下的小事这些辅臣就完全可以处理明白,更何况他的心腹林钧还留在京城,以他之能,自然能够辅佐太子镇住朝堂,压住那些有小心思的臣子。 经过这三年的时间,林钧可谓一日三迁,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小的员外郎了。 借着他当初在江南之地掌过兵权,算是有过武勋,司徒晟直接将其提拔为吏部的左侍郎,跳过了四品晋级三品的大关。 他当初曾经辅佐江源在江南之地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数月之内斩官吏首级过千,引得满朝文武皆惊,令天下之人尽皆动容。等到他入了吏部之后,更是辅佐皇帝陛下大肆整顿吏治,可以上奏折颁布法令之后,更是不时地掀动朝局,干涉国家大事,已然是朝廷之中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了。 过去那位面团捏的一般的吏部尚书已经被司徒晟找了个借口赶回老家吃自己了,林钧这个左侍郎在吏部绝对是“一手遮天”,若不是他此时的资历还浅了一些,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哪里还用空着? 明面上林钧不过是吏部的左侍郎,一个正二品的官员而已,可是实际上所有的朝臣心中都清楚,林钧是司徒晟麾下仅次于江源的心腹之臣。他手中握有司徒晟赐予的金牌令箭,甚至可以调动九门兵马甚至京畿大营来镇压朝局,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司徒晟嫡系派系的官员们自然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而余下的臣子除非是傻子,否则哪敢勾起他的怒火?自己往刀尖上撞吗? 有林钧这样一个在外人眼中“心狠手辣”,“唯皇帝陛下之命是从”的“酷吏”镇在京城之中,谁还敢在北伐大战之时在朝政上惹麻烦?!真的不想活了吗?这位可是真的敢动刀子的! 按照先前早已确定好的计划,户部已经陆续抽调粮食、装运军备向边疆战区运输。大量的资源都已经在向北疆靠拢,以保证在战争发起前,一切前期准备完全落实。 战争之中,很重要的一个点就是后勤,如果后勤跟不上,很有可能就会导致战争的失败。而随着户部的运转,整个大靖都为了这场战争全速转动起来,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们甚至为士兵准备了特制的茶粉,以晒干的橘子皮与茶叶一同磨粉,加入其他的谷物粉末包成小包。食用之时只需要加入热水就可以冲成糊状,类似于南方地区的擂茶,可以祛寒消暑、清火解毒,并且可以提神醒脑及补充干粮所缺乏的维生素,防止士兵出现夜盲和坏血症。可见户部准备的充分。 既然户部已经行动了,那么兵部也就跟着行动了起来,各式的公文被骑士们送往各地,参战的军队已经开始了集结。而后,就连勋贵们也收到了兵部的调令…… 靖朝开国时期流传至今的制度,凡是勋贵之家,有爵位之人或是准备袭爵之人,只要年龄在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在国家发动战争之时都必须自己准备武器粮食随军参战。 当然,也不是强制必须得去……只不过如果不想去就会立刻削去爵位,且三代以内不得为官。当然,因为靖朝首重军功,没有斩首之功的继承人也根本就不许承袭爵位。这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就算想反对也没用,因为这条制度不是司徒晟规定的,而是高皇帝立下的强制命令。以高皇帝的脾气,这条制度直接被放进了大靖律例之中,子孙沿袭不得有误,谁也不许说不! 身有明确的实权官职的勋贵可以借着处理政务的名义得到皇帝颁布的“特赦令”,得以不去战场参战,可是没有官职只有爵位的人就对不起了,无论想不想,都必须去参战不可。 当初三藩之乱,连身为文官的大理寺正卿江岩都老老实实去守城门了,就连江宁这个文弱书生还上过城墙,砍下过贼兵的脑袋呢,这两位当今的国戚都没搞特殊,别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参战?真的想被贬为平民吗? 自从江南大案以来,勋贵们的日子过的是一天不如一天。虽说他们手中还有一些铺子作为支撑,可是手中的田地大多都被官府收缴了,哪还有舒服的日子可过? 失去了土地可不只是失去田租这项收入这么简单,没了佃户他们就没有了势力,没有了势力还怎么胁迫当地的官员依附?没有了官员们的孝敬和依附,做什么都处处不顺,过去一封拜帖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直接就被打成违法的范畴了。包揽诉讼这种事直接就要砍头,这不是立刻就断了这些勋贵们来钱的路子吗?就凭那么点店铺的租子哪里够他们这些纨绔们花的啊? 可再怎么不够花,也没有哪家勋贵敢冒冒失失站出来挑衅皇帝陛下的。 江南大案斩首千人,已经尽显司徒晟这位新皇的铁血和魄力,这个时候谁送上去谁就会死得很惨,大家都还没活够呢,谁都不愿意自己把自己送上阎罗殿。因此勋贵们只能安慰着自己,反正世家和他们过得一样惨,也就没什么不平衡的了…… 可是现在不平衡的事情出现了,勋贵们猛然发现世家们不需要上战场,而他们直接被皇帝陛下绑上战车了……简直让人心里太不平衡了,都是受打压的势力,凭什么世家就可以不上战场啊?! 北伐在即,收到了兵部调令的勋贵们一个个都愁眉不展。虽说高皇帝开国之初就留下了参战之令,可是几十年来需要勋贵们参战的无非就是三藩作乱时的战斗而已,就算是三藩作乱,辽国都打倒城根低下了,他们也不过就是上城楼摇旗呐喊一番就算完了。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这是北伐啊,是要与北蛮人作战啊,他们这些老爷、少爷哪是北蛮人的对手? 世家在一边撇了撇嘴,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向上战场争军功,掌兵权还没机会呢…… 贾府之中,贾赦和贾琏都收到了兵部调令,他们一个是承爵之人,一个则是将来会袭爵之人,两个人谁都跑不了,都得去参加这场战事。 二房的王夫人还在那里偷乐,心中思量要是这两个大房的男丁都死在战场,岂不就轮到宝玉来袭爵了?可是转念一想,袭爵之人就要上战场,有斩首之功才行,那岂不是要她的心肝宝玉上战场?这么一想,她立刻就吓得缩了回来。 且不提袭爵能不能轮到他们二房,长子和长孙都活着的情况下就直接把袭爵的心思放到二儿子身上,王夫人也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贾政到底比她见识多了点儿,这几年从九品小官当下来,又没有国公府罩着他,总算也培养出一些眼色了,不至于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了。 他很清楚,要是贾赦和贾琏都死在北伐的战场上,那么贾家的正统嫡支就没有了子嗣。依照这些年皇帝陛下司徒晟的一贯作风,哪里还会好商好量地让宝玉来袭爵?贾家必然是个除爵的下场,到时候他们全家可就失了最后的依仗了。 就算贾政看他大哥再怎么不顺眼,也绝对不希望他和贾琏死在战场上,否则他岂不是只剩下一个九品小官的名头?直接就连勋贵都算不上了,比起皇商薛家来都要更惨。 至于东府那边,贾珍和贾蓉也收到了同样的调令,这两个人手底下还不如贾赦那两下子呢,好歹贾赦曾经随父上过战场,贾珍就剩下吃喝玩乐的本事了。而且东府之人早就和他们荣国府一支渐行渐远了,与其指望这对父子,还不如指望贾赦活下来能够继续保佑家族呢。 贾大老爷狠狠地哭天抢地了一番,还是老老实实地张罗起上战场的兵器铠甲来。调令上写得明明白白,要他们这些勋贵自备武器战马、干粮物品等物,户部调集的军备只负责发放给正规军队的将士,没有他们这些勋贵的份儿。 没办法,贾大老爷连忙命人打开仓库,将丢到最里面,多年不用的铠甲兵器翻了出来。 他当初倒是在战场上混来一些“斩首之功”,但那是他爹贾代善白送到他眼前的功劳。十几个敌军兵将被绳索铁链绑成了粽子丢在地上任他宰杀,一刀一个,比杀鸡都容易,随随便便还没一炷香呢,就算完成任务了。他倒是上过战场,可就是在他爹的中军帐里晃了晃而已,哪里真的参过战啊…… 贾琏就更加不成样子了,他老爹好歹还跟着祖父上过战场呢,也在三藩作乱的时候被迫上过城楼,不管怎么说也是见过贼兵的人。可是他呢? 三藩作乱的时候他才十三岁,连上城楼都没他的份儿。现在一下子让他上战场,连点儿过度的余地都没有,他都快要吓得晕过去了好不好…… 长到这么大,他连兵器都没拿过一下,连马步都不知道要怎么站,没开过弓,没射过箭,充其量就玩过投壶而已,完全就是个架笼提鸟,混吃等死的没用的膏粱子弟。别说斩首杀人了,他连杀人的场面都不敢看,连死人都没怎么见过,光是想着腿都软了,还怎么去北伐啊? 两个不同年纪的纨绔子弟磨磨蹭蹭地将祖传的两套铠甲兵器从角落里翻了出来。只见那放在仓库深处的两件鱼鳞宝甲早已经落满了灰尘,上面还挂着不少粘着飞蛾的蜘蛛网,铁盔上的帽璎已经被腐坏得七零八落,皮靴更是烂出了好几个洞。看着哪还像是传代的宝甲啊,倒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破烂。 配套的两把宝剑,鳄鱼皮的剑鞘早就没有了当日的光亮,里面的剑刃还不知怎的布满了锈迹,稍一触碰就沾上一手的铁锈,长槊的木杆也被不知哪里来的老鼠啃得到处都是咬痕,哪怕是贾琏这样的废柴都能轻易将其折断。这兵器还不如破烂的盔甲呢,别说拿着使用了,光是看着就知道已经不行了。 看着搬动宝甲的男仆累得不行,走了没两步就呼哧气喘,贾琏偷偷问了一句贾赦,“老爷,这盔甲得有多重?” “大概多半石吧……”贾赦也不怎么确定,他又没穿过,怎么会记得份量?反正这铠甲只会比他说出来的更重,绝不会更轻的。 多半石?! 贾琏听到这份量吓得腿都软了,不要说骑在马上挥舞兵器了,光是穿上这铠甲他估计就动都动不了,这种样子还打什么仗啊?不用敌人杀了他,一副铠甲就能把他压得没气了…… 要是可以,贾大老爷也不想穿这么重的铠甲啊!可是不穿铠甲的话,面对擅长骑射的北蛮人岂不是刚一出现在战场,就要被敌人变成筛子了。这鱼鳞甲别的虽不知道效果如何,防范弓箭还是很管用的,至少穿着它能保住性命不是,这时候就别想着舒服了,命最重要啊…… 连着铠甲、长槊、宝剑加在一起,全副武装怕是得有一石的份量,这还是贾家父子坚决不算上弓箭的结果呢,否则算上弓箭估计得更沉。虽说兵器什么的可以挂在马背上,让马来帮忙分担重量,可是铠甲总得自己穿着吧,这个马儿就代劳不了了。光是一个结实的铁盔就有十多斤重,这等份量差点没把贾琏给压趴下。 兵器既然已经完全用不了了,他们父子还得重新购买。不止如此,上战场骑的马匹也得花钱买吧,总不能骑着驽马上战场吧。 其他的什么住的帐篷,吃的东西也得好好准备,别说户部不肯给他们发粮草,就是发了,那么粗劣的粮食他们也吃不进去啊。 贾家还得紧急招募人手,培养一些亲兵,否则就凭他们俩这身手,上了战场还不得立刻死在那里?至于他们家的那些仆从?就那些家伙难道还能在战场上保护他们爷俩吗?不把他们丢在敌人中间自己逃走就算是好的了。这群比主子还主子的奴才他们根本就使唤不动…… 这招募亲兵也不是租个活人就行的,总得给人家准备马匹铠甲和武器,粮食帐篷,这些种种户部都是不肯付钱的,都得他们自己来掏钱。不愿意?可以啊,户部就这一招——除爵! 别的还能凑合凑合,买马就省不了钱了。马要是不好,想要逃走的时候发现马儿跑不动了,这可就要了命了。就算他们不逃,普通的马也未必能驮动鱼鳞甲啊,所以必须得买好一点的马。 战马的价格贵得让贾赦都不想给亲兵买马了,可是一想要是亲兵跟不上行军的速度,肯定就要让兵部给自己定一个贻误战机的罪名,所以也就只能一咬牙给亲兵们也买好马了。 林林总总几万两银子撒了出去,连个水漂都没有看见,只是“咚”的一声就沉底了。西府这边忙活了起来,东府也没好到哪里去。 贾珍听到要上战场,立刻就吓晕过去了,一群仆佣好不容易掐人中把他给救醒了,这位大老爷却只是双目无神地呆傻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他还想着能不能买通关系躲过战场这一劫呢,却被兵部告知无论何人都没有赦令。开玩笑,皇帝陛下自己都要御驾亲征上战场了,谁还能比皇帝陛下还要尊贵不成? 一听这个消息,贾珍立刻就服软了,带着贾蓉整理起上战场要用的家伙。边整理,他边在心里面骂自己的老爹,要不是他贾敬那么早就拍拍屁股将爵位丢给自己,说不定自己就能找到借口不上战场了,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睡觉都能梦到被贼兵砍死…… 这京中四王八公之家,除了抄家灭族的那几个以外,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收到了兵部的调令,就连硕果仅存的两个异姓王西宁王和北静王两家也不得幸免。 西宁王自己倒是恰巧过了六十岁,算是勉强躲了过去,可是他的世子就躲不过去了,只好老实上战场。而北静王水溶就更跑不了了,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怎么喜欢诗词歌赋,摆出文人的架势,也得收拾收拾等着上战场。 四大家族里面史家已倒,而薛家是商户,不算勋贵,还剩下个王家而已。 虽然王子腾被牵连进斩白鸭之事砍了脑袋,可是当家的王子胜还活着。他本就是袭爵的长子,和他儿子王仁两个自然也跑不了,都得去北伐参战。 这王仁本就是个纨绔子弟,自己花钱都有些舍不得,哪里愿意给招募来的亲兵花钱啊。这位干脆一拍脑门,出门就直奔薛家去打秋风了。 一进门,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咽下,王仁连闲话都不说就直接表达出了要钱的意思。开始的时候薛姨妈还不打算给,可是王仁一闹腾开,她就彻底没法子了,只好命仆人拿了几百两出来交给外甥。可王仁却一脸嫌弃,直接将装着银子的托盘掀翻在地。 “怎么?你们薛家当我们王家是要饭的叫花子吗?就这么点儿银钱你也敢拿出来?” 王仁声音响亮,就连后院坐着绣花的薛宝钗都听到了,“告诉你们,要不是有我们王家的庇护,你们薛家的人早就被皇上抄家灭族了!若不是你家那个该死的丧门星薛蟠,我二叔王子腾又怎么会死?现在让你们掏出钱点儿钱来,你们就推三阻四,找尽借口……倒是还我二叔的命来啊!” ☆、第八十五章 卖家产母女离京城痛心肝勋贵上战场 王子腾的死,说是他自己作死有道当然也不是不行,他做的作死之事多了,别说司徒晟,就是江源也恨他恨得不行,全部按照律法来算,判他五六次斩刑绝对没有问题。可是真要就他的死因论起来,引出这么多事端的,到底还是薛蟠打死了人的事情。 薛蟠要是一直好端端的老实听话,没有指使刁奴仆佣打死人,王子腾这个做舅舅的又怎么会帮他遮掩死罪,联络应天府尹?若是他没必要联络应天府尹,又怎么会牵扯进斩白鸭的事情呢?若不是斩白鸭这种必死无疑的罪行,他自然也就不会被抓住砍头的。 王子腾哪怕有几百个该死的理由,他最终却还是死于帮助薛蟠隐瞒杀人案上。而王子腾若是不死,金陵王家有他这么个一品大员亲自庇佑,自然能够过得很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随意受人欺凌,却连嘴都不敢还,就怕招惹到惹不起的大人物。 王仁这人虽然颇为胡搅蛮缠,可是这话语偏偏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理。就算薛蟠也死了又怎么样?他草菅人命,打死了人家,本就是该偿命的,就是死了也是活该,但是王子腾可是被他们薛家活活给拖累死的,这笔账王仁当然可以找薛家来算。 三年前,薛蟠被三司会审,判了斩立决的刑罚,薛姨妈得知以后当场就昏了过去。她倒是还想花钱找人来救救她的儿子,可是这王子腾收买应天府尹斩白鸭的案子可是皇帝陛下亲自过问的,这种在御前挂了号的案子谁敢动手脚,难道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了吗? 王子腾这个堂堂的一品大员都没办法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皇商薛蟠?三司会审的结果,哪里是那么好推翻的?求谁也没用,只能认账。 午时三刻,一通鼓之后,薛蟠就被刽子手砍了脑袋,薛姨妈也直接昏死了过去…… 等她昏迷了一整天,哭天抢地地醒了过来,这日子却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薛蟠身为薛家的独子,已经死了,薛家族长的这一支也就算绝了嗣了,就算按照大靖法规,绝嗣之家,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产,可是家产可以由她继承,而族产就不成了。 这皇商的名份可不是只属于薛蟠他们一家的,而是属于整个薛家一族的,就好比世袭罔替的爵位一样,绝嗣了除非被官府除名,否则就要交给族人来继承,怎么能落到一个不能抛头露面的女儿家的手中呢? 金陵薛家族里面的族老们纷纷前往京城去寻找薛姨妈,十几个人将她围成了一团,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只有一个,要让薛姨妈交出薛家族长的印信和户部发下的皇商凭证,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连他们家的产业也一并交出来,好让族里面分上一分! 谁让薛蟠惹出了这么多的事,让族里面也没少跟着丢脸和担责任,现在他死已经死了,却死的那么不光彩,难道薛家不应该给族里面一个交代,赔偿一下族中的损失吗? 这摆明了是要抢夺家产! 可就算知道他们的心思又能怎么样呢?薛姨妈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平日里倒是有些小聪明,应付个后宅争端倒是可以,可这时候就不顶事了。她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看着眼前的诸位族老在那里逼迫她们母女。 薛宝钗就算再怎么灵秀又能有什么用?她才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而已,哪里有人肯听她的?别说因为薛蟠的事情她没选上公主陪侍,就是选上了又怎么样?为了自己的闺阁名声,难道公主还会保着她吗?恐怕刚一听说她哥哥的事就要把她赶出皇宫了…… 薛宝钗,她的身份地位就锁死了她,在这个讲究出身的年代,身为一介孤女,她根本就斗不过族中的族老们。 薛姨妈实在没办法了,先是去求了贾家,贾家直接就狮子大张口,张嘴就要薛家产业的一半,贾赦暗示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让薛宝钗给贾琏当妾,答应了才肯救薛家。王夫人倒是说可以不难为薛宝钗,也不逼她嫁人,只要得到一半的产业,他们二房就肯出手,可是她丈夫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哪里镇得住薛家的族人? 薛姨妈虽然懦弱了一些,可是也清楚,一旦薛宝钗做了贾家的妾侍,且不说身份会变得多低微,整个薛家也会彻底被贾家弄没的。她们斗不过薛家的族人,难道能斗得过贾家吗?到得最后,怕是所有的家产都得被贾家嚼碎咽下去,而等到她们没了利用的价值,她的好亲戚还会继续照顾宝钗吗?怕是磋磨也要折腾死她。 至于王夫人的话,根本一句都不能听。她为什么不再提什么金玉良缘了?不是因为她好心,不逼婚,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本事保住薛家的家产。干脆找个借口从妹妹手中骗一笔银子,空手套白狼,许个空头承诺就算了,指望她能帮忙?她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薛姨妈没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去王家求了王子胜。王子胜到底身上还有家传的爵位,还有个捐来的官身,薛家的人也不敢太过招惹他,最后只得放弃了得寸进尺的念头,只要了皇商的凭证,没有顺势夺走薛家的产业,总算让薛家母女熬过了这一关。 可是王子胜也不是什么重视亲戚的人,平白帮忙的事他绝不会干,除了要走了薛家的一半产业,他还时不时让儿子王仁到薛家来要钱要物,仗着现在薛家失去了保护,只能依靠他们王家,就对她们不断的压榨,就好像薛家的钱就是他们王家的一样。 薛姨妈就算再怎么不肯,也不敢真的得罪了王家父子。因此也只得消财免灾,老实给钱,无论要多少都给,就算这些年来王仁越发的变本加厉,她也不敢稍有违抗。 若是真惹急了王家的人,让王子胜不再庇佑她们娘俩,那么金陵薛家的人还不入京将她们全家的财产都吞噬干净?到时候她们两人怕是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了,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就算薛家人肯放过她们,薛家的百万家资无人不知,又会引来多少豺狼般的狠毒之人?若真是抢夺起来,她们还不是得死……前怕狼,后怕虎,就她们两个弱女子怎能敌得过这许多狠辣的豺狼? 当初恶因修来恶果,若不是薛家做尽了恶事,又怎会招来这样的恶报? 薛蟠为什么敢光天化日打死人命,还不是薛家的教养?薛家人坑死人命,害人家破人亡的事情干得少了吗?害得佃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事情少做了吗?既然薛家可以逼迫别人,将人家逼死,又拿什么阻止他人逼迫自己呢? “给你给你,都给你!”薛姨妈掏出了银票,全都推到王仁面前,这几万两银票显然对了王仁的胃口,这才将嚣张跋扈,她名义上的侄儿王仁打发走了。见到外人离开了,薛姨妈趴在桌案上失声痛哭,可是哭完了还是得擦干眼泪继续过活。 屋子里坐着的薛宝钗也擦拭了一下眼泪,薛家现在被前后围堵,到处都没有活路,只能在夹缝里面挣扎求存。薛家已经失去了名下的土地,又失去了家中唯一的男丁,可谓虚弱不堪,谁都不把她们娘俩放在眼里。 若是再这么任由王家索要银钱,薛家就算再有一副百万家财又怎么样?根本就不够王家榨取的。等到王家榨干了银钱,未必就不会像贾家那样,让她们母女自生自灭,到时候根本不会顾忌什么亲戚情分,不逼死她们就算好的了。 薛宝钗擦干了眼泪,撩开帘子走向了她的娘亲,咬了咬牙,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再这么纵容王家索取金银,怕是家中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薛姨妈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哽咽道:“还能怎么办?自从你爹爹和哥哥没了,咱们薛家就与日俱下,再难度日。若不肯给交给王家钱财,谁知他们王家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家族之人靠不住,贾家靠不住,而王家也靠不住……现在你还在家中,娘就觉得好一些,等再过两年你也要出嫁了,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薛宝钗蹲了下来,将头轻轻靠在了薛姨妈的膝盖上,轻声说道:“那女儿就不嫁人了,就在家中一直陪着娘亲。” “说什么傻话呢?天底下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薛姨妈勉强勾起了嘴唇,硬生生撤出一个微笑,可是眼神之中却只有道不出的哀愁。 “娘,女儿没有胡说,女儿真的是这般想的。”薛宝钗猛地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薛姨妈的眼睛,说道:“女儿思前想后都觉得只凭咱们二人怕是保不住这么多钱财了,再这么下去,最多几年就要被人连皮带骨头地吞下去,这百万家财可不是薛家的护身之宝,而是一道直通地府的催命符!” “越是想要保留住产业和金钱就越是会死的凄惨,越是会被外人紧紧盯着。因此女儿就想,实在不行咱们就把薛家的产业都卖了吧。”薛宝钗表情严肃,冷静地说道。 “都卖了?”薛姨妈瞪大了双眼,急忙说道:“钗儿,你可是被王仁气糊涂了?那可是薛家好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业,岂是能说卖就卖的?” 薛宝钗摇了摇头,“娘,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卖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得卖,还得尽快卖掉。” 她吐出口气,接着说道:“娘,您老实告诉我,现在家中余下的产业比之三年前到底少了多少?” 薛姨妈怔了怔,目光有些躲躲闪闪,根本就不敢对视女儿的双眼,“也没少啊,还是原来的那些。” 薛宝钗皱眉说道:“没有少?娘,您当女儿年岁还小,看不懂家里面的账本子吗?这几年来先是土地被官府抄走了,家中少了一个大进项,资金上处处周转不灵,紧接着王家人又处处逼迫,先夺走了一半的产业,之后每次来又要拿走几千上万两的白银。咱们家中一年的进项才多少银子?一年就被王家要走十几万两银子,不变卖产业又怎么能供得上?” “家中的产业一天比一天少,进项也越发的不足,偏偏王家盯上了我们,根本不肯松口,越来越贪婪,嘴长得越来越大,家中的产业也只能越卖越多。再这么下去,薛家还能够支撑几年?等没了银子,王家还会管你我的死活吗?” 薛姨妈长大了嘴,几次想要说话,却一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挣扎着说道:“那你说要怎么办是好?” 薛宝钗叹了口气:“娘有一句说的是对的,我们两个女子怎么能保得住这么多的产业呢?既然已经保不住了,还不如趁着它们值些钱财的时候将其尽数卖了,得些银钱为好,总比被人生生夺了去,什么都剩不下要好。若是在平日钗儿也不敢说这等话,可是现在王家逼迫的越来越急切,逼得家中不卖都不行了。” 薛姨妈问道:“就算我们卖了家产,以后又要怎么办呢?” 薛宝钗眼中一亮,“若是那么多的家产,只凭两个女子说什么也保不住的,可若是将家产尽数变卖,换成了银票好好藏起来,只要你我不说出去,又有谁能想到咱们家中有这许多银钱?” “保不住的。”薛姨妈摇了摇头,“就算我们能躲得过王家和薛家,又怎么能躲得过官府?户籍轻易改不得,过关用的传就更加改不得了,无论我们走到何处都会被官府认出来,那些豺狼只要跟着官府就能找到我们的,躲到什么地方都没用。” 薛宝钗摇了摇头,“女儿的意思不是将银钱尽数藏起来。就像娘亲说的一样,我们保不住铺子,当然也保不住银钱,躲到哪里都没用。所以我们不保着,女儿要将大部分银钱捐给国库!” “捐给国库?”薛姨妈十分不解。 “与其全都保不住,不如散去多数,留下一小部分。”薛宝钗说道:“咱们只说将全数家产捐给国库,旁人也不知我们到底捐了多少。只求皇帝陛下看在薛家献上的钱财的份上照顾我们一二,也不求别的,只求能保住剩下的家产,让我们能够活下去。” “听说当今皇上最是圣明,想来不会为难我们孤儿寡母的。到时候我们便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小城镇住进去,开一间小铺子,不打眼也不招人抢夺,别人只道薛家没钱了,也就不会盯着我们了。你我勤俭持家,不再大手大脚地花销银钱,留着余下的金银,总能给薛家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她双目有神,说得兴致激昂,“若是过去,女儿还不敢这么做,就怕王家识破了我们的做法,不肯放我们母女离开,将所有的银子都抢走。可是现在不同了,这王家父子就要离开京城了,还不知道要离开几个月呢,我们趁机卖了产业,他们就算知道了信儿也赶不回京城,咱们必能趁他们不在京城的时候离开这里的。” “至于金陵的那些族人,他们以为王家还在庇佑我等,就算觉得变卖家产很是奇怪也敢多说什么,多半只以为王家逼迫太急,我们没办法才变卖了而已。等他们知道了真相,也已经晚了。这么想来,现在岂不是成了咱们离开的最好时机?等离开了京城,这大靖这般大,他们哪里还找得到我们?” 薛姨妈本就是个没有主意的,听到女儿的话也觉得很是道理,她们两个女流之辈想要保住所有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与其全都丢了,还不如保住一点是一点。 至于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滔天,这等要命的时候谁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先活下来再想别的什么吧。 母女二人这就开始变卖起家产,也不大张旗鼓的典卖,因此王家、薛家根本不知道信儿,等到他们得知实情的时候,薛家母女已经将家中的产业变卖一空,捐给国库一大笔钱财之后,带着最后一点银子离开京城了。去往何处他们也查不出来,所有的痕迹都被官府给掩盖了。这二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不知道,在西南的边陲小城中,来了一对姓薛的母女,两人一同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子,后来又招赘了柜上做事的一个伙计为女婿,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却很是和乐,就这般舍弃荣华富贵的过了太平的一生。 木兰辞中有言: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花木兰替父从军,为国效力,顾全的是国家大义和家中孝道,可是这群勋贵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京城的勋贵们个个都买起了兵器武备,抢着雇佣亲兵和护卫,为了保住性命多少钱都肯花,倒是让听从皇帝命令,贩卖武器马匹的户部赚了一笔。一时之间京城的纨绔子弟几乎绝迹,平日里坐满人的茶馆酒楼也清净的针落地都能听得见,京城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贾家父子好不容易凑齐了出征要带的东西,却收到了江南送来的书信,信笺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林海病身染沉疴,来日无多,叫林黛玉回江南家中相见。 这封信若是在几个月之前送来,对于贾府来说可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林海重病卧床,若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又怎么会这么着急要接女儿回去?只要派个贾家的主子跟着林黛玉去江南转一圈,等到林海死了,他家中的万贯绝户财岂不就统统落入了贾家的口袋里? 可是现在情形却不一样了,北伐在即,君命难违,所有的勋贵都收到了兵部的调令等着上战场呢。贾赦贾琏身有皇命,都不能离开京城一步,这时候派谁跟着林黛玉下江南呢? 贾政?且不提大房放不放心让他这个伪君子跟去,就算放心得下,贾政也不打算将自己那个从九品的小官辞了,去江南替大房收绝户财啊?钱再怎么重要也没有身份重要,就算钱财被贾政全数吞了,一点都不给大房留下,为了这些银钱失去了官位的他能够守得住钱财吗?薛家母女的例子摆在那里,贾政比她们强了多少? 贾赦、贾琏和贾政三人谁都去不了,那还能派谁去呢?难道要把病秧子的贾珠或者十一岁的贾宝玉派去?这不是胡来吗?就他们两个,一点俗务都不懂,不把自己弄丢了就不错了,根本没办法办成这回事。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不去,难道要派外围的贾家子弟去吗?被外人知道荣国府这一支抢了林家的绝户财,他们家以后还能抬起头来吗?最重要的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一定要藏得严实才行,否则让御史听到风声,再来个风闻奏事,贾家就要倒大霉了。 贾赦气得咬牙切齿,这件事他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甚至亲自去扬州将林黛玉接回了贾府,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林家的那笔绝户财?现在好不容易要熬死林海了,谁知却出了兵部的调令勾着他,他难道就得放这钱财白白离去吗? 失去财产虽然痛心,可是不遵从兵部之令形同临阵脱逃,那可是要砍头的罪过! 贾赦咬了咬牙,还是只能暂时舍弃了林家这一边的事。他想的倒好,林黛玉回了老家又怎么样?林家的亲戚死的不能再死了,她总得再回京城来,只要她回来了,那林家的家财早晚还是他们大房的,林黛玉只要不跑,这钱财就跑不了。现在他也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了。 派遣心腹奴仆陪着林黛玉南下,贾赦咬牙切齿地等着出兵北伐。 天气越来越凉了,按理说这时候不是出兵的最好时节,可是在朝廷的运转之下,所有的事情都已准备就绪。京畿大营将全数参战,赵、魏、齐三地之兵也已经枕戈待旦,北疆的军马都摩拳擦掌,还有从全国调集来的军马,已然渐渐汇集到京城附近。 为了北伐,除了运输用的辅兵,光是战兵兵部就调动了四十万之众。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战胜则一战而定天下,战败那么情势会比城下之盟的时候还要凄凉。 京城的将军们都很乐观,他们很清楚现在大靖的实力,绝不是北蛮国可以阻挡的。可是那些随军出征的勋贵们却一个比一个腿软,那可是战场啊,可没人知道他们这些纨绔子弟都是谁,万一被敌人砍上一刀,射中一箭,岂不是…… 他们早已不是开国之时英勇善战的武将了,一个比一个无能,一个比一个膏粱。所有的武将都想着如何立功受赏,他们却只能想着如何逃避祸殃。也不知这些勋贵的祖先们地下有知是个什么感受,江源看到他们那铠甲都穿不整齐的样子,只留下一声冷哼。 ☆、第八十六章 四面围北蛮无出路那牧哲部落会王庭 早在江源前往北疆巡查的时候,整个大靖就已经进入了戒备的状态。所有通向边关方向的关卡统统是许进不许出,而司徒晟麾下的所有探子则全部出动,抓捕一切可疑之人,坚决不放过任何奸细。 北疆的边军已然拉起了防线,禁止任何人跨越长城进入北蛮。向张垣城这样的通商之地的商人已经换成了准备好的探子,不但不会泄露消息,还能帮助边城监视来往人群,不放过可疑之人,因此北伐的讯息并没有被传到关外。 本来带不带勋贵上战场都是可以的,不带也不差他们那么点儿人,带了也只能当是在带累赘。可是江源还是建议司徒晟将京城居住的所有勋贵都带在身边看着,以防他们趁着北伐之机,勾结皇宫里的太上皇或者被囚禁的忠顺王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世家那边一直有林钧看着,想闹出什么事端,且看林钧的刀到底利不利!而勋贵……江源微笑,他就不信这群人会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一次出征,司徒晟就没打算要速战速决,对北蛮国的战争绝对不是立竿见影,一战而成的,至少要数年才能全部完成。与国内战争不同,像是三藩之乱,只要杀死抓住三个藩王和他们的家属,再击败他们的军队,那么三块土地上的人民立刻就会投降。因为他们都是靖人,没有什么仇恨,可是北蛮就不一样了。 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文明……这让靖人和北蛮人没有任何相同之处,这让靖人以复仇的姿态进入北蛮之后没办法迅速入主,哪怕将所有的军队全部击败也没有用。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笨拙,实际上却最聪明的阵型来对付北蛮国,他要用手中的四十万大军联合边地的郡兵将北蛮笼罩进一个硕大的口袋,让他们无法逃脱出去。 这排兵布阵看起来确实有些古怪,完全是反兵法常规的。 齐国之兵以及从各地抽调的将士联合辽国当地的兵丁封锁了整个东部防线,完全遏制住了北蛮东进的道路,令其无法向东进入辽国地区。 北疆的防线由北地的部分边军组成,他们要坚守长城以及附近的雄关,不得让北蛮大军入关一步。全线封堵住北蛮国南下的道路,令其无法通过北疆进入中原地区。 而西域那一侧,从甘肃的嘉峪关开始,就有北地的边军和赵魏两地的军队加以遏制,在北蛮国和西域诸国之间硬生生切割出一条防线来,将北蛮通往西方的通道完全断开。此处的防线其实并不算长,但论起驻守的人员却是三条防线之中密度最高的一条,足足有十万将士扼守在此。 西域一线不同于其他的两边,它是会腹背受敌的,不但要防止北蛮国的人向西溃逃,进入西域,还要留意西域诸国这一边,不能让北蛮国在西域的盟友冲击防线,帮助北蛮的军队外逃。因为两侧都要防备,而且并不是站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驻扎,因此任务相当艰巨,可谓困难重重。 东、西、南,北蛮国三个方向的边境都被靖军彻底封死,只留出了北侧而已,看起来倒像是兵法中的围三阙一,实际上却是完全的封堵。 北蛮国的北侧是什么地方?那里是西伯利亚地区的北部,是北极圈的范围。那里四季冰封,寒风刺骨,只有毛皮厚重的动物才能生存下来,人根本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就算携带着毛毡都会冻死在那里。 听月氏人的介绍,这些年来西伯利亚那里一日冷过一日,比起现世的时候不知寒冷多少。如果原地住宿,又有着结实保暖的房屋,拥有足够的煤炭取暖还能勉强支撑,真要在那里赶路,只有死路一条。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温室效应和暖冬,北蛮国人也不是住着冰屋的爱斯基摩人,他们根本不可能从北边绕过靖朝的防线逃往西方,就算他们真有本事逃过去一些人,恐怕也百不存一了。 因此北方是否被封堵完全不要紧,大自然赐予的防线已经将北蛮国向北的路途彻底截断了,如此的四面封堵,北蛮国人已经无处可去,除非他们能冲破防线,否则就只能留在北蛮国的土地之上,这就是北伐战争的第一步。 司徒晟带领大军御驾亲征,命令太子司徒烨监国。皇帝陛下将指挥之地定在了雁门关的附近,以方便联络月氏人,以及时刻监视着北蛮国的动向。 军帐之中,此时只剩下司徒晟和江源两人,他们望着面前在月氏辅助下绘制出来的精确的北蛮地图,默默地盘算着什么。 良久,司徒晟才微微一笑,“现在四面封堵已成,如今只待关门捉贼了!” 江源也是一笑,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陛下觉得那位孙利孙副将可是该出发了?” 司徒晟点了点头,“如今对付北蛮的前期布局已经完成,时间也是刚刚好,确实该是孙利他们出动的时候了,接下来的计策成与不成,还要看孙利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你一直看好孙利,希望他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希望啊。” 江源笑了笑,勾起了嘴角,“当日庙算之中,众将献策,唯有孙利和吴元庆最被微臣看好。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吴元庆之法,自古便有,乃利而诱之而已。而孙利之法看似阴狠,实则超乎同类,自古无人用此战法。别说北蛮不知此法,就是知道也难以防范。诡中有实,阴中见阳,颇有独到之处。“ “孙利的想法与臣当初所思不谋而合,如果不是为了这样的一条狠毒的计策,陛下又何必非要选秋季出兵呢?我朝出兵一贯都选择春夏之时的,不是吗?就因为这条无人能防的绝户之计,才该此时出兵为妙,也可让北蛮国好好地喝上一壶。” 司徒晟很是赞同,对于北蛮国之人,他是一点儿仁慈之心都没有。对于数十年的仇敌,哪有什么仁慈可讲?当然要怎么狠辣就怎么来,怎么阴损就怎么来。那个孙利,看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却语出惊人,想出了和江源所说差不多的绝户计,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果真说得在理啊。 至于江源,他在江南之地对着本国的官员都敢杀得人头滚滚,对于北蛮国哪有客气的道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只要能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管什么狠辣不狠辣,歹毒不歹毒?北蛮国的人哪个手下没有靖人的鲜血,难道只许他们杀了靖人,不许靖人去杀他们吗,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说杀戮就是罪孽,那么江源心甘情愿地顶着罪孽前行,哪怕能让靖人少死去一个,他都会选择这样的一条修罗之路。相对比自己热爱的国家和自己的同胞们,他就只能选择让北蛮国去死了…… 北蛮国,茫茫的大草原已经陷入黑夜之中。 几名骑士护卫着一辆包裹严实的马车在草原上缓慢前行,当先的一名骑士眯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羊皮地图,又借着月亮的光芒对了对手中拿着的罗盘,这才放心下来,用手指了指前方,“就是这个方向没错,地图上标着,再往前走十几里地就到了。” 他的话语显然激励了他身后跟随着的几人,几名骑士都露出了一丝笑容,微笑着摧促胯/下的马匹前行。他们一行人已经越过长城,出关前行好多天了,为了减少麻烦,他们故意打扮成北蛮族人的样子,并且昼伏夜出,小心地在北蛮国的领土上前进,以完成皇帝陛下下达的命令。 幸运的是,他们的运气一直都不错,大概是因为他们的人数比较少,只有十个人的原因吧,就算再加上一辆马车,目标也没有多大。因此直到他们深入了北蛮国的腹地,依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拦截,让他们一路向北,顺利地接近了此次出关的目标。 十几里路对于来自西域的良马来说不过片刻就到,很快这一队骑士就已经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古纳河! 古纳河的河水清澈见底,宽度却不是很宽,也就只有十丈左右的样子。不过河的两岸绿草茂盛,泥土芬芳,一看就是水草肥美之地,是牧民们最喜欢的所在了。 北蛮国的人基本上都是牧民,自然要逐草而居。不过蓄养牲畜光有草也不行,还要有河流湖泊之类的水源供牲畜来饮水,而这条古纳河就是他们极为重要的一处水源。这条古纳河看起来不宽,可是却流经了大半个北蛮国,滋养了最好的草场,所以至少有一半的牧民选择沿着这条河迁徙。 古纳在北蛮族语言中的意思就是“母亲”,北蛮这个民族就是依靠着这条古纳河才发展起来的,对于他们来说,古纳河的地位相当崇高,没有了这条古纳河就没有了北蛮牧民们的生活。 这队骑士所在的位置河水流速缓慢,水量较少,也比较荒凉。附近根本没有牧民居住,又是河水的上游地区,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如果没有月氏人的通风报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骑士们纷纷下马,一同来到那个包裹严实的马车旁边,小心地解开绳索,掀开油布,将马车上面放着的油布包裹取了下来。 当先的骑士指挥着其他人将马匹牵到远处安置,又让所有人都带上布巾蒙住口鼻,用厚实的帽子挡住头发,又带上了特制的鹿皮手套护住整个手臂,这才和众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用油纸层层包裹住的物品,将那散发着奇异药味的东西仔细地埋入了河床中。 这样得包裹有很多,光是拆卸和掩埋就消耗了他们大量的时间,等到所有包裹中装着的东西都被他们掩埋完毕,天上的月亮已经悄然落下,东方的天空有了一丝红色的亮光。 那群骑士手脚麻利地将油纸包等物全部就近销毁,又焚烧了身上穿着的衣物以及刚才带着的布巾和手套,这才用带来的水清洗了面部和手部,换上新的北蛮族衣服离开了古纳河。 就在他们行动的同时,北疆有不少这样的骑士小队将同样的东西投掷或掩埋进了古纳河的河床之中,还有人负责将一些牛羊驱赶逃散,任由它们钻入当地的北蛮牧民的羊群之中。 那些北蛮的牧民查到家中的牛羊多了出来也不会去管,只当是附近人家的牛羊走丢了,让自己占了便宜,也就喜滋滋地笑纳了。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多出来的牛羊不是占到的便宜,而是一道道催命符! 北蛮国,帐篷之中,出使过大靖的北蛮副使,大当户阿伯那江正在喝茶。 在大靖,人们饮茶不使用陶杯就是用瓷杯、玉杯,而阿伯那江却选了一只大大的金杯来放茶水,看起来不伦不类,他却觉得很满意。在他心中靖人用的那些瓷器玉器看着是好看了,可哪有黄金显得富贵?身为北蛮族部落的首领,当然还是金杯彰显他的身份。 身为一个中等部落的首领,阿伯那江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自己的族人们不是北蛮族最多的,他的身份也不过是大当户而已,比不上什么大都尉,大将,还有左右贤王,可是在北蛮族中也已经算是上流人物了,一向受人敬畏。 不止如此,自从他出使了靖国,与靖国的朝廷商议了一项大贸易,带回了靖国特有的茶叶,更是受到了北蛮大汗的重视,让他的部族发展得越来越好,已经远超其他当户的部族了,比起一些王爷都不差分毫。 既然是他带回来了茶叶的贸易,阿伯那江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着最好的茶叶。北蛮族人不喜欢水泡的茶叶,非得将茶叶用牛奶煮过,再加入牛油和糖块、盐巴才行。浓厚的奶茶喝在嘴里实在令人满足,虽然对于那个正使薛进背着自己联络到了盐的贸易有所不满,可是阿伯那江对现在的日子还算满意。 那个靖人后裔的薛进就算弄回了盐又怎么样?他不还是个小小的定灵王,原封不动吗?北蛮大汗只不过赏赐给他一些金银罢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奖赏。 相比起自己来,虽然说起来还是个当户而已,实际上他手下的人马比起那个薛进还要多出不少,奴隶更是比他多出五成,占据的草场和水源也比他的好得多,这日子过得比他滋润多了,看来大汗还是更愿意相信他们北蛮族人,那些靖人后裔,不过如此而已…… 阿伯那江喝下完了金杯中的奶茶,得意地问着帐中的部下,“那牧哲大会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吗?” 那名部下连忙用右手抚胸,弯腰行礼,说道:“回禀首领,大会的事情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牧民们已经收拢了部族的牛羊和帐篷,等着跟随着首领前去王庭。” 阿伯那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们部族的人口、奴隶和牛羊又增加了许多,希望能从大汗那里得到更好的草场,你要精心选拔勇士,到时候在大会中展现出我们部族的实力!” 那名部下连连点头,这才离开了帐篷出去做最后的准备。不止阿伯那江的部族在准备,北蛮国境内所有的部族都在准备迁移,为一年一度的那牧哲大会做准备。 那牧哲大会是北蛮国的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活动的时间选在每年秋季的时候,要求国内所有的部族都汇聚到王庭附近举行盛大的集会。 “那牧哲”这个词在北蛮族语言中是丰收的意思。到了秋季,牲畜变得肥壮,新生的牛羊马匹也已经强壮起来,为了庆祝丰收,北蛮国便要举行那牧哲大会,将全国的部族聚集在一起庆贺。 平日里各个部族都放牧在北蛮国的不同草场上,相互之间几乎见不到面,那牧哲大会是他们难得相聚的时刻,可以借机联络部族之间的友谊,便于部族的首领们交换信息和商议合作,也是方便大汗检阅全国的军队和了解手下的实力。 北蛮国兴起已经百余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国内人口和部族的数量都增添了很多,草场的划分也经常会出现摩擦。这种情况下硬要由大汗划分领地难免有人不服,因此在大会之上,所有的部族要选出族中的勇士来比赛摔跤、射箭和骑马。 胜者更多的部族就有权在下一年获得更加肥美的草场,而败者下一年分到的草场可能就不那么好了,这也是为了减少整个国家内部的矛盾,更是为了激励北蛮国的部族们不要松懈,要不断地发展武力,不要耽于享乐,忘记了努力。 这还不是那牧哲大会在国内最重要的作用。要知道生活在北蛮国的都是游牧民族,游牧民族不比农耕民族,完全是靠天吃饭,应对灾荒的能力比起农耕民族还要差。 一旦北蛮国这里出现了大雪之类的天灾,很有可能所有的部族都会失去蓄养的大量的牛羊牲畜。失去了这些牲畜就等同于失去了粮食和衣物,没有粮食和衣物要怎么过冬呢? 北蛮国的大汗会趁着那牧哲大会的时候将所有的部族首领都聚集在王庭,众人一同商讨度过严冬的方法,这个方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那就是——出兵抢粮! 因为大靖的崛起,军队越来越强盛,北蛮国入关抢粮的事情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少。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也许牺牲了许多军队也得不到足够的粮食,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北蛮国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其他的地方。 西域就是他们眼中的一只大大的肥羊,那里有的是美酒佳肴,还有金银财宝和牲畜马匹,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美味的粮食!若是从西域诸国也抢不到足够北蛮过冬的粮草,他们还会向南去抢夺青海那里的其他游牧民族,反正他们又不归属于北蛮国,抢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相比起熟悉在严寒之中出征的北蛮*队,无论是西域诸国还是青海部族的军队在冬季寒冷的时候都会有些畏首畏尾,很容易就被趁着大雪出击的北蛮*队剿灭,抢夺到足够多的粮食。时处秋天的那牧哲大会就是北蛮国君臣商谈出兵事宜的最佳时刻,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那牧哲大会是北蛮国所有部族汇集到一起的时候,这一点北蛮国的人知道,靖朝也有不少人了解,江源和司徒晟当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选择在秋天出兵北伐,就是因为这个难得的机会! 所有的部族都在缓慢地向大汗所在王庭那里聚集,无论他们隶属于北蛮族、靖人后裔还是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都要赶着牲畜,驾着马车,搬到王庭的所在地。他们会在王庭那里进行一个月左右的那牧哲大会,然后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出兵抢夺其他的国家准备过冬的粮草,为了防备冬天的天灾,这些人还有可能会聚集在王庭那里一起过冬。 在附近的山坡上,一伙月氏人遥遥地望着北蛮国的部落迁徙,那正是阿伯那江的部族。他部族中的北蛮族人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驾着数不清的马车沿着古纳河向着西南的方向进发,想也知道那个方向就是北蛮大汗王庭的所在地。 一个月氏族人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对前方的首领说道:“首领,我们为什么不能下去抢夺那些北蛮人呢?他们明明一点准备都没有,人数虽然多却来不及应对,只要抢了他们一次就可以获得无数的牛羊,足够我们好好过冬的了。” 月氏的族长是个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男人,他的岁数虽然大了,可是一双眼睛却很亮,配上鹰钩一样鼻子,显得非常狠辣。他只是看了那名族人一眼,就将身后的所有族人吓得不敢说话了,这个时候他才张嘴缓缓地说道:“那些牛羊你们谁也不许抢,古纳河的水无论人畜也绝对不能喝,这是那些靖人们给我们的忠告。” 他高声说道:“那些靖人来到山中寻找我们,不是为了给我们送粮食牲畜,就是为了给我们交代任务的,却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忠告。既然他们突然这样说了,必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就必须听从。” 他身后的族人中还有不服气的,一个青年撇了撇嘴走了出来,“现在那些靖人又不在这里,他们谁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做的,难道他们还能隔着长城和这么远的距离知道我们抢夺了北蛮人的牛羊吗?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老首领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们还是你年轻啊。确实,那些靖人不知道我们抢没抢过北蛮人的牛羊,可是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什么刻意警告我们不能抢夺靖人的牛羊呢?当初那人怎么说的,就连失群的牛羊也绝对不许找回来,要防范不属于我们部族的牲畜,绝不能让外面的牛羊与我们的牛羊接触。这说明了什么?” 月氏的族人们显然不知道答案,他们只是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老首领摸了摸胡子,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些北蛮人的牛羊都被靖人做了手脚了,就连古纳河也不安全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可是你们难道没见过那些靖人的手段吗?你们难道真的想要得罪那些靖人吗?” 听到老首领的这句话,所有的族人都不敢言语了。他们这些人都见识过靖人的厉害,那个名叫“地雷”的东西更是让他们这些人吓得心惊胆寒。南边的靖人竟然能够驯服天上的雷霆,甚至将难以驯服的雷霆收集起来,装到一个铁球里面,连这种神灵都做不到的事情都被他们完成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提抢夺北蛮人牛羊的事情了,那些靖人就像天上的神灵一样厉害,他们可不敢招惹。 老首领不说话了,他只是用手捋了捋胡子,心中不停地算计着。当初他之所以答应了靖国联盟的事情,甚至将月氏说的那么卑微,就是为了得到靖国的支持,有一天能够击败北蛮,夺回曾经的草场。 他原本只是想要利用靖国而已,可是现在却不敢糊弄那些靖人了。他见多识广,从来没有见过比靖人更奇怪的国家了,那么强大的武器绝对不是月氏能够抵挡的,甚至不是北蛮能够抵挡的。既然靖人能够击败北蛮,那么击败一个月氏也不会费什么事,他看得出来,那些靖人绝对不会允许月氏分离出去成为一个新的国家的。 他考虑了许久,与其和靖人闹开,还不如屈服于靖人。他安慰着自己,至少靖人对他们不错。如果非要找一个上司,靖人至少要比北蛮人好得多…… ☆、第八十七章 会王庭副使成新贵杀壮士薛进心如灰 九月十五日,所有在北蛮国的部落都聚集到了王庭所在的青鲤湖附近,足足数百万人聚集在一起,围湖而居,一眼望去,绵延无边,根本看不到边际在哪里。 青鲤湖是一处非常大的淡水湖,水源从附近的雪山之巅潺潺流淌而下,周围的水草丰美无比,比之古纳河还要富饶,正适合几百万人在此落脚,放牧族群中的马匹牲畜。青鲤湖这里百余年来一直属于北蛮族的最强部落,也就是大汗所统治的部落,在北蛮人的心中只有最强的部族才能拥有最好的水草之地。 大汗王帐所在的地方背靠青山,面朝湖泊,拥有着最丰富的绿植,位于青鲤湖的最北侧,像南方的靖人一样摆出了坐北朝南的形制。其他的部族纷纷围着湖泊排列在大汗部族的两侧,左右贤王所在的部族靠得最近,其余的部落依照在国中地位的高低排列着,越是地位高的部族就绝接近王帐,地位低的则距离最远。 依照北蛮国的风俗,所有的部族都将牲畜的圈落围在部族的中央,防止被野兽闯入,伤害了牛羊。更有不少部族开始指挥族人和奴隶收割草料,以供入冬之后的牲畜食用。族人们忙碌着准备草料,而首领们也在忙碌着交流感情。所有到达的首领都聚集在王帐附近,相互交谈着,气氛热烈非常。 周围不停有人和刚刚到达王庭的阿伯那江打招呼,就连左贤王都对他笑了笑,这让这位大当户激动地挺直了胸膛,高声大笑,满面红光,和身边得旧友新朋不断地说着话,吹嘘着自己的部族越来越多的牛羊和越来越多的奴隶。 也难怪他如此开怀,他不过就是个大当户,可是今年大汗却将他的部族安排到距离王帐很近的地方驻扎,甚至一些王爵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代表的含义众所周知,说他是大汗的心腹都不为过了。 与风光无限的阿伯那江不同,同样是曾经出使过靖国的薛进此时此刻却无人理睬。明明他在几年前为北蛮国带回来了比茶叶还要重要百倍的盐,可是所有的首领都将他视为无物,只是与旁人交谈,甚至宁可自己呆坐着饮酒都不愿意与薛进说上一句话,将薛进挤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面,尴尬又无措。 定灵王薛进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差点插/进掌心的肉里,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反而无知无觉,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疏离他的北蛮族和异族的首领们。凭什么呢?他薛进这些年来给北蛮国带来了多少好处?求得了多少利益?凭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待他呢?! 薛进狠狠地瞪着站在人堆里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阿伯那江,牙都差点咬出血来。就是这个混账,要不是他乱说话,他和他的部族岂会落到这等田地! 当初出使结束,从靖国回到了北蛮,他与阿伯那江带着出使的人员来到了青鲤湖这里禀报大汗他们在靖国的见闻。对于薛进所说的靖*队十分强盛的事情,大汗虽然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明显不放在眼里,直到他们两人说到与靖国商谈的贸易之后,大汗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作为出访的正使,先向大汗汇报的人本该是他,可是阿伯那江这个混账仗着自己是纯种的北蛮族人,根本不把靖人后裔的薛进放在眼里,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抢在薛进之前就说了起来。 阿伯那江不断吹嘘自己在出使之时起到的作用,什么态度坚/挺,向靖国太子示威……完全将自己说成了一个热爱北蛮国的英雄角色。不止如此,他还时不时地贬低同行的薛进,说他心慕旧土,更喜欢靖国而厌恶北蛮国,甚至曾经所过对靖国的饮食和住宿都比对北蛮国的要更习惯之类的话,这岂不是要叛变! 还没等薛进为自己辩白,阿伯那江就将他与靖国太子谈下茶叶贸易的事情抢先抖了出来,让北蛮大汗大喜过望,看着薛进的目光也越发的阴冷。 薛进没有办法了,只好抢在阿伯那江进一步污蔑他之前,将他为北蛮国谈妥与靖国的食盐贸易的事情说了出来,可算是没有让盛怒的大汗直接把他拖出去砍了。可是原本应该是天大功劳的事情,竟然直接变成了“将功赎罪,功过相抵”了,大汗只是赏了他几两金银就算完了,其他的赏赐一概都没有,反而献上谗言的阿伯那江受到了大汗的赏识! 而且也不知道阿伯那江后来是不是又进了什么谗言,这几年来薛进统领的由靖人叛军后裔组成的部族虽然在那牧哲大会上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可是他们每一年分到的草场都会比上一年更差。 去年,北蛮大汗更是将薛进部族的草场分到了北方寒冷而又远离水源的地方,差点没让他部族的牲畜们渴死,更是让不少族人和奴隶因为寒冷生了重病,最后死去。这其中代表了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因为北蛮大汗这种连掩饰都不屑的强力打压,北蛮国所有部族的首领都开始若有若无地远离薛进,就连薛进自己部族中这些年来吸纳的北蛮族人和异族人也开始外逃或者投奔其他部落。 原本掌控着一个大部族的薛进现在手底下就只剩下两千来个靖人后裔的族人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靖人后裔,离开了薛进的部族也不受他人信任的话,估计就是这两千人他都留不下。甚至就连部族的奴隶都开始逃亡,可见他这个首领的威望被打压到了何种地步。名义上他还是定灵王,可是管着两千人的首领还算得上什么王? 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凄惨,其实这几年来所有大靖叛臣的后代在北蛮国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了,虽然这些部族不至于像薛进那样过的那么惨,可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论是那牧哲大会之后分到的草场,还是战争之后获得的利益,他们都远远比不上北蛮族人,甚至比不上其他的异族,就算为了北蛮国牺牲了再多也只是受到排挤。 在过去,只要他们为北蛮国有所贡献,无论他们身为何族,都能得到应有的待遇。可是这几年呢?大汗越来越信任北蛮族人,冷落了靖人后裔,甚至连其他异族的待遇都大不如前了。似乎北蛮族人一日之间就变成了超越其他民族的上等人,而靖人后裔竟是变得只比奴隶好一些而已…… 越来越多的叛臣后代开始口出怨言,甚至找大汗评理,可是等到这位偏心的北蛮大汗杀鸡骇猴地抓住了几个靖人首领砍了脑袋之后,其他的人都被他粗暴的行径吓得不敢言语了。 为了躲避北蛮族人的步步紧逼,他们这些叛臣后裔放弃了原本的仇怨,渐渐地都抱团在一起,相互联络相互沟通,形成了统一的联盟,以免自己的部族被其他的北蛮部族伤害。 可是就算抱团了也没有什么用,他们这些从靖国叛逃的兵将后裔才有多少人?他们的部下中有着中原血统的又有多少人?北蛮族人的性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忠义可言,只要没有了价值就会被他们瞬间遗弃,哪怕这人过去是他们效忠的对象,对他们千好万好也是一样。 因此这些部族的人手还是变得越来越少,几乎所有北蛮族血统的族人都选择离开他们到别处讨生活了,好在同样拥有靖国血统的族人们还残余着一些源于血脉的忠诚之心,哪怕他们已经不会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了,还是有一些文化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的。 他们过去是如此瞧不起靖国,可是现在,他们却要依赖着靖国文化中的“忠义”抱团生存着,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大概是因为忠义的思想吧,他们这些靖人后裔凝聚力更强,面对危难也很少背叛,这让他们虽然只有两三万的兵马,却可以依仗着这股凝聚力在北蛮国苟延残喘。 一个同样是靖人后裔的部族首领此时靠近了薛进,他小声地说道:“定灵王,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光是今年,我部族中的牛羊就饿死了三分之一,人也病死了不少,北蛮族的家伙更是一个都没剩,全都逃走了。族人要是再少下去就连管理奴隶都办不到了,怕是就连捉来的奴隶都要逃走了。” 薛进看了看那人,比划了一个小点声的手势,自己也在那里生着闷气。 他能不知道靖人如今在北蛮国的苦楚吗?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部族周围的北蛮族部落经常与他们发生冲突,事情从不是他们靖人们挑起来的,可是每次发展到最后都会发生械斗。无论薛进这方最后是输是赢,大汗都在那里拉偏架,赢了要弥补人家的“损失”,输了还要承担挑起事情的“责任”,到最后损失最多的还是他。 这几年他处处不顺,活的越来越憋屈,这口恶气还偏偏只能生生咽下去,憋得他心脏都疼! 阿伯那江这个卑鄙小人!薛进狠狠地吐出口唾沫。哼,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薛进直接钻出了营帐到外面转转透透气,不少同样是叛臣后裔的首领们也跟着薛进离开了王帐。与其在里面备受排挤,冷落尴尬,还不如到外面随便转转,打发打发时间呢。 几年前,这些人中只有薛进一人痛恨着自己的祖先随意地决定了后代的未来,可是现在,估计住在北蛮国的所有靖人后裔都开始埋怨起自己冒失的先祖了。早知道在北蛮国的日子过得那么凄惨,各种不平,当初还不如留在靖国呢,至少不至于受这种窝囊气! 这群人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距离王帐不远的一个部族的羊圈附近,这处用木篱笆圈起来的羊圈里面饲养着无数膘肥体壮的雪白绵羊,它们正在那里悠闲地低头吃草,看起来竟然比他们这些大活人过得舒服多了。 薛进正在那里愤恨不平,突然听到旁边的一个靖人后裔“咦”了一声。那人拉了拉身边另一个靖人首领的袖子,伸手指了指羊圈中的一处,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看,那只羊……是不是有事?” 被他拉住的那人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也忍不住挑起了眉头幸灾乐祸了起来,“羊瘟……这病我见过,那羊绝对得了羊瘟!” 虽然那只绵羊看起来不过是刚刚得病的样子,病得不是很重,不过症状十分特别,一看就知道得的不是什么好治的病。虽然羊瘟分为很多种类,可是无论哪种病症都不是治了一只羊就没事了的。只要有一只羊得了羊瘟,那么在它附近生活的羊就一个也跑不了,都得跟着患病。恐怕这木栅栏里的绵羊们有不少都逃不过这一劫,说不定能病死一小半。 也难怪他们这些叛臣后裔在那里幸灾乐祸,这一处羊圈又不是他们部族的,这里位置靠近王庭,一看就知道必然是那些骄横的北蛮族人的,他们自己的族人和牛羊都在青鲤湖的南边呢,骑马都要好半天才能赶到,谁在乎这里的牛羊会怎么样,反正也传染不了他们的牲畜。 病了又怎么样,病死了还不好吗?谁让他们北蛮族人排斥靖人的,这些羊全病死才好呢!凭什么他们部族的牛羊要因为没有足够的草吃而饿死,而这些北蛮族人却一点儿损失都没有?得羊瘟死了最好!也该让他们感受一下部族牲畜死亡的痛苦! 薛进当然也看到了那只患病的羊,可是他也没有在乎,和其他靖人想的一样,管别人家的闲事有什么意思,北蛮族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管好了,他可没那个闲心帮仇人的忙! 他瞄了一眼这羊圈旁边的帐篷上竖着的标志着所属部族的旗帜,一看就知道是阿伯那江的部族。哼,那个小人的牲畜全死了才好呢,就让他们部族的族人冬天全都饿死! 这群叛臣后裔看了会儿热闹,什么话都没留下就离开了,可是他们在这里停留了那么久,还对着栅栏里的绵羊指指点点,难免会引人注意。 一个负责看管羊圈的阿伯那江的族人走了过来,盯着羊圈里面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这羊圈里面有那么多只羊,就那么一只得了羊瘟,转眼就挤进周围的羊群里了,哪里能轻易看出问题来。 那个族人皱着眉摇了摇头走开了,边走心里还边嘀咕着,刚才那些靖人后裔在看什么呢?也没什么不对的啊…… 当天晚上,所有部族的首领们都汇集到了大汗的王帐跟前,在篝火的照耀下席地而坐,与坐在上首位置的大汗同饮醇厚的马奶酒,共食鲜嫩的烤羊肉。 虽说是席地而坐,可是每个人座位的次序也是很有讲究的。北蛮国这些年来受到靖国不少影响,就连靖国座位次序的说法也已经传入了北蛮国。因此与大汗关系越好,地位越高的部族首领就会坐得离大汗越近,而部族人口越少,实力越弱的,越不受大汗重视的人也就会坐得越远。 比如说阿伯那江,论起身份他不过是个当户而已,比他身份高的有很多人,可是他现在却坐的那么接近大汗。而薛进这个北蛮国的定灵王,身为王爵却只能和其他的靖人后裔们坐在最末尾的地方,就连大汗的脸都看不到。 本来还有些靖人首领心怀不满的,但都被薛进一一按住了。他们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就够惨了,若还当着偏心的大汗的面闹了出来,岂不是要被北蛮族赶尽杀绝了!忍一时之气,换百日平安,薛进在心里这么想着,勉强压下了怒火。 酒宴之中自然不能少了表演。若是在靖国,这个时候就要由教坊之人表演歌舞或者乐器,可是北蛮国的风俗则不同,在北蛮国宴饮的时候,表演的内容就只有一个——摔跤! 摔跤在中原又被称为角抵和相扑,到了北蛮国倒是只有这一个名字。相对比会用到刀剑兵器的其他武斗方式,摔跤不但表演性强,而且也没有那么强的危险性,死亡率较低。 摔跤不但要求表演者的力量,也要求他们技巧娴熟,北蛮族人认为凡是摔跤好的勇士其他的武艺也会十分出众,因此摔跤无疑就成为了北蛮国一个重要的武斗项目。 既然要表演摔跤给在座众人下酒,当然就要挑选合适的勇士。坐在最上面的大汗眯了眯眼睛,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液,这才说道:“那就从阿伯那江的部族和薛进的部族之中挑选勇士吧。” 阿伯那江不过是大当户而已,薛进却是定灵王,按理来说大汗应该先说薛进的名字,再说阿伯那江的,这样顺序才对,可是北蛮大汗故意将他们的次序调了过来,根本不给靖人后裔一点儿面子,语气中的轻蔑毫不遮掩。 阿伯那江一听到要派自己手下的勇士应战薛进的部下,挑了挑眉,向身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话。那名部下退下去后,不一会儿,就将一个身高足有八尺有余的巨汉叫了出来,让他站到了场中央,遥遥地望着薛进所在的方向。 薛进不由咬了咬牙,那个大汉他当然也认识,是阿伯那江部族之中最擅长摔跤的勇士。 北蛮国的人普遍个子较矮,比起靖人往往矮上半头,一般也就身高六尺左右,可这个大汉却身高八尺有余,比起他们这些靖人还要高出不少。 他全身肌肉突出,可谓膀大腰圆,眼睛不是褐色或者黑色,而是蓝色的,显然有着外族的血统。听说此人技术高超,原本是西域一个小国的绝顶高手,因为仰慕强大的北蛮国才离开旧国加入北蛮的,一到北蛮国中就被各个部族招揽,经历战阵无数,称得上北蛮国中第一摔跤高手了。 这人是阿伯那江出使靖国之后立下大功才能招揽到的人才,过去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在那牧哲大会之前露出来给别人看看,现在却在宴饮的时候轻易派出来给大家摔跤助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为了针对薛进! 就算知道阿伯那江不怀好意,薛进还是没有办法,他磨了磨牙,招来自己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部下,让他上去表演。薛进认为就算要输也要输得好看一些才行,与其派一个弱小之人,上去遭到羞辱,还不如也派一个高手上去,至少能挽回一些颜面。 他派上去的部下是他部族之中最善摔跤的勇士,在薛进心中觉得这人不会输给那个大汉多少,上去比斗也不会丢脸。 站在篝火旁边画好的圈子里,摔跤正式开始。两人相视许久,转着圈子寻找着对方的弱点。那名大汉猛然腿上发力冲了上去,打算抱住对方的臂膀。可是薛进的部下动作十分灵活,脚步上不停变化,根本不让他抓住机会擒住臂膀。 不过圆圈中的地方到底有限,就算再怎么灵活,面对着手长脚长,身高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对手,薛进的部下还是被对方抓住了手臂。就算被抓住了手臂,薛进的部下也没有慌乱,他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了,脚步之上依旧不停的动作、变化,就是为了找到对手的弱点将其绊倒。 那人动作多变,连续几脚都踢到了大汉的腿上,可是大汉的下盘实在太过稳固,他接连几脚明明都踢中了对方的脚踝和膝盖,偏偏没办法让大汉失去平衡,反而让自己的重心偏移了不少,差点被摔倒在地。 那人还是不肯服气,身为薛进部族中的第一摔跤高手,他也是参加过不少次那牧哲大会的,取得的成绩一向不错。强者的自傲他比谁都多,就算面对比自己身高力大的对手也不愿认输。抓住对方的手臂猛然用力前推,借着腰力想将对方推得后退。 他已经用上了全力,谁知阿伯那江手下的那名大汉在力量上要比自己大出太多,他使上了所有的招数都没能让他退后一步。那大汉咧嘴一笑,狠狠一压双臂,薛进的族人立刻就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按得发麻,连稳固的腰腿都有些松劲,平衡立时被破坏。 那大汉得理不让人,身体一横,右脚就插到对手双腿下的重心所在之地,又是猛力一推。薛进部下的高手被这一下带得身体后仰,腰腿的力量立时散了。 那大汉抓住了机会,松开右手,猛地一下,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了他的腰带,两手同时用力,竟然将薛进的族人硬生生举了起来。 薛进吃了一惊,他一直知道那个大汉摔跤的技巧厉害,可也没想到竟然会厉害到这个地步,不过几个回合的交手,竟然就抓住了破绽将自己的部下击败了。那大汉已经将他的族人高高举起,一看就是要丢出圈外的,按照比赛的规矩,一旦出了圈,薛进这一方就算是输了。 薛进狠狠地喝了口酒,无奈地想着,输了就输了吧,本就没想过能赢,只不过输得难看了一些罢了。 谁知那大汉没有选择将薛进的部下丢出圈外,而是提起了膝盖,将对方的腰背之处狠狠地撞向了自己坚硬的膝盖骨。 只听得“咔嚓咔嚓”的声响,那个刚刚还在场上摔跤的高手的身体就被对手弯折成了不可能的角度,整个背脊被扭曲成了直角,显然脊椎断成了几节。就算这样,那名族人也没有立刻死去,他口鼻之中都窜出了鲜血,眼睛突出,布满了血丝,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却被冲出口腔的鲜血阻止了。 大汉将他的身体随意丢在了地上,那人似乎想要挣扎着动一动,却只能细微地颤抖而已。直到一炷香后,他才死不瞑目的去了…… 薛进手一抖,手中的金杯落到了地面上,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方输定了,可是没想到那名大汉竟然敢当着所有部族首领的面将自己的部下杀死!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薛进站起身来,刚想怒斥几句,让那大汉给自己的族人偿命。谁知这个时候,坐在高处的大汗竟然出言说道:“摔跤嘛,就是搏命的武斗!武斗之中哪里有不受伤,不死人的?既然薛进的部下技不如人,受伤过重死去了,那么胜者就是阿伯那江这一边!” 听到这种话,站起来的薛进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说!他没办法不听从大汗的话! 薛进咬着牙行了礼,又坐了回去,只觉得全身都一阵阵冰冷。他开始还以为大汗只是怀疑他们这些叛臣后裔要背叛北蛮国,投靠靖人,才会如此打压他们这些有着靖人血统的属下,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又是什么意思?大汗他根本就不是在打压他们而已,他是要将他们这些靖人的后裔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今天阿伯那江的部下竟然敢公然杀死自己的族人,这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见到大汗这样态度的北蛮族人绝对会响应他们的主子对付他们这些靖人后裔的,在后面的那牧哲大会上,他的族人又会被这样杀死多少?如果在大会上他们部族的成绩不好,明年还会有属于他们的草场吗? 大汗啊,你真的不打算让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继续活下去了吗?我们这些投靠北蛮国的靖人后裔在你眼中是什么?是你忠实的臣子还是眼中钉,肉中刺?! 薛进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第八十八章 圈落中牛羊随风倒王帐内首领疑祸凶 所有部族都已经赶到青鲤湖,那牧哲大会已然正式开始,无论是摔跤、骑马还是射箭,这些比赛都引来了北蛮国部族之中的无数高手。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在的部族拼尽全力,争得荣誉,只为了来年部族能够获得一片更好的水草之地,让牛羊繁衍生长,以养育他们归属的部族。 所有人都精神振奋地看着场中的比赛,只有薛进铁青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也不去看比赛,只是气得全副内脏都在疼痛,就连脑袋都嗡嗡作响。 自从昨天,他的那个摔跤高手的族人被阿伯那江的那名大汉手下给杀死,他就开始万事不顺。本来对大会充满信心的他,从那牧哲大会一开始就连连受挫。 他手下的靖人后裔们实力超群,无论摔跤、骑马还是射箭都有不错的水平,可是每次他派遣旗下的勇士参加比赛,都会碰巧遇到比他们强的对手,恰到好处地将其压制下来,逼得他们难以继续晋级。 说是巧合,好,若只是一次两次他也就真的当是巧合了,可哪有派出二十几个勇士都恰恰碰到二十几个比他们强的对手这种巧合的?薛进就算没学过数学也明白不可能有这种概率的,如果有就只能是一种情况。 他被故意算计了!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的结果。薛进留意了一下刚刚那二十几个强他族人一头的家伙,发现他们分属不同的部族,可是相同的是他们都归属于北蛮族的部族。这些部族的首领未必交好,甚至还有结仇的,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能让这么多有仇的部族同时派遣族人打压薛进? 薛进用眼睛的余光望了一下王帐的方向……不必多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那位他曾经甘愿效忠的北蛮大汗! 凭借薛进手下的靖人勇士,就算获得不了每一项的第一人,最起码也应该能闯进最后的八人角逐,一般来说只要获得这样的成绩,部族就能在明年春天得到一块不错的草场繁衍生息,可是偏偏这么悲惨,他旗下的每个勇士都会在参赛的第一场或者第二场就被人给踢下来,成绩算起来简直惨不忍睹,说是巧合,谁能相信? 北蛮大汗的意思如今已经表露无遗了,这位北蛮国的最高首领不知怎的学会了靖人的粉饰太平,他不想明晃晃真刀真枪地将薛进给弄死,可是靖人们分到的草场一年比一年差,因此饲养的牛羊也一年比一年少,如此下去薛进的部族还能继续支撑多久? 怕是过不了两三年,部族之中的族人就要因为牲畜的减少而饿死了,他看似没有强迫,实际上却是要逼得薛进一无所有才肯罢休啊…… 薛进握紧了拳头,心中狠狠咒骂着自己那不靠谱的先祖。这就是他们给子孙后代找到的主子,选择依附的强者?这北蛮大汗把他们薛家人当成了什么?利用完就可以随便乱扔的玩偶吗? 薛进这边气得不轻,阿伯那江却坐在一边笑的得意。 哼,他阿伯那江可是最为纯正的北蛮族人,那个薛进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南方来的废物杂种而已,凭什么这么多年都依仗着定灵王的身份压自己一头?凭什么自己血统高贵却只是个当户,薛进却生来就是大汗亲封的定灵王? 就因为身份问题,出使靖国的时候自己还要做他薛进的副手?凭什么当初自己好不容易带回了与靖国的茶叶贸易,这个靖人后裔的薛进却能依靠着正使的身份要到更大功绩的盐?就因为他有靖人的血统,所以更受靖国的重视吗? 阿伯那江不怀好意地笑了,现在就好了,大汗再也不愿意相信那群南来的家伙了,薛进的部族正在被他们这些北蛮族人吞噬,其他的那些靖人后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要让这些当初抛弃故国选择舔他们鞋底的狗,见识见识谁才是这片大草原真正的主人! 阿伯那江正在那里愉快地喝着马奶酒想象着薛进未来的悲惨生活呢,谁知突然有一个他族中的部下向他的方向跑了过来,走到近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凑到他耳边小声地禀报着什么,阿伯那江一听他说的话,狠狠地摔了手中的金杯。 他一把揪住了那名部下的前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名部下为难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阿伯那江的举动,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首领,不好了,您去看看吧,在这里我也说不清楚。” 阿伯那江也明白,那牧哲大会的比赛现场不是发火的地方,这里外人太多,不适合谈重要的事情,连忙跟着那个部下离开了比赛的场地,上马离开了这里。 北蛮宝马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赶到了被阿伯那江的部落围在正中的一个羊圈,急忙忙下马去看的阿伯那江已经惊呆了,原本应该在羊圈里面撒欢吃草,咩咩叫嚷的绵羊现在竟然全部倒在了地上!蝇虫在羊圈中飞舞着,似乎在欣喜着多出了这么多粮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伯那江狠狠地一马鞭抽到了一直等在那里负责看羊的族人身上,“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怎么看着羊群的?!” 这个羊圈之中虽然不是他部族中的全部牲畜,可是也足足有几千只羊啊,现在这些羊竟然全部倒在了地上,看上去竟然全部死了,这个看羊的族人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情况?! 那名看羊的族人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话,指着那些死去的羊说道:“首领,应该是羊瘟!今早我发现的时候这些羊就不好了,还没等找人来给治治就变成这样了。” “羊瘟?”在大草原上长大的北蛮族人自幼就和牲畜打交道,哪怕是贵族都不例外,当然知道什么是羊瘟。 羊瘟是一些十分可怕的疾病,哪怕只有一只羊得了病也会使得它周围所有的羊跟着患病的。可是羊瘟的种类虽多,患病也总需要一个过程吧,再怎么厉害的羊瘟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让羊圈里的几千只羊都患了病且死掉啊,怎么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扩散过程吧,怎么可能发病得那么快?他几十岁的人了也没听说过这么厉害的羊瘟啊! 那个看羊的族人也知道这羊瘟来的太过奇怪,从没听说过一天就能死几千只羊的羊瘟啊。他如果一口咬死是羊瘟,那么首领很有可能会顶他一个疏于防范,没有及时发现病患的罪名。会觉得几天前就有征兆,是因为他没有重视才发展成这样的。现在整个羊圈的羊都死了,愤怒的首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匆忙之间他就算想要编故事都编不出一个可能的理由来。 还没等那个族人编出个合适的理由,又一个族人拍马赶到,跳下马就跪在地下向阿伯那江请罪,说出来的话让阿伯那江的头狠狠嗡了一下。“首领大人,不好了,部族羊圈里的羊群一日之间都病倒了!” 像阿伯那江这样比较大的部族,光是人口就有快到两万人,手下的奴隶还没有计算呢,这些年来因为草场丰美,养的牛羊足足有几十万头。因为怕不好管理和放牧,所以一处羊圈或牛圈最多只会放上几千只牲畜而已。 阿伯那江本以为只有一个羊圈出了事,损失虽然大还可以勉强接受,谁知竟然还有其他的羊圈也出现了羊瘟。这两个羊圈加起来可是有上万只羊啊,够他们部族吃多长时间的啊?! 那个刚来的族人一抬头就看到了这边圈起来的羊圈,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羊,那族人简直惊呆了,连声说道:“对,我那里羊圈的绵羊也是这个样子死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这句话开启了什么要命的魔咒,不停有人骑马赶到阿伯那江身边报告不好的消息。不是羊圈中的羊全部病倒了,就是牛圈中的牛全都死光了,短短不过半个时辰而已,阿伯那江的部落竟然已经倒下了十几万头牛羊,这还不算生病但是还勉强没死的呢!他这一天足足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牲畜! 若说一个圈中的牛羊患有瘟病可以怪看管的族人们管理不力,疏于防范,可是一多半的牛羊都同时出了事,就算说是巧合也没人信啊。羊瘟和牛瘟虽然会迅速传播给旁边的牛羊,可也没有这么蹊跷的会让所有牛羊都跟着染病死亡的例子啊,阿伯那江皱了皱眉,暗暗想道,难道有人故意给他的牛羊下毒? 想到就问,他用鞭子指了指跪在地上请罪的族人们,“你们有没有人看到这两天有可疑之人接近部族的牛羊圈落?!” 最开始挨了一鞭子的看羊族人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如果不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光凭他看死了这么多羊就是拿命赎罪都不够,搞不好他的家人都要跟着被杀,所以他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有谁曾经接近过羊群,“对……对了,首领大人,昨天是有人曾经接近过羊圈,是……是那些靖人!” “靖人?”靖人叛将的后裔吗?阿伯那江皱了皱眉,问道:“是不是定灵王薛进或他的族人?” 那族人隐隐约约记得薛进也在人群里,连忙说道:“正是。不过不只是他,还有别的靖人首领在,他们足足好几个人从羊圈这里经过,还在这里看了半天的羊,对着圈里的羊指指点点地有说说笑笑,停留了很久才走。因为他们身份高贵,属下也不敢去管,只能任由他们站在那里。” 这时候其他看管圈落的族人也反映过来了,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薛进这些人害死了部族的牲畜,只要有这么个好用的替罪羊就行了,让薛进顶罪总比首领把他们都砍了的好吧。 因此所有人都异口同声,也不管昨天有没有看到过薛进一行,就一句话,薛进曾经带着靖人后裔的首领们路过了他们看守的牛羊圈落,并停留了很久且形迹可疑! 若是只有一个人两个人这么说了,阿伯那江或许还会有些迟疑,但是现在所有的族人都这么说,就算是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阿伯那江仔细回忆昨天的场景,那时在帐篷里,薛进他确实因为受到北蛮族首领们的排挤,因此和许多靖人后裔的首领一起离开,出门散心去了。整个下午都没人看到过他们,直到晚上大汗的晚宴开始,他们才匆匆赶回王帐。 阿伯那江以己度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曾经在大汗面前让他下不来台,使他失去了大汗的信任,所以他就带着其他受排挤的靖人给自己的牛羊牲畜下毒,打算坑害自己的部族? 如果薛进和他无仇无怨他估计还想不到这种可能,可是薛进这些靖人后裔就是因为他的谗言才被大汗冷落打压的,双方之间可以称得上仇深似海了,薛进绝对有理由这么做! 这时候的阿伯那江已经因为愤怒陷入了误区,他也不想想薛进身为部族首领为什么会亲自下药?就算这么问他,他估计也会认为薛进是想亲手报仇而已。他已经陷入了疑邻盗斧的模式,说什么也没用,他就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薛进害死了他族中的牲畜! 不行,这许多的牛羊就是他们部族的命根子,没道理就这么让薛进他们给害了!没有了牛羊他的部族如何熬得过这一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阿伯那江一怒之下就骑着马向王帐的方向赶去,他要到大汗那里再告薛进一状,他要让薛进和那些南边来的杂种赔他的牛羊!他要让那些劣等人知道北蛮族人的厉害! 阿伯那江狠狠鞭打着马匹,一路急冲赶到了王帐,却发现帐篷里面竟然还有别的人不去看那牧哲大会的比赛而是来找大汗议事。 阿伯那江还是懂得规矩的,老实地退到门帘一侧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里面的一个北蛮族的首领正在那里大声哭诉:“大汗,您一定要替属下做主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足足十几万头牛羊啊,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就都患病死了,就算是牛瘟羊瘟,又哪里有那么厉害,一下子就要命的病啊!” 里面的北蛮大汗不知说了什么,让那位首领退到一边站着去了,立刻有侍卫从帐中出来招呼阿伯那江进王帐参见大汗。阿伯那江跟着侍卫进了王帐,随便一瞟左右就吓了一跳,整个王帐里面足足站着十几个北蛮部族的首领,他们一个个都苦着一张脸,脸色难看得要命。 阿伯那江虽然惊讶,可是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给大汗行了一礼就禀报起自己部族牛羊离奇死亡的情况,着重阐述的一点就是他的族人曾经看到了薛进带着靖人后裔的首领们路过了他的牛羊圈落,还做了种种可疑的举动。 这时候也有一些在旁边站着的部族首领站了出来跟着说道,他们也听族人禀报昨日曾见过薛进他们路过牛羊圈落,最后所有人竟然众口一词,都说是薛进和那些靖人后裔对他们的牛羊下了毒手! 阿伯那江打量了一下王帐之中的众位首领们,所有的人都是最正宗不过的北蛮族血统,都是大汗这几年笼络的心腹,就连左右贤王都包括在内。他们这些人的部族都占据着古纳河畔最好的水草之地,现在这些部族之中少的损失了十几万只牛羊,多的全族的牛羊都没能活下来,所有的人当然激愤难当,急着要找到罪魁祸首! 阿伯那江其实并不清楚真实的情况,这些人真的和他一样坚定地怀疑薛进吗?根本就不是那样! 出了大损失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如果心中已经有了罪魁祸首,当然是要找他算账,可若是还没有明确的对象呢?难道就这么自认倒霉了吗?当然不是。在这些人的心中就是编也得编出来一个替罪羊,要不然他们的损失从哪里要回来,难道只得自己硬抗吗? 这里确实有一半左右的首领们曾经听过手下的汇报,说见过薛进他们靠近了牛羊圈落,可是更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族中的牛羊因为什么病倒的。 既然不知道原因,又不想自己来扛损失,当然就只能找个大家都认可的替罪羊来赔偿了。既然大家都说是薛进和靖人后裔闹出来的事,那么就当是他们的错好了,只要大汗相信了就好,总好过自己硬抗! 大汗没有多说什么,他一手拿着镶嵌宝石的金杯,一手敲击着黄金铸造的座椅的把手,等待着派出去调查的族人回报情况。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几名北蛮族人进入了王帐,他们都是大汗领导的部族的族人,世世代代辅佐着大汗的这一支,是他最为信赖之人,他们说的话当然也就最可靠。 几人齐推其中的一人来回报,那人先向帐篷内众位首领行礼之后,这才说道:“大汗,属下已经派人检查了青鲤湖边所有部族的牛羊圈落,确实出现了诸位首领大人们所说的牛瘟羊瘟。” “据我们所见的情况,绝大多数北蛮族部族的牛羊都患上了这样的疾病,损失十分惨重,少的损失了一半左右的牛羊,多的则牛羊牲畜全部暴毙……” 大汗这几年最重视什么人?身为大汗的心腹他们还会不知道吗?大汗不放心外人,他现在只重视北蛮族人!因此这几年来无论那牧哲大会上这些北蛮部族表现的怎么样,下一年能够占据最肥美草场的也一定都是北蛮族的部族,享有牛羊最多的还是北蛮族的部族,只因为大汗信任同民族的他们! “那么异族部落牲畜的情况呢?”大汗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金杯,神情阴沉地问道。 那人连忙回答:“其他的异族虽然零零散散也有一些患病的牛羊,却都没有出现这么厉害的群体牛羊瘟疫。其中……”那人顿了顿,这才说道:“那些靖人后裔组成的部族所饲养的牛羊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比较瘦弱,却几乎没有患上牛羊的疫病。” 这怎么可能?! 北蛮族部族的牛羊都出现了这种奇特的瘟疫,其他依附于北蛮族的游牧民族之中也出现了一些牛羊疫病,只有靖人叛将的后裔所饲养的牛羊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牲畜疫病难道还会挑选牛羊所属主人的血统吗?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听就知道不可能!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不确定是不是这些靖人后裔捣的鬼,现在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就是他们这些靖人做的手脚了。要不然为什么其他的人都损失惨重,就他们靖人的部族毫发无伤? 在青鲤湖大家的牛羊吃的都是一样的水草,喝的也都是一样的湖水,不可能有的病了有的没事,如果没事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 在北蛮族人眼中这些靖人这些年来备受排挤,被驱逐到又小又不好的草场上去,牛羊因此饿死不少,外族的族人也逃走投奔别的部族了,因此他们对于其他的部族一定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无论怎么想都一定是这些靖人一怒之下给所有部族的牛羊下了毒,想让他们这些人也跟着损失惨重! 至于他们这些北蛮族的部族为什么会比其他异族的部族损失要多,绝对是因为那些靖人后裔嫉恨他们更受大汗的重视,因而能够分到更好的水草,所以比起其他异族更恨他们,绝对是这样! 哼,因为自己得不到,也就不想让别人能够得到,因为自己分到的水草不好,所以干脆就让他们这些北蛮族的部族有了水草也换不回死去的牛羊!这些狠毒的小人! 虽然没有人明着说出来,可是在座的所有首领心中都清楚,那牧哲大会的结果绝对是北蛮族的部族获得最终胜利,就算他们比赛上没胜,那些最肥美的水草也还是会被大汗留给他们这些同种族的部落的,靖人后裔的部族就算表现再好也没用。 前几年不就是这个样子?那个薛进的部落就算取得了好成绩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赶到穷山僻壤的地方去放牧了?这就是他们靖人后裔胆敢和靖国勾结的下场! 没想到他们这些北蛮族人养的狗竟然还不知反省,竟然还敢对尊贵的主人们下毒手,简直不可原谅!这些被大汗惯坏了的北蛮族人根本不将其他的民族放在眼里,在他们心中北蛮国只有北蛮族人才是上等人,其他的人都只是两脚走路的牲畜! “大汗,请下令吧,我们绝对不能放过那些该死的靖人!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王帐之中所有的北蛮首领都跪在了地上,他们的眼中好像都燃烧着火焰一般,其中满满的都是复仇的光芒! ☆、第八十九章 先下手火牛冲营帐连叛臣薛进献投名 薛进这个时候正在自己的帐篷中卖力地砸东西,那牧哲大会比赛的第一日已经悄然过去,他派上去了族中的三十几名勇士,却个个都被北蛮部族派上去的人拦住,一个都没能晋升到下一回合,如此下去自己的部族就是不跌到最后一名也差不了多少了,这么一来,明年他薛进的部族还能分到草场吗?难道让他们养的牛羊去啃沙子?! 华丽的帐篷之中不止薛进一个人,北蛮国其他的靖人后裔部族的首领们也都聚集在此处。今天的比赛他们的情况比起薛进也没好到哪里去,成绩惨不忍睹,怕是来年也都不好过。因此众人才都来寻找最有办法的薛进,看看能不能商讨出一条出路来。 其中一个叫做张百的部族首领咬着牙说道:“如此忍让下去也不是办法……哼哼,在座的都是朋友,有的话我张百也就明说了,我等如今名义上还是这北蛮国的王爷,可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账谁把我们当成了王爷对待了?就是一条狗都比我们活的自在!” 张百的脸色很难看,“我刚刚离开部族来这里聚会,路上竟然碰到了几个北蛮族人,就是大汗的部下,他们这些家伙一路跟踪我,还以为我没看到!他们北蛮人根本就不信任我们,又是监视又是跟踪,就差上刀子宰了我等了!”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纷纷附和,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确实,这几年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不好。比说他们靖人了,就是其他的异族也都受到北蛮族排斥。这还能忍,可是监视和跟踪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了北蛮国贡献血汗,奉献忠诚,难道连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都没办法得到吗?!北蛮国的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在耻笑他们,将他们都当成傻子! 他们这些靖人后裔的先祖都是靖国的武将,在城下之盟后背井离乡地投奔了北蛮国,放弃了在靖国那边的高官厚禄,将自己的忠诚全部丢到脑后,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他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和发展。他们认为北蛮国十分强盛,是良木所以可以栖凤鸟,他们觉得只有这样的君主才能配得上他们的效忠,谁知北蛮用得着的时候万般亲热,将他们封为王爵,用不着的时候就立刻扔到一边,毫不在乎。 现在已经不止一个人打算背弃北蛮国,回归祖国大靖了。可是出来的时候不容易,回去的时候只有更艰难。他们若是单纯的北蛮人,直接离国投奔靖国也就是了,靖国皇帝对北蛮的叛臣好着呢,自然有公侯之位等着他们,很容易就能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可是谁让他们是曾经背叛过靖国的叛臣后裔呢?靖国能那么大度收容他们这些叛徒? 这个叛臣后裔的身份真是要命,简直让他们进无可进,却退无可退,就算抓心挠肝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北蛮国因为他们的身世而不信任他们,觉得他们有靖人的血统,心向靖国。而靖国又因为他们的血统不肯收留他们,只因曾经叛变,再难让人信任。可是若不趁着手中还握着一部分力量离开北蛮国,等到再过几年,他们被大汗折腾的身无长物的时候,就算想要投奔别人,或者夺取势力,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可是去哪里呢? 薛进眯了眯眼,难道要去投奔西域诸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瞬间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西域是一盘散沙,根本就不是强大的北蛮国的对手,或许有的西域国家不愿意臣服于北蛮国,可是也绝对没有愿意主动招惹北蛮国的国家。 他们一个国家才不过握有几万军队而已,而且一战即溃,战力太弱,因此他们恨不能谄媚地对待“北蛮上国”呢,又怎么可能会收留北蛮的叛臣?万一北蛮人因为叛臣在他们这里而对他们下手,岂不是很冤枉…… 若是他们不投靠而是去抢夺西域的地盘,那么一旦他们与西域国家陷入战争,北蛮国就会立刻冲过来与西域两面夹击,灭了他们。 西域根本走不通,他们也不可能冲出西域的包围前往极西之地,完全没有退路之下,薛进咬了咬牙,说道:“或许我们有办法能够回归靖国。” 周围的叛臣后裔都将惊讶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回去?怎么回?他们的祖先可是靖国的叛臣,靖国君臣恨他们恨得要死,比恨北蛮人更甚,怎么可能会收留他们这些人呢? 薛进说道:“当初北蛮大汗将我等驱逐到一些水草不好的地方,自以为得计,哼,却不知道在这些地方却让我偶然知道了一个消息……月氏这个民族你们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月氏人在北蛮国太有名了。 月氏当年的国土足足有北蛮国一半大小,近几十年才被北蛮族消灭的,正是因为消灭了月氏人,获得了他们的土地和草场,北蛮族的势力才会大增,甚至能够击败靖国的。 战败的月氏人如今已经成为了北蛮国内最有名的强盗,四处劫掠部族的牛羊和金银。可他们滑溜的很,偏偏无人能够抓到他们,因此十分令人头痛。 这几年月氏人的掠夺越来越猖狂,更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异常精良的武器装备,不但一些小的部落,就连一些大部族都遭到了他们的袭击,一年前甚至全灭了一个人口上万的部族,另北蛮国不少部族闻风丧胆。 “月氏人为什么变得强大,因为投奔了靖国!”薛进的一句话让在座之人一片哗然,月氏竟然投奔了靖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人知道?难怪月氏人的武器变得越来越精良,难怪他们偷袭作战越来越胆大,毫无顾忌,根源竟然在这里。可是这又和他们这些叛臣后裔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说月氏人是因为成为了北蛮族的敌人,才受到了靖国的支持。靖国人之所以联络了月氏人,就是为了支持他们与北蛮族为敌?”能混到一个部族首领位置的人绝对不蠢,不过片刻,就有一个首领疑惑地说道。 “就是这样。”薛进接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靖国的具体想法,但他们应该是忌讳北蛮国的,他们畏惧北蛮人,因此不愿意自己迎战北蛮人,而是支援月氏,让他们动手。所以我觉得只要与北蛮为敌的人,他们都愿意接纳的……我们就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薛进心中有些不屑,他本以为靖人拥有了那么强大的武器和装备会选择与北蛮国正面一战呢,结果好几年过去了,靖人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偷偷摸摸去支持月氏人偷袭一些部落。只有这点气魄,也别怪他瞧不起。 随着薛进的话语,所有叛臣后裔的呼吸频率都变化了起来。确实,身为背叛者的后裔,如果自己猛然提出在北蛮国混不下去,想要回归靖国,显然不会被靖国收容的,还会瞧不起他们,可是如果他们转变一下方式呢?如果他们变成月氏那样的北蛮族敌人呢? 一方面,身为北蛮族的敌人,他们可以适当的劫掠北蛮族的资源,又可以得到靖国方面的支持。另一方面,他们没有进入靖国国内,依旧生活在熟悉的北蛮国的领土上,也不用担心靖国的皇帝对他们的清算。怎么算也不吃亏,这实在是个很好的主意。 看到自己抛出去的观点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薛进点了点头,笑道:“靖国有个很出名的词汇叫做‘投名状’,想要离开北蛮,投效靖国,就必须在靖国面前展现出我等与北蛮国势不两立的情势来,这样才能获得靖国的信任,得到他们的支持。” “我曾经联络过月氏的人,也认识靖国那边贩卖茶叶和盐的官商,甚至认识一些靖国的官员和他们国家的皇帝,只要我们表现出与北蛮的仇恨,赢得他们的信任,我有信心能够让靖国彻底接纳我们,待遇上至少不会比月氏人差。” 事到如今,这些靖人后裔已经退无可退,所有人都选择相信和他们同样处境的薛进,而薛进也确实厉害,竟然能够在短时间内提出了这么多有用的方略。因此,此时所有的叛臣后裔都选择团结在薛进的周围,共推薛进为他们的首领,为他们争出一条活路来! “至于这个投名状嘛……”薛进很满意自己的地位,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他露出了一个血腥的微笑,“就选择……” 夜,总是无声无息的,没有了夏季的虫鸣,只有日渐萧瑟的秋风。天边明亮的月亮被云彩所遮盖,只有点点的星光照耀着宽广的草原,如此安逸,如此平静。 阿伯那江皱着眉头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陷入了沉思。今日,所有的北蛮族首领都前往王帐,求大汗为他们主持公道,严惩靖人后裔,补足他们的损失。可是大汗却只是让他们稍安勿躁,先行回去,没有立刻动手。 按照大汗的说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薛进他们这些靖人后裔的部族因为他的打压逐渐变小,可是他们的手下还是有不少忠心于他们靖国血统族人的。如果贸然对他们出手,只会引起一场国内的战争,如果没办法一下子将他们杀死,就会像月氏人一样留下心腹大患。因此倒不如使个计谋,先将他们这些做主的人抓起来,再收拾他们的部族。 大汗定下来的策略是这样的,明日一早,大汗就会命人召集国内所有的部族首领前往大帐议事,说是要讨论冬季是否出兵掠夺西域诸国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借着这个借口他们就能将薛进等人骗入王帐中,然后大汗便以掷杯为号,到时所有的北蛮族首领以及帐中埋伏的护卫一起下手,将薛进等人一起杀死在王帐之中。这样失去了首领的靖人部族们就会妥协、投降,被其他的部族瓜分干净,不留后患。 计策倒是一条很好的计策,可是阿伯那江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来,心中总是惴惴的。 他也清楚,这些担忧不过就是源自于一些无妄的猜测罢了,依照薛进他们这些靖人现有的力量,就算想要在青鲤湖胡来也没什么法子。他们手中就那么点儿人,不过三四万人的军队,还不足他们北蛮人的一半呢,能使出什么法子来?就算不先把他们的首领弄死,依照他们部族的势力也翻不出大浪来。应该没事吧…… 想到这里,阿伯那江也就不再多思了,灌下一壶烈酒,他招来了一个部族从西域小国抢来的胡姬按到了毛毯之上…… 就在阿伯那江胡天胡地结束,进入了梦乡的时候,大帐外面突然响起了人们的惊呼喊叫之声。最开始阿伯那江还没当一回事,烈酒的酒劲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还当是梦里面的事。可是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外面的光亮也越来越强,亮如白昼,更有人站在他的帐外不停地喊道:“首领,首领,不好了,出大事了!” 阿伯那江推开了身边的胡姬,随便给自己套了件衣服就拉开大帐门口的毡帘走了出去。 刚一迈出大门阿伯那江就见到外面一片混乱,周围帐篷中的族人都衣衫不整地从他的眼前冲过,不远处的几座帐篷更是燃起了冲天大火,甚至还传来了牛马嘶鸣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阿伯那江的部下看到他走出了帐篷,连忙冲了过来,大声说道:“首领,不好了,出大事了,部族中的牛羊和马群都受惊了!” 牛羊和马群受惊,这种事在其他的国家中也许根本就不是个事,可是在那牧哲大会举行中的北蛮国绝对是要命的大事! 在那牧哲大会的时候,全北蛮国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整个部族迁徙于此,将所有的牲畜都聚集在帐篷的包围中,防止被狼群等野兽咬伤,那会有多少牛羊马匹被放在一起? 身为游牧国家的北蛮国本来牛羊数量就多,马匹更是人手几匹,就连奴隶都有马匹可骑,这么多的牲畜都在驻扎地正中受惊,要爆发多大的事情?! 阿伯那江眉头紧紧地皱起,“牲畜怎么会受惊的?到底有多少牲畜受惊?” 要知道牲畜一般是不会受惊的,不遇到天敌,类似狼群或者金雕之类的猛兽,牲畜一般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圈落里,怎么会突然就受惊了呢?这么多帐篷围在牛羊圈落的外围,有猛兽穿过不可能不惊醒族人的,难道那些畜生还懂得兵法了? 那名部下连忙回答道:“首领,这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周围好几个部族的牲畜都受惊了,它们四散奔逃,身上还着着大火,这才点燃了帐篷……” “着火?!”那个部下不明白着火焰代表着什么,阿伯那江这个首领又怎么会不懂得着火的含义? 所有的牲畜天生都是畏惧火焰的,这种畏惧比对待天敌更加厉害,甚至连食肉的猛兽都不敢靠近火焰。虽然由人饲养训练的牲畜要于火的接受度好一些,可是那是在它们看到火的情况下。如果牲畜自身的皮毛或者尾巴着火了,它们才不管那个,绝对会惊狂起来,四处冲击的! 就是因为牲畜畏惧火焰,因此所有的牲畜圈落都被安排在远离火焰的地方,好好的怎么会着火?阿伯那江非常确定,绝对是有人故意放火,惊扰了这些牲畜。可是谁会去这么做呢?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只惊慌失措两眼发红的牛就猛地冲了过来,直接就冲进了阿伯那江的帐篷里面,将华丽的帐篷给冲塌了,牛尾巴上燃烧的火焰更是将已经倒塌的帐篷点燃起来,瞬间烧起大火。 如果不是站在帐篷边的阿伯那江身手敏捷,躲闪及时,没被那只牛撞到,就这一下他就得受重伤。可是他的那名族人就没有他那么走运了,直接就被另一只冲过来的牛顶个正着,背脊被牛角扎了个对穿,不过数息之间就停止了呼吸。 在这种牲畜四散奔逃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骑马,因为他们的马匹也被放在牛羊圈落的附近,此时早就受了惊吓,全都跟着牛羊在营地里四处奔跑呢,完全不听主人们的使唤了。而留在原地等待骚乱停止更是不行,绝对会被受惊发狂的牲畜活活踩死的。 阿伯那江没办法,只能带领着族人们向没有火光的地方奔跑,试图躲开这些发疯的牲畜。可是那些发狂的畜生根本不理睬主人们的召唤,肆意地用毛皮上的火焰点燃着四周一切能够点燃的物品,将毛毡和帐篷全部毁掉,一点不剩。 这场景为什么这么熟悉呢,似乎在哪里曾经听到过的样子……阿伯那江一边驾着两只短腿拼命地跑,一边想到。直到冲出了部族的驻扎地他才忽然想到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场景了。 是在大靖!当初那个名叫林钧的官员和他聊天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个故事,中原的战国时期有个叫做田单的将军曾经发明了一种战术,似乎就叫做火牛阵…… 等等,中原?!中原人……靖人后裔! 他就知道这事情不对路,这种中原人才能想出来的阴损法子绝对不是北蛮人会做的,绝对是那些靖国后裔想出来的法子!他只猜测他们会偷偷毒死牲畜来报复北蛮族人,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偷偷潜入营帐这里惊扰牲畜,扰乱青鲤湖边所有的部族。这是背叛,这绝对是背叛北蛮国! 这群该死的叛徒不但曾经背叛了祖国靖国,现在更是背叛了培养他们的北蛮国!他就说嘛,这群叛徒根本不可信任,他们到了哪里都没有忠诚可言! 站在青鲤湖边高高的山坡之上,薛进和其他的叛将后裔观看着湖边各处北蛮族部落营地的混乱。是的,刚刚放火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他们这些靖人部族手中掌握的兵马实在是太少了,正面作战的话根本不足以对北蛮族形成什么有效威胁,甚至如果他们就此脱逃的话,也根本躲不过北蛮族人的衔尾追击。搞不好最后他们的部族会被北蛮人全数消灭。 因此薛进这个头领就想出了这个模仿火牛阵的法子。先在前半夜让所有的族人带领着族中的牲畜躲入深山。然后派遣一些擅长躲藏的族人在深夜潜伏北蛮族各部族的大营,将他们营地正中圈落里的牲畜的尾巴和皮毛点着。 只要点着三分之一的牛羊马匹,受惊而四处奔逃的畜生就会让圈落里面其他的牲畜全部惊慌失措起来。之后只要趁乱打开圈落的栅栏门,让惊乱的牲畜冲出来,就可以起到中心开花的作用! 这么多的牲畜每一只都好像多出来的靖族兵士一样,只要它们四处奔逃,四处破坏,那么北蛮族的军民都会因此陷入混乱。而马匹一旦被火焰惊到,他们这些骑兵就连骑马逃跑都做不到了,失去了马匹,北蛮族那强大的骑兵立刻就会变成一群软手软脚的废物。 令营帐中心的牲畜受惊只是第一步而已,而让受惊的牲畜冲撞四周的营帐,使得整个北蛮族的营帐驻地大乱也只是第二步。计划中的第三步就是趁乱对北蛮族加以袭击! 薛进猛地一挥手,隐藏在他身后的族人们统统上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勇士们!族人们!他们北蛮族人唾弃我们,鄙视我们,无视我们对北蛮国的贡献,竟然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哼,这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现在我们就要反抗他们的残暴统治,要将昏庸无能的北蛮族彻底击垮,带着胜利回归我们的祖国!” 无论他带领的族人们是怎么想的,见到青鲤湖畔混乱不堪的营帐和燃着大火的驻地也就只能跟着上薛进的贼船了。 就算他们还心向北蛮又怎么样?薛进他们这些领头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旦被北蛮国的大汗捉到,绝对会是整个部族全部斩杀,一个不留的。连坐可不是只有靖人在干的事,北蛮人做的只有更厉害,更残酷,如果他们不想死,那么就只能跟着薛进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并且祈祷能够获胜了。 “我等愿追随定灵王,消灭北蛮族,回归大靖朝!”所有族人抽出腰间弯刀,整齐地喊道。 “好!”野心勃勃的薛进抿起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族人们,跟着我,杀死北蛮大汗,将其首级献给大靖!” “斩首立功,斩首立功!”所有的叛臣后裔们大声地呼喝着,跟着薛进的身影冲向了山坡下燃着大火的北蛮族驻地之中。他们的手中握着锋利的马刀,狠狠地砍向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北蛮人。鲜艳的血花立刻在青鲤湖畔盛开! ☆、第九十章 青鲤湖北蛮起内乱中军帐大军已出征 江源坐在雁门关附近的中军大帐之中,手中拿着月氏人驯养的金雕送来的信件。越往下读,他的心情就变得越好,读到最后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帝陛下司徒晟也坐在帐中的主位上,他也不在意江源的君前失仪,这份金雕送来的信件他自己也是刚刚读完,一样是喜笑颜开,大失君威……这也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信中的内容太令人开怀了,根本无法抑制。 北蛮国发生内乱。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他们兴奋不已的好消息吗?! 当初江源提议的策略中就有一个和孙利极为相像的主意。在北蛮国那牧哲大会部族聚集前夕,沿着古纳河在河水之中下药! 在一些研究药物的人员精挑细选之后,他选取了一种中原西南地区特有的,只对食草类动物有效,会使其体质逐渐衰弱,容易患病的药物下在沿途的水源之中。又挑选了与患有瘟疫的牲畜同居一栏,极大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的牛羊丢弃在河岸两边作为诱饵。 北蛮国的牧民不可能放过这些看起来没有生病的牛羊,自然会将这些散落在河边的无主牲畜收入自己的圈舍之中,并且自以为占了便宜。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染有瘟疫的牲畜一旦病发,就会让整个圈落之中所有饮用了含有特殊药物成分的古纳河水因而变得体质虚弱的牲畜一起发病。 本来瘟疫绝不可能那么厉害的,哪有一病立刻全病,且一死立刻全死的疫病啊。可是谁让那些牛羊的体质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变弱了呢?虚弱不堪又因为那牧哲大会需要长途跋涉,体力不足的牲畜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抵抗力,根本抵挡不了瘟疫的折磨,因此才会出现在短时间内牲畜大量死亡的情况。 江源本来想着,那牧哲大会过后,时间就会进入十月。在北蛮国的十月天气就会骤然转寒,甚至有可能会下雪,牧民便需要依赖牛羊等牲畜过冬。一旦大量牛羊死亡,就会使得北蛮国的粮草不足,令其战力变得衰颓,斗志也会降低。 可是他却算不到,因为古纳河两岸水草丰美,这等上好的草场都被北蛮大汗任性地分发给了北蛮族的部族,其他的民族根本什么都就捞不到,这么一来,会大量损失牲畜的就只有北蛮族而已。 这还不算什么,就连更熟悉北蛮国,对北蛮情况了如指掌的月氏人都没想到,牲畜的大规模死亡居然会引得北蛮族与靖人后裔之间矛盾加剧,竟然引发了一场北蛮国内部的战争。两族之间相互视为仇敌,竟然掐成了一团,让北蛮族的损失进一步增加。 薛进这把火放得好啊。因为所有的北蛮人都习惯在那牧哲大会期间将牛羊牲畜围在中央,牛羊一受惊就立刻将周围的帐篷冲得一塌糊涂,致使大量还陷入睡梦之中,来不及反应的北蛮族人稀里糊涂地死于牲畜的践踏。 就算反应快,逃出了帐篷,不少北蛮族人也没能躲过牲畜们造成的熊熊大火。被烧死的有,被烟熏死的也有,这一部分人还没来得及迎接薛进部下的战刀,就十分倒霉的死于混乱的营地之中…… 等到薛进领着靖人后裔们冲入营帐的时候,这些平日里骄横无比,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北蛮之人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没有马匹,来不及去拿兵器,甚至已经受了伤……被他杀得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更加幸运的是他带领的军队竟然趁乱杀死了数名北蛮族的首领,更让北蛮国大汗也身负重伤,差点没把他杀死于乱军之中。 经此一战,北蛮族伤亡了近十万可战之兵,战损打到了北蛮族战兵的四成。损失的其余族人和奴隶更是不计其数。这还只是北蛮族的伤亡损失,里面还没算上被薛进带走的数万叛变之人呢。这些都算起来的话,原本拥有四十五万军队的北蛮国只剩下了三十万战兵,损失打到了全军数量三分之一! 这些损失的人员几乎没有其他游牧民族的人,绝大多数近乎全部都是北蛮族的族人,如此一来,北蛮族的战力和异族的战力悬殊就没有那么大了,双方近乎持平。 最令江源高兴的是,本来就被古纳河的下药之水弄得病死了无数牲畜,经此一役,北蛮族余下的牲畜更是死亡无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北蛮族的族人就算没有失去生命也失去了名下的所有牲畜,立刻就从富裕变得连生存都困难了,这让北蛮族在国内的实力降到了最低谷。 失去了牲畜甚至是帐篷和毛毡,他们要怎么在北蛮国寒冷的冬天生存下来呢?江源很感兴趣…… 薛进在偷袭了北蛮族营地之后,见好就收,没有拼死赶尽杀绝,而是为了保留部族的实力,在确定北蛮族失去了追击他们的能力之时立刻率众离开了青鲤湖,躲进了深山之中。 他摆明了想学月氏那样在深山中藏匿起来,再找机会抽冷子袭击北蛮其他的部族。他计划的很周详,提前带走了部族中的牲畜物资,虽然北蛮族人对薛进恨得牙根都痒痒,可是在找薛进报复之前,他们需要先考虑的是怎么过冬才行。 而在千难万险苟延残喘着度过了冬天之后,他们估计早就找不到薛进的影子了。说不定还会被薛进继续偷袭。 北蛮族各部族的首领或者继承人勉强收拢了旗下的族人,那牧哲大会也因为这场叛乱彻底开不下去了,青鲤湖畔再也没有了欢笑,不悲伤痛哭就不错了,这正是大靖最想看到的情景。 “本来以为在古纳河里下药只能让北蛮国的冬天过得更加艰难一些呢,谁知只这一下而已,他们就不只是艰难而已了,而是变得连能不能度过这个冬天都不知道。”江源笑了笑,“北蛮国的势力如今已经受到重创,而最令人欣喜的就是只有北蛮族受创,其他的异族却安然无恙……” 司徒晟点了点头,他明白江源没说出来的话。北蛮国虽然以北蛮族的名字为名,却不是只有北蛮一个民族的。北蛮族人过去所控制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五万而已,加上依附他们的其他游牧民族和靖人的叛军等等总共有四十五万左右的兵马。 现在薛进叛逃,北蛮族又失去了十万左右的可战之兵,剩下的也不过只有十四五万人马而已。而其他的游牧民族同样控制着十二三万的人马,虽然异族的人口要比起北蛮少,奴隶也比不上北蛮族控制的多,可是两者之间的战力却相差无几,如此一来北蛮族还能在国内一手遮天吗?这些异族又凭什么再听北蛮族的指挥? 想来也是不愿意了吧。 而且北蛮族此时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牲畜、口粮和帐篷、毛毡,而其他的异族却近乎毫发无伤,在这种情况下,北蛮族反而因为物资缺失处于了弱势的位置,他们再想要作威作福,估计就要迎来异族们的反抗了吧。 江源接着说道:“如果不是薛进的这钞火牛阵’,臣还不知道北蛮国内部的矛盾竟然如此之深。如今得到月氏人的信件,这才知晓北蛮大汗之前所做的愚蠢行径。” “不信任那些叛将的后裔也就算了,他更是自负傲慢,从不将其他的异族放在眼里。那些肥美的水草就只有北蛮族人才能享用,战争所获的好处财宝也只有北蛮族人占大头,甚至有的时候异族牺牲很多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此时对北蛮族不满的绝对不只薛进他们这些靖人后裔,臣觉得就连其他的外族恐怕也对他们有意见了。” 江源的潜台词十分明确,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些居住在北蛮国的游牧民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北蛮族文化的影响。 他们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内心深处只屈服于强者,不远受制于弱者,十分桀骜不驯。他们之所以愿意臣服于北蛮族,是因为北蛮族的实力强胜,能够带领他们获得更多的利益。可是现在北蛮族变得虚弱无比,他们与北蛮族之间又矛盾重重,还能不能一条心,一同渡过难关可就难说了。江源觉得他们说不定还会对北蛮族来个背后下手! 好吧……不是说不定,是很可能。 江源说道:“陛下,如今北蛮族中已经没有任何资源和口粮了,以他们手中残余的那点物资来看,就算想要出兵劫掠西域诸国的物资过冬也不现实。从地图上来看,青鲤湖距离西域的路途也不是很近,这段路程难道北蛮族都要饿着冻着吗?他们的粮食根本就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行军。” 江源的话语一针见血。北蛮族是没有办法一路忍着冻饿去劫掠西域诸国的,硬撑着出兵只会让他们在到达西域之前就饿死在路上了。但是他们不打西域又不成,否则留在原地一样要饿死。那么本身没有粮食的北蛮族,又要靠什么撑过这一段前往西域的路途呢? 答案很简单,北蛮族物资的来源只能有一个——和他们同样聚集在青鲤湖周围的异族部落! 在他们剩余的粮食吃完之前,只有从异族手中获得粮食物资才能让他们继续支撑下去。至于这些异族肯不肯给……这些绝对不是自大的北蛮族愿意考虑的。估计在他们心里想的是想给也得给,不想给还是要给吧! 哼,想也知道,那些异族是绝对不想给交给北蛮族过冬的物资的,而他们本身又和北蛮族矛盾重重,最终会引发的结果只能是内斗一个。 “他们现在还没有打起来,不过想来也快了。”司徒晟指了指江源手中的信件,“月氏的情报写得很详尽,他们已经查到了确切的信息,北蛮族人的剩余的口粮最多只够支撑一个月的时间了,而现在距离薛进叛乱已经过去半个月,再不发动袭击他们就要活不下去了。” 江源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陛下,到了大靖该出兵的时候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千古至理。既然北蛮族和其他的游牧民族注定要开战,那么靖军没道理不去占个便宜。 他们现在所驻扎的位置距离青鲤湖的距离不过数日而已,如果要面对的是全盛的北蛮国,江源还未必敢轻易出手,不过一个失去不少战力,还闹内讧的北蛮国,他又绝对的信心能够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我们还需要联络月氏人,而且要借助月氏人的力量联络叛乱的薛进,确定他的位置,不能让他成为新的祸患。以我们能够调动的兵力来看,想要在青鲤湖那里留下所有的北蛮国人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留下最多的敌人!”江源双眼闪着光辉,意气风发地说道。 司徒晟很赞成江源的看法,这样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想找到就困难了,机会稍纵即逝,绝对不容错过。他立刻命人集合军中的所有将领,于大帐之中讨论出兵事宜。 “出……出兵?!”贾琏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抖的。 他们这群勋贵出身的纨绔子弟跟着皇帝陛下前往北疆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需要他们负责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混吃等死而已,这倒是正和他们的心意。依照勋贵子弟的水平来说,不用上战场,就是从京城一路赶到北疆的这段行程就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急行军总不能舒服地坐马车吧,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可以选择的出行方式就只有骑马一个。 光是骑马倒是没什么,这群纨绔子弟倒是个个都会骑马。毕竟在京城的时候还要时常冒充个文武双全什么的……可他们最多也不过就是骑马春游啊,或者上山打个猎,玩一玩之类的,哪里经历过骑马长途行军的苦楚啊…… 骑在马上不过一天,贾琏的大腿内侧娇嫩的皮肤就被磨破了,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甚至因为粘到了裤子上,揭开的时候疼得他差点没打滚。 也不独是他,其他的纨绔子弟包括他老爹在内谁都没好到哪里去,全都是半斤八两,一个个都躺倒在营帐里哭天抢地呢。要不是兵部的军令压在了脑袋上,延误行军形同临阵脱逃,要被依照军法杀头,这群膏粱子弟早就不干了,绝对会赖在营帐里不上马的。 咳咳,贾琏和贾赦完全是被亲兵架上马的,更是被亲兵们用绳子绑在了马背上,否则他们真的未必能够忍得住皮肤磨破的痛苦…… 皮肤磨破到养好,再到下一次磨破,这种痛苦循环往复停不下来。不过疼着疼着贾琏也就勉强忍住了,可是他有些忍不了的是行军时的食物也那么糟糕! 就算贾琏他们吃的是自己准备的干粮,没有吃户部准备给北伐兵将的那些更加残次的食物,可是全天下的干粮其实还不都是那回事?哪里有特别好吃的? 硬的能当盾牌用的锅盔,比起石头也差不多坚硬的石头饼,早就干得发裂的馒头……这些吃食若是刚出锅就吃,味道还是不错的,可是要是放了半个月再去嚼,简直能把人活活噎死。 这群勋贵们哪里遭过这种罪过啊,肉干就嫌弃太咸太粗,干粮就嫌弃太硬太干,茶粉就更别提了,贾琏发誓自己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这种连茶末子都不如的东西真的是人能喝的东西,还不会是他不知道的某种□□吧?! 被褥没人会替他晾晒,搭好的帐篷里面常有蚊蝇叮咬,闲下来没有小厮和丫鬟的陪伴,想看个话本听个戏曲都没有,军中还不许饮酒作乐,就连想要方便都没有好用的恭桶! 这样凄惨的日子这些勋贵们哪里见识过?他们这些人在家中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大爷脾气,稍有不顺心就能闹得全家人都头痛,可偏偏此次出征,全天下最大的那位爷也在军营之中呢,他们就算想抱怨都不敢。怎么,皇帝陛下都能忍,你们不行?你们难道比皇帝陛下还要尊贵不成? 不过就算行军的日子这么不好过,也没有一个人希望这段路程短一点的。因为只要没到北疆就不用他们跟着出兵作战,可是到了北疆就不一定了。他们那两把刷子自己都很清楚,出征作战和去送死简直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临阵脱逃要被砍头,甚至殃及全家,他们早跑了,怎么会留在这里送死呢…… 终于到得北疆,勋贵们收到一个好消息,因为北蛮国正要举行那牧哲大会,所有的部族都要聚集到青鲤湖,所以北疆这里连个骑马的牧民都看不到,更遑论北蛮国的军士了。 不要说他们这里了,就算是张垣城那边又怎么样?那个专门负责两国交易的城池之中都看不到一个北蛮国的商人了,其他的地方哪还有北蛮人呢? 贾琏兴奋的不得了,以为他们只要继续蹲守在雁门关这里混吃等死就足够了呢。毕竟没有了北蛮人,这仗就打不起来,他们也就能继续在帐篷里面耗时间了。他心中默默祈祷,最好这仗几年时间都打不起来,为了保命他绝对能忍受难吃的干粮和凄惨的环境,只希望到时候皇帝陛下能歇了北伐的心思,不要再让他上战场了…… 他想的倒是好,谁知道不是不战,而是时候未到。现在出兵的时候到了,皇帝陛下一个命令他们就得深入北蛮之地去作战! ……还不如就在北疆开战呢……北疆这里还有城池雄关防御,到了大草原上他们就算想跑也未必跑得了啊。就他们骑马的水平,能够躲得过北蛮人的追击吗? 就算是大不敬,贾琏也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司徒晟这位皇帝陛下。闲着没事出什么关啊?大靖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关过了,你怎么能不遵从祖制呢?!哦,需要出关的不是你,你当然放心了,可是你都不管管手下兵丁的死活吗? 军帐之中其他需要出战的兵将一个比一个兴奋,恨不能载歌载舞一番。 自从十年前的三藩之战以来,司徒晟如同江源提议的一样逐步改变着军人的晋升方式以及杀敌立功的奖励。十年的努力之下,大靖的军人变得好战,善战,从不畏战。 因为他们知道,战争不光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光辉的未来。颜如玉,黄金屋,千钟粟……这些文人们通过读书获得的东西,他们一样能够通过战功来实现。与那些畏死的勋贵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愿意为了光辉的未来拼死征战。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贾赦、贾琏他们这些纨绔之人显得格格不入,偏偏皇帝陛下还特别点名让他们也要参与此次的作战,逼得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江源带领着军队开拔,走出雁门关。 司徒晟作为三军主帅,不能够轻易移动,需要留在雁门关那里协调整场大战全部军队的指挥问题,而江源这个副帅就没有那么多要求了,他可以被派遣到任何一个需要他的地方,青鲤湖当然也不例外。 青鲤湖那里聚集着数以百万计的北蛮*民,军士也有几十万人,这样一场旷世罕有的战争,哪怕他们靖军站在渔人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占便宜,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行。除了江源,司徒晟不相信其他的人能够获得最大的战果。 江源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京畿大营的士兵们迅速前行,时不时地还回头望一望勋贵们的方向,看一看他们有没有离队。 而骑马走在一旁的张大海简直鄙视死这群连马都骑不好的纨绔子弟了,。没本事,怕死,又吃不了苦……这些家伙比起刚入伍的新兵都不如,张大海不屑的眼神都要实体化砸在他们的身上了。 “连铠甲都穿不好……唉!”张大海摇了摇头,叹气叹得震天响。 江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装作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这个张大海,学点什么不好,这些年过去还学会在他面前绕着弯子说话了。可这话说的还是太直白了些,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就算想要猜不到也难。 张大海在江源面前完全沉不下性子,对这位带领他战胜敌人的冠英侯他只有钦佩的份儿。看到江源不理他,他也不敢再绕弯子了,赶紧把话说明白,“大人,末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带上这群废物上战场呢?他们这群人别说是跟着杀敌了,能不被敌人一刀杀了就不错了,有什么用处呢?估计见到敌人跑得比兔子都快,与其让他们临阵退缩,还不如根本不带他们呢。” 江源笑了笑,“不要这么说嘛,大海。所有人都是有用处的,只不过用处不一样而已,总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的……” 怎么会没有用途呢?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可是有不少呢! ☆、第九十一章 青鲤湖大汗饮恨去大帐中北蛮议出征 青鲤湖畔。 原本一座座规整华丽的大帐已经变得扭曲,破损,满是断折燃烧的痕迹,不堪入目,被放入木栏中饲养的牛羊也变成了一具具焦枯的残骸。本来唱着歌,骑着马的雄壮士兵,如今已然眼神麻木,只是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场噩梦还没有醒来,使得热闹的驻地变得鸦雀无声。 装饰着金顶的王帐,棚顶上面沾满了黑灰的烟尘,用来支撑帐篷的木料也断折了好几根,门口用来作装饰的一对金子铸造的金雕,一个少了一只翅膀,一个被砍去了镶着珠宝的头颅,这让王帐失去了应有的庄严,只剩下了尴尬和滑稽。 半个月前的那一场由薛进主导的叛乱,情形要比所有人猜测的都更加的严峻,不但北蛮族严重受创,就连整个北蛮国都受到了剧烈影响,因为北蛮国的统帅,北蛮大汗因为重伤倒下了。 王帐的深处,不过是中年人的大汗躺在柔软舒适的毛毡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波斯毛毯,他的枕头是用靖朝的丝绸做成的,上面的一针一线都代表着苏杭二州顶级绣娘的极致绣工。但是奢侈的用度却掩盖不了他面上浓重的病色,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他脸上苍白而毫无血色的样子,哪怕他毫不懂医术,都能看出大汗的情况有多么不妙。 几个从西域抓来金发碧眼的女奴围在毛毡周围照顾着病重的大汗,喂水,擦汗,不停地忙碌着,可是也没办法掩盖王帐之中的空旷和安静。除了这几个照顾主人的女奴之外,整个王帐之中竟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在了,就连本应该把守在这里的护卫和请教政事的部族首领都没有,如此的冷漠,凄凉。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大汗还是整个北蛮国所有人侍奉的对象,王帐之中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奉承他,拍着他的马屁,为了赢得他的信任,获得更多的利益,哪怕是北蛮族的部落首领都愿意为他牵马坠蹬,卑躬屈膝。 可是他现在已经重伤欲死,他所领导的部族也遭到了叛变的薛进军队的攻击,一时之间势力大减,所以这些不知道何为忠诚的北蛮族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看望他这个失败者呢? 平躺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漏了一个大洞的篷顶,北蛮大汗狠狠地咬了咬牙,肺腑之内充斥着怒火。他当初有多么地信任北蛮族人!阿伯那江那个家伙不过随便调拨了几句,他就因为他的话语冷落了为北蛮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薛进,甚至将他的部族驱逐到水草很差的荒漠上去,顺带也无情地欺凌着同样出身靖朝的其他首领,一直偏袒北蛮族,将靖人后裔往死路上逼。 他将最肥美的草场统统交给了同是北蛮族人的部落们,为此无视其他民族首领们对他的怨言。甚至罔顾那牧哲大会公平公正的原则,故意在暗中操作,打压其他部族的势力,只为了北蛮族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大汗应该做到的全部,甚至超出了许多。他善待着他的族人和子民,为了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可是他的族人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吗?一见到他衰落了,一见到他的部族死伤惨重就立刻抛弃了他?!这些混账! 大汗用力挣扎了一下,试着想要爬起身来,可是胸前的那个巨大的伤口实在太过严重,让他动弹不得。那天晚上,薛进趁乱劈砍的一刀直接从他的左肩划到了右腰,差点把他整个人切成了两段。若不是他命大,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死掉了。带着这么严重的伤势,他当然是爬不起来的。 就在大汗在毛毡上挣扎的时候,王帐的帘子猛然被人拉开了。几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拿着弯刀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从衣服和相貌上就能一眼看出来,这些不请自来的家伙都是北蛮族人。 “你们来这里要做什么?”一个西域女奴连忙站起来高声喊道,希望能吓住这些不速之客。虽然北蛮国没有旁边的大靖那么讲究礼法制度,不过几十年来到底受到了他们的一些影响,进帐之前必须先行通报才对,这是北蛮国最基本的规矩。 闯进来的北蛮族男人们显然没有把这条规矩放在眼里,他们很是随意地看了看躺在毛毡上的大汗,目光之中满是轻蔑。当先一个人随手将手中拎着的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丢到了地上,任由它一路滚到了女奴的脚边。 “啊!”西域女奴本想看看滚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结果看清楚之后立刻吓得尖叫出声,浑身颤抖不已。那个东西竟然是一个青年的人头!而且一看就是刚刚被人砍下来,上面还带着鲜红的血迹呢!随着人头的滚动,流淌下来的鲜血沾湿了地上雪白的毛毡,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痕迹,带来了一股股让人心寒的血腥味。 其他闯进来的北蛮族人也将手中拿着的头颅随意地丢到了地上,每人都丢下一两个,那随意的姿态就好像他们扔过来的不是人头,而是靖人们喜欢玩的蹴鞠一样。 当先的那名男子越走越近,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刚才那名惊叫的西域女奴连连后退,差点没被绊倒,坐到地上。那名男子不屑理睬她,只不过很随意地将脚踩在了他刚刚丢掷的那个人头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当初高高在上,被所有人仰望的北蛮大汗。 大汗强撑着扭头望向他,当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喉头一阵翻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脚下。“阿……伯那江!竟然是你?!” “就是我。”阿伯那江抬起了皮靴,随意踢了一下脚边的那个人头,将它直接踢到了大汗的近前。用毛毡蹭了蹭鞋底粘上的鲜血,他一扫过去的恭敬,眼睛里的不屑一顾根本就没有遮掩,直接暴露在帐篷之中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脸上多了一条血痕,从左脸颊横贯到右脸颊,甚至划伤了鼻子。这道痕迹是薛进的弯刀留下的,他当场就被疼昏过去。也幸好他晕过去了,在那场混乱之中,薛进见到他倒下就以为他已经死了,来不及查看一下就离开了,要不然他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呢? “大汗,我听说你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觉得他太过懦弱了,不配做北蛮人,所以我就很识趣地帮你处理了一下他……将他送到地下陪你的妻子去了,这样处置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很满意?”阿伯那江微笑着说道,那笑容之中满是狠厉,那道红色的血痕随着他的笑变得扭曲起来,看上去那么的恶毒。 大汗连忙去看他身边的那个人头,果然,那人头的面容属于他的独子!阿伯那江那个畜生竟然将他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你!”大汗刚想说什么,但是一股股鲜血已经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那些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液沾湿了他的衣襟,并让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哈哈,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为您效劳是身为属下的我应该做的。当然,为了怕他在地下孤单寂寞,我还顺便给他送了几个好朋友过去,我想想……哦,我大概是将整个王族之中所有的男丁都送去陪他了吧,相信他们会在地下过得很快活的。”阿伯那江相当嚣张地踩了踩属于王子的人头,顿了顿后,狠狠一脚将它踢到了帐篷的一边,唇角挂着冷笑望着垂死挣扎的大汗。 “你……你!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小,小人!”大汗想要用语言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怒,也想表明自己此时此刻的哀伤,可是身上严重的伤势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哪怕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艰难异常地呼吸着,咯着血。 是的,他曾经对自己的独子不满,因为他的儿子竟然劝告他不要对靖人后裔太过分,尽然让他善待出了北蛮以外的其他民族。这种做法被他视为软弱、迂腐的象征,因此他与他的儿子大吵了一架,甚至几个月不曾说话。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儿子没有说错,是他想的太简单了,是他被自己的骄傲和下属的谄媚蒙蔽了双眼,使他忘记了祖先留下的宝贵经验。 一百多年前,他的祖辈凭借着强大的武力统一了整个北蛮族,而他的家族成为北蛮国的大汗已经是第四代人了。依靠着手中的武力,他的家族曾经击败了靖朝,战胜了西域诸国,并且一直统帅着整个北蛮国,甚至将越来越多的游牧民族划为麾下,任凭他们驱使。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直高高在上,一直自以为是,高傲得让他们彻底忘记北蛮族的传统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彻底醒悟过来,北蛮族从古至今的性情一直都是以强为尊,不甘屈服于弱者。如果他一直强大当然没有什么,可他的部落现在势力大减,其他的北蛮族人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登顶机会?他们一直等着今天呢,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和他的亲人的!他们要从他的手中争夺汗位! 北蛮大汗这个时候才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竟然因为几句鼓吹和奉承就相信了一群狡猾狠毒的豺狼! 虽然薛进他们代表的靖人后裔和其他的异族不能完全相信,可是北蛮族的族人也不是可以轻易相信的。到了危机的时刻,靖人好歹还会顾全忠义,顾全其他人的看法,而这群与他同一血缘的族人却只会将他连皮带骨地吞进去,绝对不会对他稍微仁慈一点。 阿伯那江已经杀了他的儿子,又杀了他家族之中的所有男丁,那么下面不就只剩下他了吗?看来今天他的性命保不住了…… 大汗冷冷地望着他这几年一直重视提拔,视为心腹的阿伯那江,眼中的仇恨如果可以化为实体的利器,早就将阿伯那江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阿伯那江,汗位不会属于你的!你以为就凭着你手下的那么点人马就能让整个北蛮国臣服吗?他们绝对不会让你登顶的!” “哈哈哈哈……”阿伯那江就像听到了什么极度好听的笑话一样,笑得止都止不住,半天才停了下来,“谁说我要让整个北蛮国臣服的?你在说笑话吗?”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吐血不止的大汗,说道:“北蛮族会屈服于强者,也只肯屈服于强者,我的部族军队被薛进那个叛徒杀了不少,如果不想被彻底毁灭就要听从强者的吩咐。哼,我已经不是你的大当户了,而你也早就不是北蛮国什么大汗了。现在的你不过就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而我,则是拥立左贤王成为北蛮大汗的从龙功臣!” “左贤王?!”大汗一怔,他还想要问什么,可是阿伯那江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他的弯刀已经拔出刀鞘,狠狠地一刀就将无力反抗的大汗的人头砍了下来。 “首领!”其他跟着阿伯那江进入王帐的北蛮族人围了过来,他们杀死了营帐之中所有的女奴,也没有去管丢下的其他人头,只是将王子和大汗的人头捡了起来,又从帐篷之中翻出了代表着北蛮国大汗身份的黄金铸成的印信。 “我们走!”阿伯那江带着众人走出了王帐,他们得快一点才行,因为现在北蛮族中已经乱成了一团,留在这里很有可能遇到其他想要抢夺印信的人,到时候就要拼死一战才能解决问题了。 大汗的部族因为薛进的叛乱损失惨重,已经震慑不住其他的北蛮族部族了,因此在这段时间内,北蛮族中已经蹿起了好几股强大的势力。他们分别隶属于左贤王,右贤王和几个大当户。 几个大当户的实力也就是那回事,根本不足为惧,他们只不过不愿意彻底臣服,还在商谈投靠的条件而已,只有左贤王和右贤王的势力才是最为强大的。 原本在北蛮族中以左贤王的势力最为强大,仅次于大汗所统领的部族而已。按照北蛮族的规矩,大汗的身份最为高贵,其次的不是大汗的王子,而是左贤王,再次才是右贤王。在大汗无子的情况下,左贤王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代大汗。就算大汗有子,如果继位的王子岁数太小,也要由左贤王来辅政。此时此刻由左贤王替代大汗的位置最为名正言顺。 可是同样因为薛进的一番作乱,左贤王手中掌控的势力在一夜之间受损不少,原本能够全面压制住的右贤王,现在也蹦了起来。右贤王手中的力量与左贤王已经相差无几,只凭借着一句名正言顺怎么可能压服得了形如烈火的北蛮族人? 这种时候那位右贤王当然就不愿意臣服于左贤王了,他与左贤王都在拉拢着其他的北蛮部族,不过几天而已就自立山头,互不相让。两边谁也不肯服气对方,冷嘲热讽甚至相互冲突,如果不是他们的实力在伯仲之间,现在估计已经打起来了。 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之中,大家似乎像商量好的一样,全都忘了原本的大汗。 也是,这位大汗的势力已经灰飞烟灭了,手中连兵都没有了,谁还肯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出访过靖朝的阿伯那江倒是想起了一个靖朝人经常说的成语——“名正言顺”。虽然左贤王的势力很大,受到很多族人拥戴,但是还有什么比拿到大汗的印信更加名正言顺,具有威慑力的呢?所以他才急匆匆带着部下来了王帐,就为了在其他人想起这件事之前抢夺大汗的印信。 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拍新主子的马屁。既然已经迫于无奈投效了左贤王,他当然不甘心被左贤王甩到角落里面不理不睬。当惯了大汗心腹的他受不了没人奉承,没人包围的日子,他必须获得左贤王的信任,让自己再次过回过去的舒心日子。 阿伯那江现在的部族势力大减,想也知道,薛进怎么可能放过他?在火牛阵的那一夜,他的部族差点被薛进带人屠戮一空。他手下的势力没办法带给左贤王更多的力量,在这种争夺汗位的时候难免就被左贤王忽视了,因此他就只能去找一些偏门的法子让左贤王注意一下他,不要忽略得太彻底了。 回到左贤王所在的营帐,里面早就站了好几个北蛮部族的首领了。其中一个大胡子的首领瞄了阿伯那江一眼,嘲笑着说道:“阿伯那江,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该不会因为害怕作战,所以想当胆小鬼,缩头乌龟了吧……” 阿伯那江咬了咬牙,勉强咽下了这口气。这个家伙,半个月前还在对自己摇尾巴,希望自己能在大汗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好让大汗多看他一眼。现在倒好,看到阿伯那江的部族受创严重,手中的势力不在,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了,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真是不知道忠义怎么写! 阿伯那江板着脸将原大汗和王子的人头丢到了地上,又从怀中掏出了属于历代大汗的印信,恭恭敬敬地呈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左贤王面前,“尊敬的大汗,卑微的奴仆阿伯那江是为您去取您的印信去了,请您原谅奴仆回来的晚了一些。”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无耻了,也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够低微了,那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比起摇尾巴的狗都差不多了,可是左贤王还就吃他这一套。 阿伯那江这段话是够刷下限的,可是话语之中臣服的意思却是显露无疑,至少比其他的部族首领听话多了。相比起投效他还要索要好处的其他首领,阿伯那江倒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想到这里,左贤王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印信,又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阿伯那江相当有眼色地叫了人来,将这两颗人头取走,挂到驻地围栏边的栅栏上,以示对其他北蛮部族的威慑之意。 左贤王虽然看不上阿伯那江仅剩的那点人马,不过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千金买马骨这句靖人的说辞他也听到过,他觉得如果对待没有什么势力的阿伯那江好一些就像千金买来马骨一样,自然有人会将千里马送上门来的。 虽然这只听话的狗一旦力量强大了,就有可能变成咬人的狼。不过相比起其他自视甚高,不怎么听话的家伙来说,至少阿伯那江现在还是不错的。至少可以满足一下左贤王高高在上的愿望…… “本大汗这次召集你们前来,是为了讨论一下粮食的问题。”左贤王直接自称起大汗来了,他一开口讲话,帐篷内的所有人别管心里面服不服,面上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认真听他讲话。 是的,他们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粮食的问题,至于右贤王那边和抢夺汗位的事情,等他们先解决了粮食这个当务之急再说。 “薛进那个畜生,竟然将北蛮族的牲畜全部杀光了,就连战马也因为那场大火少了许多,而且他还派人烧毁了一多半的营帐……现在部族之中缺少大量帐篷和毛毡,更缺少足够的食物和牲畜,没有这些东西,别说去攻打西域获得物资了,再过半个月,族中就要彻底支撑不住了!” 听到左贤王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小心思,想起了关于粮食的问题。确实,如果再找不到获取粮食的办法,无论他们有什么心思都支撑不住了,早晚得被饿死。 刚刚讽刺了阿伯那江的那个大胡子首领站了出来,张口说道:“左……大……大汗。” 他本来想直接叫左贤王或者大王的,结果被左贤王那锋利的目光一扫,就非常识时务地换了“大汗”的称呼,不愧为见风使舵的高手。“我们虽然没有牲畜,可是那些异族人的营地却有的是牛羊。他们不过是一些血统不好的下等人,比起高贵的北蛮族来说什么也不是。现在已经到了他们向北蛮族献上忠诚的时候了!” “如果他们不肯给呢?”左贤王冷冷地说道。 异族估计早就看出了不对,在那一夜过后,他们就抱成了一团,将营地汇聚在一起,挪到了青鲤湖的另一侧,彻底远离了北蛮族的营地。这还不算什么,他们还将营地外面用厚厚的木料钉出了栅栏,防护得结结实实,就是为了防范北蛮族人冲进他们的营地抢夺牛羊。 “如果他们不给,我们就用刀子和马蹄告诉他们……整个北蛮国是属于谁的!”大胡子的话刚一落下,大帐之中所有的部族首领齐声喊道:“北蛮国是属于北蛮族,他们既然是北蛮国的子民就要向北蛮族献上手中的一切!” “很好。”左贤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联络了右贤王……在粮食的需求上,我们所有北蛮族人都是一样的。相信只要将所有的北蛮族人联合到一起,那些异族想不给都不行!” ☆、第九十二章 雁门营源出关塞青鲤湖异族战北蛮 跨过雁门关进入北蛮国的境内,看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草原无疑让人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江源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望着身后他一手训练出的大军,只觉得又有了好几年都不曾感觉到的,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虽说这些年来他斗刺客,斗王爷,斗勋贵世家,甚至将整个江南都翻了个个,但是在江源的心中最喜欢的还是战场。当初三藩之乱,那种挥手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再过几十年都难以忘怀,大丈夫一声追逐的不就是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勋吗? 北蛮国本来应该有岗哨留在边界位置监视靖朝的动向的,可是因为大靖已经几十年都没有越过长城,出关进入北蛮国的地界了,难免让人疏忽麻痹。再加上最近正处于那牧哲大会期间,所有的部族力量都有所收缩,强者都被带去青鲤湖参加比赛,所以埋伏在关外的岗哨也少了许多。 因此在月氏人的带领之下,留在边界的许多岗哨连跑都没能来得及,就被靖军派人擒下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捣毁了北蛮国在边境的所有探子巢穴,将其一网打尽。这也让江源领兵出关数日,消息都没有被泄露的原因。 总的来说不是靖军的力量太强,而是北蛮一方根本就没有注意。一方有备而来,一方全部在意,那么北蛮国也就只能自食恶果了。 草原和大漠实在是太过广阔,人口密度也太过稀疏。在大靖的土地上就不存在数百里都无人烟的场所,农耕民族总是习惯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土地都开发出来,种上粮食,获取财富的。 而在北蛮国这里,数百里荒无人烟的情境再常见不过。游牧民族的人口繁衍能力还是要差一些,相同的土地面积,大靖养育了数千万人口,而在北蛮也不过只有几百万人而已。别说所有北蛮人正在青鲤湖附近集结,就算普通的时候,大靖十几万人出关也未必一定能撞上北蛮的部族。 在这个没有良好的通讯能力的年代,这么分散居住使得对外力的抵抗力减弱了不少。在北蛮国强大的时候,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一旦他们变弱了,根本没有城池保护的北蛮人将会变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如此安稳地行进了数日,江源终于收到了月氏人从青鲤湖那里用他们饲养的金雕送来的讯息——北蛮族同异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双方不停发生摩擦,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一盘散沙。”看完讯息之后,江源只能做出这样的评价。北蛮国的强大是建立在他们不愿屈服弱者,永远奋发向前,自强不息的基础上的,但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是由此变强,也必然由此变弱。 如果这个时候北蛮国还拥有一个最为强大的部族,令所有的小部族心甘情愿地顺从于他,团结在一起同心协力,那么北蛮国必然是这个世界上战斗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可是现在北蛮国的大汗已死,他的部落分崩离析,再也没有能够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最强者存在,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国家也瞬间变得分崩离析了。 统一,这是自秦朝开始根植于所有汉人心中最本质的信念。虽然有分,但必然要合而唯一。只要接受中华文明就都信奉着这一点。北蛮国只信奉强大,他们根源的思想就拒绝了统一,所以他们注定只能称霸一时,不能永久强大下去。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江源催促着军队迅速前行,要以最快的速度靠近青鲤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机会稍纵即逝。大靖的军队必须赶在他们两边打得最惨烈的时候出场迎敌才行,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孔老夫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 这句话真是正中了北蛮国那脆弱的膝盖,狠狠插了一箭!远方的人不肯归服,却不能用文治教化将他们招揽过来;国家支离破碎,却不能得到保全;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反而想在国境之内使用武力。这三点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呢? 孔老夫子随后给出了正确答案——危机不在外部,而是祸起萧墙! 北蛮族的左贤王和右贤王本来相互看着都不顺眼的,但是为了从异族手中获得过冬的粮食,他们难得地放开了彼此旧日的矛盾,试着加以合作。暂时合作而已…… 而异族这边呢? 北蛮国之中除了有北蛮族和靖人后裔之外,还有数个游牧民族以及归附的西域人组成的部族。这些部族此时为了从北蛮族手中保护住他们过冬用的牲畜也聚集在了一起,虽然足足有六个不同的民族,可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反而超过了颇有嫌隙,还在争夺汗位的左右贤王。 这些异族深知一点,他们必须紧密团结,不能分散,也不能相互算计,否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北蛮族的对手,只会被一个一个地吃掉。 或许当初他们和那些靖朝的叛将一样选择了加入北蛮国,但那是因为北蛮国当时强大无比,能够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利益和安全。可是现在北蛮族都已经将刀子递到他们眼前了,又怎么可能再妄想着和北蛮族和平共处?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那么君视臣入寇雠,难道还把脑袋送过去被砍吗? 这种时候绝对不是交出手中的牲畜就能安全的。依照北蛮族一贯表现出的贪得无厌,杀鸡取卵,异族一旦退缩,等来的就是被武力夺走全部的物资,甚至是被北蛮族抓捕变为奴隶。 在北蛮国居住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对北蛮族的习惯做法了解的彻底了,所以异族们完全没有抱着侥幸心理,都一门心思地准备着对付敌人。 北蛮族和异族的军队人数相差无几,都是十数万可战之兵,在人口上的差异也不是很大。两边此时剑拔弩张,却谁也不敢抢先动手,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种拖延如果能持续下去,当然是异族会占上风。他们牲畜齐备,储藏的粮草丰足,根本就不介意继续拖时间,事实上他们还巴不得北蛮族不敢动手呢,越是晚动手,北蛮族的粮草就越不足,获得胜利的希望也就越渺茫,胜利的天平就会向着异族倾斜。 这个道理异族知道,北蛮族人当然清楚,所以在这种相持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北蛮族的左右贤王终于坐不住了,他们暗地里偷偷集结了大军,准备在半夜时分率先开始进攻异族驻扎的营帐。 北蛮族的想法确实很好,他们想要借着深夜,在异族人熟睡的时候偷袭他们的营帐。可是他们能够想得到,异族难道就想不到了吗? 偷袭的人马还没来得及靠近异族的营帐,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已经从黑暗中射向了前来偷袭的北蛮族士兵。伴随着密集的箭雨,异族的营地周围燃起了无数篝火,将战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北蛮族打算偷袭的想法立时击到了空处,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既然偷袭失败,那么就明目张胆地正面袭击吧。营寨中的粮草越发不足,北蛮族已经没有更多的机会了,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获得粮食才行。左贤王和右贤王此时都被逼得忘记了汗位之争,他们必须先夺得异族的粮草,保住自己的部族才行! 见到北蛮族被发现了也不肯退缩,几名异族的首领们心中都是一沉,知道他们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不肯善罢甘休了。这些首领连忙集结了族中所有能够使用弓箭的族人汇聚到营帐外围的围栏那里,准备守护营寨,防备北蛮族的进攻。 北蛮族的骑兵听从左右贤王的命令向前冲击着,一边冲锋一边还借着马速以弓箭还击。可是在攻守战中本来就是守军占有优势,更何况异族这边还发动了所有能够射箭的族人进行还击,就连部落中的奴隶都被派上了战场,人数上比起北蛮族多出不少,依仗着营寨的防护与北蛮族拼死向抗,所以即使北蛮族发动了数次袭击都没能攻入异族的营寨。 一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北蛮族接连发动了八次进攻,都被异族人奋力拦下。北蛮族曾经三次冲进了异族的营帐,但依旧没能维持住战局。冲进去的骑士们被疯狂的箭雨射了回来,除了损失更多的战兵之外,没能取得什么成果。 异族不惜给奴隶发放武器的做法确实起到了作用,北蛮族无法抵挡这样强大的火力,只能选择暂时撤退。交战双方在战场之中各自留下不少尸体,最终结束了这场争斗。可是这只是一场大战的开始而已,北蛮族绝不可能放弃放在嘴边的粮食的! 异族们虽然保住了自己的营地,可是这些首领们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因为北蛮族虽然暂时停止了进攻,但却派遣大军,拦在了异族营帐和青鲤湖之间。这一手实在巧妙,直接将这些首领们逼迫得不轻。 游牧民族不习惯携带干粮,而是驱赶牲畜,以牲畜的乳汁或身上的肉为食,这在战场上确实是有优势,因为他们不需要大量运送粮草的辅兵,也不需要防备敌人断粮道,而牲畜又都是活物,会自动跟着部队四处迁移,所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可以得到保障,比起农耕民族的迁徙速度更快,长途奔袭的能力更强。 可是有了优点就必然会有缺点,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问题。既然他们的“粮食”都是活物,那么这些主人们不但要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还需要保证它们也能继续生存下去。简而言之就是提供食水。 食物的问题好解决,反正他们驱赶的牲畜都是些食草动物,随便让它们啃点儿庄稼青草什么的就行了,可是饮水的问题就大了……所有的动物都不能不喝水,他们养的是牛羊又不是骆驼…… 现在异族就被北蛮族抓到了这个把柄。确实,他们异族牲畜齐全,没有得瘟疫死掉,能够保证异族食物充足,可是越是活蹦乱跳的牛羊就越需要饮食。食物上,异族在驻扎地准备了许多过冬用的干草,够牛羊们吃很久的了,可是水却必须依靠附近的青鲤湖供应。 要供应这么多牲畜饮水,这些要喝的水根本不可能贮存得了。异族攒下的那些水供应营帐里的人喝都不太够,哪里还能供应给这么多的牲畜?这也是异族这类的游牧民族不擅防守,如果是靖军早就会想到这个问题,提前打井作为防备了。 如果异族不想将饲养的牲畜渴死,就不能继续避战了,他们必须和北蛮族正面一战才行。 要么就击败北蛮族,将其彻底驱赶出青鲤湖,让牲畜们得以饮水。要么还是击败北蛮族,这样才能带领着牲畜们从容地离开青鲤湖,找到其他合适的水源地驻扎,让牲畜们得以繁衍生息。否则就只能选择战死或者投降了…… 北蛮族的这一招非常管用,正好打在了异族的七寸上,逼得他们不能再龟缩于驻地之中,将他们从“守”的位置逼了出来,必须正面对战。而一旦失去了“守”的优势,双方就又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异族好不容易建立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北蛮族需要食物,而异族需要水源,两方谁也等不起,所以现在双方都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只有大战一场,彻底分出胜负才行! 异族的帐篷之中,六个民族,即胡、狄、夷、韦、柔和羌的首领们汇聚一堂。到了这等生死存亡的时候,任何的成见都不必要了,所有的矛盾都可以丢到一边。他们几个民族之间没有生死大仇,因此必须统一信念,找到突破点才行,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亡族灭种之祸! 这六个民族虽然单个人口上都比北蛮族和靖人后裔要少,在北蛮国属于小民族,可是他们内部也是可以分为大族和小族的。相比起韦、柔和羌,另外三个民族的人数和实力明显要强出许多,而胡族更是这六个民族之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所以胡族的首领也就成为了他们异族联军暂时的头领。 胡族的首领表情严肃地说道:“今日召集众位前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与北蛮族大战的事宜。现在两方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北蛮族人逼着我们出营与之一战。于是我想请问诸位,可有什么妙计,可以战胜北蛮族一方。” 他的话音刚落,狄族的首领在其他人还在思考的时候就已经开口了,“诸位,我派人联络了月氏人!” 这句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将在座所有的首领都说得一惊! 月氏这个民族他们都了解,几十年前就被北蛮族驱赶出了领地,抢走了草场,并且被斩杀了首领。现在这个民族已经成为了北蛮国境内的第一强盗,抢夺北蛮国部族的物资牲畜,与他们各族都有仇怨。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狄族首领平日不声不响的,竟然此时语出惊人,竟然瞒着他们联络了月氏! “大家先不要想着和月氏的仇恨。月氏确实是北蛮国的敌人,可更是他们北蛮族的敌人。对于月氏人来说,只有北蛮族的人才与他们是生死大仇,和我们这些民族不过是稍微有些摩擦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现在与北蛮族看上去兵力相等,可是军队战力方面就未必是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寻找盟友,所以我联络了北蛮人的仇敌月氏,并决定与之结盟,这么做难道错了吗?”狄族首领继续说道。 众人静了静,低头深思,不得不承认狄族首领说的很有道理。他们这些人已经于北蛮族撕开脸面了,也不再愿意忠于北蛮国。既然已经互为仇雠,还有什么颜面可讲?将敌人的敌人作为盟友也不是不行,联络月氏人确实是个好主意。 “他们是怎么回话的?”众人急着问道。月氏一族人口不少,战兵可达数万之众,如果有这位强大的盟友加入,那么击败北蛮族的几率就又大了几分。 狄族首领微笑着说道:“月氏一族的首领已经同意与我们一起夹击北蛮族了,不过他要求我们交给他们一部分牲畜作为出兵的酬谢。当然,他们的军队已经赶到青鲤湖附近了,就隐藏在附近的深山中。” 他的声音有些拉长,话语里蕴含着一份意味深长,“看来月氏人还是不愿意死心啊,他们早就想对北蛮族人动手了!呵呵,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首领被杀死的奇耻大辱吗?” 所有人都明白狄族首领的意思,月氏人已经到达了青鲤湖附近,而且是特意带着军队来的,还能是为了什么?他们一定在那牧哲大会之前就想找机会对北蛮族人下手了,一直没动手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而已,所以狄族首领稍一联络,他们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哼,装什么无辜? 不过这些事与他们这些异族有什么关系?若是过去,他们还需要担心北蛮族和月氏大战会把他们殃及池鱼,现在他们自己都和北蛮族闹翻了,还在乎这些事情吗?月氏人越恨北蛮族越好,痛恨越多,就越是会出力! 胡族首领捋了捋胡须,“月氏人确实是个强大的外援,可是我们不能只依赖月氏人。这些年来我们都没有和月氏联络过,谁知道他们现在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想趁机击败北蛮族报仇,还是看我们两边打得最厉害的时候,趁机偷袭营地抢夺牲畜和金银?月氏不同于靖国,他们与北蛮族之间虽然有仇恨,可是谁能知道这仇恨会持续多久?有没有持续到现在?” 胡族首领说的一点也没错。他们这些游牧民族为了在大草原存活下来,一个比一个现实。虽然没有到北蛮族那种随时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但也会屈服于利益,将心中的所有感情丢在一边。 儿子杀死父亲争夺/权势在中原可能很少,但是在草原上却再正常不过,兄弟相残的事他们连遮掩都不屑于遮掩一下。既然连亲人都能变得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雠,那么对仇人的恨意又怎么比得上眼前的利益呢? 月氏人确实痛恨北蛮,可谁知道他们是将仇恨放在第一位,还是将利益放在更前面呢? 北蛮族那边已经没有什么牲畜了,物资财宝也不知剩下了多少。可是他们这些异族却有足够的牲畜,也绝对积攒着很多物资,万一月氏人认为还是抢夺他们这些异族获得的利益更多,那么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强大的盟友,还多了一个可能会从背后插刀子的强敌。 夷族的首领在前面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却开口说道:“我认为月氏人不会轻易插手我们之间的斗争的,他们只会站在一旁观望,但最后绝对不会站在北蛮族那边。他们不是朋友,但也未必会是敌人。” “此话怎讲?”狄族的首领问道。 夷族首领抿了抿唇,说道:“月氏的人口和战兵或许比起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民族都要多,可是和北蛮族和我们这些民族组成的两股势力相比就有所不足了。我们之中任何一方都可以吞掉他们,所以月氏不到关键时刻是绝对不会贸然站出来与任何一方为敌的。因为他们也怕无端招惹到强敌,好几年都不好过。” “但是无论狄族首领有没有联系他们,他们既然都已经到达青鲤湖了,又怎么可能空手而归,什么都不拿呢?” “如果我们是月氏的首领,想要在这场战争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会怎么办呢?是立刻杀上去,还是站在一旁观望?” “观望!”众人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不是蠢人,因此立刻就明白了夷族首领的意思。 月氏不是他们两方任何一边的对手,如果他们想要获得最大的利益要怎么办呢?答案就是观望,坐视双方打起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如果他们之间刚一开战,月氏就立刻出手抢夺异族的牲畜。那么就算月氏人成功了,异族和北蛮两方会放过他们吗?月氏人只会因为这些牲畜变成双方二十多万大军仇恨的对象,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被他们联合起来消灭掉。 所以他们绝不能着急,必须慢慢等待,等到双方打成一团的时候,才能决定如何出手。 ☆、第九十三章 占上风斧钺战铜锤逆战局月氏变靖军 很轻易就能猜到月氏人的想法。 如果北蛮和异族双方势均力敌,互相消耗,难以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的话,月氏人就会一直观望下去。直到双方的军队因为战争死伤无数,北蛮族由于粮草短缺出现虚弱的样子,月氏人才会冲上去帮助异族痛打落水狗,以期能以最小的损失,从异族手中获得最大的报酬,顺便将北蛮族的财宝劫掠一空。 干一份活,拿双份报酬,还真是好法子。到时候月氏人是生力军,而异族这边却消耗太大,也就没本事和月氏人争吵战后好处的问题了,为了不被战斗力完好的月氏人袭击,当然是他们说什么就答应什么了。 如果异族从一开始就大占上风,能够杀得北蛮族节节败退,那么月氏人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这些暴徒绝对会直接去冲击北蛮族的大营的,在异族和北蛮族回神之前,他们就会将北蛮族的财宝全部劫掠走,一点都不留。 因为财宝体积较小,价值却很大,比牛羊来说更好携带。月氏人拿走财宝就等同于拿到出战的报酬了,如果选择战后从完好无损的异族手中获取牛羊的话,万一异族仗着自己人多不肯给报酬了呢?那他们岂不是白出兵了? 第三种情况。如果北蛮族一开始就大占上风,那么月氏人就会尝试着和异族军队联合对付北蛮族人。如果联合起来的效果很好,北蛮族被他们压制住了,那么月氏人就会继续留在战场上对付敌人。如果联合起来他们还是不敌北蛮族,那么月氏人绝对是第一个跑的,他们才不会去管异族会被北蛮族怎么样呢。 正好有异族的牲畜令北蛮族牵挂,他们就不用担心被世仇的北蛮族追杀了。 为什么月氏人不会站在北蛮族的那边? 因为在北蛮国之中只有北蛮族才是人口最多,繁衍能力最强的主体民族。一旦月氏人帮助北蛮族打败了异族,那么更加强大的北蛮族难道会因为一时的帮助就放过世仇的月氏吗?根本不会!北蛮族这群不知感恩,不要脸皮的家伙只会趁着自己战胜,气势最盛的时候把盟友月氏消灭。 和北蛮族联合就是与虎谋皮,异族就做过他们的盟友,那么异族的下场如此惨淡,月氏难道还会接着往坑里面跳吗? 北蛮族,他们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这样没办法让人相信,内部又永远无法统一的民族,只会一步步走向衰亡。 不管如何,月氏人能够成为异族的盟友,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他们突然翻脸不认人。所以这些异族首领对于狄族的联络还是很满意的。可是月氏人的可靠度毕竟太低,而且求人不如求己,与其信任这个不靠谱的盟友还不如自己想出对策来呢。 第二天清晨,异族也好,北蛮族也好,双方没有约战,却心有灵犀地到达了青鲤湖畔的一块平原上,各自摆开了战阵,准备着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 双方兵力势均力敌之下,异族和北蛮族同时都想到了一个打击对方士气的方法——斗将! 北蛮族的一名勇士拍马上前,他的手中拿着的兵器不像是中原的将军那样拿着枪或者是槊,而是手持一只八尺多长,头部满是坚刺的青铜狼牙棒。 异族这边也不含糊,派出的勇士手中提着青铜大斧,光是斧柄便有七尺有余,而且斧柄末端还有一个仿佛枪头一样的尖刺,闪烁着寒光,看来这大斧不但能劈、砍,还可以挑、刺。看形制,这把兵器倒像是中原人已经基本不使用的钺,可是上面的花纹却远远比不上商周时期中原的斧钺那么精致,显得粗犷许多。 狼牙棒也好,斧钺也好,这样的兵器在中原已经很少有人会使用了。原因很简单,这路兵器耗力太大,而且动作上不大灵活,不如槊、矛和枪之类的武器方便马上变换招式。 中原人常用的槊就已经很沉重了,一把上好的槊足足要有十几二十多斤。而陌刀之类的兵器就只有更重,最轻的也要二十多斤的份量,而这种尺寸的大斧和狼牙棒起码也要三四十斤重,就是五六十斤都有可能。 靖人的重骑兵本来就要身着铁甲的,全副武装在身上就要大半石的份量,也就是要五六十斤沉,而且重骑兵的马匹也要身负重甲,这个负担就太重了。如果骑兵再使用这么沉重的武器,根本就无法支撑他们整场战争所需的消耗,就是人受得了,战马也受不了,怕是战争还没结束就要累垮了。如果拿着兵器的是江源这样的力士还好,普通人就算拿着也耍不动,根本达不到杀敌的效果。 而且相对于狼牙棒和斧钺这种兵器,槊和矛这类尖刺形的兵器更能借得上马力,杀伤力也要更好。无论是普通士兵的简单穿刺还是擅长武技的将军挥动都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比之沉重的斧钺和狼牙棒,使用起来更加灵活,而且耗费金属也少,完全可以作为制式武器分配。 北蛮人却是不同。 他们很少身穿铁甲,一般都是身着皮甲而已,非常轻便。就算有铁甲可穿的首领或者大将也不会穿全身的重甲,最多不过穿一件如同坎肩一样护住躯干要害的鱼鳞甲而已。 这样的话身上负重大大减轻的他们就可以使用这种沉重的武器,而不用担心体力消耗的问题了。这种武器的好处就是用起来连马的冲力都不用借,随便抡一下就可以借着武器本身的惯性击伤敌人,就算敌人身着重甲也没有用,一样要被打成重伤。 当然,北蛮国会出现这种兵器的根本原因就是北蛮国不善炼铁,铁器十分稀少。如果用他们那凄惨无比,还不如中原商朝水平的青铜铸造技术做出矛、槊或者刀剑之类的武器,怕是随便和靖人的兵器一碰就要折断了。那还打什么,直接投降吧…… 北蛮人使用的铁质弯刀是从西域那边抢过来的,虽然质量上不如靖朝的武器精良,好歹还可以勉强一用,但是长兵器的制造就没有办法了。 西域的国家使用的长兵器都是从中亚甚至欧洲那边传过来的,不是过长就是过重,身材矮小的北蛮人根本就用不习惯,个子较矮的北蛮马也不适合使用这种武器。因此北蛮人就只能以青铜铸造一些狼牙棒和大斧这类沉重无比的武器凑合着用了。 这类武器本来就是以沉重取胜的,背后,不怕砍,被算靖人的武器碰一下也不用担心断折,总算可以撑过全场战争,而不用操心刚一打仗就需要换武器了…… 双方大将都在那牧哲大会上见过对方,连通名报姓都不用。这两边的勇士纵马靠上前去,就猛地挥舞起手中沉重的兵器,横着抡向了对手的身躯。只听“当”的一声沉重的声响,仿佛铁匠铺中打铁的声音一般,却要比打铁的声音响亮多了。双方的武器撞到了一起,这一下竟然不分胜负! 使用这种沉重的武器根本就耍不出花样来,一旦耍花样动作就慢了,借着就会战败。因此双方的比武过程基本上就是挥动手中的武器不停的相撞,“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也没用什么特殊的技巧,两位大将就是在比拼各自的气力和速度。当然,拿着那么沉重的武器,就算想要有极致的速度也难,到最后可不就是听个响吗…… 两边的将领力量相差不大,速度上也不分伯仲,无论怎么敲敲打打都不分胜负。首领们一见难分高下,干脆又一挥手,两方又各冲上去两位武士。在战场中央,三对三的捉对厮杀起来。 除了刚刚的大斧和狼牙棒,场中心又出现了金瓜锤、八角锤、铁蒺藜骨朵(有些像狼牙棒,就是长刺的金瓜锤)和板斧这四种兵器。这等武器在中原一个比一个不常见,有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可是在北蛮国却是最常见的兵器,每个人手中拿的都差不多。 一阵卖力拼斗,骑士们还没有如何,座下的马匹倒是受不住这样猛力的震动了。拎着一对八角锤的异族武将所骑的马匹再也承受不住,竟然前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这个机会被对手抓住,抄起手中的板斧就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北蛮族一见自己这边的勇士赢了比斗,一时士气大震,直接全军尽起,纵马冲向了异族。 斗将不敌,不能在战阵上再输了。胡族的首领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带领着异族大军直冲对方的骑兵杀去,借着马匹的冲力就是一轮箭簇狠狠地射向北蛮族人。 论起骑射的功夫,双方的水平相差无几,在一轮箭雨过后,各有数百名骑士中箭落马,可是双方马匹的速度都很惊人,不过转瞬就冲到近前,要比拼起近身作战了。 按照北蛮族的想法,他们根本就不想和异族比拼什么近身战,他们本想从侧面绕过异族大军,从侧方甚至后方用弓箭来袭击对手的。这种做法是他们常用的套路,可以避免由于甲胄防护力过低而被敌人大量杀伤。可是这一招对付步卒更多,速度不强的军队还有些用处,对付同样只有骑兵,速度同样很快的异族却没有办法了。 异族根本就不想迎合北蛮人的迂回战术,他们都是游牧民族,又都是北蛮国的军队,配合出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异族人早就对北蛮族的战法心知肚明了。让出侧翼只能让自己的死伤增多,异族人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双方都是骑兵,马匹的水平也都差不多,他们又怎么可能顺利地让北蛮族冲到侧翼呢? 北蛮人刚一调转马头的方向,对面的异族也同样调转了方向,这样一来如果北蛮族打算继续冲往异族军队侧翼,就只会在将自己的侧翼让给异族的射手们袭击。一见避无可避,北蛮族的军士也只能放弃原来的想法,狠狠地与异族的军队撞在一起,比拼起他们最不想要的近身战来。 这就是胡族的首领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非要比拼骑射的话,虽然异族人的水平十分不错,可那是在一箭两箭的情况下,如果箭矢射得多了,比起北蛮族,他们的稳定性还是差了一筹。而且前一段时间为了防御北蛮族的袭击,他们在营寨的防护上耗费了大量的箭矢,如果继续比拼骑射的话,他们技术也不行,箭矢又不足,很有可能会被北蛮族活活耗死。倒不如比拼相差无几的近身战,说不定还有取胜之法! 如果是一对一的近身战,那么双方需要比拼的是技巧,是力量,是种种会影响战局的因素。可是在乱军之中比拼两军的近身之战,在装备没有太大差别的情况下,对于一般的士兵来说,恐怕比拼的就是运气和勇气了。 北蛮族此时已经失去了粮食,在清晨左右贤王汇聚大军鼓舞他们士气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他们的粮食如今只能支撑三天而已了,过了三天就要等着被饿死。 不想死的信念支撑着北蛮族人背水一战,拼命冲杀。反正都是要死,死在战场上总比饿死在营帐里要好,万一胜利了,他们就能踏着异族的尸骨享受食物了,所以北蛮族的士兵此时简直称得上悍不畏死,不要命地向上冲! 异族在士气上本来就比北蛮族低落一些,如今连勇气上也差了一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交战双方还不分胜负,缠斗在一起,可是明眼人立刻就能够看出来,随着时间的增长,北蛮族一定会占具上风的。虽然当局者迷,可是当近身战打到中午的时候,异族的首领们已经能看出问题了。 狄族的首领连忙命令部下去联络月氏人,让其与自己这一方一同夹攻北蛮族。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北蛮族还没有大占上风,如果月氏人肯立刻出击的话必然能够重挫北蛮族,将其顺利击溃,这也符合月氏人的利益。而时间一旦拉长,那么就算联手,胜负也难以预料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月氏人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放了他们的鸽子。他足足等待了半个时辰,月氏人竟然还没有出现!难道月氏人和北蛮族结盟了?这怎么可能?!他们难道目光短浅到这种地步吗? “那些该死的月氏人呢?”夷族的首领满身鲜血地冲了过来,大声地问着呆愣在那里的狄族首领,“你联络到他们了吗?他们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们还没来……”狄族首领满脸愤恨,将一名北蛮族人砍下了马背,这才狠狠地说道:“这群该死的混账!他们是继续想看我们互相消耗!想要将我们双方都吃下去,重新变成这片草原的霸主!”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月氏人不出现,他们也没有办法。北蛮人不肯放过他们,异族只能继续冲杀拼斗,勉力支撑着自己不露败像,尽可能保存实力,等待着月氏人的救援。 胡族的首领眼看着月氏人还不出现,已经恨得牙根都痒痒了,没有办法,他只能命人打起一面特殊的蓝色旗帜,在战场上用力挥舞起来。在场的异族首领都看到了那面特殊的旗帜,虽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时候拼命一搏,不过想不出更好办法的他们也只能选择听从胡族的指示了。 “不活了!拼了!”狄族首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满面狰狞地带领着族人们向北蛮族得左侧冲杀过去,一边冲杀还一边喊着“左侧,左侧!”召唤着附近的异族军人跟着他向左侧冲击。 随着狄族族人的动作,余下几个异族的军队也都发了疯一般向着北蛮大军的左侧冲杀而去。除了少数人留下来阻拦从右侧冲来的敌军,其他的异族人都集合了力量向左侧的敌军杀去,以近乎那里的敌人二倍的数量围歼着这一部分的北蛮军人。 刚开始的时候还没人看出不对,可是过了一刻的时间,左侧的北蛮军人死伤惨重,右侧却安然无恙,立时就让北蛮族的右贤王愤恨不已。 北蛮族的规矩是以左为尊,因此封号用了“左”字的左贤王的身份就要比右贤王高。而在列军的时候左贤王的军队就被排列在左侧,而右贤王的军队则要排列在右。 对于这种左右的小事如果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估计右贤王还要闹闹意见,可是现在大局为重,右贤王就懒得和左贤王争了,所以战阵也就是这么站的。他们与异族相对而战,异族的左侧就是北蛮族的右侧,所以刚刚被大量杀死的军队就是右贤王的大军! 这些异族人宁可自己被左贤王的军队攻击得死伤惨重,都要集合人手先杀死他的部下,右贤王一时间损失惨重,又岂能不痛恨! 他和左贤王的汗位之争还没分出个结果,正是需要保存实力的时候。原本他的位份上就要逊色左贤王一筹,更是让左贤王抢先得到了属于大汗的印信,如果麾下的军队再损失惨重的话,他还拿什么来争夺汗位?难道要将大汗的位置拱手让给愚蠢的左贤王吗? 右贤王是个聪明人,可是越聪明他人就越自私,没有一点大局为重的思想。尤其是北蛮族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义、无私这类的信念,右贤王是想立刻得到牲畜和粮食,可是不想用将要到手的汗位来换这些。 他这么一犹豫,一不平衡,自然而然在拼杀上就不肯卖力了,甚至命令大军将战阵收缩了一下,加强本身的防护。可这么一收缩兵力,他自身的防御倒是增加了,却让出了左贤王军队的侧翼,交由异族随意攻击。这种做法致使左贤王的军队的侧翼被异族人压着打,差点没把左贤王给气死! 你丫什么时候自私不好,竟然在这种时候收缩兵力!身为北蛮人的右贤王,一点都不考虑大局吗? 可是他还能说什么呢?换成是他被猛烈攻击,他也会这么做的,这种自私就是北蛮人的天性,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 右贤王下令收缩兵力,彻底龟缩起来,左贤王的军队侧翼失去保护,被异族人连连攻击,一时损失惨重。战争的天平,两边的砝码重量已经改变,本来已经要败退的异族人竟然再次占据了上风,将北蛮族军队杀得节节败退,重新掌握了战争的局势! 就在这个时候,从旁边的山坡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击地的声音,那滚滚蹄声就像是闷雷一般,沉重而威力惊人,向着北蛮族的后方就杀了过来,竟然和异族人形成了夹击北蛮人之势。 “是月氏人!应该是月氏人来了!”狄族的首领简直要欢呼起来。虽然他也恨月氏人放他鸽子,而且一直抻着不肯动手,非要到占便宜的时候才肯出现,但是他的军队在这一战当中损失惨重,虽然杀死的北蛮族人比他的损失要多,可是部下的族人少死一些当然更好。没有了军队,他以后拿什么在草原上维持话语权呢? 谁知他的话刚说一出口,留在他旁边的夷族首领却“咦”了一声,“不对啊,这是月氏人的装束吗?他们怎么是这种打扮?” 听到夷族首领的话,狄族首领伸长了脖子,向着北蛮大军的后方望去。只见山坡上马蹄卷起的烟尘十分浓厚,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楚援军身上的装束。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才看出一些不同来,月氏人是游牧民族,族人应该戴着特制的皮帽才对,可是那些来人……戴着的竟然是铁盔! 好吧,月氏人也可以戴铁盔,又没有规定游牧民族不能戴铁盔,毕竟月氏这几年装备精良了很多,说不定有法子弄来足够的铁盔。可是铁盔好得,铁甲难道也好做吗?他们怎么会身穿全身的铁甲呢?这种铁甲耗铁极多,而且需要非常复杂的工艺才能制成,月氏人还有这样的手艺吗? 而且那些骑士所骑的马匹高度也不对,看起来竟然比他们骑着的北蛮马还要高出一头,这种样子的马匹分明是西域宝马或者极西之地宝马的样子,月氏人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弄来这么多好马? 狄族的首领这时也看出不对来了,这些人绝不是月氏人!他们到底是谁?! 此时当先的骑士已经冲下了山坡,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当先骑士的面容。异族的人看不清楚他们的相貌,可是靠的近的北蛮族人却是看清楚了,这些骑士有着黄色的皮肤,黑发黑眼,鼻梁那里没有西域人的高,铠甲上的护心镜制式已然说明它的名字是靖朝的明光铠。 这些人是靖人!靖军来了! ☆、第九十四章 裂军阵神箭射旗纛观形势北蛮敌步兵 靖朝的骑兵怎么会出现在青鲤湖这里的?他们不是应该在长城以南龟缩着吗?! 这些身着明光铠的骑兵突然出现在山坡边的时候,无论是异族也好,北蛮族也好,都被惊得不轻,他们完全不清楚数十年来都没有踏足关外一步的靖人为什么会突然来到青鲤湖,而且出现在战场上。他们要来做什么?帮助异族?还是趁火打劫? 开始的时候左贤王还当这些突然出现的军队就是薛进那伙叛贼,可是仔细一看,他就知道不对了。 薛进虽然是靖人后裔没错,可是从他的祖辈开始,他们这些叛将就住在北蛮国了,因此这些部族之中无论部下还是他们这些首领,在装束上都和一般的北蛮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皮甲皮毛之类的,怎么可能突然变出来这么多的明光铠?而且他们骑的马也不对啊,这么大数量的西域宝马不可能被薛进他们无声无息弄到手的,如果他有这个本事,就不会被逼得叛逃了。 与左贤王相隔不远的阿伯那江却是眼神很好,烟尘慢慢散去,让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记忆尤深的面孔。虽然已经数年不见了,可是那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与众不同和自信坚韧却是让他难以忘怀……“江源,那个领头的人就是靖国的冠军侯江源!” 果然是靖军啊! 左贤王眯起了双眼,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一刀就将冲杀过来的一名狄族士兵砍落了马背,冲着异族的方向大声吼道:“你们这些异族人如此胆大,竟然敢勾结外敌,和那些胆小如鼠的靖人搅合在一起,比那些叛逃的靖人后裔还要可恶!” 他愤怒是愤怒了,大骂是大骂了,可是在这乱军之中,他就算喊出天大的声音来也没用。整个战场都是嘈杂的喊杀声,一般的喊叫根本就传不了多远,还没传出两丈地呢,就消失在马蹄声和厮杀声里面了。 江源可不管这些,谁在乎北蛮人怎么想啊?他带兵急行军赶到青鲤湖已经两天时间了,这些时日靖军一直借助月氏人的掩护,躲在这附近的深山之中,不让北蛮大军发现,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袭击北蛮国的好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呢? 随着靖军之中旗帜的挥舞和号角声的变换,跟随着江源纵马冲下山坡的重骑兵已经笔直地向着左贤王军队的后方冲杀过去。 山坡有利于骑兵战力的发挥,从山坡上往下冲,靖军的马速已经加到了最快,这些重骑兵借着这强大的速度和能量狠狠地撞进了北蛮族的军队后方,虽然人数上只有五万人,可是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山呼海啸一般,魄力惊人,威猛无比。 重骑兵配备的长杆马槊,铁刃异常锋利,扎在北蛮族人的身上直接一穿就过,随随便便就穿透了好几个人,将他们穿成了一串。 这些倒霉的北蛮族士兵大多数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还只顾着关心正面冲来的异族人,根本没有几个来得及调转马头,正面面对靖军。直接就被长槊从背部穿透过去,连声喊叫都没能发出,死在了马下。 那些好不容易调转了马头,打算正面迎敌的北蛮士兵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的马匹不过刚刚调头而已,基本处于停滞状态,根本就没有骑兵的冲击速度。而作为对手的靖军,马匹却借着山坡的角度将速度加到了最快。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连步兵都不如,不过是一群活靶子,被抽出马刀的靖人借着强大的动能撞到了两边,不停地被砍杀而死。 重骑兵训练有素,在冲锋过程中组成了一个锥形的军阵,就好像是一把开刃的尖刀,直直扎入了北蛮族的军阵当中。锋利的锥形阵威力无比,竟然将左贤王的军队从后方的正中分割开来,如同切糕饼一样轻松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挨着右贤王军队的那部分,他们正陷入与异族交战的深渊之中,两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哪怕知道靖军杀了过来,一时之间也脱离不了战局。而另一半的左贤王部下则要面对不知从何处杀奔过来的靖军三万轻骑兵和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月氏骑兵,他们已经冲到了这一部分军队的侧翼,射来的箭矢已然近在眼前。 也不能怪罪北蛮人变得不堪一击,他们这类游牧民族在这个时候科技落伍得很厉害,根本就不善冶铁。他们整个民族都是以轻骑兵为主建设起来的,擅长的战术是长途奔袭和包抄战略,在一般的情况下,他们都是选择借着轻骑兵的速度将敌人围在正中,通过远距离的骑射射杀敌人,慢慢将分割敌人,利用自己机动性好的优势将敌人耗死。 这样的一支轻骑兵也不是不能打近身战,可是皮甲的防护实在太过脆弱,就算较量也只能对付和自己的防护水平一样差的游牧民族,或者是强不了多少,差别可以忽略不计的西域人。 就他们身上的那些脆弱的皮甲和连胳膊都护不住破破烂烂的鱼鳞甲,怎么可能是防护力异常强悍,人和马匹都身披重甲的重骑兵的对手?大靖工匠的水平远超北蛮人的相像,由精铁打造的可以销金断玉的环首刀,随便一砍就能划破皮甲,夺走一条生命,可是北蛮人的破弯刀却连靖军的油皮都擦不破,只能给铁甲留下点划痕而已。 如果北蛮大军的马匹是处在移动的状态下,那么他们自然可以借着轻骑兵的卓越马速脱离战场,并且调转马头,重新组织作战。到时候或者拉开距离,从容挥舞手中的斧钺、狼牙棒等沉重的武器攻击靖人,或是仗着速度快,绕敌而走,用弓箭远距离攻击敌人,都能发挥出不错的效果。 可是这种事情北蛮人知道,江源这个熟知兵法之人就看不透吗? 江源冲出来的时机本来就是他算计好的。 因为和异族之人近身作战,所以北蛮族的士兵已经陷入僵局,彻底失去了马速。马匹几乎停在原地,根本无法移动,这也就算了,最拖后腿的是,由于北蛮族人因为侧翼受到攻击,摆出了防御的阵型,他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靠的非常近,限制了武器的应用。 这种狭窄的空间,弯刀什么的还能对付着挥舞自如,可是那些长柄、极重、使用不灵活的青铜武器根本就耍不起来。此时的北蛮族已经因为战局失去了他们轻骑兵的所有优势,还不是任他宰割吗? 而靖军这边呢?重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防御力和冲击力,而最大的劣势就是启动速度慢,以及追敌能力比较差,马速会慢于轻骑兵。 但江源的时机选择的太好了,北蛮族的军队被异族拖住,难以动弹,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借助山坡来给重骑兵加速,之后还是因为北蛮族被拖住,失去了马速,所以没办法借助速度优势躲开重骑兵的冲击,只能呆在原地等着被杀。 这样重骑兵的优势被完全发挥出来,而劣势则被妥善的隐藏,而北蛮人则完全没机会发挥轻骑兵的优势。以己之长处,硬碰敌人的短处,根本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这就是大将应该把握住的时机! 冲入了北蛮族的军阵,江源早就收起了在狭窄空间不方便舞动的长槊,抽出了锋锐的环首刀,不停地劈砍着周围不知所措的北蛮族士兵。 比起当初在京城外边对阵辽王大军的那场战斗,虽然北蛮人更加悍不畏死,战力也更强,可是没有盔甲的保护,又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们就只能如同一群龇牙咧嘴表示自己凶猛的小白兔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根本就不是被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的对手。 一路沾染着敌人的鲜血,江源充当着整个锥形阵的刃尖,带领着身后一群被钢铁层层包裹的武士,将北蛮族的军阵生生撕裂开来,击了个对穿。 锥形阵的好处在于锋锐无比,穿刺力强大,而且在刃尖冲过军阵之后,后续越来越多的重骑兵可以趁乱杀伤更多的敌人,并且渐渐递增,最终将敌方整个军阵冲垮。 这种军阵虽然出现的比较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被记录进兵法,但是直到现在还在被广泛使用,就因为效果实在太好了。不过是一次冲杀,杀死的北蛮人的鲜血就已经流满了战场,将其余活下来的北蛮人吓得心脏都在发抖。 见到靖人的军队如此血腥厉害,那些站在旁边观望的异族士兵根本就不敢往前面凑,这么做显然是对的,因为离得远,所以他们没有受损多少。而左贤王却恨得心脏都在抽痛,光这么一次冲阵而已,他损失的人数就比异族人砍杀半天死的都多了。这才一开始就这么凄惨,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直接投降吗? 江源提马冲出了敌阵,顺手将环首刀插回刀鞘,也不去拿长槊,只是取下了马背上挂着的弓箭。他弯弓搭箭,反身回头的瞬间就瞄准了代表左贤王身份的旗纛,猛地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因为他的位置离着旗纛很远,所以就算江源的弓臂有七石之力,箭速很快,还是让人看出了端倪。为了阻止江源这射向王旗的一箭,不少北蛮族的勇士都弯弓搭箭,想要用自己射出的箭矢拦下江源的这一击,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射下王旗。 想要拦住空中飞速前行的箭矢是非常困难的,更别说江源这一箭速度很快,让人防不胜防。可是北蛮族的士兵自幼精擅骑射,竟然真的有人射出了一支箭,从正对面的地方飞过来拦在了江源这支箭的前方。 看到这个景象,所有的北蛮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相信北蛮弓箭手的厉害,认为江源这支箭必然会被阻拦下来。谁知江源这一箭的威力超出预料的惊人,竟然将挡在前面的箭矢从当中劈成了两半,就算是这样,这支箭的余势依旧未减,还是射在了旗纛之上,将挂着它的绳子直接割断,使得旗子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中原人中竟然有懂得如此神射的高手?! 最自豪的弓箭之术竟然被一个靖人打破了,这简直就像在所有的北蛮人脸上左右开弓扇了一千四百个耳光一样,所有的左贤王部下,不,所有在场的北蛮国人都呆愣在了原地,看得目瞪口呆,反应不能。 周围的靖军高声欢呼着,北蛮人则鸦雀无声,只有江源微微皱了皱眉。 北蛮人的骑射之术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他刚刚的那一箭分明是瞄准了那支旗杆射出的,目的就是想将旗杆整个射成两截,以神射神力来震慑北蛮人。 谁知刚刚那一箭竟然能够挡在了他射出的箭矢之前,虽然他的弓臂足有七石之力,远不是其他人能够比拟的,强大的威力将对方那支箭劈成了两半,可是方向上到底还是收到了影响,稍微改变了一些,因此只是擦断了系着旗纛的绳子,却是没能正中旗杆,与他想到的效果差距甚远。 他这一箭速度十分极为惊人,在靖朝的时候根本无人能挡,谁知在这北蛮国不过射出第一箭就遇到了如此厉害的对手。北蛮人的骑射之名果然不曾虚传,看来他要小心谨慎一些了…… 不管众人是怎么想的,重骑兵已经完全冲过了敌阵,这时候已然调转马头,汇聚在江源的帅旗之下准备着下一轮的冲锋。而位于左贤王军队侧翼的靖军轻骑兵和月氏人也同样准备就绪,站稳了阵脚,随时准备冲击侧翼。 这时,右贤王这边侧翼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马车车队,从马车上迅速跳下整队完毕的正是全副武装身着铠甲的靖军重步兵。而在北蛮人背后的地方,刚刚江源领兵冲下来的那个山坡上,此时也竖起了无数旗帜,影影倬倬地不知道站着多少人。 北蛮人也好,异族人也好,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靖军完全包围住了! 这时候的北蛮人和异族人也顾不得为了过冬的牲畜而厮杀了。在外敌面前,所有的内部矛盾只能暂时搁置,继续内战他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他们迷茫地望着周围的靖军,还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了这种样子。 这些靖人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他们不曾收到靖军出关的讯息? 狄族的首领一见到月氏人的旗帜就忍不住大骂起来,是他最先主张联合月氏人对付北蛮族的,谁知道这些月氏人竟然这么无耻啊,背着他们直接引来了靖人,竟然打算将他们连带着北蛮人一起吞下去,真是好大的胃口啊! 见到了月氏人和靖人站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月氏人武器精良,装备有所增强啊,那些东西一定是靖人给他们的,这两边早就勾结到一块去了,只不过瞒着他们而已! 刚才收缩阵型加强防御的右贤王皱起了眉头,他从没想过靖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横插一杠子,现在他们周围的四个方向都被靖人的军队包围住了,虽然每一个方向的人数都不算很多,可是真的打起来却不是人数就能解决问题的。 从他的目测上看,靖人的重骑兵军阵足有五万人左右。这五万人看着并不多,可是冲阵的时候不好阻拦,守阵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好被冲散的。凭借着重骑兵的防御力,就他们这些近战能力不怎么样的轻骑兵很难冲破他们的防守,反而容易陷入战阵之中。 一旦被重骑兵拖住,难以动弹,失去了马力的轻骑兵怕是就要受到重骑兵、月氏人和靖人轻骑的联合夹击了。 如果向月氏人和轻骑兵那边突袭呢? 他们那个方向在目测上不少于十万骑兵,这种数量的骑兵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突袭通过的?到时候他们一样陷入混战,倒是给靖人的重骑兵腾出了准备冲锋的时间,一旦重骑兵的马速再次加了起来,他们会被重骑兵再次拦腰截断的,到时候同样两面夹击,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右贤王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山坡,虽然不知道山坡上面还有多少靖军把守,可是山坡的地形易守难攻。如果是派步兵去攻打山坡还好一些,骑兵上山则会因为地形的关系失去马速的优势,还会因为目标过大,成为敌人的活靶子,就算死伤殆尽都未必能杀上去。万一人刚冲上山坡,后路就被靖军的骑兵截断,那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他最后将目光放在了那些刚刚走下马车的步兵身上。虽然不知道这些步兵有什么稀奇的,不过北蛮人一贯看不上靖军的那些速度缓慢的步兵。在北蛮人的眼中,只有骑兵才是最强大的兵种,有了骑兵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步兵的存在,步兵对阵骑兵完全就是送菜,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右贤王是这么想着,其余部族的首领想到的和他差不多。相对比靖军强大的骑兵和山坡上不知情况的敌人,当然还是这边的步兵更好欺负。这群步兵看起来不过五万人左右的样子,而他们这些部族加起来却还有二十多万人的轻骑兵,这么大的差距对付一些跑都跑不起来的步兵,还不轻松就能解决战斗吗? 虽然没有经过什么商议,但是所有的北蛮*士还是向着右贤王的旗帜靠拢过去,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考虑仇恨和利益的时候了,大靖是他们在座所有人不死不休的敌人,靖军明摆着是要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还是先冲出包围再考虑其他的事情吧。不然就算抢到了牲畜,都是有命抢,没命吃。 江源看到了这些北蛮国人的动向,却只是勾起了唇角,并没有下达其他的命令。观察到北蛮军人距离重骑兵的距离很安全,也没有杀过来的打算,他挥手示意所有的重骑士兵先行下马,以节省马匹的体力,等待着下一次的出击。至于北蛮人和异族人,他们就要撞上铁板了。 如果留在靖朝京城的忠顺王也在这里,估计恨不得指着北蛮*人的脑袋骂笨蛋。相对比那五万重骑,十万轻骑,这五万重步兵一点都不弱,甚至强到吓死人,这种铁板撞上去还不得立刻就筋断骨折?选谁不好,偏偏选中最强的对手…… 可是北蛮国的军队哪里见识过靖军秘不外宣的重步兵的威力呢?就连出使过大靖,看过永定门阅兵的阿布那江都不清楚重步兵的实力,更何况其他的北蛮人呢?不是他们没有见识,是他们真的没机会见识过…… 随着牛角号低沉的声音在战阵中响起,不分民族的北蛮国联军向着靖军的重步兵军阵冲了过去。随着他们的队伍越冲越近,马匹的速度更是加到了极致,他们相信自己能够从靖军步兵的身上碾压过去的,可是迎接他们的不是步兵惊慌的面孔和炙热的鲜血,而是正面袭来的一阵箭雨! 这让这些北蛮国的人完全惊住了,很多人反应都没反应过来,这么远的距离,这些箭是怎么飞过来的?这不可能啊? 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训练有素的重步兵所使用的根本就不是那种普通的一石弓,而是弓臂力量强大的二石的弓/弩。因为弓臂经过改良,射程上比起北蛮人的一石弓远出很多,所以这边北蛮联军的军士还没有弯弓呢,对面靖军的箭矢都已经射到眼前了。 射程差太多,还怎么愉快的玩耍啊?就算北蛮人想要反击都不行,他们的弓箭不过一石而已,就算这时候勉强射出了箭支都够不到靖军,只能浪费箭矢而已。虽然北蛮国这边也有不少偷渡了靖人强弓的射手在,可是这些人才占全军的多少啊?他们射出来的箭矢还不够给靖军挠痒痒的呢,根本起不到作用。 三轮箭雨过后,被重甲严密包裹着的重步兵几乎没有损伤,可是北蛮联军却倒下了不少人。就算他们射箭射得再怎么精准也得先射穿对手身上的铁甲才能起到作用啊,武器装备的落后使得北蛮联军像是面对着一群全身铁甲的螃蟹一样,不知道从何下口。 及到近前,重步兵们统统放下手中的弓箭,前排的士兵已经拿起了身边放着的雪亮陌刀,他们随着将军的口令齐齐站好,手中握紧兵器,面对前方冲过来的骑兵毫不担忧。 他们都是出自京畿大营的精锐士兵,这样面对骑兵冲锋的训练不知经历过多少,斩杀的身披铁甲的牛马更是不计其数,对面这些连铁甲都没有的蛮军又怎么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在靖军的眼中,这些向他们冲过来的北蛮士兵不是残暴的敌人,而是立功受赏,是青云直上! ☆、第九十五章 两军阵陌刀杀贼寇思兵法偃月陷敌军 这个时候北蛮国的大军终于冲到了重骑兵战阵跟前,但是迎接他们的不是溃逃的靖军,而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陌刀。当先冲锋的蛮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挥舞手中的大锤攻击靖军,就被劈砍而来的陌刀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直接倒在了地上,连眼都没能合上。 手持陌刀的重步兵见到兵器得手,杀死了敌军,立刻整齐地向前踏上了一步,于此同时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迎着面前冲锋过来的骑兵斩了过去。就这样,每砍一刀他们就向前踏出一步,每一刀落下就有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死在当场,这些陌刀兵就是这样一刀一个地称霸着战场,每次刀光闪过都绝不落空。 陌刀的威力太过强大,带着满含血腥味的恐怖感觉,北蛮国的骑兵前队立时受阻,无论多少人冲上去也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 面对着这些森冷的刀锋,即使是悍不畏死的北蛮军人也不打算活生生地送死了,有不少军人选择了勒马打算停住,更有些人选择调转马头,可是冲在他们后面的骑兵们马速都已经加到了最快,这些人又因为遮挡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来不及勒马的后果就是后队与前队直接撞成了一团,这让原本威风凛凛,打算续写几十年前的胜利的北蛮联军立刻乱了起来。 “冲锋,冲锋!不许后退!不许停下!”左贤王挥动着手中的马鞭,抽打了几个勒住马匹不肯前冲的族人,命令他们继续冲击前方的靖军重步兵。其余的首领们也有样学样,用严苛的命令逼迫着士兵继续进攻。 北蛮联军的士兵还是畏惧各自的首领的,因此只能强打起勇气,咬紧牙关继续向前冲锋。可是有着精良的装备和系统的训练,靖军陌刀兵的攻势实在不是散漫的北蛮联军轻骑兵能够对付得了的。无论有多少骑兵竖着冲上去,最后只能留下一地横躺着的尸体。 就在全副武装的陌刀兵身后,还跟着准备迎敌的弓/弩手和刀盾兵,弓/弩手埋伏在陌刀兵身后,时不时射出利箭,杀死面前的敌人,而相对比陌刀兵更为灵活的刀盾兵则是随时准备着出击,准备在陌刀兵的攻势陷入僵局的时候冲上去策应,依仗自身的灵巧去应战那些失去马速的蛮人骑兵。 陌刀兵这个兵种本身就擅长墙推一样的作战方式,因为受到步兵速度方面的限制,最适合对付的就是正面冲上来或者难以逃脱的敌人。 而北蛮联军现在被警局四面包围,无法向左右的方向奔逃,只能选择向前冲峰或者原地待命,这种情况正是最适合陌刀兵发挥其威力的情况。他们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停地向前推进着,卖力地挥舞手中的陌刀,享受着人马尽碎,从而获得战功的快感。这让第一次见到陌刀兵的北蛮国人吓得无所适从。 在冲锋的北蛮大军眼中,他们面前站着的根本不是靖人的军队,而是一群从地狱之中刚刚杀出来的魔鬼。这些陌刀兵每个人的身上都浇满了人、马的鲜血,闪亮的刀锋更是他们从没见过的锋利,就连那些因为获得战功而露出来的微笑也让北蛮人颤栗不已。 他们不清楚靖军的军功受赏的制度,完全不理解他们露出笑容的原因,只看到敌人用满脸血红的狰狞嘴脸露出微笑……这还不被吓到? 面对着杀戮竟然会笑?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也有北蛮族的士兵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狼牙棒和斧钺迎击对手,以为如此沉重的武器能夺走靖人的性命,可谁知平时无往不利的兵器在对上锋利的陌刀的时候竟然被一削两半,就连他自己也被这一刀的余势破开了胸腹,永远闭上了眼睛。 科技水平落后太多的北蛮国人哪里会知道靖人之中的墨家学者的厉害?他们改良过的冶铁炼钢之法使得陌刀的锋利程度远超普通的武器,斩金断玉就像切瓜剁菜一般。 而且江源虽然不记得一些具体的内容,却还是能说出一些先进的理念的,他对这些学者提出了合金这个概念,改变了很多学者心中钢铁越纯就越坚固的想法。 在中原的土地上早就出现过青铜合金了,并且将其发展到了全世界的最高峰。因此在发展合金的技术,是有一定基础的。过去是不知道,一旦被点了出来,墨家学者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都被激发了出来,创造出了这种用合金制造的兵刃。 强大的改良版陌刀即使与靖军的制式环首刀对碰也是胜的轻而易举,根本就不是北蛮人的那些残次品青铜武器能够抵挡的。北蛮人的金属冶炼技术太过简陋了,根本没能发挥出青铜合金的特性,只做到了重量,达不到质量,因此根本抵挡不住陌刀的袭击。 短短一次冲锋而已,随着北蛮大军的马速被陌刀兵减缓、停滞,他们的死伤数量只会越来越多。江源已经带领着重骑兵再次上马,准备再次冲锋了,而在北蛮军的背后,月氏人和靖军的轻骑兵也一切就绪,向着他们冲杀而来,打算三面夹击,彻底将他们挤成碎片。一时间,北蛮联军竟然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无法脱逃! 并没有身先士卒,而是被旗下重兵团团保护在中间的左贤王亲眼看到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大将被靖军的陌刀砍死。他虽然嘴上还不说,心中却已经没有了继续逼迫士兵向前冲峰的勇气。 陌刀兵的鬼神之能已然深深扎入他的心脏,让他根本就提不起正面对抗的勇气,可是此时如果再不作出对应,他和他的部下就真的要被靖人合围了!合围的下场比单单面对陌刀兵还要凄惨,面对一面就打不过,三面夹击之下又岂有活路? 怎么办?怎么办?! 左贤王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狼狈过,可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时候哪怕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也比呆在现场等着被杀要强。他望着从三面冲来的靖军,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决定了部族突围的方向。上山! 虽然左贤王不知道山坡上还有多少靖军伏兵,但是考虑到靖人的军队外加月氏人能够在山中隐藏住的最大数字,那里应该不会超过五万人,这个数量的靖军还没夸张到他不敢直面的地步。而且靖人的钢铁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陌刀兵吧。 如果靖军真的还有五万重步兵,那左贤王也只能认栽了,他赌的就是靖军的伏兵不可能是重步兵,赌赢了,他和他的部族就能活下来,赌输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惨了! 想到这里,左贤王也顾不上去管右贤王和异族的军队了,这时候谁还能想得到谁啊,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他命令军士挥舞着勉强又挂回去的旗纛向全军发出指示,指挥着手下的骑兵丢下其他的北蛮联军向山坡的方向突围。 原本在冲锋之时,他的军队就更靠近山坡的位置,这突然一改变方向,竟然一点都没有扰乱到其他部族的冲锋。 左贤王想的很好啊,山坡本来就不好攻打,万一靖军追上来两面夹击就不好了,他还需要其他的部族留在原地替他拖住剩下三个方向的靖军呢,又怎么会故意扰乱他们的冲锋呢?至于丢下右贤王这个盟友……这个时候还讲什么义气?他们北蛮族就没有仁义忠信这几个字!大汗之位他志在必得,右贤王越惨他只会越高兴! 眼见着左贤王竟然领兵向着山坡的方向突围,丢下他们挡着靖军的攻击,右贤王和异族的首领们简直恨得牙根都在痒痒。 虽然被左贤王丢了下来,但是右贤王却没有盲目地跟上去,他自有主意,而且一点都没有提醒左贤王的意思。他觉得冲上山坡的做法实在太过冒险了,相对比仰攻山坡的困难艰险,还不如向着靖军轻骑兵的方向冲锋呢。 他自认为月氏人和靖人的轻骑兵不可能北蛮大军的对手,靖人最多也就不过懂得一些制造武器装备的方法而已,可是骑马射箭的功夫却比不上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北蛮人,而月氏人更是北蛮族的手下败将,他们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北蛮大军的冲击呢? 而且靖军和月氏人轻骑兵的防守能力和他们不过在伯仲之间,身穿的也是皮甲,等同于失去了靖人防守上的优势,说不定能让他们冲出去呢。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也像左贤王那样从山坡上突围,那么留在部族驻地的族人和奴隶该怎么办?等着被异族人抢走还是被靖军俘虏?虽然族人和奴隶现在除了消耗粮食以外没有其他的作用,可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失去了他们就等于走向灭亡。 没有了他们提供的武器、粮食和物资,没有了他们来补充军队的兵损和扩大军队的人数,一支孤军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吗?右贤王觉得绝不可能,所以他坚决不会抛弃自己的部族独子逃走的。 失去了部族就失去了未来的强大,而失去了强大,不能在草原上称王称霸,比杀死他还要令他痛苦。他宁可选择战死,也不会选择在未来后悔,或者生不如死的活着。 看到抛弃其他人而跑去冲击山坡的左贤王,异族首领们根本不打算跟着他去。左贤王的手下除了军队和族人、奴隶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当然可以轻装逃跑,不顾一切啊。如果他更心狠一些,甚至能丢弃自己麾下还留在营地里的族人和奴隶,为了保命,自己逃走。 反正他也不剩什么了,丢下什么也不心疼,可是他们这些异族不行啊! 人拥有的多了,牵挂的也就多了。左贤王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能毫无压力地向山坡方向突围,可是他们异族手中还有过冬的牲畜和粮食在呢! 失去了那些牲畜和粮食,他们要怎么过冬?不提过冬了,没有那些物资,他们怕是十天都挨不下去,因此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失去这些东西!否则就是成功躲过了靖人的追杀,他们也一样要死掉。所以满心想着保护物资的异族人是绝对不会向着山坡的方向冲锋的,山坡那边是远离青鲤湖的方向,如果真的向着那边冲,就等同于放弃族中的物资了,那还不让他们心疼死? 这种时候顾不得旧日恩怨了,哪怕多一个盟友都是好的。留在山坡下的异族人和北蛮族人因为左贤王的逃走同仇敌忾了起来,竟然暂时忘记了仇恨的事情。 胡族的首领看着右贤王带兵调头,迎着月氏人和靖人轻骑兵的方向冲了过去,也连忙召集了麾下的异族军队跟着右贤王向那个方向冲去。而且他相当狡猾地引着麾下的士兵贴着山坡的方向向前冲,就是为了保证旗下士兵的侧翼不会被冲杀过来的靖军重骑兵伤害到,完全是拿右贤王的军队当盾牌使唤。 残余的北蛮联军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可是大面上还是联合一致地冲向靖军轻骑兵的方向的。或许首领们还在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可是与首领们的想法不同,那些刚刚从陌刀兵刀下跑出来的族人们只在考虑着一件事,那就是——跑,跑得快一点,离那些凶猛的陌刀兵越远越好! “竟然调转方向了吗?”江源很随意地看了看北蛮联军的动向,微微勾起了唇角,“重骑兵,随我冲锋!”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所有的靖军重骑兵再次摆出了突击的阵型,跟着他们的统帅向着北蛮军队的侧翼冲杀过去,势要压缩北蛮联军的空间,扰乱他们的阵型。 而即将迎接敌人的靖军轻骑兵和月氏人则在张大海的指挥下不进反退,摆出了一个类似于月牙形状的阵型。 在号角的指示下,整个军阵都在向后撤退,但是中间的部分后退得快,而越往两边,队伍后退的速度越慢,于此同时,两侧队伍中的部分士兵向中间靠拢,最终形成了一个中间宽,两边窄的大大的圆弧形,和一弯月亮一般。 这样的军阵干净利落地让出了腹部的位置,仗着西域宝马的速度比北蛮马的速度快,直接躲开了北蛮人的进攻。竟然让北蛮联军的冲锋如同打空的拳头一样,根本伤不到对手。 右贤王几次催促麾下的骑兵,这才让麾下一部分/身骑上等好马的士兵追上了月牙凹陷处的靖人。可是内凹处的军阵看似薄弱,其实内藏凶险,月轮之处为整个军阵最厚实的地方,使得拼命追击过来与军阵接触到的北蛮联军人数并未能占据上风。 而北蛮国的武器装备在近身战的时候又根本没有优势,反倒被兵器优良的靖军轻骑兵占尽便宜,因此短时间内北蛮联军根本没办法突破军阵,冲出靖军的包围。 这种形似月牙的阵型在中外都有使用过的记录,在中原,这种阵型被称之为偃月阵。 依照兵法所说,摆出此阵的时候,以凹陷的形态引诱敌人向此处进攻,而将大将和最强壮的士兵布置于凹陷处,既可以阻拦敌人,防止他们冲破军阵,又可以拖住对方,让其无法快速脱离凹陷之处。而两边的侧翼凸出来的位置这时则有不同的变阵方法可以选择,既可以攻击敌军侧翼,又可以继续前冲,将阵型从月牙形变成圆形,形成合围之势将敌人包裹在中间加以歼灭。 虽然只凭借轻骑兵和月氏人的数量不足以合围整个北蛮联军,但是中心思想都是一致的。先以凹陷之形诱使敌人进攻,逼得他们陷入近身战,短时间难以脱离军阵,又以本身的武器优势来阻碍敌人的攻势,让其无法冲破偃月阵。 最终让奔驰而来的重骑兵辅助人数不足的轻骑兵形成夹击合围之势,共同变阵为圆形,将北蛮联军围在当中,这就是靖军的战略。早在战斗发起之前,江源就已经制定了缜密的备案,将在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下要如何应对敌人的方案布置了下去,这种情况也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所以靖军甚至不用相互交流就知道应该怎么配合歼敌。 只顾着自身实力的培养,漠视策略和武器的发展是北蛮国的作死之处,可是激化内部矛盾,使得内部相互仇恨,无法团结则是北蛮国最大的取死之处!如果北蛮联军能够团结一致,能够使出冲击力强大的锥形阵,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一点,奋力突击军阵凹陷处的话,说不定能够冲出偃月阵。可是北蛮联军之中,所有人都各怀鬼胎,这种情况还能配合默契吗? 现代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同样的人数,同样一扇大门,排成一队按照顺序离开所消耗的时间要远远小于相互拥挤着往外跑。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的站在再难现场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将先出门的机会让给别人,自己心甘情愿地排在后面,按照顺序离开呢? 同样的道理,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又有谁愿意充当死伤概率最大的锥头,为后来人的安全离开做出牺牲呢?又有谁愿意让出前面最容易逃走的位置,站在侧面和最后阻止靖军的进攻,以自己的生命换取盟友和仇人的离开呢? 北蛮联军绝对做不到……一盘散沙,又矛盾重重,甚至刚刚还闹过内讧,互相残杀争夺粮食物资的北蛮联军怎么可能团结起来,统一听从指挥呢?所以他们就只能被一个小小的偃月阵拦住,逃窜不出去,眼睁睁看着生路越来越窄。 偃月阵阻碍了北蛮联军骑兵的攻势,而这个时候江源带来的重骑兵已经杀到了联军的近前,直扑北蛮骑兵的侧翼。手持长槊和雪亮的环首刀,全身重甲,就连座下的战马都身负铁甲的重骑兵变成了北蛮联军的噩梦。 靖军重骑兵在冲刺的时候逐渐变阵,由锥形阵变成了一个圆弧的形状,与摆出偃月阵的轻骑兵合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将北蛮联军的前后右三面包围住,只留出了左侧面向山坡的一边。 “大王,我们要怎么办才好?”围在右贤王身边的部下们急切地问着他们的首领,在这种危机的时刻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右贤王这位擅长决断的领袖了,至于他们自己,已经完全慌乱,难以做出选择了。 “围三阙一,这是中原人经常会使用的围三阙一!这些家伙打算做什么呢?”右贤王是北蛮族中少数几个看过中原兵书的人,虽然他也不过就是翻过几页书,懂的东西并不多,但是好歹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无论是刚刚重骑兵、轻骑兵和重步兵的三面包围也好,还是现在的轻骑兵偃月阵加上重骑兵堵截的情况也好,都是封锁住其他三面,留下山坡的方向,这绝对就是中原兵书上写的围三阙一。 围三阙一,就是围着三个方向,只留下一个方向的缺口,看上去是在缺口那里留下了生路,实际上却四面都是死路。这种军事策略又被称之为围师必阙,是《孙子兵法》之中列举出的用兵打仗八条原则之一。 因为军队一旦被四面包围,面临绝境,全军上下因为失去了退路,往往会形成鱼死网破,与敌人拼死一战的决心。这样就会让包围他们的军队面对一群拼命反抗的对手,容易阴沟里翻船,还会出现死伤惨重的情况。 所以孙子就提出来,在包围敌军的情况下要预留出一个缺口,留出生路便会让敌军从统帅到士兵难以形成死战的思维,从而斗志涣散,一心只想从缺口处逃走。 如果敌人真的从缺口跑了,虽然包围的军队没有出现兵损,可是也只是击退了敌人,没能加以消灭,这又要怎么办呢? 没关系,围三阙一的下一句就是虚留生路。这个缺口是故意留出来的,所以在出口的方向必然预设埋伏。一旦敌人从这个缺口冲出,就等于落入了下一个陷阱,到时候死伤只会更多,搞不好还会全军覆没。 因为读过《孙子兵法》这本书,右贤王刚刚做到了“高陵勿向”和“锐卒勿攻”,现在面对“围师遗阙”的靖军,他也坚决不要上当。他坚信,在山坡上面一定有靖军的埋伏,就等着他们跑过去送死呢,选择冲上山坡的话就算能逃出去也会死伤惨重的。 来不及仔细思考的右贤王只知道不能冲上山坡,他带领着麾下的北蛮族勇士继续进攻大靖和月氏的轻骑兵组成的偃月阵,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攻击厚实的凹陷处,而且带着人拼命向着偃月阵侧翼月氏人所在的位置进行猛烈攻击。 战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右贤王也已经看出来了,月氏人的武器是要比过去的精良不少,可是比起装备强悍的靖军来还有所不足。而且相对比靖军杀敌时散发出来的难以比拟的士气,月氏人可就差上许多了,所以这些月氏人必然是整个偃月阵的薄弱点! 靖军重骑兵已经形成合围,正从联军的身后冲过来进行夹击。钢铁怪物正在从后面冲过来的这个恐怖的现实,逼迫着越来越多的联军士兵跟随着右贤王拼死袭击月氏人所在的位置。 右贤王竟然猜对了!月氏人确实是整个偃月阵最薄弱的地方,面对着悍不畏死,拼死突袭的北蛮联军,月氏人的立场到底不甚坚定,为了避免军队损失,他们让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可就是这个豁口,让紧随着右贤王冲锋的北蛮联军逃了出去! 哪怕江源的反应迅速,命令麾下的重骑兵去封堵豁口,到底还是来不及堵住包围中的所有人。依然让九万人左右的北蛮联军逃了出去,裹挟着部族和物资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江源冷哼了一声,也没有派人去追,害怕不熟悉草原的部下们吃亏,只是带领着轻重骑兵将留在包围之中的残余北蛮联军团团围住。这次仗着靖军兵力远超对手,江源连个缺口都没给他们剩下,根本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直接就将他们封堵在了圆形的包围圈里。 这些身陷绝境的联军军士见到自己被部族的军队抛弃,又被杀气腾腾的靖军包围,已经彻底丧失了对战的勇气。以第一个夷族士兵丢弃了手中的武器为开始,众人纷纷丢下武器下马投降,只求老实投降能够换取一条生路,不要被靖军杀死…… 没有再去看下马投降的北蛮联军一眼,不过是一群结局被注定了的人,又有什么可关注的?江源抬起了头,看向山坡之上的方向,在听到一些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 刚刚带领轻骑兵的张大海策马赶到江源的面前跪地请罪,可怜巴巴地说道:“大人,末将指挥无方,竟然让北蛮大军逃走了,实在是……” “罪该万死?”江源无奈地一笑,摇着头踢了他这个心腹干将一脚,“行了,起来吧,你要真是罪该万死,老子早就砍了你了,还能让你在这里装相?别装了,还请罪呢,又不是你犯的事,请的什么罪?留着你的脑袋喝酒吧。” 张大海嬉笑着从地上爬起,可是在面对江源的时候又皱了皱眉,让表情严肃了起来,“大人,那些月氏人……”他总觉得月氏人的行为有些奇怪,就算担心军队受损严重也没必要让出那么大的豁口啊,一下子放走了九万多北蛮人,这也太夸张了些…… “我知道他们信不过。哼,如果不是我们人数不够,又不熟悉北蛮的地理情况,还用得着带上他们这些不知所谓的家伙?”江源冷哼了一声,“中原别的好东西没学到,跟脚还没站稳呢,倒是学会养贼自重了……放走九万人马这么多,他们也不担心北蛮人找他们报仇。” 他冷笑了一声,“没关系,逃出去的北蛮人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人马,又失去了那么多的物资,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第九十六章 冲山坡战马做盾牌急逃命勋贵如溃兵 山坡之下的形势已经完全被靖军所控制了,虽然有九万人左右的北蛮联军“突破重围”逃走了,江源也没有很在意。 大靖和北蛮之间的战争属于国战,是当世两个大国之间的殊死搏斗,想要一战而歼灭所有敌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这一次出征,他为了不被敌人提前发现踪迹,只带了十五万人马而已,就算加上月氏人的骑兵,总人数上也是不及北蛮军队的,能有这么大的战果已经很好了,实在不该奢求过多。 虽然明面上靖军歼敌很多,但都是在他的算计之下以有备战无备才取得的战果,如果正面相抗的话,就算北蛮大军武器铠甲不如靖军,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拼死大战之下很有可能崩掉靖军几颗牙齿,伤亡过大的情况就不是江源想要的了。 既然山坡下面的局势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了,江源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山坡之上。 如果说山坡下的人数不够多,这才导致放走了敌军,那么山坡上的情况就更麻烦了。在那里,只有两万轻骑和一万月氏人镇守着,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北蛮国左贤王麾下七万大军,就算左贤王是仰攻,在地利上比较吃亏,但是人数上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好填平的。 山坡不是城池,如果是城池的话,三万人别说对战七万了,就是十万都不在话下,可是这处山坡角度不算太大,骑兵虽然会被影响速度,但也可以很顺利地冲上山,再加上有些小心思的月氏人有可能会在关键的时候拖后腿,情况并不算很有利。 就像江源想的一样,左贤王抛下了余下的北蛮联军,只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向着山坡的方向冲击,试图冲破靖军的包围圈,逃出生天。 但是他面临的问题是需要仰攻,而仰攻对于骑兵来说困难重重。骑兵不比步兵,仰攻的时候目标太大,简直就是活靶子,一射一个准。就算靖军的射箭技术没有北蛮人好,可是射人射不中,射马的效果也是一样,这样的箭雨轮番挥洒下来,让北蛮军的死伤人数快速增加。 而且仰攻还带来了一个问题。靖军是自上而下地射箭,这些箭矢随着下落的过程,受到重力和地形的双重有利因素影响,不但箭的速度快,而且要比在平地的时候射得更远,威力和射程也都有增加,让他们手中的二石弓/弩发挥出了强大的攻击效果。 而北蛮人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们要自下而上向上射箭,本来这种角度就令射箭的难度提升许多,而且受到地形和重力的双重反面影响,他们射箭的距离要比起平地的时候还要近上很多,速度也不快,让他们本来就弱于靖人的一石角弓难以施展,只能拿性命往上填,试图突破靖人的防线。 既然已经冲上了山坡,再想往后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越是向后退,死伤的几率就越大,不但容易被山坡上的靖军袭击,还容易遭到山下的靖军夹击,所以左贤王的部下只能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向上冲,只希望能够凭借着无所畏惧的勇气给自己换来一条生路。 山坡之上随处可以见到重伤倒下的马匹、死尸以及还没有死去而在哀嚎痛叫的北蛮族士兵,这种场面看得其他的北蛮骑士心中发寒,可是面前只有这么一条生路,他们必须冲过去才行。 疯狂的北蛮骑兵想出了一个拼命的法子,他们中的一些人跳下了战马,牵着战马向山上冲锋,用战马的身体作为挡箭的盾牌,阻挡着靖军的箭雨。受伤的战马悲鸣着,可是依然顺从着主人的要求,身插箭矢还在忠诚地向上冲击,为主人换取活命的机会。 这一招还真的起到了作用。因为战马的身体要比人的更加厚实,也更难重伤,有时候就算连中几箭甚至是十几箭也未必会倒下。而且马的身体很长,面积很大,可以为好几个北蛮骑兵形成保护,起到移动盾牌的作用。 北蛮骑兵不像一般的国家是一人一马的配置,在多数情况下,他们往往要带着数匹战马上战场,以便于随时更换疲惫的马匹,保证长途奔袭的能力,因此虽然有一些战马死去,却没有让这些骑兵伤筋动骨,他们手中还剩下足够他们骑乘的马匹。 这一处背对青鲤湖的山坡毕竟不高,角度也不是特别的大,否则江源也没办法带领着重骑兵从上面直接冲下来。这处难度不高的山坡在北蛮骑兵拼命地冲击下,竟然让一部分人成功冲上了山顶,打开了局面! 左贤王见到这种情况喜悦不已,亲自率领着余下的骑兵向着山坡上冲锋,打算借着这些已经冲上山坡的先锋留出来的豁口登上山顶。以他观察到的山顶射下来的箭矢数量和疏密程度来看,山顶的伏兵人数并不多,撑死了也不过两三万人而已,而他的手下虽然死伤了不少,却还剩下六万多人马,足足是对方的两倍。 只要让部族中所有的军人都冲上山坡,那么依仗着比靖人多出一倍的人数,他们绝对可以击败失去了地利的靖军,脱离包围圈的! 在山坡上伏击敌人的靖军将军就是庞亮,他平时性子平和,包容着火爆脾气的上司张大海,可是在战场上却是善于决断,反应迅速的人。 他一看大量北蛮士兵登上了山顶与靖军对峙,北蛮大军全部上山的趋势已经无法阻拦,立刻选择带领麾下的兵马向后撤出一段距离,为弓箭和骑兵的加速留出空间。既然已经注定要失去了地利,就不能再失去其他方面的优势,这就是他的想法。 靖军对于北蛮大军的一个重要优势就是弓箭的射程,而在人数上却不占优势。一旦被北蛮军队缠上,强迫实行近身战的话,那么人数吃亏的靖军就算武器再怎么锋利也支撑不了多久,还不如让出一段距离,用弓箭来说话,在敌人的射程之外解决战斗。 也是庞亮的反应迅速,等到左贤王带领大军冲上山顶的时候,庞亮已经带着靖军和月氏人撤出很远了,根本就不给北蛮士兵留下任何近身的机会,这等决断能力让左贤王也暗自咬牙。 对面的这个靖人将军名不见经传,可是对于战局的把握能力却相当强大,比起他手下的几名大将还要厉害,如果靖军都是这个样子,那么北蛮国还能在天底下称王称霸吗?靖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这种强大的速度也太令人恐惧了…… 阿伯那江很幸运,连番的大战之下他竟然能够毫发无伤,并且跟随着左贤王一路冲到了山顶。看到左贤王对对面的靖人将领感兴趣,他眯着眼睛也望了望对面的旗帜,一个大大的“庞”字十分陌生,让他根本判断不出对面的将领是谁。 “庞”?靖人有姓庞的将军吗?能带领人马堵截左贤王,总不至于是个小将吧…… 他们当然不知道庞亮是什么人,即使靖人之中听说过庞亮之名的也不多。如果不是江源深知庞亮的能力,大力提拔他,让他独自领军防守山坡的话,又有谁能知道一个小小的参将可以对战北蛮国的左贤王呢? 左贤王观察着对面的靖军,没有轻举妄动,他已经吃过冲动的亏了,这一次实在不敢乱来。突围的机会用一次就少一次,时间有这么紧迫,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靖军的破绽才行。 虽然他相当残忍地用其他的北蛮军队拖住了山脚下的靖军,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些北蛮联军能够拖住那些强大的靖军多久。一旦山下的靖人带着那些恐怖的武器冲了上来了,他的人数优势可就荡然无存了。出于对陌刀兵的恐惧,他根本就不想再停留在有靖人存在的战场上。 只不过他却不知道,重步兵的装备实在太过沉重,除非特殊情况,他们一般是不会全副武装登上山坡的,而且他们还得策应山下的骑兵共同对付剩下的北蛮大军,根本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在山顶……简而言之,您真的想多了…… 还别说,这么一观察,还真的让左贤王发现了一处靖军的破绽。 就在靖军军阵之中的一处地方,有着一些无论穿着,武器,姿态还有气质都与周围的军人完全不同的骑士。不,这些家伙也不像是月氏人……月氏人虽然散漫了一些,可是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很重的,而这些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军人应有的彪悍气息,杀气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比起手无寸铁的农夫还要弱小。这是一些人么人呢? 他怕看错了,又仔细看了看。这些人虽然都穿着精致的鱼鳞甲,戴着做工精美和铁盔,手中也拿着长槊、环首刀,甚至骑的也是最好的宝马,可是那铠甲穿得七零八落,歪歪扭扭,拿着武器的架势畏畏缩缩,毫不伸展,马匹的精气神比起骑士都要强出太多,不太搭调,倒像是被他们偷来的一样。左贤王的眼神比较好,他甚至能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之中隐约蕴含着的一丝恐惧…… 恐惧?!这么强大的靖军也会恐惧吗?难道这些人就是靖军军阵的破绽? 左贤王没看过兵书,也不怎么知道什么兵法,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用兵之理。再加上他刚刚被靖军杀得晕头转向,简直就像惊弓之鸟一般,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杀出重围,离靖军越远越好。 过于恐惧的心理已经逼迫得他什么都不敢去想了,一切行为都只是单纯地遵照着他下意识地直觉来进行,至于直觉可不可靠……这个就仁者见仁了…… “杀!”左贤王觉得不能再迟疑下去了,他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弯刀指向了那群“特殊”的骑士所在的方向,就决定从那里突围了。周围的北蛮族士兵听从着首领的指挥,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手中的斧钺和狼牙棒,笔直地向着那些畏畏缩缩的“靖军”冲了过去,却不知他们的动作将对手们吓得不轻。 那些“与众不同”的“靖军”是什么人? 就是司徒晟一力主张,非要派上战场跟着江源出关的那群勋贵。 刚刚站在排头那里,怎么看怎么畏缩,腿都在打颤又装模作样地希望能够吓倒北蛮人的家伙之中就包含着王子胜和王仁这对王家父子。 王家不比史家,承袭着侯爵之位的史家虽然因为牵扯到通敌的事情而被抄家了,可是史家除了自由体弱的老大以外,其余的两兄弟可都上过战场,见识过血腥的。当初史鼎甚至能冲出辽军包围,跑到赵国去向司徒晟报讯,就可以看出他的武艺还是不错的,和王子胜这种纨绔子弟不是一类人。 现在的王家甚至比不过贾家。贾珍也好,贾赦也好,虽然就是上战场上混资历去了,根本就没和敌兵交过手,好歹也在中军帐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杀死过几个半死不活的敌军。也算是沾染过血腥的人,胆子也比普通人大了一些。贾家虽然一提到上战场就吓得要死,可是家中子弟还是会骑马懂射箭的,在原著之中就连年纪幼小的贾兰都能拿着弓箭追逐家中养的鹿,可见贾家也不是完全废柴。 可王子胜当初是怎么袭的爵呢? 王家大爷根本连战场都没上过,听到死人这两个字都能吓晕,见他胆子实在太小,他爹就去求贾代化,把他的名字直接填在了上战场的士兵名录里面,就算他跟着上过战场了,实际上他本人却一直留在京城之中,连门都没出过。 贾代化想要卖王家一个人情,大笔一挥之下,王子胜就算上过战场且斩首二十了。实际上他连鸡都没杀过,连血都没见过,哪里敢动手杀人啊…… 本来就被吓破胆的王子胜还带着一个比他更加不堪的王仁,王子胜还能勉强摆出一副“不怕不怕”的姿态,他儿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这两父子完全就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只会仗着王家的势力欺负欺负薛家的孤儿寡母,可是面对着满面狰狞,冲杀过来的北蛮大军,别说冲杀上去抵抗敌人了,他们都想直接丢下武器跪地投降了…… 也不独他们两人是这般样子,整个勋贵子弟组成的阵营绝大多数都和他们差不多。真有本事的那几个人家因为牵扯进勇王廉王的叛乱,或者搀和进东平王南安王的通敌,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可不就是这些连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惹祸都没本事的家伙。 看着北蛮人越冲越近,若是普通的靖军骑兵,要么向后撤退,摆出偃月阵之类的军阵对付敌军,或者拉开距离以二石弓向敌人射击,要么就应该横向绕开敌人的攻势,避开锋芒以后攻击对手的两翼。就算没有这样的策略,至少也应该选择迎着敌人冲锋过去,让马速升到最快,以便增加攻击力,多多杀敌。 可是这些勋贵们却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别说是攻击了,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等着对面的敌人杀过来。 呆在原地岂不就成了送死?!失去了马速的骑兵还不如步兵呢,对面的敌军已经将马速加到最快,他们这么一动不动还不被一刀一个全给砍了? 这群勋贵出身的纨绔子弟虽然自己的水平惨目忍睹了一点,倒是肯花大价钱雇佣亲兵护卫。虽然有的亲兵没什么本事,完全就是来骗冤大头,得些金银混日子来的,不过亲兵之中还真有一些懂得兵法知识,晓得一些武艺的人,他们的本事不足以去考武举,又嫌弃参军钱少,所以受到金钱的诱惑来保护这些膏粱。 见到北蛮人向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这些不是混日子的亲兵们立刻组织起来,将各自的主家挡在身后,并且想着对敌的对策。留在原地肯定是死,未接到命令就向后退缩还是要死,而向两边躲闪,致使军阵出现缺口……一样要算作临阵退缩,便是不死也是要吃几十军棍,上枷锁示众的。这种时候,只有向前冲,和敌人硬碰硬才是唯一可能活下来的方法。 一想到这里,亲兵们立刻裹挟着勋贵迎着北蛮大军冲了过去,那些被迫跟着冲向敌人的勋贵子弟简直两眼翻白,就要昏过去了。天啊,躲都来不及呢,竟然还主动送上门去,你们这些奴才到底是谁的人?这是要害死老爷少爷们吗?! 王子胜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骑着的马匹就被身边的亲兵狠狠的一鞭子惊得向前狂奔而去。王子胜被吓得丢下了手中的长槊,两手紧紧地抱着马脖子不放,双眼紧闭,说什么都不肯撒手。别说什么风度气度了,这样子比逃兵都更像逃兵,让人都不忍心骂他废物。 王仁比他还要不济,他原本就不擅长骑马,亲兵的一皮鞭抽到马匹身上,他竟然直愣愣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狠狠摔到了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军马冲着敌兵的方向冲过去了,直到身边的所有骑士都向北蛮人冲了过去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旁边的靖军那里。 为了能加快逃跑的速度,铠甲武器什么的他都不敢要了,一边跑一边丢下武器、铁盔和铠甲和一切他觉得沉重的东西,到最后他只穿着一身中衣冲进了靖军的阵营,其他的东西都在他身后散落一地…… 虽然这些雇来的亲兵们有一些还算可以,可是这个可以也就在市井之中,和普通人对比还算不错,真说起来也就是一群懂得些武艺的无赖、混混,和真正训练有素的士兵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更遑论已经破釜沉舟开始玩命的北蛮大军? 刚刚冲杀过来所累积的那点勇气刚一接触到北蛮大军就被吓没了,在街市上争勇斗狠的游侠、痞子和真正以命相拼无惧生死的士兵是不一样的。他们的那点能力根本不足以应对战场上的乱战,没有一点实战经验的亲兵们不过几刀几锤就被敌人从马上横扫了下去。 亲兵们的水平不足,勋贵们就更加不成样子了。且别说挥舞兵器与北蛮敌寇对战了,他们连马匹都要骑不住了。这些人过去骑的都是驯养好的,专门供应贵人们骑乘的马匹,跑的不快,一点都不颠簸。平日骑马的地方也都是一些平坦的园子或者青石铺就的街道,可是现在呢? 他们的马匹变成了更加颠簸,跑得更快的战马,骑马的地方也变成了起伏不平的战场,从没骑着战马冲锋的家伙们差点没被掀翻下来。这种丢人的样子就连北蛮人都不屑杀他们,倒是让这群胆小怕死的勋贵们保住了性命。 也可以理解,杀死他们还需要浪费时间呢,对于左贤王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争取时间,哪有功夫和他们这群废物纠缠?冲过了这些勋贵,几乎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北蛮人的大军直接就冲着靖军军阵之中勋贵们让出来的豁口冲了过去。 两旁的靖军估计从没想到过勋贵们会败退得这么快,竟然没来得及将缺口封住,就这么让左贤王的军队硬生生地从口子上挤过去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万多人被反应过来的靖军士兵团团围住,来不及逃脱。 左贤王根本就没有回去救这些被围困的部下的意思,他麾下的其他军士也没有这个打算,留下来的五万大军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同袍处境危险一样,跟着左贤王就向前逃跑了。 义气是什么?亲情友情又是什么?对于逃命的北蛮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只有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想要不被丢下,就要一直能够逃脱,在北蛮族生存绝对不能渴求他人的拯救,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为他人付出。无论是利益,还是生命…… 青鲤湖是所有的北蛮族人每年都要到来的地方,附近的地形左贤王相当熟悉。从这个山坡上离开的道路倒是有几条,但不是要撞上山下的靖军就是要和刚刚那伙靖军碰上,而顺着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两里地他们就能顺着一条峡谷逃下山岗,进入一片平坦的大草原,到时候靖人就再也别想追上他们了。 对于前面的峡谷,左贤王倒是没怎么担心。那条峡谷的地理位置不好,两侧都是峭壁,根本上不去人,也不适合伏击。峡谷是个自上而下的坡道,在下方也不足以设兵拦截,否则地形过于麻烦,对于守方的靖军反而不利。所以左贤王带着军队就向峡谷的方向冲了过去,根本就没有怀疑谷中有伏兵。 果然,进入峡谷就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情况,果然没有拦截的靖军,空空荡荡的一个活人都没有,正适合他们逃脱。左贤王很是得意,认为他们这次一定能逃出生天了,不由得大笑不已。 阿伯那江也很高兴,虽然抛弃了老弱的族人以及仅剩的物资,不过这些东西都能再去抢新的,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命,凭借着北蛮族强大的战力,还怕没有足够的好处吗? 左贤王停下笑声,直接命令大军冲过峡谷前往草原。而他麾下的北蛮军人也一点都不担心,放声长啸着向山下冲去,微笑着看着草原离自己越来越近…… 可是在当先的骑兵刚冲到山峡中间位置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之声突然响起!于此同时土石飞散,烟雾缭绕,在烟尘之中一阵火光若隐若现地爆发出来,那赤红的颜色就好像恶魔的微笑一样,吞噬着周围的生命。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七章 冲天火霹雳惊敌胆设罗虚实克贼心 到底是什么带起了冲天火光?! 是地雷! 即使在现在的可以情况下没有办法弄出雷/管,墨家的高手们还是在江源的提示下发现了用磷粉引燃火药的方法,制造出了可以自动点火的地雷。 身为一名军人,江源当然看过许多抗战老片,也从中获取了许多知识,就和地雷战里面演的场景一样,靖朝土法制造的地雷也设置成用线去拉才会响的和只要踏上去就会响的这两种。这次江源就命人在山峡的后半段设置了不少地雷,利用翘板作为点火机关,只要有人踏上机关地雷就会响起。 黑/火/药的性能已经被靖军发挥到了极致,只是这么一枚地雷而已,带起的弹片和碎石就击毙击伤了周围的十余名北蛮骑士。那名正好踏在地雷上的倒霉鬼更是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他骑的那匹马则连嘶鸣嚎叫的机会都没有,随着爆炸声死在当场。 就这么一枚地雷而已,效果就如此靖人,直接将跟在后面的北蛮人吓得不敢动弹了。在这个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使用过火药的年代,谁也不知道刚刚峡谷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见识短浅的北蛮人只知道一声如同霹雳的巨响之后就倒下了十几个骑士,而且死者的样子非常的恐怖,身上不但有烧焦的痕迹,更是有无数伤口,鲜血淋漓,这样凄惨的死状让他们怀疑这是天谴的结果!除了神灵,还有谁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响?要知道地雷爆炸的声音震动了他们的耳膜,让第一次见到火药威力的他们头晕耳鸣,不知所措。 在这样一个全民都信奉神灵,不知道何为科技的时代,不要说是科技更落后更为愚昧的北蛮族人了,就连靖人还不是一样相信所有未解之谜都是神迹的结果?在北蛮人的信仰还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他们信仰的只有老天和创/世的神灵,但虔诚的程度可要比总是临时抱佛脚的靖人强多了,因此也就更加的恐惧。 三藩作乱的时候齐军会害怕被雷劈,被老天爷清算,几万人几万人的向靖军投降,魏军就更干脆了,就因为一颗砸歪了的流星,他们就直接压着魏王投降了。流星也好,雷电也罢,这还是正常的自然情况呢,就将靖人们吓得哭爹喊娘直接跪地叩拜,那么和自然现象完全不同的地雷呢? 地雷的效果只有更好……北蛮人此时就被这颗地雷吓得不成样子了。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越是不清楚就越是让人恐惧,在内心深处,他们觉得这么吓人的东西不可能是人类能够弄出来的,那么它是怎么出现的?是神灵吗?……不,这绝对是神灵的旨意!是神灵要对付北蛮人!神灵竟然站在了靖人的那边!难道上天容不下高傲的北蛮人了吗? 不少北蛮人被吓得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叩拜祈求,只希望天上的神灵能够放过北蛮人,不要再怪罪他们。甚至有人在心中埋怨起大汗那支来,若不是他们几十年前得罪了靖人,老天爷怎么会降罪于北蛮呢? 阿伯那江刚刚冲得太往前了,离得比较近,差点被火药击飞的碎石击中,可就算他反应迅速,直接跳马躲了过去,也一样被前面死亡的族人的鲜血浇了一头一脸。 他也同样被吓得不轻,而且地雷带来的恐惧比刚刚山下的陌刀兵还要严重,让他直打哆嗦。陌刀兵,至少他知道对方也是人,只不过装备厉害了一些,可是地雷……他根本就不知道刚刚那个会冒火光的是什么东西……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只会更加恐惧,而且恐惧还会刺激人们的想象力大爆发。迷迷糊糊之间,他就想起了当初在出使靖朝的时候,于京城那里听到过的一个传说——那个关于江源是雷神转世,司徒晟是天帝下凡的传说…… 咳咳,这个传说在大靖实在是太有市场了,即使三藩作乱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故事还是在所有的茶馆戏园流传着,而且版本更加多变,还增加了司徒晟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天,江太后做梦红日入怀的场景,而江源,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晴天霹雳,万雷齐鸣…… 这个版本的评书江源喝茶的时候听到过一次,差点没被茶水呛死…… 阿伯那江当初听传说的时候就是当个乐子而已,这年头当明君贤臣的要是没有个天神转世的传说跟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他们的大汗当初还自称天神之子呢,靖朝的皇帝直接号称天子了,你要当真就输了…… 这种事谁也不会当真,可是那些靖人却偏偏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细节之处也说得清清楚楚,让人很难相信这是编出来的。再联想到当初入京之时亲眼看到的江源开双弓射飞鸟的场景,阿伯那江虽然表面上不相信,其实内心之中已经信了几分。 当初的江源就够吓人的了,可是今天江源更是称得上恐怖。在距离数百步的地方弯弓,竟然能一箭射断左贤王旗纛的绳子,甚至连北蛮族最好的射手射出的箭都没能阻止江源的攻击。这种能力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难道说江源真的是神灵转世?靖朝的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雷神……这么说来,刚刚那个声音不就和雷霆的声响很像吗?!而且由雷霆引发火灾就更是常见了,所以那个会放出火光的玩意实际是雷霆? 雷霆居然没有出现在天上,而是出现在地面上,这绝对不是自然中能出现的,一定是神迹! 左贤王虽然不知道阿伯那江此时的心思,但是他自己也被吓得不轻,好在他不知道关于江源的传说,没有联想到太多的东西,只是觉得单纯的恐惧而已。 虽然恐惧,但是身为首领的他却十分清楚自己的责任,如果不趁现在从峡谷中逃走的话,靖军很快就会将他丢下的那些骑兵干掉,追击包围过来的。到时候前有“雷霆”堵截,后有靖军追击,他们就要全部死在山谷中了。 没办法,还是继续拼命吧! 在左贤王的命令下,北蛮族的士兵总算从地上爬起来,抽出来一百多骑,继续向前冲锋,试探前面还有没有“雷霆”的存在。结果……当然是还有!在七八枚地雷的密集爆炸声中,被派出去的那些北蛮骑兵全部倒下,一个不剩,不是被炸死就是被重伤,竟然无一幸免。 这个年代连地雷和火药都没有人见过,对于火器的认识哪怕是那些负责研究地雷的墨家学者也还停留在比较原始的阶段,更不会有人知道什么是工兵了。 靖军之中倒是有江源特意训练出来的工兵,可以用带着柄的磁石制成的圆圈形成的简易探雷器来检测地下有没有地雷,这种土法子还时灵时不灵,不太好用。可是北蛮人又哪知道这种东西?不懂得探雷的他们只能用人命来做试探,用血肉之躯生生往里面填。 左贤王不得已,只能派出越来越多的士兵去前方试探哪里有地雷,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士兵一个个死于非命。偏偏这个时候,庞亮已经带着靖军和月氏人跟上来了,正在和峡谷入口的位置与守护后路的北蛮军互相对射,浴血厮杀呢。 守比攻更讲究武器的质量,北蛮军处于守位,可是手中的角弓却再次输给了靖人的两石弓,封堵谷口的那些北蛮军人被靖军的弓箭射得节节败退,却又不敢躲入峡谷,生怕遭遇夹击。 这一处峡谷是自上而下呈下坡的样式分布的,所以一旦让靖军占领了这处谷口,那么就像刚刚他们冲上山坡时死伤惨重的情形一样,靖军又可以自上而下对北蛮人进行射击,利用他们强大的弓箭大量杀伤北蛮军人,而由于峡谷的宽度有限,北蛮人即使想要反击也会被宽度限制人数,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想倒是能想得到,可是峡谷的宽度毕竟是有限的,因此守卫在谷口的北蛮人也并不多,绝大多数的北蛮士兵已经跟着左贤王进入了峡谷,彻底被地雷和靖军夹在了中央。 在谷口的守卫的北蛮骑士此时将要面对的是远超自己数量的靖军,他们被困在谷口,摆不开阵型,而靖军却又足够的地方随便摆阵,将人数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发动了一*猛烈的攻击。就算这些北蛮士兵还在强撑,失去谷口也已经变成了必然的事实。 这时候由不得左贤王再做犹豫了,再这么耽搁一会儿,靖军就真的要从峡谷上冲过来了。想要回身应战绝不可能,那么就只能向下去过冲了,虽然知道这个命令会导致麾下的北蛮大军死伤无数,可是这个时候左贤王也只能忍痛下达命令了,否则他失去的就不只是属下,而是自己的性命了。 “冲!向着谷外的草原冲击!” 被逼无奈的北蛮人只能选择以血肉之躯去迎接峡谷中的无数地雷,硬生生地用生命填出了一条铺满鲜血的生路。 峡谷的宽度和长度毕竟有限,而且两个地雷也不能埋得过近,要不然容易一个响了顺便带响了一片,达不到最好的杀敌效果,所以这片峡谷之中也不过埋藏了几百枚地雷而已。 不止如此,地雷的运输和贮藏都是需要极为小心地对待的,一个弄不好就要出现事故,因此江源此次出关也没敢多带,不过就带了这几百枚地雷而已,再多带不但要担心拖延行进速度,还要担心在随军运输的时候发生爆炸。如果靖军能够随便带地雷,恐怕这个时候北蛮大军就不是死伤惨重,而是全都被留下…… 在丢下无数尸体的情况下,左贤王终于带领着残兵败将逃出了这条死亡之谷,而庞亮也带着靖军跟在后面衔尾追击,仗着山峡的地面已经被北蛮骑兵全部踏过一遍,所有的地雷都被他们踩响,连探雷都不用,直接就追了过去。 这场追逐战持续了几个时辰之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左贤王才借助着对地形的熟悉,将紧随其后的靖军甩脱。 老天爷终于不再整他了,左贤王难得幸运了一回,这一夜天色很暗,没有月亮和星星。庞亮的军队也没有携带足够的火把,想要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追击,就算带着熟悉地形的月氏人也不大可能。庞亮没有办法,这才鸣金收兵,将军队带回去与江源带领的大军汇合。 因为带领的军队有限,又不能提前暴露,打草惊蛇,所以江源只能选择歼灭更有威胁力的北蛮军队,而无奈地放过了北蛮国这些部族的营地。因此,右贤王带走的九万联军逃出生天以后,得以带着早就收拾好全部物品,随时准备逃走的北蛮族和异族的族人逃向了附近的深山,躲藏得不见踪影。 可是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唯独留下了左贤王麾下的族人和奴隶,还抢走了他们仅剩的物资,这让江源对右贤王那点晦暗的小心思冷笑不已。 相对比左贤王这个高傲自大的家伙来说,右贤王要聪明很多,他虽然聚集了不少势力,可是一直没有将北蛮大汗怎么样,甚至在大汗被阿伯那江杀死之后没有立刻自立为汗,而是让部下继续称呼他为大王。相对比左贤王已经让部下叫他大汗,这位明白“缓称王”的右贤王无疑隐忍多了。 而且在这场大战当中,右贤王显然更明白兵法之中的道理,比起全凭直觉,不听劝谏的左贤王要高明不少。可是就凭他丢弃左贤王族人的这一手,依然暴露出了右贤王内心深处的浅薄和无知。 一个一心想要成为国家大汗的人,竟然连和自己有矛盾的本族平民都容不下,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又怎么可能容纳得下异族的人?他自以为聪明,可是心胸却比原来的大汗还要狭隘,那位大汗至少还知道对北蛮本族的人好呢,他竟然连同族之间的颜面都不顾了,只顾着自己的心情。 哼,他也不想想,就凭着他手中剩下的那三万多的人马,拿什么同还剩下五六万大军的异族抗争?难道就为了坑害左贤王一把,让他失去更多的势力,他竟然连北蛮族对于国家的控制都要拱手让人了吗? 左贤王丢下其他的盟友,自己的族人,只带着军队逃亡。右贤王倒是带走了族人,可是却将左贤王麾下的族人弃如敝履。这等做法能被称之为弃车保帅吗?只能称之为鼠目寸光! 江源摇了摇头,这等小人就算有再多的军队也不足以与大靖为敌,左右贤王不过一丘之貉,半斤八两,别说与司徒晟对比了,就连勇王和廉王都比不上,早晚一败涂地! 这场大战下来,靖军歼敌超过十万,令北蛮国剩下的兵马不足十五万之数。而且北蛮国除了军人以外的普通族人也在战中损失不少,余下的个个部族之间更是矛盾重重,再难团结。 原本拥有四五十万带甲之士,两百多万臣民,无数奴隶、牲畜,占据广阔土地的北蛮国从此变得虚弱无比,可以任由过去的败将大靖朝来宰割,早晚被大靖一口吞下,连骨头都不剩! 这等辉煌的战绩,比起他的“老祖宗”江辰江熙文都不差分毫,令江源在三藩之乱后再次扬名宇内,天下咸知。甚至将他的“雷神”之名传遍了整个北蛮国,以奇特的“仙法”令人畏惧不已…… 这场大战之中,江源的用兵之道可谓虚实结合,变化多端。围困北蛮联军的时候,轻骑、重骑的设置看似围三阙一,将北蛮军队向山坡的方向驱赶,实际上却是似实而虚,摆的是空城计。 江源人手不足,知道山坡上只有两三万兵马把守而已,不足以抵挡北蛮大军,当然不是想将所有的联军人马都驱赶上山的,否则就凭庞亮手底下那点人,根本就招架不来。 他是故意用这种围三阙一的明显形态逼得北蛮联军无从选择! 越是表现出这种明显的缺口和“生路”,越是让北蛮联军的统帅游移不定,越是有些小聪明的指挥官,就越是不敢向山坡上冲,担心那里有大量兵马埋伏,是个陷阱。 果然,就像他想的一样,聪明人的疑心病都重,而且往往有选择困难症,所以大多数联军还是选择留在山坡下面对靖军的堵截,只有左贤王一个人带领部下强攻上山。虽然山下的北蛮联军没有被全部留下,不过这也是江源早就想到的结果了,并不算失策。 月氏人和大靖朝貌合神离,两边都有着想要得到的利益,可是这利益并不完全统一。月氏人确实想要打击北蛮,他们想要获得草场和国土,可又不想大靖一下子消灭掉北蛮,怕自己失去利用价值,成为大靖的下一个目标。 月氏人想的太多,害怕靖国完全占领了北蛮国之后,将草场全部霸占,不给他们留下生存的空间。因此他们故意装作不敌,放走了包围圈里面的一部分北蛮军。这都在江源的预料内,并不被他放在心上。他和司徒晟本来就没打算给月氏人太多好处,他们放走了北蛮军正好给了大靖借口,可以敲打一下月氏人,这不是很好吗? 北蛮军如果真的全被围在包围之中就会拼死向抗,到时候也一样能够冲破包围逃出去的,而大靖的兵马就要损失惨重,还不如让他们被月氏人放出去一些,将留下的家伙全数消灭,这样既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又不会损失人马。 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出北蛮联军对于靖军有着深深的恐怖,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们击败了靖军,突围出去,那么这种恐惧就会随着局部的战胜而减少,但如果他们是被月氏人放走的呢? 那么他们在下一次遇到靖军的时候就会延续被围困时候的恐惧感,使得他们发挥失常,甚至主动投降,这也为下一次战争提前铺路了…… 而不懂兵法,顺着缺口冲上山坡的左贤王则又一次遇到了虚实的选择。这一回江源又弄出一个似虚而实的情况,那些勋贵就是他设置的专门迷惑北蛮人的诱饵。 山上的士兵实在太少了,想要对抗人数更多的北蛮大军,可能要牺牲过多,而这是江源不想看到的情况。随他出征的都是京畿大营中的军士,每一个都是他的宝贝,怎么能死在不值得的地方呢? 所以他以虚弱不堪,一击即溃的勋贵为饵料,诱惑左贤王向着勋贵的方向突围!而向着勋贵的方向突围之后,如果想迅速离开山坡就必然要穿过那条峡谷。江源命令工兵在峡谷下半段满布上地雷,诱使左贤王带兵去踩地雷,令其死伤惨重,达到大量杀敌的效果。 这一局棋他下得非常的巧妙,比起十年前在东武城的那场大战,这一次他的安排更加让人难以预料,防不胜防,只能顺着他的思路去走,上了当也不明所以,掉入陷阱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开始的围三阙一,如果是懂得兵法又自作聪明的人,就会游移不定,难以决断,在犹豫不决中选择不冲上山坡,留下死斗。而不冲上山坡的人就会被三面包围的靖军围困在中间,迎接他们的就是拼命逃窜留下心理阴影,就是被彻底绞杀或者俘虏。最终只能是死伤惨重…… 而不懂得兵法,或者慌不择路的人,就会选择冲上山坡,与山上的庞亮死战。且不提在向上冲的过程中要牺牲多少兵马,就算他们真的冲上了山坡,这种不懂得虚实结合的家伙面对山上的靖军军阵,就一定会被江源安排好的诱饵骗到。 依照这些全凭直觉,不按兵法行事之人的思维模式,绝不可能去选择从其他的方向突围,只会选择看似虚弱,实际上只会更虚弱的勋贵方向冲出,那么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向的军队就必然会进入江源早就埋下地雷的峡谷之中,因此而导致大量死亡。这种连环套,总是让人无法挣脱,江源早就将对手的全部想法看透了,让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掉下陷阱。 无论北蛮大军怎么选择,最终都会落入江源的大网内,因为他算计的不是兵力,而是对方指挥之人的心理状况,只要被他算准,就休想逃出江源布置好的天罗地网。 当然,如果对手是个异常冷静且异常聪明的人,那么或许能从江源布局之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想到对应破解之道。 可是就连这一条江源都算计到了。他先是从上坡之上率领重骑兵加以偷袭,利用重骑兵的冲阵能力将北蛮联军杀得魂飞魄散。接着又用出陌刀兵这个大杀招,将他们余下的那点魂魄都吓没了。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有人能够冷静的下来,认真分析情况,找出突围的方法,那么江源只能佩服这人的没心没肺了…… 而且想要找出破解之道也是需要时间的,而江源相当阴险地没有给北蛮联军留下任何想对策的时间,除非带军之人运气逆天,金手指加持,否则就只能引颈受戮了。 好在北蛮联军之中没有人能看穿江源的计策,这让大靖的士兵迎来了北伐之后的第一场大胜,大靖数十年来都没有的胜利! 兵者,诡道也,于虚虚实实之中置人于死地。谋略绝对不是小聪明,小花招,而是千百年后依然会被后人加以应用的大智慧。而江源就是利用着这样的智慧坑死了对手北蛮国,怪也只能怪北蛮国没有比他厉害的智者。 ☆、第九十八章 勋贵营贾王皆受难军报传皇帝思异族 其他的靖军大营都在欢欣鼓舞,高声歌唱,甚至有人来了段刚学的胡旋舞,所有的靖军军士都在计算自己在大战之中斩首几级,获得了多少军功,能不能换来更好的生活,给妻儿老小带来庇护。 可是到了勋贵这边的营地,却只有一片片的鬼哭狼嚎之声,每一个人都垂头丧气,哭丧着一张脸,全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甚至只求一死的鬼样子。 王家的营帐之中,王仁满脸都是衰样,脸色铁青,两眼发直,晦暗得简直就差在额头上写上“倒霉”两个大字了。原因很简单,他的腿竟然在大战之中摔断了…… 倒霉就倒霉在所有人都立功受赏的青鲤湖大战! 王仁和父亲王子胜也混在人群之中参加了青鲤湖畔山坡上的那场与北蛮左贤王的大战。结果两个畏畏缩缩的家伙骑的马都被带来的亲兵狠狠抽了一鞭子。 之后,他爹因为这一鞭子被发疯的马匹带着,直愣愣地冲向了北蛮敌军,好在王子胜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让北蛮族人都不屑于杀他,怕脏了手,只不过随便朝他砍了一刀,把他扫下了马匹就算了。 但是也在战场上的王仁就比较惨了,谁让他那么倒霉,骑马没有骑稳,马一疯跑,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就这一下其实并没有把腿完全摔折,他又连滚带爬逃到了靖军的军阵,按理来说已经保住性命了。 可是在后面追击北蛮人的时候,靖军又不可能将他随便丢在战场上,只好又找了匹马让他骑着,跟着靖军一路追击。这么一颠簸了一下,再加上他上马下马的时候用力不对,搓到了腿骨,小腿就这么从骨裂变骨折了。 依照王仁欺软怕硬的脾气,倒是想去找那个给了他的马一鞭子的亲兵算账,可是那人比他还倒霉,竟然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而他们父子的眼光又差,请来的那些亲兵都是一些没什么本事,在街市上混日子的闲汉,这一战下来竟然一个都没有剩下,不是临阵脱逃直接丢下他们父子俩跑了,就是在战场上被敌军给宰了,所以他除了自认晦气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做个牌位,去砍了烧火吗? 出塞一场,王仁连北蛮人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就因为坠马而摔断了腿……而他爹倒是有机会近距离见识见识北蛮人的相貌了,可是王子胜实在是废柴,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全程都抱着马脖子在那里颤抖哆嗦,也没能看清敌人长的什么样子。 萎缩到他们父子俩这种情况的就算在勋贵之中也少见,因此就算在战场上负了伤,整个军营也没人看得起他们。 这几天,整个营寨都没人肯对他们两个有个好脸色的。他们王家明明是袭爵的人家,地位高崇,他们父子又受了伤,带来的亲兵又都死了,按理来说江源应该派人来照顾一下,结果这位江大人连理都不理他们一下,军营之中也没人肯服侍他们,甚至连每天洗漱用的热水都得王仁自己拄着拐杖去打,自己砍柴火去烧,把他气得脸都青了。 王仁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可是王子胜看得比儿子更开。他到底活的日子比较长,就算废柴了一些,有的事情却是看得明白。王家就是欺软怕硬嘛,谁让你王仁硬气不起来呢,既然不如对方硬,就只能懦弱地屈服着,忍受着,要不然还怎么样呢? 你厉害?你是即将袭爵之人?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北蛮国的地界,是靖军京畿大营的地盘。在这里,谁认识你王仁是什么东西啊?真要是出言不逊惹火了这群丘八,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你乱刀宰了,回去就给你报个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死于战场之上,谁又会深究一句你是怎么死的?你当大理寺和刑部是王家开的吗? 这已经不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了,朝廷上下谁都不会再护着他们这些开国勋贵的,就算有不知轻重的糊涂蛋,在见识过江南大案之后也知道屈服了。如果勋贵们自己再没有点儿眼色,那就真的活不了了…… 王子胜自以为自己能屈能伸,是条好汉……其实说白了,他就是在害怕江源江清远这个人。 对于江源的过往,王仁不太清楚,他王子胜却是从弟弟口中知道不少。江源身世坎坷,一路艰难,当初文举被林海拦住,没办法猜想在金陵应试武举的,却又被急于讨好贾家的王子腾硬生生断送了。 想也知道,依照今日所见的江源的水平,当初如果他真的能参加武举,绝对是当年的武状元。可是这样的进身之路却被王家给拦了下来,可以算成生死大仇了! 金陵四大家族之中,除了一个薛家以外,其余三家都曾经参与过对江源的打压。虽然论起根由来,他们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为了卖贾家卖贾代善一个面子而已,可是谁让他们就弄了这么一下,就惹到了惹不起的人呢? 当初谁也不曾想到江源这人竟然是如此厉害,短短几年之间就爬到了兵部尚书之位,更是后来居上,成为了当朝冠英侯。如今的皇帝陛下司徒晟是江源的表哥兼大舅子,江源本人更是太子以及二皇子的老师,这样的局面下,皇家就是江源的后台,谁又能动摇得了江源的地位?又有谁敢说他一个不字? 江源这个杀神,毫不手软地将史家给掀翻在地,跟着又找借口斩了王子腾,他那个出息的二弟都拿江源没有办法,硬生生被他夺走了兵权,赶去巡边了,甚至砍了脑袋,他这个老纨绔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做到忍气吞声,希望不要撞到江源手里了。 王子胜认为自己已经服软了,可是在旁边不远处的贾家营帐里,却有人满腹怨恨,心生恨意。 这场大战,王家父子一个摔断了腿,一个背上挨了一刀,虽说受了伤,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可是贾家这边就没那么好运了。 贾赦骑马冲向了北蛮军阵,却刚一照面就被北蛮军士当胸一脚给踹下了马。这倒是没有什么,可是他摔的地方就不太好了,后面跟过来的一匹马来不及躲闪,直接就把他的大腿骨给踩断了。 踩断不比折断,这种伤势放在现代叫做粉碎性骨折,如果在二十一世纪,按照他受伤的情况,还是有办法进行治疗的。可是这是什么时候? 现在可是古代啊,靖朝的医学水平顶多和唐代的差不多,这种时候就连外科手术还属于密不外传的师门绝技呢,全天下都没几个会开刀。这种粉碎性骨折谁知道要怎么治啊?就算是普通的骨折也不是随便抓一个大夫就能会的啊……靖朝骨科的技术要是都这么好,太上皇也不用瘫痪在床了。 军医们还是比较负责的,毕竟伤病的是一位三等将军,能治还是治治的好,因此几位军医还来了个会诊,但是众人得出的治疗结果就是贾赦下半辈子要变残疾了…… 运气好,贾赦拄个拐就成,运气不好,咳咳,搞不好要截肢。就截肢这一句话,贾赦立刻就吓得昏了过去,就连坐在旁边的贾琏也觉得喉头翻涌,直翻白眼,差点也跟着厥过去。 截肢……而且大夫还不保证截完肢一定能活,就算能活,几年后还有可能死,这不要命吗?谁听到谁都得昏过去…… 贾琏相比他爹就算幸运的了,面对北蛮人的时候敌人飞起一刀,他挥手去阻拦,结果右手被弯刀削掉了一截小指。虽然这伤势让他立刻痛得昏了过去,好歹没有受重伤,比起他爹的情况还是稍微好一些的。 对比总是能产生美的,贾琏本以为自己很倒霉,很痛苦,对比完他爹,他立刻就心理平衡了。在勋贵大军之中丢命的不少,上重不治的也有许多,这么一对比,贾琏心里彻底平稳,也不抱怨了。 他们两父子运气还不算最差的,受伤是受伤,但是没伤到要命的地方,完全是因为这两个纨绔雇佣的亲兵水平还算不错,保住了他们两个的性命。贾赦骑马交战完全就是废柴,好歹曾经跟过贾代善上战场,基本的识人水平还是有的,至少没像王家那对父子一样请到水货。可是东府那边就没有西府的人那么幸运了。 因为贾蓉中箭了…… 这种情况其实在勋贵之中有些奇怪,怎么受伤不好,为什么偏偏会中箭呢? 要知道凭借北蛮人的一石角弓,是很难在远距离的情况下使身穿鱼鳞重甲的勋贵们受伤的。可到了近距离的时候,弓箭就没有手中的弯刀和其他的武器好用了。按理来说,一名勋贵子弟被刀斧砍伤也好,或者被大锤打伤也好,都是很正常的情况,又怎么会中箭受伤这么反常呢? 原因就在于贾蓉这个家伙竟然没有穿他的鱼鳞重甲…… 像贾家那种将军级别的人家放在家里面的祖传铠甲绝对都是精品,祖上既然能立下封爵的战功,穿的甲胄基本都是重甲,重量上至少也要在六七十斤左右。这样才能冲锋在前,立下赫赫战功。 贾赦和贾琏父子强撑着穿上了那身大半石的重甲,哪怕手中的兵器都丢掉不管了也没敢脱下甲胄,这才在乱军之中保住了性命。 可是贾蓉这个没有见识的家伙根本就不知道战场上的危险程度,他以为自家是袭爵的人家,承袭着三等将军的爵位,自己的妻子更是有着皇家血脉的人物,虽然是个私生女,那也是流着皇室血统的,谁还敢将他这个大人物置于危险之地啊? 可惜他没料到,江源就敢! 因为预料的完全错误,贾蓉当天根本就没穿祖传的鱼鳞重甲,就穿着一个半身皮甲显示自己勋贵的身份。半身皮甲虽然带个甲字,可是样子就跟个背心似的,防御性又很差,根本就不足以抵挡北蛮族的弓箭。 北蛮大军向着勋贵的方向冲了过来,贾蓉立刻就觉得不好了,他刚想转身逃跑,也不管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了,结果麾下的亲兵反应比他快,直接就夹着他向北蛮大军方向冲锋了。贾蓉的运气特别不好,在冲锋途中就中了一箭,直接疼痛难忍昏过去了,直到今天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醒来以后,他面对的就是表情各种古怪的父亲,和脸上写满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的一名军医。之后,一个吓死人的晴天霹雳差点没把他再弄得晕回去。总结起来,这个要命的消息就一句话——都已经不行了,割了吧…… 割了……割了……割了……这两个字在贾蓉的脑中循环播放,用不同的腔调重复着,将他劈的外焦里嫩,头晕目眩。怎么会这样?! 一个男人,一个还没有儿子的男人最怕的是什么?就是“不行”这两个字,结果他现在受到的打击比不行还要大。不行至少还有,他则……咳咳,要彻底变成站中间的了…… 这也怪他自己不好,别人穿的都是全身甲,而全身甲都是有专门护住腰跨等位置的甲裙的,这些叶片就可以保护某些重要部位,可是像背心一样轻便的半身甲,为了节省重量和美观的关系,根本就没有甲裙的配置。 所以北蛮骑兵的这一箭当不当正不正,居然射中了那里……咳咳,算起来,这比掷一下骰子就丢出豹子来的几率都小,谁敢上谁倒霉……谁能想到就那么准呢?就一箭而已…… 贾珍安慰了儿子几句,将军医送出了军帐。返身回来之后,他虽然满脸苍白,不过表情却很是奇怪,他抽搐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贾蓉只觉得父亲似乎变得温和了一些,对他嘘寒问暖,眉目之中还有几分歉疚,他只以为他爹是因为没有阻止他穿半身皮甲而愧疚,也没当一回事。至于贾珍隐藏在脸上的一丝笑意,他也觉得是父亲怕阴沉着脸让他心情不好,这才试图笑一笑让他开心而已。 脑补要不得啊,想的多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贾珍从战场上下来倒是毫发无损,成为勋贵之中少数又少数的能够全身而退之人。可是究其原因,简直丢死人了。 他为什么没事?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敢向前冲。亲兵把贾蓉裹挟着冲上去了,他则躲在了一边,没被这群亲兵给带走。当然,他也没敢逃走,就怕定个临阵脱逃被江源给砍了。想来想去,直接就驱马扎进了旁边的靖军军阵之中,和王仁一样,借着军阵的保护逃得性命。 贾珍这种表现,虽然不算作临阵脱逃,定他个畏敌不前也是可以的。他虽然在战场上没有受伤,不过接下来就在军营之中被扒了裤子,当众打了四十军棍。因为是执行军法,没人管他是什么身份,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四十军棍打完,他几乎为此丢了半条性命,还不如冲上去拼杀呢…… 勋贵之中都是这样的角色,能立功就奇了怪了。别说是立功了,他们这些人连斩首都没有。几百个人呼啦啦冲上去,愣是能让敌军全须全尾地又杀出来了,不但连北蛮人的毛都没伤到一根,反而将他们自己砍得要死不活。整个勋贵战阵于一次冲锋之中全军覆没,这也是一种本事…… 江源根本就懒得理他们,这些膏粱子弟的任务就是真实地表演出自己的无能和废柴,引诱北蛮大军冲进峡谷而已。之后这些人就没有价值了,谁管他们的死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死了还省得他费心,他正在军帐中统计这一次出征的缴获和战绩呢,这群家伙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青鲤湖大战的战绩绝对辉煌,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就可以统计出来,整场大战在最初的时候北蛮一方应该拥有二十五万人马,可是在战后,所有的部族加在一块也只是逃脱了十二万人马左右。 在山上山下,被靖军俘虏了三万多的北蛮联军军人,而在北蛮族左贤王所在的部落中,除了军队逃脱了三万人左右,其余的族人、奴隶甚至是仅有的物资全部被靖军缴获了。 虽然大帐和牛羊都被薛进一把火烧没了,可是真金白银却没什么事的。真金不怕火炼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张大海带人抄了左贤王的营地,愣是抄出不少好东西,让见识过藩王宝库的他都直咽唾沫。 这位左贤王曾经趁乱派人抢夺过前任北蛮大汗的宝库,从中获得金银无数,珍宝更是难以计算。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不占地方,可是过于沉重,又因为被火烧过的原因,被化成了一堆一堆的块状物,还没有分割开,难以搬运。 金银不比牛羊马匹之类的,不容易被带走,更不易装车,就算想要没人携带一点,这些沉重的块状物也难以分割。所以右贤王带领的北蛮联军急于逃命,没能带走这些财宝,最终都便宜了大靖。 江源大致计算了一下,这些金银财宝的价值足足相当于大靖一整年的税收,足足价值五千万贯。光是数字听起来就吓死个人,更别提装车运输的难度了。但是江源一看这些珍宝心中就开心不已,不用算上别的,就是如此多的缴获就够全军获得大大的军功了。 穷寇莫追,关键是追也追不上。北蛮国的地盘实在太大了,人烟稀少,山脉和隐蔽的地点也多,月氏人藏在北蛮国这么多年都没能被全盛时的北蛮大军发现并剿灭,更别说现在江源手中的这点人手了,根本就不足以将北蛮人找出来。 所以江源也就没打算去找这些躲起来的北蛮人,他直接领军回雁门关了,就是这么任性。 反正北蛮国的牲畜和物资是不够他们过冬的,早晚这些家伙都得露头。北蛮国被四面合围,这些人根本就没办法在不惊动靖军的情况下突围出去,到时候一样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又何必浪费人力去找他们呢?留着月氏人盯着他们就够了…… 有那个心力,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这些缴获呢。 出关的时候,为了赶上战机,大军当然是怎么快怎么来,一路赶路赶得连吃饭喝水都在马背上。等到回军的时候,就不用那么着急了,仗都打完了,该放松就放松一些。靖军军士们一路纵马欢歌,欣赏着草原的美景,看日出,看日落,甚至尝了尝北蛮国秘制的烤全羊,舒服自在的让人羡慕不已。 江源本意是利用这种假象来骗出那些缺少物资的北蛮人的,想让他们麻痹大意,来个偷袭之类的,好趁机增加斩首的数量。谁知道北蛮人被青鲤湖一场大战给彻底打怕了,靖军走了半个月都没能遇到一个活人,更别提军队了,这让江源又好气又好笑。 就像豺狼一样,如果毫发无伤,面对狮子和老虎它都敢龇牙咧嘴,可是一旦见识到这些王者的厉害,它们就会夹着尾巴逃了,还要什么面子?这些北蛮人骄傲的时候高高在上,可是一旦被打入尘埃就彻底失去了百折不挠的勇气,就算躯体上如何强壮也好,在心灵上也只能是个弱者。 依靠着月氏人的金雕,不过几日而已,在雁门关的司徒晟就收到了江源的军报,上面的战果惊得营帐之中所有将领都难以相信。 剿灭北蛮大军十三万?!不是一千三,不是一万三而是十三万?!这个数字比起从建立大靖到现在的所有斩获都要多,这位江源江侯爷还是个人类吗?! 想是这么想,可是一联想到当初江源曾经以一万人马全歼齐军十数万之众,现在以十五万人马剿灭十三万北蛮人也就不怎么奇怪了。只有一些有见识的老将在那里牙疼,齐王的那些烂兵是能和北蛮人对比的吗?你们对比的对象就找错了好不好…… 北蛮军可都是见过血的精锐部队,长时间劫掠四方,是战无不胜的骑兵。齐王的那些军队一大半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连什么叫作鸣金收兵都得先教才行,这是能够放在一块比较的吗?你丫以为军队人数多了就不用管质量了吗? 所有将军都在为此战的斩获兴奋不已的时候,司徒晟却看着军报之中的一句话陷入了沉思——月氏人吗? 月氏人竟然在青鲤湖大战的时候故意放走了北蛮联军! 确实,无论是司徒晟也好,江源也好,都没想过能在青鲤湖将所有的北蛮大军留下。可是主动放他们走是一回事,被自己的友军故意放走了就是另一回事了。江源算准了,那是他个人的想法,可是月氏人真的这么做出来就实在有些恶心人了。 月氏人这是在做什么?养敌自重?保留实力?那么他们今天能够养敌自重,后面会不会故意资敌,甚至暗中帮助北蛮人,给北蛮人通风报讯呢?越想就越有可能啊。 司徒晟长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些年大靖没少给月氏人物资和钱粮,甚至将靖军淘汰的一些装备也无偿交给了他们使用,谁知道他们刚缓过劲来就想着脱离大靖,甚至从大靖嘴里面夺食了。果然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知道走路呢,就想着脱离大靖自己跑了,恩义永远记不住,只能记住利益,稍微一诱惑就会跟着走了,这种人永远不值得相信。 江源的话说的确实有道理,国家与国家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他们是时候好好想想月氏人的事情了…… ☆、第九十九章 思妙法俘虏已安置遍地白北蛮受煎熬 大军走入雁门关,迎接京畿大营的是北疆战线的一片喝彩声,是百姓们的箪食壶浆,热烈欢迎。大军之中的每一个军士都高昂着头,挺起了胸膛,如同英雄一般接受着众人的赞扬。这是这些浴血奋战的战士们应得的,保家卫国的他们就是应该获得称赞! 在整个队伍的末尾处,跟着入关的那些勋贵们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别说接受欢呼了,不给他们算个作战不力的罪名就算不错了。他们刚一进城就忙着去找医术更高明的大夫为他们治疗伤势,贾赦更是一叠声地叫贾琏给他找位治疗骨伤的名医,他一点也不想拄拐,更不想丢了一条腿,甚至丢掉性命! 贾赦现在怕极了,他可是听说过截肢的可怕之处的,向他这样的伤势,可不是失去一节小腿就能完事的,恐怕要丢掉整条腿。 他曾听那些军医们说过,如果截肢的话,也不是绝对能保证安然无恙的,且不提在截肢的过程中有多少危险,会不会大出血而死,就是截肢之后死亡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他可一点都不想死!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贾琏这时候也不怕花钱了,明明最心疼钱的他简直花钱如流水,他得用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家老爹的命才行。倒不是他真的孝顺到怎样的程度,也不是他又多关心他爹的死活,事实上贾琏和贾赦的关系也就一般,感情上也就那样。可关键是贾赦头上还顶着个三等将军的爵位呢! 要知道,在大靖想要袭爵就需要有斩首功劳来傍身,贾琏虽然跟着江源的大军出关了一回,和敌人打了个照面,可是一个斩首都没有,完全就是个陪衬。 这可不是贾赦当年“参军”时候的事了,有贾代善帮他作假,胡乱抓几个俘虏砍了就完事了。整个战场上不是难以交流的月氏人,就是江源麾下的京畿大营军士,绝对不可能有人为他撒谎,替他编出来个战功的。 没有斩首就是没有斩首,没有军功就是没有军功,万一他老爹贾赦有个三长两短,两腿一蹬,按照大靖律例,他根本就没有爵位可以承袭,直接就要变成平民百姓了! 从小就是膏粱子弟的贾琏怎么能够忍受自己变成一介平民呢?草民草民,平民如草芥,谁都能欺凌,谁都能不放在眼里。普通的平民还不如高门大户里的奴才过得惬意,宰相门前七品官,可是草民又有什么依仗? 他可见识过贾家宗族其他的那些平民子弟,哭着喊着哀求着东府西府给点钱粮,对着府中的管事奴才还卑躬屈膝的,日子过得低贱无比。他也见过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叔贾政,贾政还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呢,按理说应该不错吧,可是整个京城谁又把他放在眼里?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平民,岂不是连他那个二叔都比不上?他又不喜欢读书,身上没有功名护着,只有个同知的虚衔而已,可那又管什么用?虚衔按照大靖律例只能刻在墓碑上或者灵位上,平时根本就不管用,连官服都不许穿,这和平民又有什么区别? 这种对未来的恐惧驱使着他赶紧找大夫去医治贾赦,如今他什么都不敢求了,只求他老爹能够福如王母三千岁,寿比彭祖八百春,活的越久越好……这一着急,他连自己丢了一节小拇指的事都忘了,就好像十指连心的疼痛不存在一样。 边关没人将勋贵当一回事,就连司徒晟也没在乎过这些勋贵的死活。在他看来,这些勋贵们身上的罪名说是罄竹难书或许有些夸张了,个个砍头大概有冤枉的,但是按个都判抄家流放绝对便宜了他们。 不收拾他们不过是皇帝陛下懒得动手,不想在太上皇还活着的时候弄出太大动静。但在这种情况下压榨一下他们的剩余价值就算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个不字来,身为勋贵就是该上战场的,不上就别袭爵,谁会在乎他们到底怎么样…… 忘掉那些不省心的勋贵,安置俘虏以及运送缴获的物资才是当务之急。司徒晟和江源已经将全副的心力都放在这些事务上了,想着如何能将俘虏的人员和缴获的金银处置妥当,这些人和物放在边关实在不是回事,容易惹出大乱子来。 怎么处理金银财宝倒是容易,那些北蛮人不识货,或者说只认识硬通货,积攒的宝物之中除了一小部分是宝石,其他的都是金银器物,只要派人进行称量,并且记录在案,然后再派一些军士押运回京城,重新铸成官银金饼之类的,放入国库就可以了。 有林钧在京中,根本就没人敢对国库伸爪子,主动归还库银还怕被收拾呢,敢打库银的主意,非得被这位“酷吏”弄死不行! 这件事只需派一个司徒晟信任的心细官员去称量记录,又有着可信的大将领军护送,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就是真闹出乱子,大不了再清洗一遍吏治而已,他可不怕杀人。 别的都好办,可是这些抓来的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有具体的安置方法才行,不能留在这里干吃粮食,也不能都聚集在边关招惹是非。 这个应用的方法江源倒是已经想到了,他沉吟一下,说道:“陛下,臣倒是有一个主意,却不知当说不当说,也不知陛下愿不愿意下狠心了。” “是何主意?快快说来。”司徒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当说不当说你都已经说出来了,难道还封住你的嘴吗?你江源江清远出的主意就没有一个不需要大魄力大狠心的,哪一次也没见你咽回去,闭上嘴,想说就说吧,反正以一夕之恶名换来大靖国富民强,怎么算都是值得的。本国的贪官他都杀得,还在乎狠心对待异国的俘虏吗? “陛下可还记得源是如何成为状元郎的吗?”江源话题一转,颇为答非所问,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炫耀出身的意思。也是,向着皇帝炫耀状元的出身有意思吗?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引着司徒晟回忆而已。 “状元郎?”司徒晟皱了皱眉,仔细回忆起来。江源救过司徒晟的性命,了解到他的姓名出身之后,司徒晟一直都没有放过和他有关的任何讯息。当初江源成为会元和状元的文章册页司徒晟都收集来看过,认为文章写得字字珠玑,如此才会那么想要与他相识相交,招致麾下的。 当初的那几份答卷现在还放在司徒晟宫中的书房之中,供他偶尔翻阅,留作纪念呢,又怎么会忘记呢? “那篇关于如何从洛水引渠道灌溉农田的策论?”司徒晟疑惑地问道。 “正是如此。”江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初那一条龙首渠引得洛水穿过七里商颜山,使得附近两千余倾田地获得灌溉,让旧日之下田变成今日之上田,可以种植稻米等作物,亩产增加为原先的数倍。这修渠本是一件好事,利民利国,应该是国事中的重中之重,可是为什么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议修建过如此规模的渠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改良盐碱地的亩产,在这个时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引水灌溉,用大量的水冲刷走田地中的盐碱成分,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亩产低下的下田变成丰厚的上田。这种科学已经认证的方法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广为应用,江源上辈子干农活的时候也了解过。 可是古代不比现代,在现代只要利用水泵,就可以从井中抽水灌溉农田,可是古代哪有水泵这种设施啊?光靠老百姓自己一桶一桶的浇灌,只能是杯水车薪,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可是也基本没什么作用,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修筑水利工程,引江水河水去冲刷土地,并且将淤泥作为肥料使土地亩产增加。 可是在古代,水利工程是说修就能修的吗? 司徒晟回答:“龙首渠修建耗时七年,征调了一万壮丁服徭役,这才得以修成。期间耗费的钱粮无数,更是使得数千民众死于修渠的劳役。因此虽然龙首渠能够灌溉数千顷良田,造福一方百姓,依然让朝廷难以下定决心再去修筑其他的渠道。” 太上皇主政的时候做事一惊一乍,他觉得应该重视马政,结果得到了养马的方法却不能持之以恒。他觉得应该修筑渠道,于是按照江源的规划修筑了龙首渠,又嫌弃修建速度太慢,花钱伤人太多。司徒晟可不敢重蹈覆辙,做这种大事还是仔细认真一些的好,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 钱财还是次要的,关键就在于人员的死伤上。即使是现代又怎么样?修建水利工程和隧道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发生一些坍塌,死掉几个人再正常不过,每年都有这样的新闻存在,更何况在靖朝这个全部手工作业,连挖掘机和爆/破技术都没有的时候? 龙首渠的规模已经不算太大了,只不过调动了一万壮丁而已,修建的时间也不过七年,相对比一些举世闻名的水利工程以及年年都要动工的黄河长江的堤坝要小上许多。可是即使如此,又加上了江源详细阐述的井渠法,也只能将死亡的人数减少一些而已,照样有很多百姓死于各种各样的事故,甚至因为劳累过重而死去。 这个时代的人太容易死去了,医疗水平不行,消炎药和抗生素也没有,一旦受伤或者风寒,分分钟都要死人的。 修城墙也好,修驰道也好,修水利,修堤坝,修什么都是要死人的。钱粮这个问题可以靠盐业、税收甚至是缴获来解决,反正国库之中有的是钱财,可以应用于民,投资于建设。司徒晟这个皇帝又不好享受,不喜欢修宫殿,修行宫,不用来建设国家留着干嘛?反正在这一点上司徒晟的觉悟比江源还高。 可是人命要靠什么来解决呢?在这个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就算江源和林钧一起上阵也没用,伙同了全国的墨家高手,水利能人一起研究,该死人还是要死的…… “清远,你是说?”话不用说出来更多了,司徒晟已经明白了江源的意思,大靖自己的国民当然谁死了都心疼,可是那些俘虏甚至是奴隶不就是最好的壮丁吗? 江源压低了声音,毫不在意自己的这番话语将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有些事情是必然的,不是牺牲自己人的命就是牺牲别人的生命,要是你的话会怎么选?想想长城下埋着的无数中原之人的尸骸,难道因为要死人就不修防御工事吗?同理,水利工程是必须要修的,死再多的人也要修!否则大靖的人口一增加,粮食产量跟不上要怎么解决?把人饿死还是逼人起/义? 美国的铁路事业弄死了多少华工?随着欧洲美洲的崛起又有多少的黑奴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美国的国父华盛顿还因为牙齿掉落的原因让牙医从黑奴口中现拔出九颗牙齿植入自己的嘴里呢。 伟人都这样,您还真的别把人们想的太善良了…… 在这个年代的科技背景下,封建制就是此时最先进的制度了,人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去讲平等,讲道义,那是科技进步以后才能商量的事。在现在这个社会,一旦讲平等就真的要乱了,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进入战争之中,害死无数人命。 所有的社会制度都是依附于科技水平而存在的,空话绝对要不得,科技没有发展到,制度死都不能乱改。江源没本事在靖朝就将未来的科技弄出来,他不懂得炼钢,本不懂得化学,那么想要让国家富强起来就只能用这个时代可以使用的方法,比如说让战败国的俘虏修筑水渠。 “是的,陛下。”江源点了点头,“他们将会是最好的人手。如果将他们派上用场,就不需要大靖的百姓们承担徭役的痛苦了,也不需要百姓们来牺牲生命了,可以用北蛮人来做代替,这是臣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不能将他们放回去,因为一旦放回去就是放虎归山,早晚有一天会让他们再次强大起来,欺凌中原百姓的。上一世古代的那些历朝历代的游牧民族都是哪来的?还不是东胡、匈/奴之类的民族分裂或者在中亚繁衍生息之后又弄出来的?对于敌人绝对不能手软! 全都杀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且不提他们将俘虏全杀了有多么浪费人力资源,也不管朝廷上会为了皇帝陛下的“残暴之举”发表出什么样的言论,真的把他们都杀了,以后还会有人在面对靖军的时候投降吗?他们都因为怕死掉而不投降,甚至来个拼死一击,搏命向抗的话,靖军要为此死伤多少人? 不能杀,又不能放,更不能随意将其吸纳进国内,或者将土地分给他们,将他们视为国人对待。 凭什么啊?一群战败之人,当初还将靖朝边关的百姓祸害得不行。如果一个投降就将他们视为国人,甚至给予田地,让大靖真正的国人们怎么想?怎么平衡?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对于外虏,要让他们怕,让他们不敢和大靖做对,要不然做对了还能得到好处,岂不是要增加无数敌人? 要对他们充分的利用起来才行,可是又要给他们一个生的希望。那么就让他们去修水利或者建城池吧,反正不是大靖自己人,死了也不心疼,还能省下些钱粮来,不是很好吗? 一边修建这些工程,一边派人对他们进行集体洗脑,命令他们必须说中原话,不得以北蛮语或者其他的语言交谈,使用文字也必须用汉字,衣着打扮也要照着中原的习惯来。洗着洗着,过上几代人,他们的思想之中还能留着北蛮的文明吗?也就自然而然被中原同化了。 江源为这个过程起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劳动改造”。司徒晟忍着笑同意了这个叫法,觉得很贴切。 皇帝陛下同意了江源的想法,并且下令,奴隶之中凡是靖人出身,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立刻就可以变回平民,并且由官府发配钱粮回归家乡。而余下的这批北蛮人无论族人还是奴隶都将以十人为一户,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实行军事化管理。 凡是任劳任怨,从事无偿劳动五年而不犯过错者,便可脱离战俘的身份,获得与大靖朝的囚犯们相同的待遇,而再工作五年则可以从囚犯升格为平民,与大靖的百姓待遇相同,成为大靖的一员。 但是在前五年之中逃走的人,一旦被发现就要被处以腰斩之刑,并且全甲都要连坐,全保也要被杖责八十。如果在后五年中有人逃走,那么逃走之人要被加刑五年,并判杖责八十,全甲连坐,全保也要杖责四十。以是以严苛的法律防止这些俘虏们逃走,以连坐处罚令他们之间互相监视,谁也不敢乱来。 虽然这些命令看起来严苛,可是也是有宽容之处的。司徒晟下令,这些俘虏凡是在劳作之中伤病死去,都可为一个亲朋好友减刑五年。 这样的命令对于普通的北蛮族人来说依旧十分严苛,可是对于那些被北蛮族掳掠而来的奴隶们来说简直就是神灵带来的福音。 北蛮族的奴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在靖朝,法律至少还规定了主家无故打死卖身为奴者要被判处流放之刑,如果因为奴才手脚不干净之类的原因而打死奴才,也要罚钱二十两作为为奴者的烧埋银子。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依旧有些看不过眼,怎么看怎么不平等,可是在古代已经算是在保护为奴者的利益了,谁让他卖身为奴的呢?逼良为奴是重罪,一经发现就要腰斩,这也是为了保护平民百姓,可是如果自己活不下去才卖身为奴的,靖朝的法律已经够意思了。可是在北蛮国可没有那种说法。 在北蛮国,奴隶的地位甚至不如牲畜。因为牲畜是一个部族的粮食和财富,能够创造出许多价值,是所有人都离不开的存在,而奴隶却是有也行,没有也没关系的。 所以在北蛮国,奴隶被打死实在是太常见的事情了,无缘无故就打死奴隶简直司空见惯。北蛮族的制度还停留在奴隶制的阶段,主人死去甚至要奴隶活埋陪葬,生生死死也不过就是主人的一句话而已,谁将他们当成人来对待呢? 奴隶根本就不被北蛮人当成财富,而是不值钱的消耗品。在交易上,十个奴隶才能换一只牛或者一匹马,平日里更是获得不了多少吃穿。有的苛刻的主人甚至三四天才给奴隶一点吃的,反正饿死了再去抓就是了,全天下人还不是有的是?这些奴隶除非性别为女,长得好看,被主人纳为了姬妾,否则最多活个两三年也就累死饿死病死了。 因此司徒晟的这道命令对于这些苦难的奴隶来说就是生的希望。只要劳作十年就可以获得平民的身份,而不再是任人宰割,杀死都不需要理由的奴隶,还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吗? 靖朝判罚的劳作比起他们作为北蛮奴隶的时候要做的事已经轻巧多了,获得的食物和衣物更是多出了好几倍,就算自己在劳作中死去也可以让自己的亲人更快的成为平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别无奢求。 看着最后一批俘虏被送走,最后一车金银被拉走,江源终于松了口气。 青鲤湖大战的事务直到今天才全部忙完,这已经是他回到雁门关的第十天了。江源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些逃走的北蛮人过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向边境移动。 据抓到的俘虏们说,那位左贤王身边只剩下一点食物了,而那位右贤王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异族的牲畜倒是有很多,可是也只是勉强能够供应他们自己过冬的而已,不够支援其他部族的。 现在北蛮国缺少粮草,缺少物资,而且时间已经进入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昨天甚至还下了一场雪,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江源算计得很对,北蛮国的人是要受不了了。 人活一世,所需所想无非就是衣食住行。衣行且不去管它,食住这两条,哪一条都够北蛮国人受的。越是寒冷的时候就越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毛毡来保持体温,这还只是人的需求而已,牲畜们还需要足够的草料来喂,否则不是要饿死了吗? 原本北蛮国的牧民们是在那牧哲大会之前,于青鲤湖那里囤积了许多用来喂牛羊的草料的,可是他们急着撤退,躲避大靖朝的追兵,哪有时间去取那些不好运送的干草?而在他们逃走之后,一路躲藏,等到安稳下来的时候都已经下雪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没有为牲畜准备足够的草料。 现在北蛮国的人们彻底傻眼了,难道在他们冻饿而死之前,就要先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牲畜先死去吗?这个冬天还能不能度过了? ☆、第一百章 杀骏马北蛮犹饿死雪如席两军转西域 “寒霜定清波,胡雁悲亡国。雪落天下染,江山一颜色。 角弓随风折,细柳却湮没。借问将军处,大漠渡冰河……” 苍凉的歌声响起,羌笛伴着琵琶,带来边疆的声音。寒风已起,万物尽染,飘飘洒洒的大雪过后,一切事物都变成了白色,仿佛整个天下都没有其他的颜色一般。黑暗被洗刷,血红被掩盖,冷厉肃杀,却又遮住了许多的过往和秘密…… 雁门关的气候已经很冷了,驻守边关的军士们都缩在帐篷里烧着火盆,喝点儿热汤,除非操练和站岗的时候,士兵们一般都躲在屋中,尽量不走出暖和的帐篷。 可是雁门关这里冷,北蛮国就只有更冷。雁门关的雪不过薄薄的一层,可是关外,不过一场雪落下,白色就没过了脚踝。空气更像是被寒风冻住了一样,冷得刺骨,冷得心寒。江源也好,司徒晟也好,都不相信北蛮国的人还能挺得住,当缩头乌龟。 “他们倒是忍得住啊,都这么多天也没出现,臣都好奇他们在吃什么呢?”王帐之中,江源把手放在火盆边烤了烤,才觉得暖和了下来,就算这样,他还是特意拢了拢衣襟,用皮袍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 司徒晟正在饮茶,喝的就是户部准备的加了橘皮补充营养的茶汤。军法规定军中不得饮酒,他这个皇帝并不想破例,所以只能将水烧得滚滚的,用来冲一碗热茶,喝了暖和一下身子。茶虽然不如京城的好喝,可是司徒晟也不是贪图享受的人,有军报就着,倒是比在宫中喝茶吃点心还要开心。 “北蛮人也不是只能靠牛羊生存的,草原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生物,他们还能打猎来吃嘛,或者宰杀马匹来充饥。”司徒晟说道。 打猎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出使西域的时候,方涵就是靠这一招活下来的。若是只有一两个人,或者百十来个人,依靠这种办法大概能混个温饱,虽然也是难挨,但也能凑合着过了。可是几万人十几万人都靠打猎来维持生存,这也太高看北蛮国的野生动物的数量和密度了吧,这么个吃法还不把一些野生生物的种群吃绝户了? 江源是不觉得这个法子能填饱肚子,倒是宰杀马匹这个想法还不错。北蛮国的人往往拥有好多战马,作为一个基本由游牧民族组成的国家,军队只有骑兵的配备。每个士兵都要拥有好几匹战马和其他的驽马才能在战场上生存,这样才能换马不换人,在几个昼夜之间完成长途奔袭。 光靠喝母马的马奶是不足以喂饱所有的北蛮人的,这种法子短时间内还能对付一下,时间一长就要饿死人了,不过宰杀马匹,吃马肉的话就能多挺上好多天了。 可杀马无疑也是一种杀鸡取卵的方法,驽马都杀光了,北蛮人以后打算赶着牛车去迁徙吗?战马如果也被弄死了,他们打算骑兵改步兵,骑着双腿去抢夺物资?还是说他们打算骑着羊去战斗? 江源盘算了一下马匹的数量,觉得北蛮人快要挺不住了,他们如果再不动手,估计就要走向永远的衰亡了。 要么是饿死,要么是抗争,除了这两个选项,就只有死路一条! 北蛮人的想法也是这样的。 在北蛮国中部的一处隐秘的山谷之中,左贤王带领着部下们在此暂时驻扎。 在青鲤湖大战的时候,他们狠心地抛弃了族人和奴隶,更是被迫抛下了他们仅剩的那点儿物资。凭着当时随身携带的那些肉干和马匹自带的马奶,他们这些人又支撑了几天,勉强撑到了靖军离开青鲤湖,确定靖军不会再杀回来后,他们这才敢偷偷摸摸地回去翻找有用的东西。 右贤王很绝,江源做的只有更绝。冠英侯爷不但带走了北蛮俘虏和奴隶们,带走了钱财和营地之中所有他看得上的物资,最后连那些牧民收集来准备冬天喂食牲畜的干草也没放过。 这个他倒是带不走,也没打算带走,干脆全都堆在一起,点了把火烧光完事。顺便还将那些剩余的破木头,烂帐篷和坏掉的毛毡也一块丢进去烧,一点都没有留给敌人的意思。把有用的没用的,全都少了个干净。 等到左贤王他们赶到青鲤湖的时候,江源早已经带领着军队离开了。可是那些干枯的草料还在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冒出灰黑的烟雾。左贤王他们彻底看傻眼了,连忙召集全军运水来灭火,好歹没让江源把所有的东西都给烧没了,总算在火堆里抢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破烂的帐篷把完好的部分拼在一起,几个拼成一个,勉强的还能用用。毛毡破了也没关系,堆在一起也能用来给帐篷保暖。木料烧了就烧了,没有也可以现去砍伐。总之,左贤王的军队不能没有帐篷保暖,拼尽一切的力量他们也要凑到足够的物资才行继续生存下去。 就算左贤王他们已经尽了全力了,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那些帐篷也只是够他们勉强居住而已。一个帐篷,平时只是住几个人就觉得挤了,现在更是恨不能塞下二十个人。人挤人,人挨人,不过好歹有了住的地方,这些勉强逃得性命的北蛮族人倒是难得的没有抱怨。可是住处有了,食物方面又怎么办? 北蛮族人本来就是因为没有食物了才打算抢夺异族饲养的牲畜的,可是现在异族人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了,右贤王也跟着他们消失了,而青鲤湖边的靖军阴险地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于是左贤王的军队发现他们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且不提整个冬天,他们现在要怎么办才能不被饿死? 开始的时候有人出主意说去打猎补充食物,可是这办法实在太不好用了。他们有三万人,不是三个人,全靠打猎为生,要打死多少动物才能供应的上?根本就不可能嘛。 北蛮国常见的野生动物都是狼、狐狸、兔子之类的,要不然就是飞鸟一类的生物,狼还好一些,好歹是群居的,其他的狐狸和兔子都是分散居住,他们要怎么打猎才能凑足口粮?飞鸟就更别提了,这个时候除了少部分的鸟雀,其他的飞鸟都去南方过冬了,打到的那么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 于是左贤王没了办法,只能下令宰杀马匹来吃,这才让他们撑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 不过马匹再多也不是这么用的啊,北蛮族本就因为薛进袭击的关系,在大火之中烧死了许多马匹,又在之后与靖军大战,登上山坡的时候为了抵挡箭矢失去了不少战马,如果再这么宰杀下去,他们这三万大军就真的要变成步兵了。 没办法,各个部族的首领们都聚集到了左贤王的营帐之中,打算商讨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去做。所有人东一嘴西一嘴的讨论着,竟然所有人的意思都难得的一致——劫掠西域诸国,这是最好的办法! 上一次的陌刀兵也好,那些不知怎么就从地底下出现的霹雳雷霆也罢,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未知的事物,属于北蛮族的骄傲被突然强大起来的靖军一点一点地掰断。 如果是过去,他们还会自大地说靖人不过懂得一点骗人的小花招,根本不值得一提,完全不是北蛮族的对手,可是现在呢?所有人连想都不敢去想大靖。青鲤湖畔的十数万兵损简直就是整个北蛮国的噩梦…… 劫掠大靖?光是想就让人哆嗦,根本没人敢说出口,他们只敢去对付其余的国家,比如说西域…… 见到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左贤王也就同意了这个计划。劫掠西域连计划都不用计划,只要杀过去就完事了。这种事北蛮国在这几十年来年年都在做,早就已经做习惯了,一点难度都没有。反正西域也好,青海也好,都是他们北蛮大军的仓库,只要带兵去那里,很容易就能找到物资的。甚至有人哭着喊着将物资交给他们,只求他们庇佑。 离开山谷向西域方向进发的左贤王军队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月氏人饲养的金雕眼中。这些特意驯养的金雕飞得很高,速度也快,眼睛却异常的锐利。没有云雾的情况下,它们隔着几里都能看清下面的情况,让迁徙之中的左贤王部队无所遁形。 当初月氏人就是依靠着这些世代驯养的金雕躲避追杀他们的北蛮人的,现在这些飞鸟却成为了监视北蛮人的探子。不得不说,世上的境遇实在是很有趣,世事变幻,乾坤逆转也不过在一瞬间而已。 收到了月氏人的金雕传讯,江源微微一笑,“他们终于来了。”不怕北蛮人突然出现,就怕他们躲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出来。猛虎都要比缩头乌龟好对付,露头就等同于死亡了。 司徒晟接过传讯打量了几眼,也是一笑,说道:“果然是向着西域的方向。”看来这些北蛮人是真的被打怕了啊,大靖和北蛮接壤的国界那么长,他们却愣是舍近求远攻打西域,哼,真是个不错的情报。 他伸展了一下筋骨,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汤,继续说道:“北蛮人既然已经动了,那么朕也跟着动一动,去见识见识北蛮国的残兵败将!” 江源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司徒晟想要去西域的话就去好了,完全没有半点儿危险。如果是在在正面击败北蛮国之前,江源或许还会有疑虑,说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话,可是现在他自己的自信心空前旺盛,相信那些超越整个时代的武器装备足以保护司徒晟的安全。西域诸国的地盘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是靖军刚买来的后花园一样,想怎么逛就怎么逛,想逛多久就逛多久。 三军出动,拔营起寨。 没有人会去询问军队即将去哪里。对于训练有素的靖军来说,只要记住服从纪律,听从指挥就够了。没有疑问,没有忧虑,所有人都是这么执行的。他们毫不怀疑,皇帝陛下和冠英侯爷将会带给他们更多的军功和更大的胜利! 司徒晟带领着十五万京畿大营军士离开了雁门关,他们需要赶在北蛮人之前,到达西域防线的位置,争取将这一股北蛮势力连同西域不服帖的小国一同收拾了,将西域囊括进大靖的领土。 在江源和他的构想当中,西域是大靖必须拿下的一块地方。不是主动融入,就是被动臣服,只有这两个选择,大靖不接受其他的结果。只有打通了西域的道路才能为大靖的百姓赢来更多的财富,这就是他们要做的! 西域,或者说是大漠。 冬天的寒风卷来了大如鹅毛的飞雪,将地面上的黄沙埋藏在了下面,只留漫无边际的白色景象。在大漠之中有很多小城,还有不少绿洲,虽然因为这寒冷的冬天,那些绿洲没有了原本的绿色,却依然能够看出现在的大漠是多么的美丽,而不像千余年后那样植被荒芜。 当然这是江源的想法,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已经比后世强多了,至少还能看到绿洲呢,总比遍地黄沙要好吧。可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司徒晟却皱了皱眉。这种地方可不适合农民们居住啊。 作为农耕民族,中原人不能没有耕地。没有足够的土壤,也没有足够的水源灌溉,亩产恐怕会很凄惨吧,这根本就达不到移民的程度。如果将中原人迁移到大漠,还不如让他们开荒种地呢,到这里那些农夫怎么生存? 江源却不在意,在前世他活着的时候,大漠的荒芜只会比现在更厉害,还不是生活着无数居民?别的他不知道,固沙、种草、植树的一切事倒是从媒体上了解了不少,照搬下来过上几十年总会好转的。过度耕作本来就不行,难道人活着就只能种地吗? 现阶段这片大漠只会被当做商业聚居地和商业通道而存在,但是只要一直坚持着绿化和固沙,再加上坎儿井等水利工程的应用,总有一天大漠也会适合靖人的居住的。做事不能畏难,也不能只图眼前的那点儿利益,他和司徒晟既然已经将计划做到了几百年后,还在乎多加一个西域吗? 总有办法的,总有用途的,土地才是第一位的,先占着再说,只要这里能保证大靖和欧洲的通商,谁在乎能不能种田啊? 司徒晟没有来过西域,所以他不知道西域防线这里的降水是多么的少。今年倒是很好,在西域防线这里连着降下好几场大雪,完全掩盖了黄沙,平时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厚的积雪的,那时候可比现在看着更荒芜。 可是雪越多,西域这里就越寒冷,除了靖军的军士有着棉袄手套的保护,还能在这里自由穿梭以外,其他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明明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小城,却根本没人出入,大概都躲回去躲避寒风了。 负责管理西域防线的统帅是兵部右侍郎杜如之,而陈有为也在这里,担任他的副手,这两人都是司徒晟一手提拔的心腹干将,做事认真且十分仔细,很让人放心。 皇帝陛下亲自前来西域防线查看,两人连忙前来大帐禀报这段时间的情况。西域防线并不好维护,腹背受敌,理应十分难熬才是,可是这两人却满面笑容,很是开怀。显然是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不将敌军放在眼里。 “这段时日西域诸国可有何动作?”司徒晟坐在上首,望着这两名干将问道。 杜如之施了一礼,回禀说道:“回陛下,在末将等刚占据此处防线之时,西域诸国动作频繁,甚至有国家派遣军队前来冲击防线,打算连通北蛮国。被我部埋伏,尽数留下来了,一战便歼敌一万,之后西域诸国便不敢动手了,只是经常派人监视着我军的行动而已。这段时日因为西域连降大雪,寒冷彻骨,就连探子都不见踪影了,想来在雪停之前不会再有动作。” “哦?西域也出兵了吗?”司徒晟眯了眯眼睛,轻哼了一声。也好,他和江源正想着怎么找借口插足西域之事呢,没有个理由就出兵,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这样正好是个完美的借口。 杜如之回禀道:“参与出兵攻打防线的西域国家都是北蛮国的附庸,北蛮国于青鲤湖畔战败,损兵折将的消息显然还没有穿过防线让他们得知,否则就凭他们手中的那点儿力量,又怎么敢和大靖动手?这不是找死吗?” 司徒晟点了点头,现在要紧的不是西域诸国这边,而是北蛮国的那支军队。听闻消息,这些要前来西域防线的北蛮人是左贤王的部下。虽然只有三万人马而已,也没有其他的族人和奴隶帮衬,可是作为战兵来说,左贤王可是握有北蛮国四分之一的军队,这股力量可是不小了。 如果能将这四分之一的大军全部留在西域防线,那么在北蛮国内,北蛮族与异族的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虚弱无力的北蛮族难以抵挡战兵更多的异族,甚至不是薛进的对手,会成为他们眼中的羔羊,可能在他们动手之前就会被异族联合薛进吞吃干净。这是削弱北蛮国最好的办法。 “左贤王必败无疑,西域……也会是大靖的手下败将!北蛮国和西域诸国早晚都是大靖的领土。”司徒晟微笑着说道,语气之中却满是血腥味。 江源对于左贤王那三万人没有一点儿担忧,就这么点儿兵马即使偷袭也未必能冲过防备森严的西域防线,倒是西域那边态度有些暧昧不明了,还是需要小心为上。万一想不开来个袭击什么的,总需要防备一下吧。 其实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西域人愿意臣服于年年攻打他们的北蛮国,甚至愿意为了保护北蛮国而出兵。他们每年都被要这伙强盗劫掠一遍,偏偏还会为强盗说话,这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整个就是一群抖m。 换成是他,不趁着北蛮国倒霉的时候踏上一万只脚就算是客气的了,帮助北蛮国?他可没那么大的度量…… 陈有为倒是知道江源的疑惑,小声解答着,“大人,西域这些人也是逼出来的。如果他们心向北蛮国,愿意臣服于北蛮国,那么北蛮国就只是每年向他们讨要一些钱粮而已,不会过分的劫掠,甚至还会帮助他们对付周边一些有仇的国家,替他们出气。臣服于北蛮人虽然日子也不好过,但也总比得罪了北蛮,然后被大军杀入毁于一旦要好。” “不知到反抗,反而蓄养敌人,还自以为得计。哼,也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牲畜,等到北蛮人饿了,第一个被宰的就是他们。”江源对这种情况很是不屑,如果割地赔款,甚至摇尾乞怜就能起到作用,那世界上早就大同了,还会发生战争吗?贾谊的过秦论差点没把其他的战国国家“割地赂秦”给批判死,偏偏还有人这么服软。 这些西域人之所以出兵攻打防线,不是因为他们和大靖有仇,根本就是做给北蛮国看的,显示他们对于北蛮国的“忠心耿耿”,狗腿子当得熟练又恶心,就为了换取北蛮国的“仁慈”和“怜悯”。看起来十分聪明,实际上比猪都蠢。如果豺狼会懂得怜悯,那么母猪都会上树了,还会有东坡先生的故事吗?! 有这个时间不去发展自己的国力,而是搀和进两个大国之间的战争,还自以为得计,这种花样作死的方法比起勋贵世家还要强出许多,江源都有点不忍心鄙视他们的智商了。 “他们还在迷信北蛮国的军力呢,以为北蛮大军过来以后,大靖的军队就是灰飞烟灭吧。哼,真想知道他们收到北蛮国于青鲤湖大败而归的讯息后是个什么脸色。相信会很好看吧。”江源笑了笑,“就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几只小绵羊愿意站在短腿的豺狼那边阻拦猎人的弓箭呢?不见棺材不落泪……” 当然江源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服软的机会的,不挑拨他们出兵就不错了,如果都老实服软了,靖军还怎么名正言顺地攻打他们呢? 陈有为嘿嘿一笑,“应该一只都没有了吧,怕是反而会对猎人们摇尾乞怜,恳求猎人不要宰了它们。” 但是有可能吗?陈有为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和兵部尚书大人的全部想法,可是只有左贤王带着的三万北蛮军而已,用得着出动十数万京畿大营吗?皇帝陛下估计看上西域这块地方了吧。 既然被大靖看中了,那么西域……亡定了! ☆、第一百零一章 来西域金雕报行踪入埋伏贤王又中计 大雪飘飘,沙漠上覆盖的那层白色已经漫过了膝盖,寒风凛凛,大漠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帐篷和月光。 靖军的军士们在营帐里喝着热呼呼的肉汤茶汤,吃着新烙的面饼,就着鲜香肉脯、火腿和酱菜,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唏哩呼噜地吃完饭,只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了。而在北蛮国的那一边,就连左贤王都只能去啃没有滋味,做的还很难吃的粗劣干肉,嚼两口白雪,勉强混合着咽下去。 马肉想要做好并不容易,如果只是不加佐料随便用水煮一煮,那味道,绝对终生难忘……反正江源就尝过一次,之后就敬谢不敏了。口感不好,味道也差,这种特殊的肉食没有好的烹调方法是拯救不了的。 在靖朝,不少人认为马肉有毒,其实是因为在煮或者炒的时候马肉会出现泡沫,还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做不好难吃的要死,没有毒也没人敢吃,所以几乎所有的饮食书籍和医书之中都说马肉有毒,而且马的肝脏吃了就死人。时间长了,也就没人会去吃马肉了。 一般人是绝不会吃这玩意的,即使是现代也少有人去吃它,欧洲南美倒是很喜欢这种食物,可是在种花国,马肉完全称不上主流的食物,倒是它的近亲驴肉很受欢迎。在这块土地,吃猪肉、牛肉、羊肉甚至狗肉的人都比吃马肉的多,一般人都是吃个新鲜,很少有人自己去煮的。 本来烹调方法就不对,现在又缺少盐巴和佐料,可想而知北蛮族人吃的马肉干有多么难吃了。左贤王吃的这块明显血都没放干净,强撑着塞下去两块,满嘴都充斥着血腥味。他连嚼都不敢嚼,直接就着一口雪,硬是咽了下去,难吃得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越是靠近西域,周围的树木就越稀少,现在就连他这个堂堂左贤王都只能啃啃雪块来解渴了。没有热水喝,甚至没有火堆来取暖,所有的军士都是强撑着向前进军,除了走路,连话都不敢说,就怕一张嘴就被寒风带走了身上的热乎气。他们身上的皮袄还是秋天时的样式,根本不足以对抗严冬,但是冬装被薛进和江源给烧了,在西域今年的恐怖低温下,他们只能勉强过活而已。 因为缺乏棉袄手套这类的保护,北蛮士兵的手上脚上都冻出了冻疮。裂痕和青紫的颜色遍布在皮肤上,稍微一碰就钻心的疼,如果手指不小心碰到金属制作的兵器甚至会被冻在上面,一拉整块皮都会撕下来,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样痛苦的日子他们这些精锐军士哪里经历过?简直比他们当初掠夺来的奴隶过得还要惨,缺吃少穿,又累又冷,所有人都心生怨言,却又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希望快点到达西域诸国,从哪里抢夺到足够的好处,这是支撑他们前进的唯一想法了。 左贤王鞭打着马匹,催着战马再走快一点儿,越早到达西域,就越早能享受到西域的美酒佳肴,暖和的房屋和漂亮的美人,到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向着后面的部下呼喝着,以这种类似于望梅止渴的方法鼓励着部族之中的士兵,带领着他们向西域前进。 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有几只金雕一直跟着他们的队伍,在队尾的不远处盘旋着,直到靠近西域防线了才转了几圈飞向了西方,被等在那里的几只手稳稳接住。 那几只手的主人们都是月氏人,他们如今已经脱离了所在的部落,被大靖的军队高价收买,成为了靖朝军队中的人员。因为这几人都擅长驯养金雕,探查敌军的能力很强,所以他们虽然不是靖人,但在军营之中的地位却很高,待遇也比一般的低级军官要好,比之他们在部族之中的生活不知道要强出多少。 这些逃亡了几十年,居无定所,无时无刻都在搏命的月氏人就是这么的现实,既然都能为了利益抛弃对北蛮人的仇恨将他们放走,又为什么不能为了更多的利益抛弃部族加入大靖呢?反正在哪里活着都是活着,相对比月氏四处迁徙的日子,大靖的生活无疑更精致,更美好。 既然大靖能给他们更多,而且大靖的军队还这么强大,那么加入进去又有何不可?这不是自私不自私,逃亡的岁月已经敲断了月氏人身上的每一根傲骨,留下的不过就是满眼利益的驱壳而已。 这些专门饲养金雕的月氏人和金雕用着特殊的方法交流着,在别人看来他们不过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而已,但是金雕却鸣叫起来,似乎在告诉他们什么讯息。 过了半晌,他们才向已经等在那里的将军们禀报情况,“北蛮人的军队距离这里只有几十里路了,算起来不超过四十里。”他们说的是月氏话,偶尔还掺杂着几个北蛮语的词语,听的将军们直皱眉,一个字都不明白,直到翻译官将话语翻译过来才点了点头。 站在一边的陈有为扭头吩咐翻译官道:“要尽快让这些驯养金雕的月氏人学习中原话,不能正常交流他们怎么融入军队?怎么能将情况快速向上禀报?现在是有懂他们语言的人跟着,万一战时没有这样的人在呢?那岂不是误了大事?一定要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学会正常交流。” 更好的为军队服务只是陈有为的一个目的而已,事实上他已经从江源那里得知了靖朝对于月氏人的一些态度。月氏人的“不老实”显然让司徒晟震怒了,那么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明明可以合作,偏要闹得大家都不高兴,月氏人也真是能作。 早晚月氏会成为大靖的一部分,那么先“洗脑”几个,有助于整个月氏的融入。用不用得上再说,先预备着总比到时候想要用却没得用要强。 北蛮人这时候已经靠近了,战争一触即发,陈有为却兴高采烈的,吩咐部下们前去准备埋伏,等待着北蛮人的到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场军功呢。如今看来,这条西域防线已经变了模样,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借着白雪的掩盖,江源还玩了个新花样。 他命人在防线那里重新布置了一下,支起了一些伪装。不仔细看,隐藏着士兵的防线就像是白雪覆盖的沙坡一样,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人的痕迹。 而防线之中的士兵都发放了一条白色的布帘,不为挡风雪,就是让他们当做斗篷披在身上而已,这样全身白色的他们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哪里是人,哪里是雪。 这种白色布帘在北方常被猎人用于躲避山中的熊,既然连野兽都能躲过,人的眼睛自然也没有问题,在这种大雪天,能睁开眼睛就不错了,哪里看得那么清楚呢?至少已经赶到西域防线附近的北蛮人是真的没有发现靖军的踪迹,还当西域诸国因为大雪的关系毫无防备,就等着被他们狠狠宰割呢。 阿伯那江这段时间过得很是凄惨,他原本有一个中等偏上的部落的,可是军队的实力本就因为薛进的火牛阵缩水不少,现在连族人和奴隶都被迫抛弃掉了,经过青鲤湖大战,他身边不过跟着千余个骑兵而已,就这点力量放在一年前他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可是现在这却是他仅有的力量了。 他曾经鄙夷过薛进,鄙夷过大靖,自高自大,谁也看不起。哪怕曾经出使过靖朝,回来还是不将靖朝放在眼中,薛进向大汗进言了几句大靖军队的强大就被他一顿谗言给打压下去了。 在他眼里靖朝拿着铁制成的刀又怎么样?还不是在几十年前就被大北蛮打得抱头鼠窜,恨不得多张两条腿?在北蛮人的心中,军队的实力主要在于士兵的强健和勇气,装备什么的不过是些小花招而已,不值一提。 结果不久之前,他和所有的北蛮人就被大靖的小花招教训得差点死在战场上,他的身上因此多了好几个伤口,一支羽箭差点没贯穿他的脖子,要了他的性命。 他本以为只要抛弃了原来的那个不行了的大汗,跟着手握重兵的左贤王,他就能恢复过去的荣光,再次成为北蛮国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谁知道左贤王现在也沦落到吃马肉的地步了……而所有的北蛮人的日子都痛苦起来。 原本拥有整个北蛮国的他们,现在却只剩下劫掠西域一条路可走。他们本该驰骋沙场的,现在却畏畏缩缩,就像一群逃兵。好在西域还很弱小,大北蛮一定会依靠着西域的物资再次荣耀起来的! 策马挥鞭,拼命赶路,这里距离最近的西域小国不过还有几十里而已,遥遥的都能看到西域城池的城墙了。对于马匹的前进速度而言,这段距离不过近在咫尺。到了这里,所有的骑兵们都欢喜起来,他们恶狠狠地嚼着难吃的马肉干,吞咽了几口白雪,然后兴奋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随时等待着听从左贤王的命令冲向那些西域小国,抢夺一切他们看到的东西,享受美好的日子。 那个过去攀附现在却总喜欢找阿伯那江麻烦的大胡子首领显然已经过够了这种苦日子,见到西域城池立刻着急了起来,他命令麾下部族的士兵加快速度,不惜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前面的国家。 其余的部族首领也都不甘示弱,全都带领着士兵加快了前行的速度,阿伯那江当然也是其中一员,什么冷静,什么计谋,这时候什么都是虚幻的,比不上填饱肚子重要,他仿佛都能闻到鲜嫩的羊肉味儿了,连眼前的幻影都满是美酒美人。 所有人都策马狂奔着,完全不体恤马力,这也好理解,在他们这些强盗眼中,西域的小国就是毫无反抗之力,只会跪地投降的待宰羔羊,只要他们冲过去,连兵器都不用动,这些西域人就会闻风而逃或者献上美食和财宝。面对这么懦弱的敌人还体恤马力做什么?先到先得,抢先才最重要! 大胡子首领骑马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他兴奋地策马向前冲着,满脸的欢喜之情。但是猛然,他听到自己的左后侧响起了一声霹雳一般的巨响。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从马背上掀了下去,跟着满头满脸就都被红色的血液给糊住了。 他自我感觉没有受伤,赶紧擦了把脸,去看左后方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见他望着的位置已经绽开了一朵朵鲜艳的红色花朵,而那些鲜血组成的花朵中央就是他部族之中的一名骑兵以及他的战马。 除了大胡子首领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也被震得摔下了战马,可是他们的运气就没有大胡子那么好了,这些人都被碎石和弹片击中,此时都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从地上的鲜血来看,他们显然已经死了! “霹雳……雷霆……是靖军!靖军来了!” 随着大胡子的这声凄厉的喊叫,所有在场的北蛮人都慌乱了起来,站在后面的人虽然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光是听到那一声扎入他们脑髓之中的石破天惊的巨响,他们的心神就仿佛又被带入了曾经的那个青鲤湖旁的峡谷,鼻子就好像又闻到了当时那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让他们全身颤抖起来,难以自已,甚至有人从马上掉了下来。 所有的北蛮族人都傻愣愣地将马勒住了,不敢往前也不敢退后,他们不知道周围的地面上有没有那令人恐惧的“霹雳”存在,生怕随便踩一下,就会被霹雳击中变成尸体。 不敢动了,真是好机会! 江源一直伏在周围看着战场的情况,一见北蛮士兵勒马停住,立刻一挥手。周围全副武装的两万靖军重步兵撕下身上的伪装,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面前那些已经失去了马速的北蛮骑兵。 呆立在那里的北蛮士兵只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一瞬,前面明明都是皑皑的白雪,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无数的靖军士兵呢?他们从哪里出现的?难道靖军的人马还会土遁不成吗? 不管怎么样,自从青鲤湖畔的那场大战,他们已经被靖军的陌刀兵吓怕了,这时候一见重步兵杀了过来,所有的北蛮人有志一同地调转马头,连冲锋都不敢,就想往回跑,躲过可怕的靖军。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去考虑为什么他们会引爆“霹雳”,而靖人踩在上面却不会了,他们只想从陌刀兵的阴影下逃走而已,哪有功夫考虑这种事情? 不过在一旁观战的司徒晟哪里会容许他们就这么逃脱?命令被迅速下达,战场两边如同白雪覆盖的沙丘一般的凸起猛然改变了形状。积雪掉落,“沙丘”开启了几扇大门,那“沙丘”竟然是空心的,里面还冲出了不少全副武装的靖军骑兵! 这些“沙丘”是江源利用地势在防线上建造的许多大营,这些模仿沙丘形状的大营因为连日降雪,除了后侧用于进出的小门,其他的地方早已经铺满了积雪,大帐本身也是白色的,和积雪颜色相似,不仔细观看可不是以为那里就是普通的沙丘……其实里面装着的都是靖军的伏兵。 现在骑兵伏兵尽出,直接就堵住了北蛮大军撤退的路线。其实大靖派出的骑兵伏兵也不过只有三四万人而已,可是再加上前面的那两万重步兵,就直接将三万北蛮大军夹在了中央,让他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面对陌刀兵是一定打不赢的,而堵截的骑兵虽然不是不能对抗,但是总要被靖军拖住,到时候岂不是给了陌刀兵对付他们的机会? 还没等北蛮人想清楚要怎么做,地面突然不停地震颤,还从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击地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分明代表着大量重骑兵正在向这里赶来。重骑兵冲锋能力所向无敌,靖军是要将所有的北蛮骑兵消灭在西域防线周围! 北蛮人不能再停留了,如果再等一会儿,靖军重骑兵赶到,他们这三万大军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左贤王虽然一看这阵势心就凉了,但还是要强撑着带领麾下士兵突围。 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重骑兵的位置,判断他们应该是从左边冲过来的,那么就不能选左侧突围了。前有轻骑兵,后有重步兵,只剩下右侧没人了,他连忙带着部下们向右侧突围! 不管司徒晟和江源这一次摆出来的围三阙一阵势有多明显,也不管左贤王因为这个缺口的事情吃了几次亏了,现在的情况下他必须且只能从右侧突围了,就算右侧那里也是死路又怎么样?难道其他的方向就不是死路一条吗?反正选哪边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跟着直觉走呢,说不定能逃出去。 看着左贤王向着他们预定的位置冲了过去,司徒晟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微微一笑,他算是明白江源为什么那么喜欢下圈套算计敌人了。眼看着敌人慌不择路冲入陷阱的时候,领兵之人的感觉还真是好…… 江源见敌军向陷阱逃窜,一挥手,旁边自有专门训练出的旗手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向周围的士兵传达命令。在靖朝这种没有无线电也没有电话的年代,旗语这玩意就算是最先进的通讯方式了,士兵在高处挥舞旗帜,可以让数里以外的人也看清楚,发布命令什么的正合用。 当北蛮军向他们认为是生路的右侧逃窜了没多久,才发现这个方向根本就没有人拦着他们,没有追兵,没有埋伏,甚至没有霹雳的响声。无论是靖军轻骑也好,重步兵也好,在这一刻似乎都忘记了他们,任由他们逃窜……这情况太反常了! 左贤王一看这种情形就知道不好,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中了计,但这里绝对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他连忙带领部下调转马头,打算向东侧逃走,回到北蛮国的地方。但江源难道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令旗在士兵的手中挥舞着,命令已经被传达出去,早就借着白色披风躲在这里埋伏着的京畿大营重步兵和北地的边军收到命令站了起来,抖落了身上厚厚的积雪,如同土遁一样拦在了北蛮人的身前。 他们分布的位置十分巧妙,就像早就知道北蛮人的想法一样,竟然早就埋伏在了北蛮人的左右前三个方向,而当左贤王向后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那些最早出现的,与轻骑兵夹击他们的两万重步兵已经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将后方的缺口也给堵住了。 四面合围,一个缝隙都没剩下,北蛮铁骑再一次被江源的布置围住了! 这一次江源的布局很反常,他没有使用任何的骑兵,骑兵只是用来驱赶北蛮人的工具,在北蛮人落入陷阱的时候就消失了,他只是动用了步兵将所有的北蛮人围在中央,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些骑兵逃走。 说来也泄气即使围困他们的只有步兵而已,北蛮人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冲过那些雪亮的陌刀阵,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靖人趴在雪堆中那么久都没有被冻死。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靖人就像懂得妖法一样,所作所为都让他们看不透呢? “冲,冲,冲!”左贤王已经没有法子了,不冲也是死,他必须冲出陌刀兵的重围才行。 他不相信只有几万陌刀兵便能阻挡住北蛮骑兵的冲锋,这可不是上一次在青鲤湖那样有五万重步兵拦在冲锋的骑兵面前,因为靖军需要围堵四个方向,除了后方有两万重步兵,其他的每个方向只有一万来人而已,他不相信他的三万骑兵连一万步兵都冲不过去! 北蛮大军摆出了靖人喜欢使用的锥形阵,拼命向着面前的重步兵冲锋过去。他们知道虽然有人会死于陌刀之下,但前面重步兵那薄薄的军阵还是会被他们冲破的……只要冲过去,就可以活下来了,为了生命,他们暂时忘记了对于陌刀的恐惧,拼死向前冲去! 确实,如果每个方向只有一万重步兵的话,的确没办法有效地拦下三万轻骑兵,就算重步兵战斗力再怎么强大,人数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容易填平的。可是谁说这里只有步兵而已? 令旗突然挥舞,北蛮骑兵脚下的沙土之中竟然随着令旗的挥动响起了几十声巨响,连续响起的“轰隆”声将无数北蛮士兵炸上了半空。一时间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死伤无数,而北蛮人还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踩过的地方也会想起霹雳的声音。难道霹雳不是踩了才会响的吗? 司徒晟遥遥望着包围圈里的火光,笑了笑,说道:“这个可以用绳子控制的地/雷比起踏板的那种还要好用,什么时候响,怎么响,都可以控制。所以靖军怎么踩都没事,可是北蛮人就算不踩也会被炸死。” 江源微笑着点了点头,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 降大军生擒左贤王论西域使者震诸王 面对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霹雳雷火,北蛮大军进无可进,也退无可退,他们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躲避,也不知道脚下是不是就有下一轮攻击。别说是发动突击,逃出包围了,这些骑兵连站立都站不稳了…… 问:马匹害怕什么?答:害怕火焰,更害怕巨响。 在一般的情况下,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马匹就连听到突入起来的锣声都有可能会受惊,更别说是“轰隆轰隆”的炸裂声了。就连人都吓得不轻,何况是这些战马呢? 这里可不比当日的那片峡谷。在峡谷之中,马匹虽然也会受到惊吓,不过当时只有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中招,声音毕竟比较分散,距离后面的马匹也比较远。这些战马不过稍微惊慌了一下就被骑士们给压服下来了,还没来得及乱来呢。 而被吓得厉害的马匹,都是正好踩中大招的倒霉家伙,连人带马都被当场炸死了,受惊也来不及了,只能去地府发威了,这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结果,可是现在却是不同的。 四面都是精锐的靖军重步兵,北蛮人已经被大靖的兵马围在了当中,而在他们脚下的就是江源特意准备用来款待他们的雷火阵。这些巨大的声响就在他们的周围甚至是脚下响起,这让北蛮人的马匹们怎么冷静?就是北蛮大军的人都慌乱得不成样子了,何况这些不知所措的战马? 江源为什么单独抽调行动速度相对缓慢的重步兵来这里围困左贤王的大军,而没有派遣速度更快,人数也更多的骑兵来包围他们呢?原因就在于猛然出现的巨大声响可能会惊动骑兵的马匹。一旦靖军的马匹被巨响和火光惊到了,可能会发生一些连锁反应,带得更多的马匹慌乱逃窜,以至于出现豁口而被北蛮人趁机逃走,而现在用人来围困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重步兵的心志异常坚定,那些飞散的弹片和石块距离他们的位置还比较远,根本就伤不到他们分毫,只是一些声响而已,还吓不到他们。这样坚定的步兵是不会留出任何破绽让左贤王大军冲破包围圈的,只会更加严密的对待这些被围困的敌人。 单单是雷火阵其实并不能给左贤王的三万大军造成太大的死伤。毕竟靖军携带的火器很有限,整条西域战线又太长了,靖军不是守城而是撞大运,江源和司徒晟猜不准左贤王大军会出现在哪里,在哪里布雷好一些。 人员埋伏的位置不准没关系,大不了跑动几步就行了,但是埋下去的火器就没办法随意移动了。所以靖军布置火器的时候也分散了一些,密度上就不够大了,最多只能伤到几千人而已,根本不足以击垮整个三万大军。可是谁说人就一定要被炸死才算死啊? 北蛮大军座下的这些战马都被“轰隆轰隆”的声响吓到了,从第一匹马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乱冲乱撞开始,其他的马匹也跟着慌乱了起来,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了。 牲畜受惊的时候往往不是一只两只的这种分散的情况,而是一只就能带动一群。没过多久,在这些战马尖锐的嘶鸣声中,整个左贤王麾下的骑兵就都控制不了所骑的战马了。 这些受惊的马匹眼睛已经变得赤红,身体还在微微地发抖,不知所措地扭动着,跳跃着,甚至打算冲出靖军的包围,离脚下的火雷阵越远越好。 惊慌时的牲畜没有了平静时的驯服听话,变得喜欢乱冲乱撞,根本就不管周围的情况,也不管前面和地下有没有别的东西。不但将背上的主人给颠了下来,还一拥而上,顺便踏上了一万只脚,直接将没有坐稳掉下来的骑士踩得筋断骨折,吐血而亡。 慌乱的马匹带着骑兵们四处冲击,有的甚至冲到了靖军的重步兵面前。若是平时马匹能够控制的情况,骑在马上的北蛮骑兵好歹还能试着还手一下,挥舞着兵器试试能不能对抗陌刀,现在倒好,他能控制住不被自己的马颠下去就不错了,直接就被迎面劈来的陌刀砍下了马背,来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左贤王本来还想着收拢军队,重新发起进攻来着,可是在这种时候谁还能注意到他在喊什么?战场上都是马叫声,人喊声,声音根本就传不远,也没人愿意仔细去听。 所有人都在奋力地勒马,希望能让疯马们停下来,可是缰绳都把马嘴和皮肤勒出血了,但那些疯狂的马匹却完全没有知觉,还在那里四处冲撞,不受控制。 左贤王还想试着喊一喊,看看有没有士兵能听到他的命令,谁知就在旁边不远处,猛地冲过来一匹将主人踩死的疯马,直接就从侧面把左贤王骑的马撞得倒了下来,也将马背上的左贤王撞到了地上。 左贤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回到马背上呢,另一匹不知从何处冲过来的惊马的马蹄子就正好落在了他的右腿股骨上,只听到“咔嚓”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就痛得昏迷了过去,再也没办法在战场上发出指令了…… 司徒晟望着包围圈之中的北蛮大军,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大战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懂不懂得战局,都能轻易看出胜负来了。北蛮大军必败,左贤王必败!他在大战开始之前就说出的话语,又一次被现实所证实了。 大靖朝和北蛮国的差别早就不是人数、财富或者制度等等单方面的问题了,到得今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大靖朝都已经全面超过了北蛮国。 士兵的训练方法和修养素质,武器装备的先进程度,人才的培养方式,对新技术新发明的鼓励,甚至是平民生活的优劣情况,官场的廉洁奉公……等等等等,种种方面都要比北蛮国更强,最重要的是北蛮国已经没有了一个优秀的首领。 现在剩下的左贤王也好,右贤王也好,甚至是各家异族的首领们或者月氏部落的首领,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行。或许这些人能够成为称王称霸的一时枭雄,却不是那种能够一统天下的盖世豪杰。他们都没有这个力挽狂澜的本事,想要挽救已经四分五裂的北蛮国,简直比上天入地还要难上三分。 一个广阔的国家,想要由弱变强,重现辉煌是很难的,但是如果没有一个优秀的首领愿意带领着同样优秀的团队不懈地努力下去,那就不是“难”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北蛮国的人们已经跟不上整个世界的变化了,好在大靖把握住了时机,赢得了站在最前方的机会。 “收网吧,北蛮国已经输了。”司徒晟有些冷淡地说道,语气之中是轻忽,是不在意。北蛮这个曾经强大的敌人已经难以得到他的关注了,它已经输了…… 江源领命,随意地挥了下手,在旗语的指示下,重步兵逐步向中间推进,一点点地压缩着内部北蛮兵马的空间,最终将这群连队形都无法控制的骑兵们压成了一团,逼迫他们选择战死还是投降。 相对比青鲤湖的那一场大战,西域防线的这次战争规模并不大,不过耗时几个时辰就结束了战斗。歼敌和俘虏敌军的数量超过了三万人,重步兵甚至在死人堆里生擒了重伤昏迷的左贤王。这位地位仅次于北蛮大汗的大人物可是北伐以来靖军获得的最大礼物了,意义十分重要。 虽然之前在青鲤湖打扫战场的时候,已经有士兵在左贤王的大营里找到了被石灰处理过的北蛮大汗及其王子的人头。可是那毕竟是两个死人,就算他们活着的时候身份如何煊赫,死了也就没有意义了。 依照北蛮国的传统,他们已经不是所有北蛮人都拥护的首领了,甚至他们的部族都已经烟消云散,毁灭与内战。这两个头颅拿到手中也没什么效果,最多不过献于太庙,让高皇帝在地下高兴一阵,在国内宣传一下北伐的战功而已。可是这位还活着的左贤王却不同。 左贤王被抓,手下的三万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一旦被传入了北蛮国,对于北蛮国内军队的士气打击会相当的厉害。这一消息会让本来就因为青鲤湖大战而萎靡不振,甚至变成惊弓之鸟的北蛮族被打击得更加的消沉,也有利于进一步激化异族和北蛮族的矛盾。 左贤王的大军如果还在,那么哪怕他和右贤王闹得你死我活,异族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北蛮族,害怕这两边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可是左贤王大军毁于一旦就不一样了。右贤王孤掌难鸣,他还有本事对付人数更多的异族吗? 活人总是要比死人更有价值的,左贤王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内二号人物了,日子也不是白过的,不可能不知道一些秘密。只要能够撬开他或者他下属的嘴巴,就一定能查到更多对大靖有利的讯息。哪怕什么秘密都没有,左贤王活着就是一件对付北蛮国的利器! 司徒晟望了望辽阔的东方雪原,又望向了身后的西域沙漠,嘴角的笑容冷了冷,说道:“清远,是该到让西域诸国看清情况的时候了。” 江源点了点头,“如陛下所愿,西域的这块地盘,必须是大靖的,也只能是大靖的!” 西域之地,山国。 这个国家并不大,只有户四百五十,只有口五千。距离焉耆国有一百六十里,西北至于危须国则有两百六十里,与鄯善、且末这两国接壤,是西域一个很普通的国家。 这个国家相对于中土来说比较奇怪,国人常住在山下,因此命名为山国。住在这里的人不以耕田为生,也很少有种地的人,所食用的谷物都需要依赖邻国的危须和焉耆。这在中原人来看简直是难以相信的,连最重要的食物都要依赖邻国,这样的国家怎么生存下去?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要被人扼住咽喉了吗? 作为一个小国家,山国全国也不过只有上千个战士,不过因为山国盛产铁矿,善于炼铁,所以这些士兵手中倒是能够使上铁质的武器,比起周围的国家强出不少。因为国小,所以官员也就不多,国王以下就只有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和译长各一人,整个国家做官的加起来也没有几个人。 这么小的一个国家,人口兵丁都少得可怜,当然不是强大的北蛮国的对手。几十年前一见大军杀来,山国的国王就老老实实向北蛮国投降了,献出了无数金银,直接成为了北蛮国的簇拥,倒是跟着北蛮国享受了不少好处,至少将其他欺负他们国小势微的国家教训了一顿。 因为国人擅长冶铁,所以哪怕城小池微,人口稀少,还是让他们顺利搭上了缺少武器,完全不懂打制铁器的北蛮国,成为了北蛮的重要武器来源,因而在西域称王称霸了好几年。 当年,山国作为一个虚弱无力的小国,被周围的邻国各种欺凌,直到靠上了北蛮国才过上了能够任意欺负别人的日子,因此山国国内的君民简直将北蛮国当成了他们的救星对待,哪怕年年都要被北蛮国劫掠压迫,他们也心甘情愿。这当狗腿子当得倒是很好,完全忘了独立自主是个什么滋味了…… 当初方涵出使西域的时候就曾经到过山国,结果……相当凄惨。 山国的国王明面上说的好听,什么出兵对付北蛮,什么早就心慕大靖,一番花言巧语将方涵缓住了,回头就派了兵马趁着夜晚偷袭方涵的营地。如果不是随行的护卫拼死保护,方涵自己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估计他们这支使团就要全数死在山国了。 因为赶走了大靖朝的使者,山国的国王还曾经向北蛮国邀过功。那时候北蛮大汗在位,正是排斥靖人的时候,听说西域的国家驱赶了靖朝的使者,还给了他一些赏赐。 这位国王也以得到北蛮国大汗的称赞而向周围的邻国们耀武扬威过,谁知道今天他却接见了一个看不起的人物,收到了一个吓死人的讯息,吓得他赶紧将所有的大臣们叫进王宫,紧急商讨相关事宜! 山国的王宫并不大,论起大小来,估计也就是大靖皇宫的一个大殿的大小,这个大殿还不能指乾清宫这样的宫殿,大概只能是侧殿的大小。内里的摆设水平……给人的感觉就是恶俗。 其实原本是不必弄得那么俗气的,原先的几位国主将王宫装饰得比较雅致,可是谁让他们遇到了现在这个糟心的国王呢……山国的底蕴也就一般,完全是赖上了北蛮国之后才富贵起来的,可是山国到底是撮尔小邦,能有什么根底呢? 这一富贵起来就出问题了……这位国王大人完全被北蛮人教坏了,就只知道把材料贵重的东西放在一块,自以为看着富贵,却不知自己摆的都是一些恶俗的配饰,看起来万分露怯,怎么看怎么觉得浅薄,让人批判都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 山国的国王自以为穿着华贵,实际上头上的冠和身上的衣服完全不搭,衣服又和脚上的靴子不搭,靴子又和腰间的配饰不搭,让人不觉得他富贵,倒觉得十分滑稽可笑。就他这一身打扮,花费的金钱倒是不少,可是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还不如乡下的土财主呢……至少土财主穿得衣帽规整,搭配合理,他却完全是毁灭形象。偏偏他还自以为良好,高高昂着头,觉得自己贵气逼人。 两旁的几名臣子坐在椅子上,全部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一个个死死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国内的这道难题。那名感觉各种良好的国王也缓过劲来,收起了脸上的“贵气”,一脸的抑郁,就好像刚死了亲爹一样。 王宫之中所有人一切的反应都来自于一个消息——北蛮国战败! 如此强大的北蛮国怎么会突然战败呢?他们这些人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是不明白都不行了,因为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们当初为了北蛮国而得罪了另一个大国大靖,现在北蛮国被大靖的军队打败了,大靖的人因为追杀使者的事情对山国万分厌恶。万一靖朝的皇帝陛下一挥手,派出一队强大的靖军来对付山国,就凭山国这千余人的军队怎么抗衡啊? 听说靖人的数量异常惊人,全国足足有几千万的人口……几千万?!是山国的一万倍,那么军队会有多少人?该不会也是一万倍吧……想到这个数字,他们就觉得头皮发麻,坐立不安。 山国的国王满脸期盼地望着下面的臣子,可是下面的这些臣属一个个都在那里装傻充愣,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根本就不想理他。 呵呵,当初劝你不要为了讨好北蛮国而羞辱大靖朝的使者,你老人家说死也不听,反而派兵险些把人家给宰了。现在大靖朝厉害起来了,把附庸的北蛮国给打趴下了,还打算前来找你算账,这能怪谁?怪我喽? 两个大国之间的事情是那么好搀和的吗?!无论是那一边,随便出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山国碾成粉末。你为了北蛮国得罪了大靖朝,可是等到大靖朝要收拾你的时候,你看看北蛮国会不会伸手护着你? 怎么可能出手啊?北蛮国凭什么啊?依着北蛮国一贯的性子,他们根本就不会管这种闲事。山国的死活对于山国人万分重要,可是对于北蛮国来说也不过就是少了一个可以打劫的对象而已,也就只有大王你才会觉得北蛮国的那些赏赐是好玩意,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东西就是烫手的山芋! 臣子们一个个坐在下面装死,可是山国国王就不能也跟着装死了,要不然就彻底冷场了。他轻声咳嗽了两声,然后轻声说道:“靖朝使者正在城中休息,寡人又要如何去做呢?” 坐在下首位置的辅国侯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心说:大王,您现在还靖朝靖朝的,使者使者的,也不尊称一句大靖,天使之类的,你这话让我们怎么接? 左都尉虽然地位不算太高,不过他的心思倒是灵巧,脸色立刻也就不好看起来了。今天大靖的使者前来山国进宫来见国王,这位国王大人各种摆谱,最后还作死地来了一句“靖朝皇宫比起寡人的宫殿如何?” 就这一句话直接就被人家使者对着顶了回来了,“大靖皇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承天景运,威加四海。山国之宫……不若我朝一小吏之居所,简陋粗鄙,如何能与我朝皇宫相提并论?” 之后这位使者就开始历数山国对大靖派来的使者方涵做出的各种伤害,更是威胁道如果山国国君不主动拜伏请罪,大靖朝就要派兵将山国连根拔除,彻底消灭。明显就能够看出来大靖已经对国王不满了,他们就算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做什么?赶紧认错啊…… 就算大靖朝不过找个借口要收拾山国,非要让山国亡国,难道就凭山国这一千来人便能够抵挡住大靖的大军吗?强大的北蛮人都打不过人家,你让我们怎么和靖军抗衡?用牙齿去啃吗? 这时候若是个聪明人就老实拜伏于地,看看大靖肯不肯饶恕就完了,还能怎么做?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您老人家还对北蛮国不死心,以为他们会来救你吗? 山国国王见到诸位臣子都闭口不言,心中气愤不已,可是他也不敢在宫中大吵大闹。他心里也清楚,要不是他胡来就不会惹来现在的麻烦了。大靖那边已经不依不饶了,要是再惹怒了这几个臣子,到时候更加没人肯站在他这边了。到时候国人乱来让他以死谢罪怎么办? 国王眼珠一转,猛然想出个馊主意,打算抓起国内大靖的使者来要挟靖朝国君,让他们撤兵。被两旁的臣子们连滚带爬的死死拦住,气得他们差点口吐白沫而亡。大王,都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您就别开吓死人的玩笑了,您要是还这么作死,是打算连我们这些人也给弄死吗? 山国国王心中无措,一夜未眠,却不知整个西域之地也没有几个国家的君主能够睡得安稳的。大靖的皇帝给每个西域国家都派来了使者,这些使者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敲在他们的心尖上,让他们整个心脏都疼得难受。 那么强大的北蛮国为什么会败?他们不服!这不可能?! 咳咳,别说他们了,连北蛮国自己也不服,可是司徒晟和江源难道会放在眼里吗?不服就管用,还要军队做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驱使者西域成联军闻消息异族生异心 不过是一条消息,几十位使者,数天的时间而已……大靖朝随便挥挥手就让整个西域变得混乱了起来,无论哪个国家,所有的人都在争论不休。而争论的内容只有一个——大靖朝和北蛮国。 靖军之前将消息封锁得很好,整个西域防线都滴水不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通过封锁严密的防线向西域诸国传递消息,所有直到大靖朝的使者进入他们的国家,将北蛮大军战败的消息传递给了他们,这些一贯自以为是,瞧不起大靖军队的小国国王们才彻底傻了眼,慌忙召集起群臣商议应该如何应对这个结局。 人嘛,面对不想听到的消息总是分这么几步的,开始的时候是震惊呆滞,接着是恐慌不安,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怀疑不信,这些西域之人也是一样。 毕竟北蛮国已经强盛蛮横了好几十年了,不但一直在西域称王称霸,还不止一次击败过大靖朝,就连大靖的开国帝王高皇帝都被围困在城中,被迫投降。这些年来从靖朝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每每给北蛮国的王公贵族们送去金银珠宝,美人姬妾,来恳请他们不要出兵南下。 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看怎么觉得软弱,就算人多士兵也多,最多也就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而已,真的能够打败强大的北蛮国吗? 西域的大臣们不信,西域的国王们不信,就连西域的百姓们也同样不愿意相信。 他们这些年多年以来只见识过北蛮大军的强大,谁又曾经听说过大靖的军队呢?前些年倒是有一个叫方涵的靖朝使者带着几十个人来过西域,劝说他们帮助靖朝夹攻北蛮国。可是他们到处都混不下去,被他们这些国家四处驱赶,到处追杀,差点没死在西域这里。 听说他回到靖朝了,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靖朝派兵来替他报仇,可见靖朝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不过是吹嘘得厉害而已,根本不足为惧。什么战胜了北蛮国大军?他们要有这个本事早就来替方涵报仇了,还会等这么久?可见这些使者这一次一定是在蒙骗西域诸国! 西域之人太过畏惧北蛮国了,这么多年都不敢反抗,反而会去镇/压想要反抗的民众。所以他们从心理上就不接受有比北蛮国更强大的国家,尤其是这个国家曾经败给过北蛮国。如果一个失败的国家强盛起来战胜了北蛮国,岂不是显得他们没有作为,太过愚蠢和软弱了吗? 别说他们没看到靖朝击败北蛮,就算看到了也会骗自己那是假的。他们绝不承认自己是失败的,所以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失败的讯息绝对只是个谎言。这些西域诸国商量了许久,终于得出了结论,也随之分为了不同的派系。 那些早就投效了北蛮国,冲着北蛮骑兵摇尾乞怜,胆小懦弱还随便主子踢打的西域国家联合在了一起,打算发动国内的军队,希望教训教训这个四处撒谎诋毁北蛮名誉的靖朝,向自己的宗主国表表忠心,换来一些赏赐。 而那些常年被北蛮国欺负抢夺,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投效北蛮国的西域国家则分为了两个派别,一派因为曾经驱逐过甚至追杀过靖朝使者方涵,已经彻底和大靖撕破了脸皮,完全不敢和谈,所以干脆加入了西域联军,希望能和其他的国家联合在一起,将大靖击败,免得靖军来西域找自己的麻烦。 而另一派则是选择了中立,两不相帮。也不加入联军,也不投奔大靖,就在一边观望着情况,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话,生怕自己选错了立场,要惹出乱子来。 那个非常喜欢作死的山国国王选择加入了西域联军,为此还派兵将国内的那位靖朝使者赶出了山国,要不是这位使者跑得飞快,手下的护卫又非常得力,他就要没命了。 作死国王的这番举动也更彻底地得罪了大靖朝,这回连拜伏认错的机会都没有了。羞辱使者相当于当面扇大靖耳光,两国开战大靖的将士必须用他的鲜血洗刷耻辱。不过他本人却很满意,觉得战胜大靖之后北蛮国一定会再次赞扬他的表现的,只有山国的臣子们连连摇头,很想请辞。 再看这他作死下去他们就活不了了,还是赶紧跑的好,再晚了就没命了…… 而帮助过大靖朝的西域国家宁远国这一次却选择了中立。 他们这个国家除了养马以外就没有别的擅长的事情了,比起其他小国倒是不错,可是哪里敢和大国们掰腕子啊。 他们得罪不起北蛮国,也不敢得罪越来越强大的大靖朝,如果是过去,宁远国的国主还敢在使者面前将大靖当成普通的盟友对待,将自己和靖朝皇帝放在一个层面上,可是现在,他却畏惧起大靖来了,再也不敢将宁远国和大靖放在同等的地位上了…… 虽然畏惧大靖朝,敬畏大靖的军队,可是对于北蛮国宁远国却是根深蒂固地害怕,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中立,而不敢投向任何一方。因为这位国主也不知道大靖能不能在西域这里站稳脚跟,输了自然不必多说,万一大靖赢了却不打算留下,西域这里又落回北蛮人的手中,他选择投靠了大靖岂不是宣布与北蛮为敌,要被北蛮人给弄死吗? 种种讯息通过返回边境的使者们笔录,最终汇总到了司徒晟手中,让坐在大帐里面和江源喝茶下棋的司徒晟大笑不已,边笑还边摇头。 江源趁着司徒晟看消息的时候速度迅猛地将棋盘给收拾了,很干脆地将摆在棋盘上面的棋子放回了盒子里,甚至盖上了盖子。就当没看见他自己的大龙被司徒晟拦腰截断,眼看就要中盘投子的事实,假装他刚刚和司徒晟下的那盘棋是势均力敌的样子。收拾棋盘的借口也很好找,现在要讨论正事了,不可以再玩乐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司徒晟笑完了手中的讯息,将视线放回棋盘上的时候就看到了江源如此犯规的做法。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去批判江源输不起,耍赖。 江源下围棋的水平和其他人比还是可以的,可是同某些擅长下棋的高手相比就相当凄惨了,司徒晟、司徒月华、江岩和江太后,甚至连司徒烨和司徒灿都属于擅长下棋的高手,也都知道这件事。 所以这几位都以和江源下棋,欺负他为乐……也不知这种习惯是怎么养成的。谁让江源平时什么都擅长,什么都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难不倒,他们也就只能在围棋上欺负江源一下了。 不过这种事只能做做而已,怎么能明说呢?司徒晟总不能直接说我们继续下棋,让我赢你个七□□十盘开心开心吧……咳咳,他这位皇帝陛下的脸皮还没那么厚,江源好意思把棋盘收拾了,他好歹还要顾及一下脸面。 “清远,你也拿去看一看吧。”司徒晟将手中的讯息递了过去,就当没看见江源耍赖的事,这让连输了五盘棋,下棋下得头都大了的江源长出了口气。 看了看西域诸国的反应,江源微微一笑,果然都与他们前面商量的结果相同。这些西域小国的国君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只可惜他们这次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乐,完全白费了心力。 北蛮国自己还自顾不暇呢,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两说,哪有时间去管西域的那些破事,他们能杀过来算啊?西域诸国这一联军对抗大靖,正好给了大靖出兵西域,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借口,到时候打了败仗还丢了国家,有他们哭的时候。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想的东西却不那么善良,刚刚收拾完北蛮国,这两个人就已经眼疾手快地盯上了西域。毕竟北蛮国虽大,开发却是不易的,需要一步一步来,可是西域这里就没那么多说道了。只要拿到西域这条通道,大量的大靖陶瓷丝绸就能通过这里倾销到欧洲去,立刻换来真金白银,可谓立竿见影。 当然,也要感谢西域诸国的配合啊……自杀小能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的…… 大靖已经将目光从北蛮国转到西域这边,没有再派人进入北蛮国交战或者探查,这倒是给了残留在北蛮国苟延残喘的部族们一条生路。 青鲤湖,这个曾经北蛮国各部族心中的圣地,现在却变成了他们所有人的噩梦。好不容易在靖军的包围之中冲了出来,右贤王和异族的首领们带领着各自的部族偷偷摸摸地躲进了深山之中,很久都不敢露头。 直到大战过了半个月,他们才敢派遣探子探查靖军的动向,直到收到靖军离开北蛮国,进入雁门关的消息,这些首领们才稍稍放下了心,吐出一口气来。 不管来年怎么样,至少暂时不用担心靖军了…… 放下心来,这些首领们又觉得有些失落,有些痛苦。在过去,明明北蛮国才是战功彪炳的大国强国,将临近草原的靖朝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献上金银祈求宽恕。可是一旦情况反转了,靖朝的军队将他们压着打了,他们又处于深深的失落当中,心中一阵阵的泛酸,感觉痛苦难忍。 如果靖军只是小胜他们一点点,或者虽然胜利却死伤惨重的话,北蛮国的人们是绝对不肯服气的。他们肯定要说靖军是趁乱而上,是乘人之危,完全没有真本事,是胆小鬼。 可是靖军不是只赢了他们一点而已,甚至不是简单的大胜,这群魔鬼简直把他们杀得闻之色变,骇得胆寒心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反而不敢去说靖军的坏话了,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一下,就怕靖军再杀过来,取走他们的性命。 心酸,心痛,嫉妒,羡慕……每一种感受都经历过之后,就发展成了最终的麻木。越是自负的人,摔下来的时候就会摔得越疼。而越是把自己当一回事的人,被别人轻视,看不起的时候就越是痛苦。 北蛮人觉得自己已经很痛苦了,越想就越是痛苦,所以到了最后,他们连想都不想了,干脆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堵上耳朵当做听不见,远离痛苦低头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吧。 失去了在青鲤湖畔累积的干草,为了给牲畜们找到过冬的草场,所有的部族都花费了全部力气,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块没有被大雪盖住的水草之地,准备在那里越冬。这块地方靠近温泉,地表的气温比较高,所以长在那里的草叶还没有枯黄,依旧绿油油的,生长得十分旺盛。 可惜温泉不大,这块草场占据的地方也就不大,只够勉强保住牛羊的生命而已,完全不敢让牛羊们敞开肚子去吃草,要不然怕是没等到开春,这里的草就要被它们吃光了,到时候还是要饿死。 牧民们为了限制它们吃草,干脆将营地扎在草场之外的野地上,将牛羊圈起来,不让它们过去,每天派人来割草,省着一些喂给牲畜,以防它们把草吃光。牧民眼看着牛羊们因为饥饿而越来越瘦,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默默垂泪。不饿就得死,他们也只能选择让牲畜们继续挨饿了。 虽然经历了痛苦的打败,但他们以为自己只要熬过了严冬就可以继续在这片草原上重新称王称霸。他们还可以继续纵横西域,可以从别的地方劫掠财物,大不了以后再也不得罪大靖,不进入长城以内就是了,可是从边境返回的探子送来的讯息却让所有的族人们心惊不已。 “靖朝在西域那边设置了防线,并在西域防线全歼北蛮族左贤王麾下的三万大军,且生擒了左贤王及其麾下五名部族首领……”右贤王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读出写在羊皮上的这段话。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舒畅,他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心凉和惊恐。左贤王,那么强大的左贤王竟然如此简单就败了吗…… 这怎么可能?!那些靖人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冲上山坡的部族首领们根本就不知道关于地/雷的事情,也不知道冲上山顶的左贤王是怎么被大靖击败的。因为右贤王临走的时候不合时宜地阴了左贤王一把,所以离开青鲤湖的左贤王哪怕饿得要死,要宰杀战马来充饥都没有联络过他们这些北蛮联军。 他恨右贤王,恨所有的丢下他部族的人……可是当初首先丢下部族的他自己呢?难道不应该被痛恨吗? 好吧,就算没有联络过,大家都是相交多年之人了,也都曾见识过左贤王带领部族们讨伐西域诸国的本事的。他麾下的骑兵们敢杀敢拼,无所畏惧,这样强大的三万骑兵是怎么在西域那里全军覆没的? 就算靖人的步兵和骑兵厉害非常,难道他们北蛮人就不厉害了吗?就算打不过总能跑得了吧,就凭北蛮宝马的速度,难道还不能从靖军的包围中逃出来吗? 左贤王为什么会败?又为什么会败的那么彻底?! 没人知道,甚至想都想不通。 江源和司徒晟想要的结果已经出现了,这些北蛮人因为不知道左贤王战败过程,只知道全军覆没的结果,都被吓得惊慌失措。原本还能告诫自己不去想靖军的强大,忘记青鲤湖的事情,可是现在因为这条讯息,他们对于靖军的畏惧再次升了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阵阵的惊雷劈在头顶,不是堵住耳朵就能听不见的,哪怕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照耀在眼皮上的刺眼的光线! 紧接着,部族首领们打探到了靖军三面围堵住北蛮国,根本就没有撤退回去的意思,这让他们更加惊慌失措。这回靖人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不是教训一下他们就完事了,这些恶魔是真的想要将北蛮人一网打尽,将他们所有人赶尽杀绝! 有的人提议他们从北面突围,反正靖人没有堵住北面,可是这个提议直接就被人鄙视得够呛。北面?你丫自己想冻死就直说,老子直接宰了你,还用去什么北面找死? 可是不从北面突围,如果靖人就这么一直围困下去,他们还能有活路吗?不从西域或者青海那里抢夺财物,他们根本就活不下去。 各族的族长们都开始召集手下的族人商量起来,可是得出的结论都不容乐观。靖人之所以没有派兵进入北蛮国而是四面封堵而已,只是因为天气的问题。现在是寒冷的冬天,不是靖军最适合出兵的时节,在到处都是大雪的草原也不容易找到他们这些部族。 可是一旦春暖花开,冰雪开化了,靖军绝对会再次进入北蛮国收拾他们的!要不然他们早就撤军了,又何必保持着封堵的态势呢? 靖军可以轻易地消灭掉左贤王的军队,那么消灭起他们来也一定不费吹灰之力……首领们担忧起来了,谁也不会对等死这种事感兴趣的,一旦等到靖军再次前来,他们的后果绝对不会比左贤王好到哪里去。 应该怎么办是好呢? 胡族首领避开了其他部族的人躲在营帐里召集手下讨论现在的情况,这个时候一名部下猛然站出来说道:“首领大人,那些靖军为什么咬着我们不放?我们之间又没有仇恨?” 胡族首领摸了摸胡子,训斥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吗?不就是因为几十年前的一些国仇家恨……” 那名部下张嘴打断了首领的话语,接着说道:“可是我们胡族加入北蛮国也不过只有四十来年,和南边的靖朝哪来的什么国仇家恨?我等只是攻打过西域而已,若说和西域诸国又仇恨倒是真的,可是这些年来我们根本就没有向靖朝出过兵啊……” 什么叫做一语惊醒梦中人?胡族首领只觉得自己听了这番话以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猛然就清醒了过来。 对啊,说的很有道理啊,和靖人有仇的又不是他们这些胡族人,千错万错都是北蛮族的错,他们虽说也被称为北蛮人,只是因为他们身处北蛮国而已,又不代表他们加入了北蛮族。凭什么他们要被北蛮族活活牵累啊! 靖人恨的是北蛮族围困了高皇帝,月氏人恨的是北蛮族杀死了他们的首领,并抢夺了他们的草场。这两方只是想要找北蛮族报仇顺便抢夺北蛮国的草场而已,那就把草场给他们好了,没必要把他们胡族人的性命也搭上啊! 如果没有左贤王全军覆没的这件事,胡族首领是说什么都不想放弃北蛮国肥美的草场的,可是如今是性命关头,靖军带给他和他的部族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压得他们喘不过起来,让他们一阵阵的胆寒,哪里还有工夫去想什么草场的事啊? 反正胡族就算丢掉北蛮国的草场,大不了还能去青海那边劫掠那里的游牧民族,抢夺那里的草场,总是能活得下去的。穷就穷一点儿吧,现在是保命要紧! 有了第一个开窍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之后所有的人就多开窍了。异族的首领们都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靖军想要对付的是北蛮族,大概也只有北蛮族,他们这些部族完全是遭了池鱼之殃。没关系,他们没本事怪罪靖军,也不但算报仇了,可是已经遭了一回罪,没道理再帮北蛮族挡灾了! 北蛮族的右贤王现在还领着麾下的大军和部族之人跟着他们异族人混饭吃呢,又是要吃牛羊肉和各种奶食茶叶,又是从他们手中要帐篷和毡子,连吃带拿的作风简直就是不要脸,现在还让他们异族人接着替北蛮族抵挡强大的靖军,凭什么啊?! 北蛮族不仁义在先,可是异族人难道就有仁义之心了吗? 这些异族人已经忘记了当初是谁哭着喊着,就差没跪下,恳求着北蛮族收留,将他们纳入北蛮国的土地的。也忘了当初劫掠西域诸国和其他的游牧民族的时候,北蛮族给他们带来的无数好处。他们只是想到了过去这段时间北蛮族想要抢夺他们手中的牲畜牛羊,想到了北蛮族给他们带来了靖军和月氏人两大强大的敌人…… 恩情算什么东西?等到无法带来任何利益的时候,曾经的所有恩义就会变成仇恨和不耐,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激烈! 异族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想通了,打算驱逐北蛮族了。其实内里的原因很简单,过去他们要面对的是左右贤王联合在一起的北蛮族,这样的北蛮族虽然内部矛盾重重,可是实力与他们不相上下。他们就算是想到了,也只会逼着自己淡忘掉,因为北蛮族强大而不可欺凌,不是他们敢随便招惹的存在。 可是现在左贤王的部族全军覆没了……右贤王不是他们的对手!曾经的不甘心,曾经的怨恨就全部回来了。人就是这么的现实,冷漠而可怕…… ☆、第一百零四章 大草风云突变幻联薛进异族战北蛮 北蛮国这段时间的气氛可谓风云变幻,处在暴风眼的右贤王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虽然不知道异族之人到底在想什么,可是自从受到左贤王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安,心惊不已。 也是他自己贱骨头,当初左贤王没事之时,他们双方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对方早点死绝,挫骨扬灰才好,可是到了左贤王真的被靖军擒,大军也消逝的现在,他又一阵阵的不安,总是觉得要发生些什么……这北蛮国的情势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可就算是看不懂,他也不敢像过去那样对异族质问什么。甚至他得哄着异族,求着异族,把自己的脸面丢到地上任由异族人去踩…… 现在北蛮族缺衣少食,最重要的是兵马的数量也处于下风。明明当初在青鲤湖,是靠他和北蛮族带领着联军冲出的靖军包围圈,救下了那些异族人,可是现在又有谁将他这个曾经的统帅放在眼里?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北蛮族现在离不开异族的供养,异族人现在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的吃穿用度全得靠异族提供,所以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忍着,否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回想当初北蛮族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剩下多少难堪。可是右贤王没有办法,大靖那边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那牧哲大会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不过一两个月而已,情况就变得沧海桑田,难以捉摸。他虽然傲气,却不得不屈服于生存的压力,只能忍受着异族对他的白眼,和话里话外的贬低。 如果异族人只是在言语上或者行为上加以屈辱,右贤王也就继续忍了,卧薪尝胆嘛,靖朝传过来的这种浅显的成语他还是听过的,只是这种层面上的打击无论是他还是北蛮族都能忍耐下来,也必须忍下来。可是最近异族们的反应越来越奇怪了,动作也越来越惊心动魄,也不能怪他怀疑。 刚搬到温泉附近的时候,异族人原本答应每半个月给他们部族一次粮草的,可是最近这些异族人猛然转变了做法,非说要一天一交接粮草,说是这样能够节省食物。这也可以,虽然右贤王有些不满意,觉得异族人出尔反尔,可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还是管得住自己的情绪的。 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又变了,异族的兵马不知事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在他的部族驻地周围巡逻防范,还会在他部族围栏附近训练骑射和练习拼杀。每日里这些异族人都会带着弓箭兵器大摇大摆从他的大营门口走过,显得杀气腾腾,战意十足,让人难以安心。 北蛮族的人们都提议异族首领们约束一下手下的兵马,不要让他们继续在大营附近操练了,容易引起误会。可是这些异族的首领们就像没听懂他们说的话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完全无视了北蛮族的意见。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他们所想不是误会而是事实喽!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了,即使右贤王再怎么沉得住气,再怎么忽略下去也能感觉出平静下面掩藏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异族的表现越发杀气腾腾,容不得他不去多想,他明白真的不是他多虑了,而是异族已经对北蛮族有了嫌隙! 这种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有嫌隙?是有生死大仇吧。 当初北蛮族和异族两边能够暂时结合成联军,完全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靖军太过强大,他们谁都打不过。强大的敌人逼得他们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否则大家都要被杀死。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靖军已经撤退,压力暂时没有了,外敌既然已经消失,又有什么能阻挡异族人记起北蛮族与他们之间的仇恨呢? 右贤王想得很明白,也确实猜中了江源的心思。 江源这次的计策总结起来并不难理解,就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九计——隔岸观火! 隔岸观火指的就是坐山观虎斗。具体来说就是在敌人内部分裂,矛盾已经激化的时候切不可操之过急,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进攻敌人,否则会让敌人暂时放下内部矛盾,联合起来对付你。 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下来,暂时离开,静观其变,跳出圈外。这样失去了外部的矛盾,内部矛盾就成为了矛盾主体,敌人就会陷入互相残杀,内部混乱之中,力量就会被削弱,方便以后一网打尽。 这一招江源是向上一世三国时期的曹操学的,这一招曹军用得相当纯属。当初曹操就是用隔岸观火这一招将袁绍之子,袁氏兄弟玩弄于鼓掌之中。先是在袁绍死后暂时放弃威逼,让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矛盾,相互厮杀,后来又借着这一招让公孙康以为曹操无意夺取他的地盘,宰了投靠他的袁尚和袁熙。 所谓一急不如一缓,与其自己在这边拼命攻击,为此损伤惨重,倒不如让其发生内部矛盾,自己消磨自己的实力。所谓祸起萧墙,就是这个道理。 异族人不想被殃及池鱼,他们决定在春季来临之前就将北蛮族和右贤王从草场驱逐出去,但是转瞬他们就觉得这个主意不行。 驱逐?想的倒是好,可是你一驱逐,北蛮族人就会听从吗?北蛮族的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离开异族就要被饿死,他们是绝对不会放弃异族的这些粮食和牲畜的。当初的北蛮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就可以为了粮食和异族大战一场,现在被逼到绝路当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右贤王的手中人马不多,北蛮大军只剩下三万人左右,远远不是异族的六万大军的对手。可是他们万一拼死一击,破釜沉舟,怕是会让异族大军损失惨重,甚至一蹶不振。 所以哪怕异族部族与北蛮族人之间的矛盾日益加重,气氛也渐渐变得凝重,可是异族的首领们还是按下了心急如焚的部下和族人,打算先稳住北蛮族再说。玩命的北蛮族也不是那么好抵挡的,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别轻易动手的好…… “不是我们不想放过北蛮族的人,实在是不得不战啊……”异族的首领们又一次凑在一起开会,狄族的首领首先开口说道,语气之中很是无奈,可是只要去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他的目光之中透露出了一股嚣张和阴厉。 说的好像他们狄族不想开战一样,实际上,异族难道不想报仇吗?异族之人难道不想从北蛮族人那里掠夺到他们积攒的珍宝吗?他们当然想,想得都要疯狂了,每次想起来都抓心挠肝的,只不过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还顾全着几分颜面,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贪婪而已。 “我们联络薛进吧。”胡族的首领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端起了手中的金杯,将里面的马奶酒一饮而尽,似乎在用酒水来壮胆一般,“我想薛进的那些叛军总要比月氏人信得过,而且以他的出身是绝对不会引来靖军的。” 想要开战,并不容易,要将所有的事情想好才行。战争之前就要想好减少伤亡的办法,而异族的办法就是找个盟友共同分担伤亡的数字。上一次选盟友选的实在太失败了,月氏人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连目的也不一样,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一万倍,竟然将靖军都引来了,打算连他们带北蛮族一勺烩了。所以这一次他们选择盟友必须更加小心才行,想来想去他们选中了薛进! 薛进和北蛮族有仇,有血海深仇! 这个仇已经不是单纯停留在他和那个偏听偏信的北蛮大汗身上那么简单了,若不是他薛进发起叛乱,北蛮族又岂会变得缺吃少穿,差点死掉?他不但报复了北蛮大汗,间接将北蛮大汗弄死,甚至差点让整个北蛮族都毁于一旦。 就算他不去找北蛮族的麻烦,北蛮族的人只要缓过劲儿来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们之间是生死大仇,仇深似海,薛进自己不会不清楚情况,所以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将北蛮族斩草除根的机会的。 同样,薛进叛将后裔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和他的军队不会和大靖一条心,至少暂时他们不用担心薛进会像月氏人一样被靖人接纳,结盟。最重要的是,薛进手下的兵马人数要少于异族,他们也不用担心薛进翻脸不认人。真要动起手来,还不一定谁输得凄惨呢! 胡族首领自认为自己想的周到,做出的选择没有错,其他的首领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既然要和北蛮族撕破脸,动手交战,当然要永绝后患才行。薛进是结盟的最好人选,他们双方只要能联合起来,仗着远胜过北蛮族的人数优势,就能将北蛮族的军队彻底消灭掉,不用担心将来会遇到报仇。 然后异族剩下了粮食和物资,两边还可以瓜分右贤王留下的的财富,将北蛮族的老弱之人变为各自部族之中的奴隶,将北蛮族所剩下的最后力量消化殆尽,并以此向靖人那边卖好,希望靖人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要计较曾经的矛盾。这是个一石三鸟的计划,为什么不做呢? 薛进此时藏在哪里? 北蛮族人不知道,月氏人也没能找着,靖人就更不晓得了,可是异族的人却找到了他藏身的位置。 北蛮族人不知道很正常,薛进藏起来就是在躲着他们的报复,被他们发现了还了得? 靖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薛进同样在躲着靖军。原本薛进他们是打算主动联络靖军获得靖军的帮助的,可是他和他的部下们却还在犹豫之中,不知道该不该联络靖人。 他既想以青鲤湖畔的火牛阵袭击北蛮族作为投靠靖人的投名状,又怕靖朝那边看不上他背着的双重背叛的身份。叛徒总是让人难以信任的,北蛮人怀疑他们,靖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在知道江源于青鲤湖畔一场大战剿灭了北蛮国十三万大军的战绩之后,薛进觉得自己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 有什么比自己想要投靠对方,却被答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完全不差你这点儿人更让人心凉的?虽然这一问一答只不过是薛进想象出来的,可他觉得如果真的去问了,得出的绝对就是这个答案。 他曾经出使过大靖,也一直认为自己高估了大靖,十分了解大靖,结果事到如今,却是他彻底地低估了大靖朝,他的血脉故乡……他觉得大靖朝有朝一日会成为北蛮国的威胁,可以同北蛮国一样强大,谁知道不用有朝一日,也不是一样强大,大靖发展的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有没有他靖人都一样能将北蛮族打得魂飞魄散,再也爬不起来,有没有他靖人也都有本事剿灭北蛮国,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靖军的强大完全是没道理的,超越一切常识,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一想到他出使靖朝时的狂傲,薛进就觉得心中一阵阵冒寒气。他麾下所谓的精兵强将在面对强悍的靖军的时候能不能支撑满一天呢? 他曾经暗暗盘算着,可是在收到左贤王的三万大军在一日之间就于靖军的手上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就彻底不用盘算了。 左贤王的三万大军支撑不到,他也不可能支撑更久了…… 薛进本以为自己在青鲤湖畔的一把火是雪中送炭,是急人所急,结果现在一看,他连锦上添花都快算不上了,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再加上他自己和部下们尴尬的出身,祖先背叛过大靖的往事,也难怪薛进一直躲着靖军走,根本就不敢主动联络大靖。他不是不想回归强大的大靖,但他得先弄明白大靖那边的想法才行,万一靖人不稀罕他弄出来的投名状,反而喜欢他的项上人头呢?一想到自己的头颅要被砍下来供上太庙,薛进就觉得脑后发寒,心里面没底。 月氏人擅长饲养金雕,用金雕来查探敌人的行踪,可是金雕也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一定就能找到敌人的踪迹的。金雕既然找不到仓皇跑路的北蛮联军,自然也难以发现全心躲藏的薛进。 月氏人也是要越冬的,不可能一直四处探查薛进和北蛮人的情况。因为和靖人的关系比较好,月氏人搬到了贴近大靖边界,比较暖和的地方过冬,金雕自然也就跟着他们迁徙过去了,当然也就查不到薛进藏身的位置了。 只有异族人猜到了他的位置,在一个靠北的,比较荒芜的山谷那里找到了薛进和他的部族。靠近北方就代表着寒冷,荒芜的山谷又一直都少有人烟,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薛进躲在那里,可是薛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让他躲过了其他人的窥探。 他想的很好,就算北蛮人猜到了又怎么样?北蛮族缺少过冬的物资,他们怎么可能冒着被冻死的危险跑到北边来找寻自己呢? 薛进的中军大帐,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周则挂着狼皮和狐狸皮做成的装饰,地面上还放着四五个火盆,里面烧着烟尘很少的炭火,让整个帐篷之中都温暖如春,悠闲舒适。 这是薛进故意摆出来的做派,为的就是让异族人不要小看他,甚至对他心生敬畏。当初在青鲤湖畔,他先下手为强,偷偷带领部下溜走,悠悠然地带走了自己的全副家当,还趁乱抢夺了北蛮族的不少宝贝和物资,顺带弄走了不少牲畜和食物,日子当然过得舒服无比,谁也比不上。 毫发无损的离开和连番大战后逃走当然是不同的,薛进这等日子如果在过去,自然是无人羡慕,甚至还要骂他小家子气,可是经历过青鲤湖大战之后,余下的所有部族日子过得都不怎么样,一个个都过得紧巴巴的,倒是凸显出薛进的生活有多奢侈,多美好了。 美酒配佳肴,羊肝搭牛肉,明明是最普通的食物,却看得异族派来的使者眼睛都要花了。他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到过整块的羊肉了,牲畜本来就不够,还需要支援北蛮族人,他的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在那牧哲大会之前明明是薛进这些靖人后裔过得最凄惨,连饲养的牛羊都因为没草吃而饿死,活着的那些也个个皮包骨头,可谓受创严重,可是现在呢?薛进和他的族人们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躲在山谷之中过得逍遥自在。倒是他们这些当初鄙视过他的人,现在连饭都要省着吃,眼看着牛羊被饿瘦了,却只能垂泪…… 明明看出来对方想要商讨事情,薛进偏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拿着一条羊腿在那里用小刀一片一片剌着吃,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笑话,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就会落了下风,这种道理薛进还是明白的,当然不会抢先说话。反正需要求人的不是他,着急上火的也不是他,凭什么让他落下风啊? 一看到薛进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使者就知道不张口不行了,要不然帐中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他再想要开口都张不开嘴了。“不知道薛首领是怎么看待北蛮族的?”这句话说的非常的委婉,可是语气却有些挑拨的意思。这位使者打算用话语挑动薛进批判大骂北蛮族几句,这样也方便他接着说两边联盟对付北蛮族的话。 想的是挺好,可是薛进偏偏就是不打算照着他想的来,“北蛮族?嗯,挺好的啊……” 挺好的,挺好的……北蛮族挺好的……好你个大头鬼啊!使者简直都想用烤全羊糊他一脸了,什么叫挺好的?怎么个挺好法?你这么说话让人怎么往下接啊?会不会聊天啊你! 没办法,他是在求人家结盟,不能伤了和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听说薛首领和北蛮族之间有一些小小的矛盾……”他心说这一回薛进总不能再不承认了吧,靖人后裔和北蛮族之间的矛盾张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青鲤湖畔的火牛阵,那一场大火已经让两边彻底撕破脸皮了,薛进就算再怎么狡辩也得承认他和北蛮族的关系不好,不,是有血海深仇! 结果薛进直接就坡就下,直接跟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嗯,我好像也这么听说过,看来这句话流传甚广啊。” 异族的使者都想拔出腰刀砍薛进两下了。行不行啊?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什么叫你也听说过?什么叫流传甚广?你丫这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啊?弄了半天你烧那把火也是流传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没办法,谁求人谁就得低声下气,薛进不急着斩草除根,他们异族却受不了了。谁让异族当初引狼入室,将右贤王和北蛮族带在身边呢? 这时候这位使者倒是不去想没有右贤王在战场上的机智,他们异族绝对难以突围,逃不出青鲤湖的事情了。冷心冷清的家伙们一向只知道记仇而已,哪里会想到恩义?“我家首领想要联合薛首领一起对付北蛮族的右贤王,平分财富,共享荣华。不知道这件事薛首领是否感兴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进也就不打算装傻了,经过一番商谈,当然是要求人一方的异族多出血,用战胜北蛮族以后获取的金银收买薛进出手对付右贤王。 听起来就是个空头支票,但是薛进不但算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双方一拍即合。联合对付右贤王,到时候在再分了右贤王的财富。送走了那名使者之后,薛进露出了一个带着杀意的微笑。果然,他背叛了北蛮族根本就没做错,是北蛮族做的太过分了,要不然怎么会众叛亲离呢?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与薛进无关。 带着薛进的答复回到了驻地,使者立刻受到异族首领们的召见,当确信薛进会加入联盟之后,他们所有人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商谈起具体的做法来。既然决定对不起北蛮族,就只能对不起到底了,他们绝对不容许任何一个北蛮族人逃出包围,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行。 云谲风诡,身处乱局之中的右贤王又怎么能感觉不到情况的变化呢?他召集了手下的亲信,总结了这段时间发现的情况,得出来的结果都不怎么乐观。 “看来异族是铁了心要亡我大北蛮族了……”右贤王看了看身边的部下,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悲哀,可是很快就坚毅了起来,“他不仁,我不义!只有战死的北蛮族人,没有甘心被砍下头颅,或是成为奴隶的北蛮族人,就算死也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压低了嗓音,低声说道:“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第一百零五章 先下手引敌入雪谷上天佑尽数歼异族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当初青鲤湖畔北蛮族就是想要掷杯为号对付靖人后裔的,结果却被薛进发现了端倪,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一把大火差点没把北蛮族弄得生不如死,到现在还为之痛心。现在右贤王倒是被迫悟出了这个道理,不能等到异族人准备好了先动手,要是被他们抢先动手,自己和北蛮族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想要抢先动手?想的比较简单,做起来就十分复杂了。 右贤王并不知道异族人主动联络了薛进,打算联合起来对付北蛮族的事情,可是光从表面上来看,异族还剩下六万大军在,而他麾下的北蛮族却只有三万人马,就算北蛮族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战力超过异族,可是面对二比一的人员比例,就算想要偷袭,也要偷袭出独特的方法来才能有机会取胜。 他的想法和异族有一部分是相同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想要不被蛇报复就必须一竿子拍死了。他必须想出个主意来把异族坑得凄惨无比,没工夫找他报仇才行。而且准备起来还需要隐秘一些,万一被异族人看出端倪来,提前动手,他们可就要倒霉了。 当初作为待宰羔羊的薛进也是面临着同样的一个问题,想要以少胜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不是一个趁夜袭击就能得手的,要不然大家都夜晚出动好了,还白天打什么仗? 薛进想出来的法子很巧妙,他利用北蛮族扎营的特殊情况想到了火牛阵这个法子,从而才能以少胜多,将北蛮族折腾得够呛,越来越衰落。可是青鲤湖畔都已经吃过这个亏了,异族又怎么会不加防备呢? 现在异族人将部族之中的牛羊马匹看得要多紧有多紧,在圈落旁边层层防卫,看守极严,根本不给其他人靠近放火的机会,再想要复制薛进的法子显然是不行了,必须重新想个主意才行。右贤王有些头痛,要怎么才能击败人数更多的异族呢? 右贤王想了想,边想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自古以来想要以少胜多,不过依靠天时、地利、人和而已。”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重复了几遍这三个词语,右贤王猛然眼前一亮,还真的让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夜色已暮,天空之中的鹅毛大雪已经落尽,胡族首领正召集所有的异族首领汇集在大帐之中商量出兵北蛮族的事宜呢,还没商讨几句,一名胡族的族人却没有经过通禀,快步直冲进大帐中,抢在首领怒喝之前高声喊道:“首领大人,不好了,那些北蛮族的人跑了!” “跑了?怎么会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怎么会被北蛮族的人跑了呢?他们自信要对北蛮族赶紧杀局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北蛮人也不会知道他们联络了薛进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就选择了离开?难道他们不用考虑过冬的食物了吗?趁夜离开,不打招呼,右贤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那名族人连忙回禀道:“是真的,众位首领大人,属下等人也是刚刚发现北蛮人逃走的。那个右贤王实在太过奸诈,他竟然命人用积雪堆出了人像的样子,身着皮甲衣服冒充族人站岗,又在帐篷之中点燃篝火,假装还有人在帐中,其实他们已经收拾好了物品,趁夜逃走了。” “因为夜晚太黑了,监视他们的族人又不敢靠的太近,所以才没有发现。直到篝火全部灭了,族人们才发现不对,靠近探查的时候发现地上散落了不少蹄印和车辙,他们应该向西面的大山方向跑了!” 听到族人这么说,看来右贤王还真的是发现不对提前跑了,众位首领攥紧了拳头,狠狠地锤了地面一下,他们刚打算将北蛮族人一网打尽,用北蛮人的头颅换取靖人的原谅,谁成想竟然被右贤王竟然跑了,那他们岂不是一点好处也得不到了?! 胡族首领却没有急着怒骂踢打,暗自沉吟了一下,问那族人道:“车辙……北蛮族人可是带着营帐走的?” 那族人赶忙说道:“正是,他们带走了背光一面的那些营帐,只留下靠近光线处的几座营帐当成幌子,由于今夜实在太暗,所以他们拔营的时候才没被岗哨的人发现……他们确实是带上了帐篷和其他的物资才走的,只把一些不甚必要的东西留在原地,用以迷惑我等。” “他们竟然带走了营帐啊……这么说追上去还来得及!”胡族首领大手一挥,“立刻召集胡族全军,立刻上马随我追击北蛮族!” 这时候其他的首领们才反应了过来,如果右贤王只是带领士兵骑马逃走的话,逃出这么远,他们死也追不上了,可是他现在需要携带着帐篷和老弱的族人们一起撤退,这就不一样了。 老弱族人虽然也能骑马,但是速度就要比士兵慢上许多了,再加上右贤王带着物资和营帐,那就必须要用到马车之类的东西才行。驾着马车不比骑马飞奔,速度上要慢很多,他们如果只带着骑兵的话绝对来得及追上右贤王的队伍! 呵呵,看来右贤王低估了他们追击的决心啊,以为自己偷偷离开了异族就不会去追了吗?想的倒是美!想到这一层,所有异族首领都吩咐下去,命令族中的骑兵全数上马随他们追击,他们一定要彻底消灭北蛮族才行……抢走北蛮族的金银财宝! 黑夜之中,你追我赶,惊险万分。 右贤王命人不惜马力地鞭打着座下战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块温泉草场,向西面的大山方向奔逃而去。战士们虽然心疼战马,可是为了生命还是发了狠心,他们用绳索牵引着马车,让这些原本笨拙缓慢的车子发挥出惊人的速度来。 夜色深沉,周围又都是连绵的山峰,中间的小路十分曲折,岔道又很多,再加上北蛮族马车的速度超出了想象,一时之间异族的骑兵们竟然没能追上北蛮族的队伍。 右贤王很是冷静,他觉得他从来都没像今晚一样冷静自若,将手按在胸膛,明明心跳的速度很快,明明全身血脉都在喷张,血流速度越来越快,可是他的头脑却一直很清醒,思路也异常清晰,带领着麾下的族人们向着西侧不停地逃窜。 异族的骑兵们手举火把,操纵着马匹奋力地追击着北蛮族,他们毕竟没有拖延速度的累赘,轻骑减从,快马加鞭,速度比之北蛮族的要快上不少。虽然右贤王已经提前将周围的环境探查得十分清楚,又在岔路的位置上准备了许多迷惑追兵的痕迹,到底还是被速度更快的异族人追上了。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杀死那些北蛮族人,生擒右贤王!杀啊!”异族的骑兵们通过火把发出来的光芒看清了前面二里以外的北蛮族人马,倍受鼓舞地冲了过去。而前面的那些北蛮人似乎是发现异族人追上来了,慌不择路之下竟然抛下了携带的马车和马匹,徒步向山坡上爬去,竟然打算翻过高山以躲避异族的追击。 马匹和物资就这么随便地丢在山下,看样子是希望异族人去哄抢物资,不要继续追杀。这个想法很好,如果异族人的目的只是为了抢夺财富的话,那么他们确实没有必要继续追击了,将这些东西拿走就可以交差,北蛮族人也就能够逃脱性命。可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的,倒是每个人都晓得什么叫做得陇望蜀! “不能放过那些北蛮族人!将北蛮族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声调,六个异族的声音最终汇合成了一句话——将北蛮族人全部杀光!斩草除根,不能给他们将来回来复仇的机会! 此处山坡角度有些大,又因为这些日子连降暴风雪,而导致山上积雪厚实,对于人来说倒是没什么,但是骑马是上不去的,也难怪北蛮族人要抛下重要的马匹,选择徒步登山。 几名异族首领相互对视了一眼,既然他们登山,我们也要跟着上!薛进没有赶到就不算他了,可是如果不趁着这个北蛮族最虚弱的时候将他们彻底铲除,一旦他们再次强盛起来,那么没命的就是他们异族了。草原上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肉,就必须成为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是江源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够举出一堆历史案例来证明什么叫做死灰复燃……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样借着机会翻身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是大靖朝,几年前北蛮国的人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吗?可是经历了青鲤湖大战,现在这群不可一世的家伙还不是闻大靖而色变,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 正是因为吃到了大靖带来的苦楚,异族人才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北蛮族的。中原强盛的时候北蛮族还不过是个勉强生存的小部族,可是北蛮强大起来,又将中原逼到死角。这一次大靖又给北蛮国尝到了厉害……起起落落,强强弱弱,总是不同的变化,万一北蛮族也像大靖朝一样再次强盛起来,他们就干脆自杀算了! 异族人打算跟着追上山,可是看到山上那没过膝盖的积雪又有些迟疑了。大雪时节这样追上山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因为山风吹拂积雪,填满了沟壑和洞穴,让人根本看不清哪里高,哪里低,很容易踩错位置一脚踏空。北蛮人已经山穷水尽才会这么逃走的,难道他们也要冒这个险吗? 而且这样徒步去追实在太耗时,他们为了安全,下脚必须更加小心,速度还会更慢,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这伙北蛮人。爬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吃力,青壮年和老弱病残的速度也没什么差别了,异族根本就发挥不出优势来。 正在这个时候,在下面观望的异族人发现前方奔逃的北蛮族人似乎有些慌不择路了,他们竟然不是直直地向山顶的方向奔逃的,而是沿着山脉的走向,斜插着向旁边的山谷旁的山梁方向逃窜。 “他们这是想要逃去山谷?也是,这里的山峰靠近大路,从这里翻山骑马很快就能堵住他们了,山谷那一边的山势较为复杂,没办法骑马直接绕到山对面去……呵呵……还真是被追杀得傻了,骑马追!”狄族首领一声令下,不少还没来得及下马的骑兵跟着他就纵马冲向了山谷的方向。骑马确实不能追到山对面去,可是可以从小路直插山谷那里,狄族首领带着异族之人就冲向了山谷。 其他的异族人有样学样,也跟着骑马追进了山谷,果然他们都已经到达山谷底部了,北蛮族人才一个拉一个地斜爬到山腰的地方。异族人一看能够追上,连忙在谷底下马,然后直接从那里向上攀爬。 异族和北蛮族两边走的路线如果从空中俯视来看,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的形状。北蛮人倾斜着爬山,走出三角形最长的那条边,而异族人先是骑马横着走出一段距离,然后走了个直角,垂直向上爬坡。 看起来似乎是异族人绕了远路,实际上,地面上的那段距离异族以马代步,速度上要比步行快出许多来。认真地算起来,异族人攀爬的距离要比北蛮族人短上很多,消耗的时间也要更少,预计不过几个时辰就能追上前面那些拖家带口的北蛮族人。 一边倾斜向上,一边垂直攀登,双方的人都在攀爬着同一座山峰,且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过不了多久就会追上。右贤王看到这种情况,连忙驱赶着族人们尽快上山,不要耽误时间。所有的北蛮族人也不管平时有没有矛盾,都有志一同地向上攀登,甚至相互推拉,不让一个人掉队。 山峰很高,实在很不好攀爬,前些日子又一直在下暴风雪,直到这两日才停下来,这样的天气导致脚下的积雪很是松软,粘性比较差,摩擦力小,不好固定身体。北蛮人也顾不上冻不冻手了,手脚并用地攀登着,互相扶持着,足足又攀登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登上了山顶。 在后面追赶的异族人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他们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距离已经离得很近了,只要继续追赶下去,肯定能够追上北蛮人的。就算他们先上了山顶又怎么样?难道还能飞走吗?只要还在山上活动,他们早晚都能追上的。 异族人还以为北蛮族人会直接翻过山脊,从山的另一侧下山逃跑呢。谁知道这些北蛮族人竟然都站在山脊顶峰向他们的方向望去,竟然没有立刻逃走,也没有离开的迹象。难道他们是自知逃脱不了,打算放弃逃走,跪地投降了吗? 有的异族首领已经在考虑如果北蛮族人主动投降,他们要怎么处置俘虏了。是将所有人青年都杀死好呢,还是将他们交给薛进或者月氏人杀了泄愤好呢?嗯,还将老弱之人和女人贬为奴隶,再将右贤王关起来,等到开春的时节献给大靖朝换取一线生机…… 异族人们越想就越美,越想就越开心,他们甚至能够梦到那美好的场景了,连眼角都因为笑容而皱出一丝鱼尾纹来……直到一声长啸从山顶的方向传来! 啸声是右贤王发出来的,而随着他的长啸声,其他的北蛮族人也跟着他大声喊叫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是发出“啊”的声音,而后就渐渐起了变化,有人喊着“杀”,有人喊着“叛徒”,甚至有人叫喊“大北蛮万岁”……高声的叫喊一声连着一声,最后所有的北蛮族人汇聚在一起,同时大声高喊着“天佑北蛮,北蛮无敌”! 异族人们停下脚步大声地嘲笑着北蛮族人,他们完全不将北蛮族人的垂死挣扎放在眼里,如果随便喊一声“天佑北蛮”老天爷就会保佑你们的话,那么当初在青鲤湖畔,怎么没人去救被靖军围困的左右贤王呢?北蛮人又怎么会屡次遭遇大败? 老天?老天爷是不会保佑任何人的,他永远站在强者的那边,可不会保佑任何弱者…… 看着站在山腰嘲笑着北蛮族人的异族大军,右贤王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是根据老人们讲的一个传说设计了这处陷阱,可是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他不知道这一招管不管用,在山顶上大喊就能击溃追兵?这岂不是神话故事?可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能让北蛮族逃脱死亡命运的方法了。不管有没有用,他都需要搏一搏! 突然!就像是上天听到了北蛮族人们的祈祷,在临近山顶的地方,猛地有一小块雪从山体上脱落下来,向下掉落而去。 随后,就如同受到了掉落的雪块的召唤一样,越来越多的积雪随之脱离了山体,同样向下滑动而去,而最恐怖的是,在这些积雪滑下之后,它们旁边余下的雪块也会像散沙一样跟着连锁反应,直到山坡上所有的积雪都跟着向下滑动为止! 原本这里就刚刚下过一场暴风雪,山上的积雪比较松软,温度也因为下雪的关系有所回升,雪块之间粘合力比较小,积雪的稳定性也很差,很容易发生断裂和滑动,容易造成雪崩。而在高声喊叫之下,山顶的积雪随着声音而震动增强,立刻就会有雪块的断裂,引发了这一场雪崩。 右贤王不知道雪崩的原理是什么,他只不过听说了一个高喊引发雪崩的故事而已,所以才照着做的。也是他幸运,暴风雪刚过的时候最容易发生雪崩,而这处山体的角度也适合雪崩的出现,这才让他逃过一劫,换一处山坡他可能就要被北蛮族抓住杀头了! 大块的积雪开始崩塌,虽然下滑的速度并不快,可是雪块的重量大,质地也更密,在雪坡上越滑越大,摧毁力也增强了数倍。不要说是人了,就是山石树干也一样要被冲垮,一切阻挡积雪的物体都会被冲下山坡的大雪席卷而去,而且雪崩的面积很大,想要向旁边躲避都躲不过去。 见到山上的积雪向下冲了过来,刚刚还嘲笑北蛮人的异族大军吓得不轻,他们打算回身向山下逃走,可是人在积雪上跑动的速度又怎么能赶上雪崩的速度呢?虽然看着雪块滑动的速度不快,可是和人的跑步速度比起来,却不知快出多少来,靠近山顶的异族人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积雪卷了进去,一同向山下冲去。 最恐怖的还不在这里,这一处是个山谷,一侧山体发生了雪崩,另一侧山体竟然也像受到召唤一样跟着发生了雪崩。山顶的积雪倾泻而下,竟然将整个山谷包围了。留在谷底的异族人打算骑马逃走,可还是被冲击下来的雪埋在了下面,没人能从雪崩下逃脱。 雪崩持续时间很长,完全平静下来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这时候天都大亮了,可是站在山背上的北蛮族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他们竟然战胜了异族人吗?他们竟然只是喊了几声就获得胜利了吗?! 激动的心情差点让他们再次喊出那句“天佑北蛮”的口号来,幸好右贤王及时拦住了他们,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再发生雪崩……右贤王也没想到他的计策竟然进行的这么顺利,他自己也晕晕乎乎的,好歹还没有失去神智。“我们还要赶回草场去,那里有我们的奴隶和我们的牲畜!” 是的,异族大军都被大雪埋葬了,他们留下来的族人和物资当然都变成了北蛮族人财物!之所以没在驻地附近弄出雪崩就是为了这些过冬的物资,否则就算同样算计了异族人,失去了全部牲畜和物资,他们就要饿死了…… 为了不让自己带来的马匹和物资被雪崩伤到,北蛮族人才特意将马匹丢弃在山谷外面,走出一条斜线来爬山。也幸好如此,异族人连人带马都被雪给埋了,如果没人去救他们,这些家伙一个都活不了,可是北蛮族人的马却留在了山谷外面,没有被雪崩牵连到,依然安然无恙。 经过了这场胜利,北蛮人低落到谷底的自信终于又燃烧起来,他们难得的放下了成见,全部心甘情愿聚集在右贤王的身边,甚至在心中将右贤王放上了神坛。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降临雪崩,只以为是老天在庇佑北蛮族,在庇佑右贤王,那么依靠着上天的辅助,他们一定能战胜靖军,生擒靖皇! 薛进不知道雪崩的事,远在西域的江源和司徒晟当然就更不知道了。西域联军已经积聚了十二万人马,正等着对西域防线的靖军动手呢,他们怎么会有闲心关注北蛮的内乱。 而且冬季到来,月氏的讯息也受到了影响,金雕不愿意向北飞,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地头蛇月氏人都不知道,那么大靖不知道也就不稀奇了。 “西域,西域……用不了多久了。”司徒晟微笑着握紧了拳头。 ☆、第一百零六章 联军至诸国散如沙摆战阵众人齐惊慌 江源实在不了解西域联军到底在犯什么毛病,为什么那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西域联军也是不了解近在咫尺的大靖朝的,对于他们来说,大靖这个国家实在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几乎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西域诸国的土地大多数都很贫瘠,只有少数国家土地还算肥沃。所以这些西域国家之中很少有靠着种田农耕发家的,基本上都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生存方法。比如说那个作死的山国,就是靠着发掘铁矿石,炼铁,打铁,为周边的国家供应武器和铁具而闻名的。再比如说强大一些的宁远国,这个国家依靠的是向外出售马匹来维持国家的税收。 其余的西域国家多是靠着贸易,畜牧之类的手段在沙漠中生存,和基本依赖农耕文明自给自足的大靖朝根本就不是一个套路。就像江源奇怪山国的粮食被邻国遏制,该怎么生存一样,西域的国家也好奇这个商人地位很低的大国是怎么回事? 倒是经常有西域这边的商人往来于西域诸国与大靖之间,甚至将大靖的一些货物运输到极西之地去贩卖。这些人总该算是靖朝通了吧,可是他们最多也就是知道一些大靖的丝绸价格啊,瓷器样式啊,过关税收啊之类的情况,对于靖朝的军队他们就完全不了解了。 这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虽然经常喊着忘战必危,可是大靖这么多年以来几乎都没有对外发动过什么战争,最多也就是和东南方的越族有些摩擦,要不然就是收拾上岸劫掠的茜香国人,都在东南方向使力了,西北的国家当然不了解靖军的实力。 对内战争的大赢家——京畿大营又被司徒晟和江源藏得严实,因为大营中的机密装备很多,其中的一些秘密就连大靖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不是都能弄清楚的。比如说火/器,这玩意直到北伐才亮出来,之前根本就没人知道。 就连大靖的人自己都不了解,这些西域人能知道什么? 他们又不是靖朝的生死大敌,平时两边连个摩擦都没有,对于大靖这个国家没有丝毫防备,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打探大靖军队的情况呢。所以西域的联军都已经组建完毕了,人员也都已经齐备了,马上就要出征讨伐西域防线的靖军了,所有的将领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咳咳,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呢?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子的这句话传播得还是挺远的,虽然作为兵书没有通篇传播出去,但是这样一句成语还是传播到了西域,至少西域的将领们都听说过这句话。现在都要开战了,他们愣是不知道对手的兵力,武力配置,甚至连领兵的将领是谁都不知道,这仗还是不是真心要打?这情报是怎么搜集的? 所有将领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连忙询问临近西域防线的那几个小国的将领。他们当初可是曾经派兵攻打过西域防线的靖军的,虽然大败而回很是丢脸,但也总应该知道对手是些什么人吧?难道他们一开战,还要在战场上询问一句“来将通名”询问对手信息吗?这也太不像话了…… 这几个小国的将领显然都被靖军打怕了,他们一点儿都不想参加这场大战。可是不想参加也不行,他们所效力的国家已经彻底绑在北蛮国身上了,与北蛮国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下贼船早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所有的国家都在商讨攻打大靖防线的事情,他们如果非要撤出,绝对会被千夫所指,视为公敌的。 刚一对阵大靖,连将领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丢掉了一万兵马,这实在不是可以吹嘘的事情……他们这些败军之将回国禀报的时候,国主们差点没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因为大败而归的原因,就算他们再怎么声称靖军厉害,武器强大,那些昏庸的国主们也不当一回事,只当他们是为了推卸作战不力的责任,而在那里胡编乱造,完全都是在说大话。现在西域联军又问起靖军的事了,他们要怎么回答?说实话还是说假话?显示靖军的厉害还是阐述自己的无能? 一名将领撇了撇嘴,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真心不是他们太无能,而是对手过于强大。被这些没见识的家伙嘲笑几句,总比到时候联军真的遇到靖军,却毫无对策,兵败如山倒要强吧……要以大局为重。 某人的实话实说和大局为重到了其他将领的耳朵里就成了在动摇军心,生编乱造!什么叫天兵啊?什么叫雷霆啊?什么叫神兵利器,难以阻挡?还什么用兵如神,决策千里?你说的是靖军和西域统帅杜如之和副将陈有为?而不是在讲什么刚编出来的神话故事,评书本子? 话还没有说上两句,这些攻打过西域防线的将领就被其他人赶了出去,而他们苦口婆心说出的事实也根本没被这些人放在心上。对于这些没见过新式武器的西域之人来说,刚刚的那些描写战争的话语就和天方夜谭的故事一样,他们绝对不相信有这样强大的军队,已经非常确定小将们在撒谎了! 听了半天,只知道西域防线的统帅叫做杜如之,副帅叫做陈有为,手下有兵马八万,其他的情况就全不知道了,谁让刚才那些人撒谎来着? 不过西域联军推选出来的临时统领——高昌国的国主倒是并不把敌情不明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过就是八万人马而已,靖军还要防卫整个西域防线,还能有什么余力和他们这十二万西域联军作战?八万对十二万,从人数上就能看出胜负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带领着联军一战而胜,击溃靖军的! 因为北方这段日子连降大雪的关系,监视靖军变得困难异常,他们这些西域人根本就不知道西域防线早已经不是八万人马了,而是又增加了十五万人的京畿大营。而西域防线的靖军最高统帅早就不是杜如之和陈有为了,而是大靖的皇帝陛下司徒晟和冠英侯兵部尚书江源! 不了解敌人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两方战力的差距,甚至连自己这边是一盘散沙,一点威胁力都欠奉都没有悟透……孙子他老人家当年是怎么说这种情况的来着?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就这种态度,西域也输定了! 西域防线这段时间一片安宁,自从将抓到的左贤王等一系列战俘送走之后,防线上的兵将们一边盘算着自己在战场获得的军功,一边吃着户部送来劳军的萝卜炖羊肉,所有人都心情愉悦,其乐融融。 问这些人当兵杀敌为的是为了什么? 往大了说,是为了开疆拓土,保家卫国,忠君爱民!往小了说,还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加官进爵,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嘛。 北伐大战如约打响,所有能够参加北伐的军队,从上到下都喜笑颜开。轮上杀敌的,自然是欢欣鼓舞,有斩首的大功可挣。就是轮不到杀敌的,只是守在防线站岗,也有苦劳可赚,算得上一份资历。里外里只要参加了北伐大战都不吃亏,反正最后赢得肯定是大靖朝,还有谁会计较那么多呢? 若是在青鲤湖大战以前,或许还有人担心敌人强盛,他们占不到便宜。可是现在,靖军连连歼灭了十六万的北蛮大军,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喜上眉梢,只等着敌人前来好分功劳了。这些参加大战的兵将,自信心比起江源和司徒晟还要旺盛,一提到作战就兴奋不已,毫不畏战。 原本因为歼灭左贤王大军的这场大战,立下头功的是京畿大营的重步兵,镇守西域的这些兵将们还有些羡慕嫉妒,可是如今一听说西域人又要组织联军来防线找碴,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了。那哪是十二万的敌人啊?妥妥的都是到手的军功啊! 江源也不阻止这群将领们争着出战当先锋,不畏牺牲,乐于作战是好事,岳飞他老人家都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现在武将不惜死了,又为什么要拦着呢?反正在他看来,那十二万西域联军也是不堪一击的一堆散沙,也没必要每战都让京畿大营出战,也应该让其他的军队们分一杯羹嘛。 结果争来争去,不但刚刚立下大功的京畿大营将士被挤到了一边干看着,就连统帅西域防线的杜如之和陈有为都没能争到首战的指挥权,最终战胜了所有的对手,幸运的得到首战指挥名额的人竟然是北疆副将孙利。而首战的军队则是西域防线的北方边军…… 这个结果相当出乎江源的预料,也超出了司徒晟的想象,他们还以为会是陈有为争到指挥权,带着赵国和魏国的军队对抗西域联军呢。谁知道脱颖而出的竟然是孙利! 这个孙利,因为庙算之时那个绝户计的提议,在那牧哲大会之前被江源派遣去古纳河下药,为此立下了大功。这次前往西域的时候,喜欢提拔能臣的司徒晟就顺手把他也给带上了,以便于他偶尔出谋划策什么的,也好在战后论功给他升迁。 结果这位副将大人一到西域战线就和防线中的北疆将士打成了一片,相当的自来熟,不过半个月就和这里的将领都混熟了。这时候竟然有本事让其余的北疆将士心甘情愿一同推举他为首战的指挥将领,看来他还真的有几把刷子,很懂得凝聚人心,是个大将之才。 江源和司徒晟也没有改变结果的意思,孙利既然有本事让其他人推选他,那么就让他试试也不是不行。当初庞亮不过就是个参将,还不是重伤了左贤王的大军?有的时候用人也不要太过拘泥,否则难免阻碍了有才之士。 孙利就这么成功地成为了应战西域联军的首战之将。相比起北蛮国这个需要小心对待的敌人,西域就要差出许多,能不能一战而胜并不重要,反正无论人数、战法还是装备,西域都不是大靖的对手,也就没必要非得派大将迎敌了。 以西域联军作为磨刀石,磨练一下下面的这些将领也很不错,说不定就能提拔几个人才呢,司徒晟很看好孙利,觉得他会是这一次北伐被发掘出来的干将。将来大靖朝会逐步向四周出兵,通过战争来获得资源和土地,不可能一直只用那么几个将领领兵,必须提拔一些人才来做补充。趁着这个时候发掘出一些人才来不是很好吗? 孙利没了掣肘,大张旗鼓地指挥起来。对于孙利的安排,江源这个兵部尚书也没有多过问,只是派杜如之稍微盯着一点,不要闹出乱子来就行了,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正好也通过这场大战看看他的手段。江源打算用孙利来试试西域的斤两,西域的水平太差的话就别怪他们心狠了! 大靖朝临阵换将干得热火朝天,孙利走马上任更是连烧几把火,整个战线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了。所以在高昌国的国主带领着那十二万西域联军赶到西域防线的时候,看到靖军那一边竖起的帅旗之上大大的一个“孙”字,立刻傻眼了…… “孙”?孙什么啊?这是谁啊?!靖军的统帅不是姓杜和姓陈的吗?这个姓孙的将军又是从哪里来的?靖军也太不靠谱了吧,这才多长时间啊,怎么前线的统帅就换人了? 他们这边傻眼,对面观战的江源已经无语了…… 就算西域联军的情报怎么滞后,怎么不准确,以为靖军这边只有八万人马而已……可是西域联军竟然没有趁夜袭击,也没有劫粮道,放火烧营……没有任何的计谋,就这么直冲冲地在大白天摆开人马,大张旗鼓地杀过来…… 咳咳,你们西域人的做法还真的是奇葩……你丫当你是在攻城吗?! 西域加上靖军,两方加起来共有数十万人马的大战,你们竟然连点儿计谋都没有想出来,全靠正面厮杀来解决问题……这也太不靠谱了点儿……这是在把大战当做儿戏吗? 当初三藩作乱的时候,靖军之所以和辽军正面作战,摆开阵仗,是因为双方的人数十分接近,实力方面也差不多,而且靖军这边急于救援京城,这才只能正面对阵,以防京城有失。在东武城的时候江源用了多少计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这才是战场真正的形态吧。 而在面对北蛮大军的时候,江源在出兵前就开始绞尽脑汁地出谋划策了,准备了多年,这才能在青鲤湖狠狠地坑了他们一把。没有那些计谋又怎么能取得光辉灿烂的胜利呢? 就算在西域防线,对付左贤王带来的那三万北蛮骑兵,江源也是靠着计谋取胜的,这才能保证防线上的靖军毫发无损,而左贤王遭到生擒。 还是孙子他老人家说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虽然西域防线不是城池,可是地利也尽在靖军这边,不乏谋,而去攻城,江源只觉得不忍直视…… 西域联军这是在做什么?来耍宝的吗? 如果是普通的两国作战,这样正面对阵当然不是不行,胜了败了就那回事,大不了重整旗鼓,再分高下就是了。可是西域这边不是一个国家而已,他们是一个联军,联军内部互相之间关系也一般,一旦一战不胜,人心立时就会散了,再战不胜,估计有二心的打算投降的就多了。 在这种联军的情况,西域这边必须保持连续的大胜才能维持下去,否则就会兵败如山倒。对方的那个统帅到底明不明白状况啊?怎么样才能保证绝对能大胜?还不是靠使用计谋?你丫的计谋就是直接领兵杀过来送死吗? 江源是不了解西域联军内部的情况,事实上大靖这边就很少有人能够弄明白西域联军的情况的。他们当然不知道为什么高昌国王这个统帅会大张旗鼓的将整个联军都带过来正面厮杀,也不先来个计谋、偷袭什么的。其实哪是高昌国王不想弄计谋啊,是在联军之中根本就谈不拢…… 如果说北蛮国的情况是一盘散沙,个个民族甚至民族内部相互仇视,杀成一团,那么西域这边就散成了土末了。西域这里有几十个小国,有的国家算上国王才几百个人而已,就敢在西域称王称霸了。而在这里的大国也没大到哪里去,完全是矮子堆里拔大个,大国对于小国一点震慑力都没有,这样一种情况下,联军内部会散乱成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散也就算了,最多不过不好指挥罢了,多吼几声还是有人听的,可是他们还乱! 国家一多,国与国之间的摩擦就多,争执就多,不论原本有没有仇,吵着吵着就多出几个仇人了。所以打从联军成立开始,这种乱局就没有消停过,所有的国家都相互敌视,怎么能谈的拢啊! 只要有一个国家提出了建议,那么哪怕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也有其他的国家出面把这个建议搅合黄了,死缠烂打,威逼利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怎么出谋划策啊?内部根本就没人愿意听!出多好的主意都没有用,总有人把这个提议按下去。 高昌国王这个统帅当得简直憋屈死了,他出的计谋总是被其他人否了,别人出的计谋他又想否……闹到最后,整个联军竟然没有一条计谋能够通过会议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选择正面对抗,直接硬碰硬了。 谁都知道硬碰硬是下下策,绝对不应该这么做,可是无计可施,所有人都谈不拢,可不就只能屈从于下下策了吗…… 谋略这方面还不是最头痛的,最麻烦的是排列军阵! 按理说排列军阵应该是步兵同步兵站在一起,骑兵与骑兵站在一起,方便统一指挥,统一作战,如指臂使,这样才能获得胜利。可是高昌国王指挥得动那些大爷们吗?这些小国的国王根本就不肯听他的,不愿意统一排阵,非要把自己国家的军队集合在自己的身边守卫着才能放心。 一个这样,所有人就都这么来了,可是这种做法就直接将军阵打乱了…… 十二万的大军,说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一眼望过去,东凸西凹,一片混乱,毫不规整,看起来竟然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像是一群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武器不同,战马不同,铠甲不同,装束不同,还站得异常混乱,这还像是一支统一的军队吗? 也难怪江源看着就摇头。就这感觉,还不如三藩之战的时候那群被抓来凑数的农夫呢。人家农夫至少知道一切听指挥,而西域这边呢?随便一看就能看得出他们之间互相仇视,看不顺眼的混乱局面。这些国家之间不相互拖后腿就算不错了,还能指望着他们联合一致,协同作战?简直是做梦。 孙利是个能用出绝户计的人,哪怕平日里很是平和,可是领兵的时候,总是喜欢来一些非常规的玩意。所以他这一次只是带了四万军队来对抗十二万西域联军,而且这四万的军队竟然都是步兵,一个骑兵都没有。 西域联军遥遥的虽然看不清楚靖军这边的兵马配备,可是旗帜的数量总能数清楚吧。就这些战旗的数量,怎么看都不超过五万人马,这个人数看得对面的西域联军火冒三丈,以四万抵挡十二万,这是在看不起我们吗? 孙利很想说,大爷就是看不起你们这群废物,你能怎么样?不光看不起你们,简直把你们鄙视到死! 说是这么说,可是当西域大军真的走进了,看清楚靖军的战线的时候却彻底惊呆了,这……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让他们惊诧万分的事情发生了吗?问题就出现在战线的防御工事上。在战线之前,孙利竟然竖起了一道半人多高的土墙作为掩体,而且这土墙绵延数里,远远看上去就像大靖北疆著名的长城一样壮观,连绵不绝,一眼看不到尽头。 贴近一看,原来掩体不只是一道土墙,在后面还有好几道同样规模数里长的土墙,甚至在土墙后面还有凹陷的壕沟,虽然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新奇。 这不可能?他们长居西域,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片的地形呢?壕沟好解决,往下挖就是了,这里都是沙子,随便挖挖就能出现壕沟。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土墙啊?至少半个月前是没有这几面墙,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现修?怎么可能这么快修建出来?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难道对面的靖军是神仙不成? 孙利微微一笑,不符合常理?是你们太少见多怪了吧。这几面土墙,他和麾下士兵修建出来用时不过三天,哪儿用得着那么费事? ☆、第一百零七章 筑沙墙三天成神迹现武备震惊西域兵 神仙没有,神仙转世这里有两个…… 江源坐在那里吐槽。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反正这个神灵转世的大帽子已经扣到他头上很久了,不认也没用,所有人都信了,他信不信也就没人管了,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认下来呢,就当为了中原百姓的业余娱乐生活做出贡献了。 反正这个传说不是娱乐现在的百姓,就是娱乐后世的子孙,搞不好以后还会有人把他和司徒晟的故事写出一本类似封神演义一样的小说千古传唱下去…… 看,他现在看得多开…… 为什么对面的西域人会那么惊讶呢?原因就在这沙土筑墙上面。 古代一般人要怎么修建土墙呢?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版筑之法。 在筑墙的时候,要用两块足够厚的木板作为墙体的模板,立于想要筑墙的位置的两侧,两板之间的宽度要比想要做的墙的实际厚度要稍微宽一些,而后用绳子连接固定,防止木板移动。 然后在做好的两块模板之间填上调配好的泥土,捣紧密了,确定不会散掉以后再拆去两侧的夹板,抽出墙体里面的绳子。而后就像这样一下一下地移动木板,将泥土往上面垒。就像砌砖一样一块一块垒好,最后铲下去表面不平的痕迹,就成为一堵结实的土墙了。 有的人认为光用泥土筑墙不够结实,下雨天雨水冲刷之后容易坍塌,所以会在泥土之中加入干草,以草的韧性来拉住容易被水冲走的土块,增加墙体的结实程度。 江源上一世小的时候住在山村之中,就住过这种土墙的房子,做的比加草的那种还要极致。修墙的时候所用的泥土要用黄土、石灰和沙子以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还要泥土之中加入糯米米浆,以增添黏性。这还不算完,还要在中央加入“墙骨”。这种墙骨多是用竹子或者以稻草编的粗辫子来做,就像是混凝土之中的钢筋一样,可以加固墙体,保证墙体不受损,百年不坏。 哪怕一些用得起青砖红砖的人家也愿意在砖墙以里再这么做一层土墙,认为这样造墙更加坚固,比水泥弄的还要结实耐用。 这种版筑夯土造墙的方法在公元前的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史料记载在殷商之时就十分盛行了。孟子就曾经曰过:“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个傅说是谁?指的就是殷商之时商王武丁朝的丞相,创造了武丁中兴的辉煌盛世。他曾经做过泥瓦匠,就可以看出这种造墙方法有多古老了。 虽然古老,但这样的土墙修的好了比起现代的一些水泥砖墙都要结实,拆墙的时候用锤子根本就砸不塌,要用锯子来剌,这样才能打断中间的墙骨,将墙体锯断。有一些古老的城墙就是依照这种方法修建的,却可以数百年风雨不动,可见版筑法的厉害了。 可是版筑法筑墙耗时耗力,墙体修建得慢,而且还需要干透了才能有防御力。没有个一两个月是绝对没办法修建出几里长的防线的。 那么不加墙骨,只是用泥土筑墙,能不能快速完成呢?呵呵,就算再怎么缩减程序,也未必能奏效,其原因就在于西域这块地方…… 西域防线所在的位置是哪里?是大漠!大漠是什么意思?这一片地方只有沙丘,没有泥土的存在。细砂倒是遍地都是,想要找黄土就需要掘地三尺慢慢搜寻了。运气不好别说三尺了,挖下去几丈也挖不到泥土,只有漫天黄沙而已。在这种地方修建土墙是相当麻烦的,没有黄土,难道只拿沙子建墙吗?那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水泥这种东西,就沙子这种黏性几乎为零的东西,就算加上水也最多只能弄成一堆而已,做个沙堡倒是凑合,但是水一干就得坍塌,根本就不成形,也立不住,怎么能做墙呢? 无论怎么看,在西域防线这里修建土墙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任务。结果半个月不见,孙利就在这里弄出来这么几道数里长的土墙,当然会吓坏了这些西域人。 这看起来都不像是“奇迹”那么简单了,直接就奔着“神迹”而去了。别说吓坏,吓死人都有可能!比仙术还仙术,比玄幻还玄幻,有的西域之人都联想到鬼神那里去了,怎能不惊讶? 不过这筑墙之术真的不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只要道理想明白了,筑墙之事就很简单了——现在是什么时节呢? 是冬季!是大雪纷飞,冰冻三尺,冷得要死的冬季! 平时怎么也修建不起来的沙墙,现在只要和上水,浇到版筑之中就能立刻成形,修建起来比一般的土墙成形还要快上好几倍。原因很简单,沙土里面的水分被冻住了,直接变成了冰,就像连接了沙子与沙子的水泥一样,冰也成为了天然的粘合剂,只要有个简单的模子,立刻就冻成你想要的结构了。觉得沙墙不够结实的话还可以再往上面浇一些水,做出来的成品保证刀砍斧剁都别想破坏。 孙利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很容易实现,正是顺应了此时的时节。 而防线周围就有一条河流经过,因为河水比较深,又常年流动,所以在隆冬时节也没有被完全冻住,只要凿开上层的冰面就可以从河中取水了。就这么以水冻沙墙,连黄土都不用去找,方便又省事,速度更是飞快,果然三天不到就让他完成了整个防御工事的修建,当然会把少见多怪的西域人吓得魂不守舍了。 江源记得上一世的古代,三国时期的曹操也曾用过这一招,把追击而来的马超吓得够呛,还以为天佑曹军,神仙显灵,被吓得立刻撤兵了。可是曹操不过用水结冰的方法修复了土城的墙体而已,孙利却直接造了个几里长的防御工事,光看效果当然是后者的看起来更惊人。数日成墙神马的在这个时候的效果快赶上三国演义里的草船借箭了…… 尚未作战,就把敌人吓得士气低落,心志动摇,这个孙利确实很是能干。江源点了点头,这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用好了将会是一名干将。就连一旁观战的司徒晟也提起了精神,打算看看孙利下面打算怎么办,能否对得起他的期望。 还没等交锋就闹得士气低落,作为统帅的高昌国王差点骂出声来!他虽然也不清楚这土墙是怎么在几日之间就弄出来的,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些不屑,这群不着调的靖军,弄这玩意有什么用啊?若是筑出一座城来也就算了,就这么几堵矮的挡不住全身的土墙能防住什么呢? 墙体不过大半人高,就算是普通的步兵都能轻易从墙上翻过去,更不要说身高腿长的骑兵了,直接纵马冲过去就能冲垮了这些墙面,就这些玩意最多不过防范一下远处射来的弓箭,其他就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如果只是用来防范弓箭,就和一些木质的盾牌一点区别都没有了。那还费劲儿做什么几里长的墙体啊,还不如派马车多运一些高大的盾牌来呢,省力省事还能多次利用,比起没办法移动的土墙好用多了。 他觉得靖军弄的这些土墙不过就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小花招而已,随随便便就能破坏掉,只能用来吓吓人,根本就不值一提。而靖军那边那名姓孙的将军竟然只带着四万来人就敢迎战他们十二万西域大军,自视甚高,又不懂兵法,根本就是个外行人,必然是要失败的,完全就是自掘坟墓! 那几面墙虽然神奇,但直接忽略过去就好了,修墙修的好不代表打仗也能打的好,如果擅长修建土墙就能成为善战的将军,那会雕刻玉器的工匠岂不是可以当上国王了?!就这么些区区小道,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只能显示出主将的无能而已。 他撇了撇嘴,大声喝道:“传令全军,全速进军!”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高昌国王的影响,西域联军这边的士气恢复了一些,终于没有被几面墙给击倒。虽然还是奇怪墙体是怎么弄出来的,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开始进军了。一些西域小国的国主显然是被高昌国王的话语说服了,他们撇了撇嘴,只当对面的孙将军是从工部调来的新手,完全没有领过兵。鄙夷了一顿大靖皇帝的昏庸无道,就指挥着麾下的兵马前进了。 这只七拧八歪,混乱不堪的联军开始了进军,向着靖军的方向慢慢推进过去。速度缓慢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国家太多,训练程度不一致,队列实在没办法走得整齐。慢一点还有个阵型,走得快了估计就阵不成阵,一冲就垮了。 常言道: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虽然西域联军这边的军阵乱了一些,但是十二万大军一起出动,还是颇有山呼海啸的感觉的。战阵一眼望去绵延数里,怎么看都看不到边际,如果忽略掉速度太慢,还是颇有气魄的。 刚刚高昌国王鄙视了一下孙利的墙体,现在轮到他这边被鄙视了。 江源哼了一声,作战的时候,气魄管个卵用?! 如果有气魄就好使,打仗就能战胜对手,那么北蛮大军玩命的时候就不会被火雷阵中的地/雷炸得要死不活,最后跪地投降了。对方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军阵,也好意思往上冲,也难怪会被北蛮人打得哭爹喊娘,恨不得多张两条腿了,就这么个水平还好意思出来领兵,他还真是小看了西域人脸皮的厚度。 江源也不是为了批判而批判,他的说法都是有事实依据的。靖军这边的将领们无论是否参战,只要看了西域的军阵一眼,都在那里撇嘴呢,心中鄙视的想法都快写到脸上来了,目光之中充满了不屑。 孙利的位置最便于观战,看清楚对面的军阵之后更是站在土墙后面笑得胃疼,差点没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正常人哪有这么摆阵的?他们西域人都不长脑子吗?骑兵围着步兵,步兵又围着骑兵,层层叠叠,乱七八糟,这还能起到作用吗? 这军阵的混乱已经混乱出艺术效果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就像是随便抓了一把士兵,又随手丢在了地上,也不管兵种,不管装备,怎么落地就怎么站,完全随机,不经任何刻意排列,完全不符合常理。 按理说重步兵应该走在轻步兵的前面吧,可是他们西域联军却把重步兵东一块西一块,全都放在了正中央的位置。完全就起不到保护轻步兵,防备骑兵冲击的作用。 那么骑兵总应该护卫两翼吧?但是西域的这些骑兵都被步兵包围在了中央,别说起到护卫的作用了,简直是动弹不得。 骑兵这个移动速度快,冲击力较强的兵种,无论怎么排布都放在容易冲锋,便于加速的位置上,这样才方便行动,便于策应其他的部队。被围在中央的话和普通的步兵有什么区别?就多长了四条腿吗?在人堆里戳着,连动都动不了,一动的话岂不是要把自己人都踩死了? 都知道失去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步兵呢,可是孙利只见过被对手限制得失去速度的骑兵,还第一次见到自己把自己圈死的骑兵……这种自己坑自己的做法实在太过新奇,赎他见识浅薄,从来没有见到过…… 那么弓箭兵总应该站在盾牌兵的后面了吧?弓箭兵是杀伤敌人的重要兵种,为了保护他们,不被敌人的弓箭伤到,往往要将他们放在盾牌兵或者刀盾兵的后面的,便于手持盾牌的士兵防护。 结果也不是……这些倒霉的弓箭兵竟然出现在了军阵的最前面,完全脱离了盾牌的保护,双手都被占住,没办法拿盾牌的弓箭兵拿什么保护自己?用一戳就破的皮甲吗? 这还不算最奇葩的,也不知军阵如何排的,竟然有弓箭兵被放在了最后面的位置。以西域弓箭的普遍射程,这些弓箭兵就算射出了箭也根本够不到远处的靖军,这一弯弓射箭,箭矢落下来倒是能把前面的自己人给射死。这是在对付敌人,还是在自杀啊? 细一看西域联军的武器和铠甲,就更可乐了。这些国家冶炼的水平和财力各有不同,不同的国家使用不同的武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相差过大,却又被放在一块就比较好玩了。 这些国家之中,有的国家还停留在青铜时代,冶炼水平不比北蛮好到哪里去,无论骑兵步兵都拿着青铜制作的斧钺,却身着防护力很差的皮甲。 而在他们旁边的则是已经能够使用铁器的国家了,可是这个国家炼铁的技术显然不过关,铁器之中杂质太多,做不了长兵刃,否则会因为杂质的问题而折断,只能做一些似是而非的弯刀而已。 那你就使用青铜武器吧……人家不愿意。于是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拿着不到两尺长的铁质弯刀,显示自己的国家有本事制造铁器,也不管这两尺长的刀配不配得上他们高大勇猛的形象。而且孙利怀疑,就这么短的刀在骑兵作战的时候能起到什么作用啊?还没接近就会被长矛给捅下马了吧……简称作死啊…… 对付这样的一群散沙,难怪冠英侯爷不打算自己出手,鼓励其他的将军领军呢……不过孙利对于西域联军却很满意。人数多又不禁打,这么一战下来得算成多少战功啊?一战斩首十二万,这个数字都快赶上青鲤湖大战了……这简直是最贴心的对手了。 看到敌人逼近,孙利也不派士兵出战,就在土墙后面的壕沟里靠坐着,还时不时哼一段小曲。有好好的防御工事不躲着,偏要正面杀出去跟人家玩近身战对砍,这不是有病吗?西域人傻,他孙利又不傻,凭什么他们靖军出去啊,有本事你们西域联军自己过来啊! 西域联军一方不断地靠近土墙,可是还没有到弓箭的射程范围。 论起技术,西域的弓/弩和北蛮国的水平相差无几,弓臂都只有一石到一石半的水平,射程也很有限,最高只能射到一百步左右。当然,真的飞到一百步就完全没有力量了,想要保证箭矢的威力,必须要贴近到六十步左右才行。现在联军的前军还没能走到射程,所以西域这边还没开始进攻呢。 他们不进攻,靖军这边却毫不手软! 孙利看了看对方与土墙的距离,直接一挥手,靖军这边的弓/弩手已经开始向敌人射箭了。靖军这边的两石弓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拉得开,但是两石的弩普通的士兵却只要稍加训练就可以拉动。 而江源模仿神臂弓弄出来的新式弩机弓臂的拉力接近三石,这种弓臂如果做成弓,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开,没办法做弓,只能用来做弩,而且效果惊人。新式弩/机早就发放到了北疆大军的手中,这时候更是齐齐发威,一经扣动,立刻飞出二百多步的距离,刺向没有丝毫防备的西域联军。 西域联军的将士简直要被神臂弓打蒙了,二百多步的距离就会中箭?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他们没有见识过青鲤湖大战,又没有得到北蛮国那边的消息,当然不知道靖军新式武器的厉害。神臂弓轻松就能射出二百多步,甚至能在二百步开外射穿榆木的板子,这种力量射穿一般的开间完全没有问题,如果遇到身着皮甲的士兵甚至有可能来个一箭双雕。 靖军强悍的武器显然把西域联军吓到了,他们哪见过这么强悍的弓箭?有些想象力丰富的士兵简直以为这是靖军的妖法了,而一些将领也认为这是神灵的法术。不过作为统帅的高昌国王倒是很冷静,他留意了一下靖军箭矢的密度,长舒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那些箭矢为什么能射出两百多步这么远,可是从两次齐射中间花费的时间来看,这玩意绝对不是用弓射出来的,可能是靖人新做的弩。 弩是中原的不传之秘,绝对不允许外泄,几百年来都不曾被外人弄懂制造方法。他们西域人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据说制造复杂,射程却要比弓远出很多,准确性也很高,普通士兵稍加训练就可以堪比神箭手。但是弩也不是全面胜过弓的,要不然靖军就不用配弓箭手了,全用弩不就行了吗? 除了弩的造价更高意外,另一个缺陷就是装填箭矢的速度太慢! 高昌国王想到这里连忙大喊:“靖军用的是弩,只要趁着他们装箭的时候冲到近处就可以了!冲啊!” 其余的西域将领也反应了过来,弩的射程虽然远,但是装箭的速度慢,就算被敌军冲到近前也射不出几支来,因此只要联军冲得近了,就可以仗着人数比靖军多,用弓箭来还击了。一想到这一点,他们连忙驱赶着慢慢悠悠前进的本*队加快速度,向前冲锋,打算趁着箭矢停下来的空隙让大军冲到近处。 孙利见到西域联军加快了冲锋的速度也不着急,只是命属下的士兵继续用神臂弓还击,先不着急用两石弓或者硬弓。部下们虽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他现在是首战的主帅,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连忙应命去做。 靖军的纪律很好,所有人都善于服从命令,虽然他们不理解孙利的想法,还是压下了用两石弓射击的心思,只是专心用神臂弓对付西域联军。 孙利点了点头,站起身绕到了一个安放在地上的大铁桶旁边,问了问站在旁边,专门训练出来使用这玩意的士兵,道:“这东西准备好了吗?” 那名士兵立刻行了军礼,说道:“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听到肯定的回答,孙利笑了笑,又看了看附近几十上百个同样准备好的铁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仗是胜是败,就看这玩意好不好用了! 看到西域联军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士兵进入了射程,最前面的士兵甚至冲到了土墙前面三十步的地方,孙利终于挥动了手臂,向所有准备好的士兵下达了指令,“放!” 西域联军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还在奋力向前冲击呢。他们距离土墙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墙后面靖军的面容了,甚至一些箭矢已经扎到了土墙的后面,只是不知道射没射中敌人而已。而那些愚蠢的靖军还在用弩来袭击,甚至不知道用弓箭来对敌,简直就是一群蠢货! 就在他们兴奋着要踩死虚弱愚蠢的靖军的时候,一声声巨大的轰鸣声吓得他们齐齐看向天空,以为要下雨了呢。冬天怎么会下雨?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不可能打雷吧! 可是在他们抬头的时候就被吓到了,一个个磨盘大小的东西从空中掉落下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砸向了他们,这些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零八章 飞雷急联军皆惊慌施围困西域自相残 投石机?难道这东西就是靖人的投石机吗? 西域这块土地城小池浅,科技上也远远不及极西之地和中土的大靖,就算两个小国之间发生了摩擦,相互攻城的时候也用不到投石机这么高大上的东西。 北蛮国纵横西域多年,把西域诸国的军民杀得魂飞魄散,但是投石器这玩意他们这种纯粹的游牧民族也是没有,北蛮就没有城这种东西,要投石机做什么?他们都是直接用骑兵冲杀的,最多在攻城的时候用一下先做的长梯而已,连云梯车都没用过,更别说高级设备投石机了。 西域人没见过真正的投石机,倒是听说过关于中原使用的投石机的传闻。知道这种厉害的武器是用木头做成的,威力巨大,可以射出磨盘那么大的石头来。传闻就这么多,所以这些西域人不知道,中原的投石机十分高大,根本就不可能被矮小的土墙和半人深的壕沟挡住,而靖军刚刚用的,根本就不是投石机这么简单的武器…… “是石头,应该是石头!”西域联军也不考虑一下,在这种黄沙遍地,没有山丘的地方,靖军去哪里去找石头,难道跑出几百里去那边的山里面运吗? 不管怎么样,反正在场的所有西域人都认为天上飞舞的这些东西是投石机射出来的大石了,虽然在场的人都在躲避,但是却没当做一回事。 磨盘大的石头虽然可怕,可是除非是非常倒霉地被正面击中,否则对于周围的其他人影响并不大。几十个上百个大石最多也不过是伤到上百个人而已,这种杀伤效率和刚刚那些神臂弓差不了多少,神臂弓他们都不怕,怕什么石头啊。 而且投石机这玩意的填装速度也很慢,虽然射程远,威力大,可基本很少被用于地面的攻防战。这种大家伙一般都是用来攻城或者守城的,用磨盘大的石头攻击城墙,或者用一些小石块从城上天女散花杀伤下面的敌人,谁会在平地的时候用投石机丢大石块啊,还不如丢小石子呢。 西域的士兵们就像没看见一样头上黑压压飞下来的东西一样,继续闷头向前冲,本着只要砸不到自己就没事的心态,他们完全没有在乎。可是下一刻,他们所有人就都惊呆了,这些落下来的“石头”明明没有打中人,可是刚一触及到地面就发出了一声如同雷霆一般的巨响,发出了赤红色的冲天火光! 落在地上,随着那一声巨响,战场简直地动山摇,附近的士兵感觉如同地震了一样,连站都站不稳。随着爆炸,烟尘和砂砾被抛起来三四丈高,巨大的威力将周围的士兵全部掀翻出去,有的甚至飞出去十几步才落地。 这些被强大的力量击飞出去的士兵身上没有什么伤口,要害没有损伤,也没有被火烧伤。但是一个个都七窍流血,瞬间死亡,就像是中了什么妖法一般。而周围没有死亡的士兵则全被震倒在地,有的人甚至耳朵流血,完全失聪了…… 这就是投石机?这就是石头?怎么可能?! 这是雷霆,不,这比任何雷霆还要厉害!这是神术,是仙法!这些靖军竟然懂得法术?! 别说是被炸飞的西域大军了,就连好好地躲在壕沟里面的孙利都被这东西的威力吓得吞了口唾沫,拍了拍胸口才平稳了心情。 这什么玩意啊?!工部那群家伙弄出来的这是什么东西?虽然听专门负责操作的士兵形容过这东西的威力,他也只当是吹牛而已,可谁知道竟然这么厉害! 就刚才那么一下,所有的药包都射到了一百步左右的位置,只是他目测而已,就能看出那里的西域士兵死伤惨重。光是他目光所及范围内所看到的,就不止倒下了一两千人,还有不知多少受重伤的死掉的离得太远,他没看到呢。这也太厉害了点儿! 不过孙利反应十分迅速,既然这东西厉害,那就继续用! 他眼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往那个磨盘粗的圆筒里面加入调好的药粉,放上导/火/索,又安好了早就准备好的药包,没过多久就向他示意填装完毕。孙利立刻就又是一挥手,命令这些士兵再来一次齐射! 一见孙利挥手,所有的靖军士兵全都缩回了壕沟里面,捂着耳朵躲避周围巨大的震动。而远处观战的江源则看到又是几十上百个这种磨盘大小的玩意,从铁桶之中飞射而出,丢到西域联军的军阵之中,带起了冲天的火光,并且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也是靖军第一次大规模地使用这种新式武器,哪怕是靖军的军士也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的威力。原本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铁桶,看上去平平常常的,这些桀骜的士兵还不屑一顾,觉得就是花架子而已。可是如今见到了这东西惊人的效果,这些靖军的震撼一点都不比对面的西域士兵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都吓得直咽唾沫,再不敢说闲话了。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不是火/炮,也不是投石机,而是在解放时期由解放军们发明的一种自制武器——飞雷炮! 这玩意的制作方法十分简单,但是效果却异常惊人,除了射程近了点儿,填装过程麻烦了一些之外,比起一般的大炮效果不知道要好多少。 上一世的中原,在宋朝以后开始广泛应用火器。最开始人们使用铜这种金属来铸造火/炮,因为铜的熔点低,而且形变也容易,很方便就能被筑成想要的形状了。但是很快就出现了问题,因为铜形变容易,所以一旦火/药添加的多了,使用时间长了,或者被连着使用,就很容易出现炸膛或者变形的问题。所以在后来,人们就改用钢铁来铸炮了。 铜炮的效果一般,而想要铸造钢炮,以靖朝现在的炼钢技术又不合格,就算做出来也会炸膛。江源想要制造一种更好用的炮火,就自然而然地想到飞雷炮(即没良心炮)这种利器了。 这玩意名为炮,其实就是个简单的炸/药/包发射器。其主体其实就是个空汽油桶,将筒身用铁箍加强,防止炸裂以后,在筒身底部用厚枣木堵死,又在枣木上挖出抛射药室,并钻个孔用来安放引燃抛射药的导/火/索。最后在枣木上面放上早就准备好的炸/药/包就可以了。 到时候只要点燃火线,药包就会因为强大的冲力被丢出去,最远可以射出三百米的距离,且可以令炮弹所落的位置周围半径十米以内的一切障碍物损毁或者掀翻,而且能让半径二十米内的敌人瞬间失去战斗力。 光是听上去就觉的厉害! 在靖朝,汽油桶这种东西就没有了,但是仿制一个铁皮桶就没那么难了。汽油桶又不是多么高端的东西,凭借大靖铁匠的打铁技术还是能够做出来的,铸炮实在受到技术所限,但是造这种薄铁皮的圆筒,铁匠们倒是很有办法。用枣木封底也很容易,工部那边有的是熟练的木匠,随时听从他的召唤。 虽然靖朝现有的条件十分有限,没有效果更好的炸/药,只能使用黑/火/药来代替,但是这种大靖版的飞雷炮一样效果惊人,杀伤力十足,足以让炮火周围的敌人统统失去战斗力,被炸得要死不活,甚至瞬间死亡。 飞雷炮的效果如此惊人和它的杀伤原理有关。 一般的炮弹杀伤敌人的方式都是弹片、热灼伤和冲击波三种,但是火炮的口径一般都比较小,除了弹片以外,造成的热灼伤和冲击波对散兵基本没效果。如果是古代的那种原始的火炮就更没什么作用了,那种铜炮铁炮往往用的是实心弹,杀伤力倒是比投石机要强,但是根本不会爆炸开花,只能直线杀敌,如果敌人站得分散一些就一个都打不到了。 但是飞雷炮就不一样了,它的炮弹是炸/药/包,没有弹片这一说,主要就是靠热灼伤和冲击波来杀伤敌人的。不同于普通的炮弹,炸/药/包填充的药粉是其他炮弹的好几倍,所产生的热灼伤和冲击波的效果也同样是炮弹的几倍甚至十几倍。所以在落点周围的敌人往往没有外伤,但是被冲击波杀伤,七窍流血甚至内脏破裂,死状当然就像法术的效果了…… 孙利也不是闲着没事才弄出这些土墙和壕沟的,这些工事除了能够抵挡敌人的弓箭,防御敌人的骑兵冲锋以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防范飞雷炮的冲击波。飞雷炮属于初制,没有经过很好的测试,飞出去的弹/药掉到哪里很不确定,万一掉得离靖军近了,用土墙和壕沟就能阻挡住冲击波。 果然,对面的西域人被炸得要死不活,可是靖军这边却毫发无伤,安然无恙。 这时候放在江源上一世还处于唐朝的时间段,火/药还没有普及呢,当然也没有火器的大规模应用。从来就没有见过火器的西域人,根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应对现在的情况。 在火器出现并大规模应用之前,所有国家的军队都是以密集阵型冲锋的,人挤人,人挨人,中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这才是常见的模式。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散开,也不知道卧倒来躲避火器的杀伤力。在这种密集冲锋的情况下,普通的地/雷都能带来惊人的效果,就别提这种杀伤面积更加大的炮火了。 三轮炮击之后,西域大军已然死伤惨重,很多人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就打算扭头逃走了,可是他们连转身都转不了,要怎么逃? 刚刚孙利为什么一直不让靖军使用弓箭,只是用射程远杀伤力强,但是填装速度慢的神臂弓来对付西域联军?就是想要逼得他们加速向前冲锋,更快,更密集地站到炮火覆盖的范围内。想要躲避神臂弓就必须冲到更接近土墙的地方,利用弓箭还击,压制靖军这边的弩手,所以西域联军的速度都加到了最快,拼命地往前冲,这时候想跑,来得及吗? 果然如孙利所想,等到飞雷炮显示神威的时候,西域联军倒是想跑,可是他们怎么跑? 前后左右都是慌乱向前冲的自己人,前面停了后面却还在跑,所有人都挤在一块,还在借着惯性向前冲呢,根本没办法停住脚步,也没办法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逃跑的路线来。 步兵被挤得动弹不得,骑兵就只有更加凄惨,由于西域的那个诡异的阵型,他们被步兵紧紧地包围着,连调转马头都做不到,更别提躲避或者逃窜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战马被炮火的威力击飞出去。 别说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了,就算西域大军全都听从指挥,如指臂使,一起掉头向后跑也没有用。刚刚为了对付神臂弓,他们冲得太往前了,就算掉头跑,落在后面的兵马还是一样来不及躲避射来的炮火,依然要死伤惨重…… 神臂弓看似装箭很慢,但也不是没有加快射速的办法,模仿三段式射击填装箭矢的思想早就被江源作为新式战法交给他们这群将领了,想要快速射击一点也不难。就算因为人数不够,不能使用三段式射击,也可以用两石弓来杀伤敌军,两石弓虽然射程比神臂弓近一些,但是杀伤效果同样惊人,凭借对面那些手持一石弓的西域人根本就没办法抵挡。 所以,无论是不使用三段式射击的方式加快射速,还是不许用两石弓还击,都是孙利设下的诱饵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诱惑这些西域联军抛弃过去慢悠悠的速度,快速向土墙方向靠拢,让更多人进入炮火的覆盖区域。 中了计又冲得太快的西域士兵还能停下来吗?前面停下,后面却还在向前冲,在这种挤得太密的情况下,西域士兵还能转身逃走吗?这么一群散沙组成的军队,还能在这种乱局之下冷静地听从统帅的命令吗? 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能! 在隆隆炮声之中,这些从没有见识过火器的战马已经完全受惊了,它们刚刚近距离感受到了炮声的轰鸣,又见到了那冲天的火光,这样恐怖的场景比起地/雷还让马匹恐惧。左贤王三万大军的马匹都曾经见识过火器了,还是被火雷阵中地/雷的动静惊得惊慌失措,断送了主人们的性命,何况西域大军的战马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呢? 西域联军之中,骑兵的战马变得惊慌失措,奋力嘶鸣,并且只要有一匹马受惊,就会影响到周围越来越多的马匹。西域军队的问题比起当初的左贤王的还要严重几倍,他们的军马因为那个诡异的战阵的问题,是被其他的步兵包围着的。所以一旦马匹受惊发疯,首先遭殃的不是它们背上的主人,而是密集地站在它们周围的那些步兵。 不管是身穿厚重的铁甲,还是只穿着阻挡风寒的皮衣,在面对这些发疯的马匹的时候,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战马的体重都在数百斤甚至上千斤,马蹄奋力舞动蹬踹,撞到人的身上,冲击力异常惊人,就算有护心镜的保护也是没用的,所以穿不穿铁甲也没办法提供更多的保护。 原本穿着皮衣的士兵负担较轻,是可以躲开疯狂的惊马的,可是谁让他们挤成了一团呢?所以这些可怜的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周围的同伴被惊马踩在脚底,活活吐血而死。 都不用靖军冲击敌阵了,光是这群马匹的杀敌能力就足够让西域联军的军阵彻底跨掉了。它们慌不择路地奔逃着,撞飞和踩死阻拦在他们面前的一切生物,将本就混乱的战阵冲击得更加混乱…… 西域人料不到这种情况,所以才被战马坑得要死,而靖军却早就知道这些马匹会发狂了,就是因为曾经见识过左贤王的军队毁于惊马,所以孙利才没有在炮火附近准备任何骑兵的。现在看来,这些惊马的威力都快赶上飞雷炮了,翻飞的马蹄不停地杀伤着周围的友军,至少有几千人亡于这些惊马的蹄下。 首战到了目前这种程度,已经完全超出预计情况了。孙利是喜欢获得战功,但他不喜欢独吞战功,西域防线不是只有北疆出身的军士,这里的将领也不是只有孙利一人,也要给出身赵国魏国的军队们和千里迢迢赶来助战的京畿大营留下些好处。毕竟独吞军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就算现在西域大军已经伤亡惨重,军阵更是混乱不堪,但是只靠着他这四万人马也不足以全歼敌军,只能将他们击溃而已。既然能全歼,又为什么只是击溃呢?他孙利可不是那种为了争军功就放走敌人的家伙。 看到孙利麾下的令旗手打出的旗语,司徒晟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又有谋略。这个孙利很是不错,值得大用。” 江源点了点头,笑着让旗手发出命令,早就埋伏在周围的大军尽数出动,除了孙利的四万兵马,早就埋伏在周围的其余十九万靖军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战场,将混乱不堪西域联军团团围住。因为陷入了混乱、惊慌之中,这些联军竟然没来得及脱离战场,四散逃命,被从远处骑马赶来或者就近埋伏的步兵包围在了中央,再也逃脱不了了。 靖军出动了二十三万之众,别说是现在惊慌失措,伤亡惨重的西域联军了,就是他们安然无恙,全须全尾的时候也绝对不是靖军的对手。 西域联军之中的将领和国王们显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强大的靖军也动摇着他们继续作战的决心。陷入包围的时候,就能看出一盘散沙的军队不好的地方了,有的人已经被吓怕了,打算立刻向靖军投降,而有的北蛮国的死忠却觉得还不到投降的时候,应该拼死迎击,破釜沉舟。双方谁都不服谁,还没等靖军先动手呢,西域联军内部就开始内讧了! 江源骑着战马,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司徒晟也没有催促进军,而是和其他的靖军将领一同看热闹,顺便嘲讽几句西域人得战斗能力。本来就混乱的西域联军就这么在靖军的包围之中杀成了一团,而且一旦出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所有的联军士兵在之前都互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为哪一个国家效力的,但是只要一方先砍出一刀,那么双方就会陷入拼死搏杀之中,再也拉不开了。甚至有的人已经杀红眼了,连和自己站在一个战线的友军都杀死了,这种情况并不少,在混战之中,所有人都已经失去逻辑,失去分辨的能力了。似乎周围除了自己国家的士兵以外,都是需要杀死的敌人! 江源摇了摇头,哼,西域诸国……比起北蛮国不知要差出多远。北蛮国同样是内讧,同样是互相残杀,可是在面对靖军的包围圈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联合在一起,放下仇恨逃出重围。可是西域诸国呢?没被包围的时候好好的,被包围了反而内讧得更加厉害,简直是你死我活。 看不清形势,看不清敌人,同样看不清自己,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不管他们是否内讧,将自己人杀死多少,最后还是要选择死亡还是投降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们绝对没办法从包围圈中逃出去。 最后的结果证实了江源的猜测,失去了勇气的西域联军没有杀敌的本事,但是内讧的水平倒是不错。最终投降派战胜了死战派赢得了内讧的胜利,靖军毫发未损就等来了西域诸国的投降。 相比起飞雷炮甚至是混乱的惊马,西域人自相残杀的水平显然更高。江源觉得投不投降并不是他们乱战的唯一原因,恐怕他们早就想要找机会消灭掉看不顺眼的国家了。内战死亡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靖军杀伤的人数。出兵之前足足有十二万大军的西域联军在投降的时候只剩下了五万人马。 死伤的七万人中有四万死于“自己人”之手,就连临时统帅西域联军的高昌国王都被其他国家的大将砍下了脑袋,献到了司徒晟面前。因为他们需要获得大靖的原谅,换得自己的性命……而高昌国王是最适合背黑锅的人。 出兵攻打西域防线的罪过被活下来的国主们统统推到了高昌国王的头上,甚至连他们驱逐大靖使者的做法也都变成了高昌国王的命令。天知道他们从来就没听过这位统帅说话、下令,又何来遵照他的命令呢? 这些俘虏中不少人的身份高贵,和西域国家的国王或者王子,通过他们就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整个西域。这些唯唯诺诺向上国投降的国王、将领们还不知道,对面笑得温和舒畅的大靖君主和他的武将们已经在想着如何通过他们拿下西域了。 引狼入室显然是个错误,但是随便招惹老虎的错误就只有更大!西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一百零九章 废贾赦借口逐宝玉残贾蓉会芳见私情 西域的俘虏们被交给了从京城来到前线的方涵处置,身为这个时代最成功的外交家,他显然有本事从西域之地获得足够多的好处,并且以此为踏板在几年之内将整个西域纳入大靖的版图。 失去了军队这个最强大的依仗,整个西域想不臣服都不行,宁远国这个曾经对大靖有助力的国家会被保留下来,但是势必要让出现在的国土向西南方转移,而其他的国家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曾经对靖军或者方涵不利,全部都要受到清算。 只此一战,西域诸国便沦丧殆尽,江源只能抽着嘴角赞叹司徒晟乌鸦嘴的功力。自从他投奔了司徒晟以后,每一次遇到的危机,最终的结果都比他们计划中的情况好上百倍…… 三藩作乱,他还以为最多不过混一些军功,保住他们两个的命呢。结果直接就凭借一己之力打翻三个藩王,顺便还掌握十多万雄兵,掌控赵、魏、齐三国之地…… 除夕宴饮,他还以为自己要舍生取义,伪造圣旨弄死江南那一群混账官吏,成就北伐大业了呢。结果老皇帝变成太上皇,还瘫痪在床,而司徒晟直接太子变皇帝,还把顺王撵回家吃自己了…… 这一次北伐,他真心没觉得能速战速决,以为怎么也会耗上几年,谁知道半年还没到西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虽然北蛮国还没有收尾,不过情况也基本明朗了…… 这神马运气啊,简直就是逆天了好不好……江源觉得自己的天生神力作为金手指神马的在司徒晟面前分分钟就被打压下去好不好……司徒晟的乌鸦嘴才是世上最恐怖的金手指,大杀器。 不过江源兄,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司徒晟什么时候开启了乌鸦嘴模式,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能力了吗? 是从认识你开始的啊……直接就从快被弄死变为人生赢家,所以说你老人家才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金手指,没有之一…… 冬天,大雪漫漫,似乎几年的雪都在这几个月一起倾泻而下了一般。西域的问题只剩下收尾而已,北蛮那里想急也急不起来。似乎左贤王被活捉以后整个北蛮国都变老实了,一点袭击防线的意思都没有,虽然不知道余下的那些人马族人是靠什么硬挺着,反正靖军是没有在大雪封山时节进入北蛮寻找他们的意思。 地广人稀,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真想去搜寻他们的痕迹绝对不是轻松可以做到的事。与其浪费精力去找,还不如放任他们忍饥挨饿地过日子,消磨势力呢。 司徒晟不是不感兴趣北蛮国人是怎么硬/挺着的,不过江源只一句话就把他的兴趣打压下去了,“陛下可还记得臣所讲的《三国》故事之中的程昱?”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昱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是人肉干粮……咳咳,想想北蛮国那么多的奴隶和族人……不管北蛮国内是在为了粮食闹内讧还是把人直接啃了,反正他们是不但算冒险和靖军作战了,在来年春天到来之前怕是都没办法找到作战之机。 已经快要进入十二月了,司徒晟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班师回朝。他离开京城已经几个月了,虽然重要的事务会快马加鞭送交他手中,不过对于自己那个不安分的弟弟忠顺王,还有人瘫了心却越发活跃的太上皇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倒不担心这两个人会闹出什么大事来,毕竟司徒烨也好,林钧也好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但是万一闹事不成变成了丑闻,他这个皇帝一样会不好受。想一想还是会朝看看为好,至少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对于这一点江源也是赞同的。太上皇和忠顺王这些年来势力越来越小,心性却越来越疯狂,说不定就会孤注一掷,弄出什么压不下去的乱子。他对于这两个无限作死的人没有任何同情心,可有的事情不是狠下心就能做得成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来年春天到来之前,也就是他们重新发兵解决北蛮国这个祸患之前稳住局势,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就这样,君臣两人都同意暂且回京的事宜,他们也没多带大军,不过带着五万京畿大营兵马就回转了京城。一路风雪,终于在十二月初赶了回去,倒是赶得上处理一些年尾的重要之事。 “啪!”一个青花梅瓶被摔在了地上,直接摔得粉碎,忠顺王狠狠喘息了几口气,又将成对的另一只梅瓶摔在了地上,似乎那清脆的碎裂声才能让他的心神稍微平静下来。 “老三……老三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忠顺王恨得要死,可到了最后也不过就是喊上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语而已。 从知道司徒晟打算御驾亲征亲自指挥北伐以来,司徒晖就又动了小心思。北伐之事事关重大,他不认为以靖军的实力能够将北蛮人怎么样。司徒晟的京畿大营是很强大,可这种强大只不过是对比其他的靖军而已,他可不认为京畿大营能够给强大的北蛮人造成什么麻烦。 谁知道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几个月,北伐大军就摧枯拉朽收拾掉了北蛮十数万人马,顺便还把强横的西域诸国也打断了骨头,这……这么发展下去,这大靖还会有他立足的地方了吗? 如果司徒晖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也就罢了,偏偏他过去各种作死,将司徒晟得罪的不能再厉害了。现在司徒晟和他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估计太上皇前脚刚走,司徒晟就敢后脚把他送去殉葬,两人有你没我,你死我活,他就算想要后退都来不及了。 忠顺王深深地后悔着,可就算万般后悔又有什么用?他咬了咬牙,看来他只能使出隐藏的手段了,能不能成也只能做下去了。不成,也不过就是一死,万一成了……他就是九五之尊! 京城这段时间说不平静,也不平静,说安宁,又安宁得异乎寻常。 诸多勋贵们一个多月前就被从北伐战场上赶了回来,急切地寻找名医治疗伤病,再搭配上北蛮国青鲤湖畔的那场大胜,着实让京城的茶馆酒楼热闹了几日,增添了不少谈资。甚至都不用官府的人扩散消息,就凭这那些喜欢打探闲事的闲汉们就足够在短时间内将整个北伐的事情传播开来了。 如果所有人都败了还好说,偏偏其余的兵马都取得了大胜,一下子就把勋贵们比到了泥潭里面,根本都翻不得身。 如果说过去的勋贵们虽然失去了大部分势力,但是在普通官员和百姓们心中还是颇有威望的话,现在他们的名字简直顶风臭出十里地,再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了。人们佩服什么人?佩服的是忠肝义胆,马革裹尸的将士,谁会把临阵脱逃,胆小如鼠的贼子放在眼里呢? 本就大受创伤的勋贵们日子过得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就像所有的疮疤都被揭开,将腥臭的脓血露出来让所有人看到了一样,丢掉了所有的面皮。 过去这些人家还总是将“我们这等人家”的话语放在嘴边,自认为高人一等,高傲得和公鸡似的,可是现在呢?别说官宦人家了,就连平民百姓甚至低贱的商户都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连提都不愿意提,好像说了他们的名字就脏了嘴一般,怎能不让他们愤恨羞臊? 开国的勋贵,本该是荣耀的代表,现在却成了肮脏的代名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贾赦是打定主意不肯出门了,倒不是全因为名声不好听,反正他纨绔之名传了几十年了,也没见他羞愤欲死,关键是他的腿彻底没了。 军医他觉得不稳妥,回了雁门关又急着找名医,等到被撵回京城还不放弃,甚至连太医都找来了,可是无论找了多少医生,给出的答案都是一个——截肢! 自打他被抬着回到贾府,邢夫人就吓得差点没晕过去,就连一向看大房不顺眼的老太太也吓得不轻,就怕贾赦死过去,贾府失了依靠,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贾赦不用死了,又得了也截肢的信儿,把她们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给吓了出来。 虽然大靖朝没有残疾不可为官、袭爵这样的律条,可是一旦截了一条腿,贾赦还怎么外出交际?别说外出了,就算把人请到家里来他也没办法坐在主位招呼宾朋了啊。哪有受了重伤还不退居二线的家主呢? 一个人家有了个残疾的家主倒是没什么,可这个家主是因为无能才残疾的就让人不齿了,本来勋贵的名号就肮脏得不行了,再加上这么个家主,还能好的了吗?这让他们家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啊? 可是再怎么头痛贾家也只能这么继续熬下去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找人来代替贾赦袭爵成为新任家主,可是整个贾家除了贾赦以外竟然没人够资格承袭爵位,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贾政倒是有心思想要充当这个家主,他自认为自己身为朝廷命官,身份在贾家也算高的了,在兄长不方便的时候“代劳”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贾赦哪里能容得了他来逞威风?一句已经分家就把贾政打发回去了,顺便还让邢夫人给来打秋风的王夫人一通指桑骂槐,口才之强大差点没把王夫人噎得昏过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贾政的态度显然惹到了重伤的贾赦,他本来就因为残疾的事情心头冒火,现在被贾政这么以刺激直接就下令把贾宝玉赶到梨香院去,不许再进大房的们!当初留下贾宝玉完全是因为王熙凤干了放印子钱的蠢事,现在时过境迁,证人都被他送走了,谁还愿意留下这个宝贝疙瘩?留着碍眼吗?! “送走宝玉?你怎么不把我这个当娘亲的也一块送走?你是容不下宝玉还是容不下我?!” 史氏一听要送走宝玉,立刻撒泼一样地在正堂叫骂哭喊,可是现在的大房还有将她当一回事的人吗?她就算要撞柱子都没人拦着,叫骂就更没人理睬了。 贾赦就一句话便把她降住了,“那老太太是容不下儿子呢,还是容不下老太爷?是不是贾家死绝了您才开心?”气死老太爷这件事就是贾母的软肋,每一次戳上去都很管用,只这么一说,刚刚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太太就不得不老实下来了,她可不敢和老大这个混不吝闹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不管她怎么折腾,贾赦就是一句话,咬死了要送走贾宝玉。胳膊拧不过大腿,史氏早就不是大儿子的对手了,到了最后还是委委屈屈地将宝玉送回了二房。这个结果让贾政和王夫人都一阵惶恐,可是到了最后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 对于贾宝玉来说,他不过是离开了玩得很好的堂妹贾惜春而已,虽然伤心,可是更多的还是头痛二房的日子没有贾府之中的舒服,丫鬟仆人少了,让他觉得不自在而已。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他贾宝玉就是最碍眼的存在,没有之一! 听着金钱、好东西被送过去让贾宝玉享用和眼睁睁看着被送到他手中还被他嫌弃,完全是两回事!看着贾宝玉嫌弃药材苦,失手打翻了盛着补药的碗,李纨直接回房痛哭了一场,贾兰的眼圈也红了,至于贾珠,他狠狠咳嗽了几声,眼中布满了血丝。 如果说这还能忍,那么到了领月钱的时候,王夫人的偏心眼更是让贾珠气得险些上不来气!什么叫做长兄如父应该让着弟弟?他让是让了,让了这么多年,他可落到什么好处吗?他这个弟弟这么多天以来就来看过他一次,结果看了嫂子憋了半天却憋出一句“鱼眼珠子”来,说好的兄友弟恭呢?他贾宝玉就是这么恭敬兄嫂的吗?! 说话太直白,正中自家兄嫂脆弱的膝盖,贾宝玉偏偏连自己哪里错了都不知道。他从小在贾府长大,就算是亲生父母都甚少见面,每日里不是找堂妹玩耍就是到老祖宗那里撒娇,没有称职的父母长辈教导他为人处世,当然就会变得“心直口快”了一些。 大房的人当他不存在,就连仆人丫鬟都知道他这个宝二爷没有前途,对他不是很看顾,谁会在乎他平日里说话有没有问题?又有谁在意他有没有移了性情? 这些事情贾珠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在意的。什么叫没人在意?如果贾宝玉的日子叫没人在意的话,那他岂不是被比得连乞丐都不如了?他贾珠还曾经考过科举呢,也算是读书的文人,家中的栋梁,可是谁还将他放在眼里了? 倒是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了,可就是那让着弟弟的一条就将他噎得差点死过去。弟弟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恭敬,他这个当大哥的还要腆着脸的友爱吗?他是哥哥又不是亲爹,自己的儿子都管不过来呢,凭什么管贾宝玉的死活? 如果说贾家大房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泥瓦匠,那么贾家二房就是一个盛满了面粉的筛子。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很是瓷实,可是只要稍微晃动一下,面粉就都漏出去了,余下的就是满是窟窿,想遮挡也遮挡不住了。问题太多,想补救都补救不过来,不用别人使力,他们自己就能将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 贾珠心中不忿,知道找王夫人说理也是没用的,当初王夫人都想用他们父子节流供应宝玉呢,这时候又闹出个兄友弟恭来,怎么会帮他说话?所以贾珠心一横就撑着病体找家政说理去了。 在他眼中,贾政也是读书人,一贯言道自己方正,那么总该公平处事吧,总该站在他这边吧。谁知道贾政也和王夫人一样将宝都压在小儿子身上呢。 贾政前一段日子考教过小儿子的水平,出了一题命他作诗,读过之后颇为满意。得知家塾之中的六老太爷也夸小儿子头脑聪明,正将他视作压倒大房,光宗耀祖的希望呢,怎么会帮已经变成废人的大儿子说话呢? 不但没有帮大儿子说话,反而批评了他好几句,相当严厉地教训他不知友爱兄弟的事,就差没来个家法,打上几板子了。这一番话说的贾珠差点没厥过去,满面苍白地回了房间,命令儿子妻子完全无视掉贾宝玉,就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一向清高的贾珠哪里知道贾政这些年的变化啊,从荣国府的当家人变成了现在这个低下的从九品小官,他早就端不住那副目中无人,清高正气的面容了。现实之中的倒霉事已经打折了他虚伪的骨头,将他变得比王夫人还要市侩,找他说话有什么用? 不患贫而患不均,显然贾政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孔老夫子留下来的话语他是一句都没记住…… 二房这边虽然已经酝酿了风暴,但到底还没有爆发出来,但是东府那边却是出大事了! 自从那里受了伤,且被割除以后,贾蓉就陷入了伤痛欲绝的情绪当中。这很好理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以被指责各种问题,只有“不能”这个词是绝对戳心窝子的利刃。贾蓉不是不能,他是没有了……这打击比起不能要乘以一百再加一个平方…… 刑余之人,千古以来处处低人一等,这个世界上没有蔡伦,没有司马迁,也没有三宝太监……贾蓉就是想找个案例来安慰一下自己都不行。他还年轻,他还没有儿女呢,这么早就那个什么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他简直想要撞墙了! 倒不是他多么喜爱家中的妻子秦可卿,可是对于他那位贾蔷兄弟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而且他的事情早早就被那名嘴不严的军医传扬出去了,凡是和他一起出征的勋贵们尽皆知晓,甚至连京畿大营和雁门关驻扎的军士都知道了一些,他还哪有活下去的脸面? 受不了打击的贾蓉回到京城也抑郁了很久,好不容易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他也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丫鬟,打算到后院转一转,借着冷风疏散一下心头的郁气。谁知道刚走进后宅他就看到了他爹贾珍鬼鬼祟祟地往天香楼走去! 这也没什么,这天香楼是东府之中一处玩乐所用的场所,无论是戏子唱戏,还是打牌赌博,都是在这天香楼中办下的,贾珍喜欢玩乐打牌,傍晚到得这里估计也是找来下人和他玩玩儿吧。虽然鬼祟了一些,也没什么可说的。 贾蓉想到这里,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打算绕路从会芳园离开了,谁知道绕到天香楼后门附近的时候却见到自己的妻子秦可卿从后面的假山坡道上走下来,直直地朝着天香楼后门走来。 这时候贾蓉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下意识地躲到了旁边的阴暗处,没让秦可卿发现。偷偷跟在她后面进了天香楼,打算看看她和自己父亲说些什么。这时候贾蓉心中还没想到可能存在的龌龊之事,还当他们打算商量一下他“不行了”,以后子嗣的问题该怎么办。谁知他不过落后了几步而已,再走到楼上房门边的时候竟然听到了撕扯衣服的声音! 他就算再怎么呆傻,到了这个地步也知道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了吧!他这时候还当秦可卿是无辜的,是被他爹贾珍逼迫的,谁知道里面的话语就如同当头一锤子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你却着急作甚?”女子娇柔的声音从门缝之中滑出,听得贾蓉足下一软,差点头晕目眩摔倒在地。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里面有传来了贾珍的声音,“可卿,你也知道我那儿子的事情了,以后总不至于心烦了吧。你大可不必心神不宁,内心慌乱的,如今我那儿子已经不能人道了,宁国府也失了传承,这怎么了得?还不如你我诞下一子,也好为宁国府一脉留下香火之人……” 秦可卿最初跟了贾珍的时候虽然金尊玉贵,颇受宠爱,却是一只受到良心的谴责,每日愁苦万分,可是自从知道贾蓉受伤之后心神却转变了不少。她对贾蓉毫无感情,倒是对贾珍颇有一些情谊,现在顺应着对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出轨的理由,自己也是为贾蓉好,至少她会给贾蓉留个后不是吗?要不然百年之后谁给贾蓉摔火盆呢? 一个人若是连借口都找不到的时候,说不定会走极端,会想着一死了之。可若是让她找到个理由,那么生存的渴望就占了上风,道德和廉耻就被丢到一边了。她又为什么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丈夫备受良心谴责而死呢? 想到这里,秦可卿脸上的愁苦之色消散了许多,而门外偷听的贾蓉却睚眦俱裂,恨得咬牙切齿。他强忍着用手捂住了嘴,没有发出声音,倚着墙壁慢慢坐了下去,眼中布满了血丝。就算他不喜欢秦可卿,那也是他的妻子,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忍?! ☆、第一百一十章 鸿胪寺元春再现身冠英府源捕鸟雀 一个人,一个男人,最不能忍的两件事是什么呢? 一就是不行……咳咳,二就是戴绿帽子。现在两件事在短时间内一同砸在了贾蓉的头顶上,简直如同两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说妻子偷人也就罢了,家中还闹出了如此肮脏之事,就算贾家从来都没有干净过,也着实让贾蓉目眦尽裂,心神俱震。 这样一个家族,似乎将无耻当做习俗来做了,已经将背德传承在血液之中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男丁之中竟然一个干净之人都没能找出来。到了如此地步,还自命不凡,自以为高大,又岂有不败落之理? 贾蓉捂住嘴,躲在门外听了一晚,这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回到了外院修养的房间之中,失魂落魄地躺在了床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看到了这番场景,过去种种奇怪的情况就都找到了答案。为什么贾珍会让秦可卿这个岁数比他大,又出身低微的小官之女做他的夫人啊,为什么贾珍对秦可卿比他这个正牌的丈夫还要好啊,为什么没有另辟院子给他们夫妻居住,而是将他的房间单独放在了外院,而让秦可卿住在后宅啊…… 过去不怀疑是因为他并不当一回事,也没怎么在乎这个出身低微的妻子,现在知道了真相,贾蓉只觉得天塌地陷,恨不能将这对狗/男女掐死!若是他身体齐全的时候,是万般没有这个胆子,敢弑父杀妻的,可是有的时候,一个人肢体不全了,反而胆子变得大了起来。 怀抱着一种反正老子也不行了,干脆就报复社会的意识,贾蓉的表情越来越冷,眼神也越来越狠厉,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贾蓉难道连兔子都不如?!反正也生不如死了,那就大家一块死了好了! 遭逢打击,性格扭曲,贾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惜贾珍却躺在温柔乡之中,根本就不知道他以为懦弱的儿子居然生出了这么危险的想法! 三九虽然已经过了,但是京城的天气还是寒冷刺骨,可对于忠顺王来说他却只能感觉到心头的火热。现如今他已经豁出去了,已经不在乎一切了,胜败在此一举,他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老三拉下龙椅不可! 不得不说,他手中的势力虽然已经大损,可是在当初势力最强盛的时候,却得到过很多重要的讯息,凭借着这些东西,足够他获得他想要的力量了。 把柄……这东西现在还能在朝廷上握有实权的官员大多是没有的,就算是有,也不足以动摇他们的地位。可是有一类人,他们不但有把柄,而且把柄众多,忠顺王不信自己联络他们,他们敢不听从自己的指令! 司徒晖笑了笑,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对这一点,他还得好好地感谢司徒晟。若不是他好面子,不愿意违背太上皇的意思,闹得史书上不好看,又怎么能给他这次翻身的机会呢? 好面子好啊,好大喜功也很好!如果不是司徒晟这个喜欢吹捧的家伙御驾亲征,离开了京城几个月之久,他又怎么有机会收买看管他的军士和官员,将那许多把柄握在了手中呢?现在虽然时间紧了一些,可是对他来说却已经足够了,很快他就能登临绝顶,成就霸业了!这难道不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他明面上还要被困于府中,没办法光明正大离开忠顺王府,也没办法联络各家人等,可这不等于他没有主意。他就不信,有金钱开道,还有几个人能忍耐得住权势富贵的好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太上皇的支持,可谓名正言顺! 忠顺王在这边调兵遣将,联络官员,正在鸿胪寺点卯的从九品序班大人贾政贾存周却听到小厮报讯,说是有人来找。 贾政也很奇怪,谁会到鸿胪寺来找他?想了想,他也没交什么友人,这鸿胪寺空荡荡的,没有国宾到来也没人会在意他这个小小序班在做什么,应该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寻找啊。如若是贾府或者是梨香院的下人来找,必然会告诉小厮他们的身份的,现在连小厮也不知晓找来的人是谁,可见必是陌生人无疑。 虽然心中存疑,贾政还是老老实实前去会客之地面见来人。真的不是他这些年来变得谦逊了,而是他现在的身份实在太低。在这京城之中随便丢块砖,砸到的人身份也比他高贵,如今已经渐渐变得没皮没脸的贾政实在经受不起得罪人的后果,所以才匆匆来见宾客。 进入会客厅,小厮送上茶水之后就退了出去,而来人带来的下人更是直接将房门关了起来,这让贾政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宾客,之间他个子不高,身着毛皮大氅,带着风帽,看不清容貌。 如此打扮摆明了是不想泄露了身份,这让贾政心中有些不安,不过早就被现实教育得有些低三下四的贾二老爷也不敢发脾气,只是小声地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前来找政所为何事?” 对面那名宾客衣服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无声地笑了笑,这才从风帽的阴影处传来了一阵嘶哑的话语声,“先生?你竟然叫我先生……哈哈……先生?” 这声音嘶哑粗糙,听着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样,却流露着一丝疯狂,让贾政听着直冒冷汗,他这段日子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知道这个时候不答话才最好,只得拿起茶杯,用饮茶来严实心中的不安。 那宾客见他喝茶,静了一静,这才说道:“没想到贾二老爷,这京中一等一的当家之人竟然也会喝这种廉价的茶末子,也会用这种粗糙的白瓷茶碗。实在是让人想不到啊……” 贾政勉强咽下了口中的茶水,越听越觉得不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面前之人的,可是他实在不记得曾经认识过如此无礼的人物。就算被生活打压到尘埃,贾二老爷依然是个有脾气的人物,平日里他连自家袭爵的大哥都敢辱骂,今时今日又怎么会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宾客吓住呢? 他瞪起了双眼,就好像教训儿子贾珠一样狠狠瞪着面前的宾客,低声怒斥道:“你是何人?藏头露尾,畏畏缩缩,若是不说出此行目的那就请回吧!” 风帽抖了抖,显然对面之人无声地大笑着,直到贾政的脸色变得铁青,这人才满意地收住了笑容,拉住风帽猛地揭开了。只见里面的容颜并不是什么三四十岁的男子,而是一名女子!女子眼眶深陷,皮肤粗糙蜡黄,头发也有些干枯毛糙,可是依然能够看得出来,她的年岁绝对不大,一定在三十岁以下。 贾政打量了半天,没认出女子是谁。他自认没有长得如此憔悴的亲戚,若是下人仆役,以他要高过顶的性子也绝对认不全。既然已经看出女子生活凄惨,绝对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之人,他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吼道:“何方女子,竟然敢戏弄本官,还不快快退下,难道要本官命人将你扭送衙门惩处吗?” 他的话语一点都没有吓住对面的女子,反而让她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扭送衙门?哈哈,你若是敢就去送吧,且看他们敢不敢接收廉王府的女眷!” 廉王府……廉王府?! 贾政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尘封的记忆,连忙去看女子面貌上的细节,果然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那女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才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怎么?这才认出来我是谁?我的好爹爹,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还要你何用呢?” “元……元……”贾政怎么也吐不出那两个字来,只觉得喉咙一紧,全身都抖了起来。是,他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他理应没什么好怕的,可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对面贾元春的眼神冰冷刺骨,充满着杀意和仇恨,竟然将表面上强硬的贾政生生吓住了,惊得动都不敢动! “你大概想问我不是死了吗?”贾元春笑了笑,二十多岁的脸上布满了风干的皱纹,可是她毫不在乎,一个女子在本应最美好的年纪变得垂垂老矣,她却笑得一场畅快,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豁出去了一样,“可惜啊,我没死,我还活着,你们贾家是不是又该吓得心惊肉跳了?” 半夜听鬼故事都没有这么吓人,贾政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似乎随便攥一攥就能挤出水来。当初改了户籍,将贾元春送去矿上还找人要她性命,这些事情背后都有他本人伸手。后来收到消息,说贾元春死了,他没觉得内疚,反而觉得放下了心。只因为这世上的人都一样,觉得对不起的人死去了就可以当那些愧疚的事情没有做过了。可是现在贾元春又好好地出现在了他面前,这简直吓死人了啊!借尸还魂?枉死鬼勾魂?还是她还活着?! 贾元春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用手拍了拍贾政的脸,恶狠狠地说道:“我当然还活着!你们都没有死,我又怎么会死呢!哈哈,也是因为这副好皮囊,我被人偷偷买了下来,但那人似乎畏惧王法,只是将我安置在外宅没多久,还没见过面呢就又狠狠丢弃了,若不是忠顺王爷将我捡回去,怕是没法子找你们报仇了呢!”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贾政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又回来了,他记起当初为什么要将元春灭口的事情了,就算冬至夜宴的那场叛变已经尘埃落定,时过境迁,可是无论太上皇也好,司徒晟也好都还好好活着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到自己的头上!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已经和大房分家了,这时候可没有贾赦在头顶上替他挡着,万一闹出了大事来,他绝对会被皇帝砍了脑袋的!当初元春身为廉王府的人可是牵扯进了诛九族的事情里面,本来他们贾家身上就不干净,万一再次撤出来,恐怕最好的结局也是流放三千里啊! 他转了转脑筋,猛然想起了元春所说的忠顺王。忠顺王可是世家那边的当家之人,就算救也不该救他们勋贵之人啊,难道到了这个份儿上忠顺王还不打算和勋贵和解,非得闹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后果才行? 不得不说他倒是想对了。当初将贾元春从矿场弄出来的是江源,他不过就是打算手中攥着贾府的短处好找机会报复一下而已,可是后来见识到杨貂蝉的做法之后才觉得贾元春太过烫手了,别对付不了贾府再把自己给牵累了,这才设了个圈套将她转手交给了忠顺王。 忠顺王刚接手贾元春的时候也是想着有机会可以用来打击勋贵势力,可是在江南大案以后勋贵和世家都损失惨重,打压勋贵他的手下也没什么好处可得,这才按下了心思,直到这个时候才将贾元春放出来作为把柄。 “放心,我这次不是想要将贾家连根拔起的,否则来找你的就不止是我了,估计还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呢。要知道你们当初联络廉王勇王的证据我可都留着呢,想要将贾家满门抄斩再容易也不过了。”贾元春轻蔑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形容憔悴的“父亲大人”,只觉得一阵阵解恨。 她似乎忘了当初如果她自己不愿意攀龙附凤,没人能将她送到宫中搏前程,而且就算她没有入了廉王府,难道成为勇王的女人就会有好下场吗?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贾家有千百错,她自己的错处也没有小到哪里去,痴迷于富贵,当然会被富贵的命运丢进尘埃之中…… “那你想做什么?”贾政冷静了一下,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与此同时,一直在府中养病的贾蓉收到了一封信,他没当一回事,可是因为这封信件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还写着让他亲启,最近颇有些疑神疑鬼的贾蓉还是将信件打开了。而随着阅读信件上的内容,贾蓉直接流了一身冷汗。 信件上面不但相当清晰地记述了自己老爹和秦可卿之间的丑事,更是写出了秦可卿的身世!虽然他对这个身世有些怀疑,不过上面列举出了相当详细的证据,再回忆起自己那个偶尔吐露口风的父亲说出来的话,足够将他的魂儿都吓散了。 他以为自己有了那等与孝道有违的想法就够不像话了呢,谁知道他这个老爹胆子可比他大多了。不但偷偷将皇家的私生女弄回了家里给他当儿媳妇,而且还和儿媳妇搞在了一块。这等事皇家不追究当然千好万好,一旦追究起来,他们全家抄斩都不够填罪过的! 经历过北伐之事,贾蓉也不好在心里面骗自己了,他很清楚当今万岁一点都没有放过勋贵的意思,之所以没有处置一是因为太上皇没死,二是因为找不到借口,这秦可卿的身世岂不是最好的借口?一旦这事情翻出来,哪怕为了平息流言,他们贾家也必须得死才行啊…… 这等把柄握在了别人的手中,贾蓉只觉得一阵阵的胆寒。他本来想将秦可卿这个贱人杀了的,可是现在反而不敢动手了,谁知道皇家对于这个女子有什么看法啊,万一人家抱着自己看不起却不许别人伤害的念头,他不是得被千刀万剐不可? 人的勇气往往只得一时,若是当初在天香楼就让他闯进了房中,说不定贾珍和秦可卿就都不用活了,可是这一缓下来,又让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几天,虽然贾蓉还是有杀死他们的念头,可是将自己也送上死路的想法却是没有了。他不想断送自己的性命,自然就会被这封信件要挟住,越是惜命就越会陷进陷阱,估计在下一封信到来的时候他就会妥协了,按照信件上面的吩咐去做了。 在这京城之中,贾家虽然肮脏龌龊却不是什么特例,肮脏的多了,龌龊的更是不少,这世上同流合污的多,独善其身的少,世家如此,勋贵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被老皇帝纵容了那么多年,就算原本雪白的人家也变得一团黑了,想要找把柄简直再容易不过。 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人命官司,要不然就和冬季宫变之事有关,反正都是抄家流放甚至砍头诛族的勾当,被人握住了就得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行事。这些把柄司徒晟手中不是没有,可是太上皇还在苟延残喘,他就没办法当张旗鼓地收拾这些人家,却让司徒晖占了便宜。 短短一时间,整个开国勋贵的势力竟然被他收服得八八/九九,借着一些隐秘的把柄更是逼着这些人跟着他做杀头之事。反正不跟着他也是个死,跟着他若是胜了还能落下个从龙之功。 忠顺王不是没有能力之人,他已经将现在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了,当今皇帝绝对不会放过勋贵,无论勋贵们愿不愿意跟随他都只有死路一条,而跟着他至少情况不会变的更坏,说不定还能再次位极人臣。那些胆小怕事的畏惧于把柄,只得跟从,那些胆大包天的更是恨不得上了贼船呢。 随着他的布置,距离除夕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他既紧张又兴奋,难得有几天没有摔杯砸碗,也没有铁青着脸色。走到后殿之中一个隐秘的小房间,他给偷偷供奉的母妃上了一炷香,只觉得母妃在天有灵必然会保佑他登基为帝的。 他前些日子在太上皇大寿的时候曾经入宫看过他,那位曾经的天下之主现在已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只有听到他打算夺回权势的话语的时候才会激动起来,还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获得了太上皇隐秘的传位诏书。如今他的登基已经名正言顺,老三就算有千军万马又能将他如何? 登基为帝,已经是他唯一的执念! 冠英侯府,一片平静。 从战场上回来的江源没有忙于思考军策,也没有处决公事,书写奏章,可是带着写完了大字,练完了武艺的儿子到后院之中捉麻雀。 司徒月华显然不知道丈夫也有这么童趣的时候,也笑着站在院子旁边看着父子两人在雪地之中忙碌着。 捉麻雀这种事情江源两世都做过,馋肉或者吃不饱的时候也就不在乎麻雀的肉少不少了,至少抓到了可以打一打牙祭。有本事的人家会在林子里用网粘鸟,而江源所用的则是最简单的办法,过程也并不复杂。 一个笸箩,一个丫字的枝杈,一根细绳,一把小米。在雪地之上撒一些小米,将笸箩罩在上面,用枝杈支撑起来,再在枝杈上拴上一根细绳,然后人牵着细绳躲在隐秘的地方偷偷等着。 雀鸟并不聪明,很快就有麻雀因为看到了食物,傻乎乎地钻到了笸箩下面去吃小米了。江煊有些着急,狠狠一拉绳子,笸箩应声落地。他连忙冲到笸箩边上往底下摸,结果里面竟然一直麻雀也没有。 江源见了微微一笑,重新将陷阱布置起来,然后自己拉着绳子藏了起来,轻声对着儿子说道:“煊儿,捉麻雀就和钓鱼一个道理,绝对不能心急。你撒下小米,设下了陷阱,一着急就露出了破绽,将胆小怕事的鸟雀给吓跑了。你要沉住气,静静地等着,等到麻雀钻到笸箩中央的时候才用力收网!” 他看到几只麻雀已经钻到了笸箩中心的位置,连忙猛地一拉绳子,然后带着儿子走到了院子里打开笸箩,果然里面扣住了好几只麻雀。 江源笑着说道:“看到没有,设置陷阱就要让对手永远都不知道这是陷阱才行,而等到他踏进去了,栽在里面了,就算知道这是陷阱又能如何呢?” 江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江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放他带着捉到的鸟雀去玩了。此时只有江源知道,此鸟雀非彼鸟雀,而他已经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对手钻进圈套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番外:贾代善(上) 他家住的距离一处被抄没的宅院没有多远,早早就盯着那里打算从中找到什么可以补贴家用的玩意呢。好不容易朝廷派来的兵丁撤走了,这宅子里的家眷人等也被下了大狱了,终于轮到他们这些百姓挖开墙面,到里面找东西往家里搬了。 和好几个邻居越好了集合的位置,几个小伙子对着青砖的墙面足足挖了大半天才撬开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口子,然后几人小心地从豁口钻了进去。 刚一进庭院,几个没什么见识的平民子弟简直惊呆了。什么叫雕梁画栋,什么叫亭台楼阁?他们这群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几乎同手同脚地往屋子里面走,何四咽了咽唾沫,低声问道:“这户人家也太有钱了……” 一个邻居的表现不比他好出多少,不过他住的近,显然知道这宅院过去住着什么人,相对比搬到京城没有多久的何四家,他知道的倒是不少。“看到巷子口的那条街道了吗?这条街叫做宁荣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就因为街上有两个国公府,一个叫宁国府,一个叫荣国府,这处宅子过去就是那荣国府了。” “国公府?”何四简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这种平民小人物,哪里见识过国公这样的厉害角色啊。 倒是那个热心的邻居嗤笑了一声,“就算是国公又怎么样,还不是子孙不肖,已经败落了。他们家可是当今万岁亲自定的罪,抄的家,你想想,这家里面住的能是好人吗?” 哪怕是刚搬进京城,何四也是听说过当今皇帝司徒晟的故事的,什么有道明君,什么天帝下凡,拯救了万民还打败了北蛮国,在他们小民的心目中圣明无比。就连他们家,之所以能搬到京城里面居住也是因为西域打通之后,手工商品卖得多了,出价也高了,家里的情形才大为改善的。 一听说是皇帝陛下给定的罪,那必须是恶人奸臣啊,想想他老人家宰了江南多少贪官污吏?可见皇上收拾的绝对都不是好人! “听说这个人家还放过印子钱呢……对了对了,似乎还逼死过人命呢……”周围的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荣国府的龌龊事,兴高采烈地找寻着可以用的东西搬回家中,甚至有人下到池塘里面捞了两条锦鲤来,打算回去熬鱼汤喝喝。 他们在这里说的兴高采烈,搬的热热闹闹,却不知道,就在一帮假山上的亭子之中,一个魂魄静静地望着他们劈桌子,拿铜盆,默默无言,眼神呆滞。 不是这个魂魄不想动,也不是他不想大声阻拦这些黔首,可是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失去性命的鬼魂而已,活人看不见他的身影,也听不到他的话语,他就算喊了,叫了又有什么用呢?也就只能这么坐着自欺欺人了。 直到这些小伙子搬着找到的东西离开,一些野猫野狗顺着挖开的墙洞跳进来觅食玩乐,鬼魂才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可是被束缚在这宅院中的他又怎么可能得享安宁呢? 这个鬼魂是谁? 他就是荣国府第二代的荣国公——贾代善。 贾代善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这不是反话。 虽然老皇帝护着勋贵,让开国勋贵的势力在几十年之中变得空前强大,甚至压了世家一头,但是在军中,就算是皇帝也没有办法改变太多的事情。 有才能的人未必能出头,可是没有才能的人绝对出不了头。军中会打压后进的年轻人,会屈服于一些家族势力,但是想要带领着士兵们夺得足够大的功劳,延续父亲国公的头衔,没有能力是说什么都做不到的,更何况他早年就失去了父亲,只有孤儿寡母而已呢。 可是贾代善做到了,所以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惜才能用错了地方…… 贾代善,他一直认为他就是天之骄子,天生就比别人要强。 他刚出生的时候家中富庶,是江南有名的财富人家,他父亲却不甘于只做一介平民,跟着高皇帝起义反对暴燕,夺得了天下,得封国公之位,所以在他还不识字的时候就成了国公爷的嫡长公子,难道不比其他人高贵吗? 和荣国府的每一个公子哥一样,他也是长在后宅,在母亲的教养下长大的。相对比永远会出征,会上朝,总是不在家的母亲,无论是幼年还是成年,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他的母亲。可是不同于那些将子孙后代护持得很好的妇人,他的母亲手段并不高明,所以让他无意之中见识到了不少阴私手段。 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曾经在金陵的宅子里看到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偷偷将一个婴孩丢到池塘里淹死,那个婴孩就是他的庶出弟弟。五六岁的时候,母亲的手段变得更粗暴了,在后院活活打死了父亲的一个宠姬,那女人哀嚎了好几个时辰才死掉。 或许这已经不算阴私了,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下毒手,可是对于他那位出身不高,又是被宠坏了的家中独女来说,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这家中还有敢和她翻脸的人吗?溺死庶子是错,可是有人敢去官府告发她吗?打死侍妾是错,可是谁又敢传她的闲话? 虽然手段粗暴,可他那位母亲就是有本事吓得没人敢和她翻脸,因为老国公贾源也不敢太过得罪他的夫人。他的母亲出身不高,家中连个正经的读书人都没有,可是家中是出了名的田多地多,有的是佃户,就连他爹起兵的人马也多是从那些佃户之中抽调的,那些人马的亲族可还扣在夫人手中呢,万一惹怒了夫人,岂不是连兵马都指挥不动了? 所以国公夫人就这么大胆,就这么胡来,而贾代善就是这么长大的,也就学得比他的母亲父亲还要自私狭隘。 他母亲为什么弄死那些庶子,宰了那些姬妾,怕的是那些儿子和他争夺家产,怕的是那些女人母以子贵,夺走她的权势,而他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庶子死亡,看着爱妾被杀为什么连脸都不敢翻呢?还不是怕手中的兵马不听使唤,到时候误了自己的前途? 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的父母是这个样子,他也是这个样子,难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吗?人这一生本来就应该是这般样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又何必担忧别人的死活?就算是亲兄弟,就算是喜欢的女人,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自己重要,该舍弃的时候就可以舍弃。 后来贾代善长大了,而他的父亲早早的死掉了。一辈子自私自利的贾源在死之前难得的替儿子着想了一回,给儿子定了一个将军之女作为妻子。他想的很好啊,如果定下的人家同属勋贵的话,自己死得太早,害怕儿子镇不住妻族的势力,还不如定下一个将军之女,对方有兵,儿子有爵位,强强联合,相互扶持。 贾源想的没错,那位许将军确实善待了他的儿子,许氏死的早,他对女婿也有些愧疚,当然多方照顾,处处提拔,可惜许将军和许家的儿子死的太早了,竟然不过几年就战死沙场,这让贾代善动了花花肠子,在吸收了岳丈家的势力之后,就听从了老夫人的指示,娶了史家的庶女为妻子,任由史氏对付自己的嫡长子。 嫡长子?那算什么?在贾代善的眼中,许将军一家如果活着,这个长子自然有利用价值,可是现在许将军全家都死绝了,这个长子影响了贾家和史家的关系,死了就死了吧。 以妻为妾,就当是给皇帝一个可以抓住的把柄,免得成天担心功高盖主,反正这种事最多不过降职罚俸而已,他又怎么会在乎?挫骨扬灰,又不是他让人做的,这因果也是史氏背着,他这个冷血冷情的人又怎么会在意? 就算把长子卖到矿上他都毫不在意,反正已经打定主意毁了长子,给史氏的儿子腾地方了,只要他自己能加官进爵,能够青云直上,一个儿子而已,他会在乎吗?若不是担心皇帝心寒,就算杀子又怎么样?这全天下杀儿子的事情多了,民间溺婴成风,可是谁看到报应了? 果然,长子贾敀被养的废掉了,又被赶出了宗族,因为史氏的刁难找不到事做,只能打柴为生。他没有赶尽杀绝,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心有顾虑,而史氏呢,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去管一个赶走的连宗族都没有的小子,她正想着怎么从婆婆手中抢儿子呢。 贾代善如愿以偿得到了国公之位,没有降等袭爵,春风得意,一生顺遂。他毫不担心贾敀会记恨贾家,就凭一个连妻儿都养活不起的樵夫,拿什么来和荣国府作对?等到皇帝忘了这件事,随便找个机会一伸手就能把他们全家给掐死。 贾代善很得意,史氏也已经忘了这个落难的贾敀,而贾敀确实没有死灰复燃的能力,娶了个出身低微的妻子,生了个瘦瘦小小的儿子,连让儿子跟着姓贾都不敢,而是让他从了母亲的姓氏,简直软弱得不成样子。身体就更别说了,早早就患了重病,儿子还没启蒙,当爹的就一命呜呼了。 一对夫妻先后去世,那个小崽子还能有什么活路?贾代善也没那么闲,也就不关注那个叫江源的小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了,反正就算或者也不过是当乞丐或者被人伢子卖去做奴才的命,还值得他这个当朝一品,国公老爷去关注吗? 可是他知道了什么?那个叫做江源的小子竟然有本事拜静流书院的沈先生为师,而且敢南下金陵去考科举! 贾代善好像接收到了命运的恶意,不过他还是不放在心上,王家林家,两个姻亲家族随便挥挥手不就搅合了这小子的上进之路吗,这种没有后台没有力量的小孩子,谁会放在眼里?有那个功夫他还不如好好喝点补药,调理一下身体。 年少时上战场累积下来的伤势终究爆发了出来,不过只要好好调养贾代善还是能长命百岁的。他搬到了更加清净安宁的梨香院去住,再也不为府里的事情操心,不去看妻子那装模作样的恶毒脸面,也不去看或愚蠢或迂腐的两个儿子。过去重视他们是因为史家能带给他利益,现在他都身为国公了,还会在乎只是侯爵之家的史家吗? 贾代善只重视自己,家族也好,妻子也好,儿女也好,看得上就像逗小猫小狗一样玩玩儿,不喜欢就训斥几句,反正还有谁敢在家中逆了他的意思吗? 谁知道江源竟然去了四川考了文举,而且成为了一省的解元公,这种出乎预料的情况让他的心不由得一紧。难道死回也能复燃?贾代善皱了皱眉,他有些着急了,这些年来第一次担心起来,他怕那个小孩子死灰复燃,他怕他一世的英明毁于一旦。 越老的人就越重视名声,他还想要青史留名呢,还打算千秋万代呢,既然位极人臣已经求无可求,当然也就重视起声名了。虽然这些年来他扫尾得很干净,可还是怕这小子翻出旧事来,贾代善有些抑郁了。 他想要证明他是对的,抛弃贾敀选择史氏的两个儿子是正确之事,可是当他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那个小崽子。当初他怎么就只关心自己的官位,没有好好教教子孙呢?如今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孙子也没有解元之才,难道他堂堂国公爷的子孙还比不上一个自幼无父无母的小孩子? 他不服气,所以伙同儿子硬逼着身体不好孙子贾珠去参加会试。他觉得贾珠自幼有名师教导,比起野路子的江源自然要强出百倍。可是打开考场,贾珠差点死在里面,而那个江源却平安无事。 他也不忧心贾珠的死活,反正比不上江源,连做棋子的用处都没有,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可是他知道了什么?那个该死的史氏竟然贩卖了祭田,而且这事情竟然让外人知道了,若不是他及时用银子封住了那人的嘴,他的好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 他怒气勃发,刚想将史氏叫来骂上一场,谁知道喉头涌动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知道这时他才想起来大夫说的要少思少虑少怒少嗔的话语,不过这些事情他都犯下了,结果直接一口血丢到了性命。 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活着的时候贾代善看不明白,死了之后倒是看懂了几分。他太小看后宅的女人了,准确的说是太小看史氏了。他自己的母亲处理后宅之事简单粗暴,所以他显然没见识过阴私是怎么回事,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强壮,小妾也有很多,可是为什么那些妾侍不是怀了女儿就是生了男婴的死胎。那个史氏,竟然给他下药! 损害阳气的药物,不会致命,却还是损害了身体,再加上年轻时候受的伤,他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他简直想要掐死那个该死的妇人!是,他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害死小妾和庶子,能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伤重死掉,可是一个重视自己的人又怎么能容忍当做棋子的妻子伤害自己的身体呢? 他驾着灵魂冲上去对着史氏拳打脚踢,可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鬼魂而已,怎么也伤不到活人。史氏活得好好的,还把害死他的事情推到了刚出生的孙子头上,这自私自利的范儿和丈夫如出一辙,让愤愤不平的贾代善完全没有一点办法。 他眼看着自己被埋了,然后愚孝的大儿子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死得不对,迂腐的小儿子更是在孝期和小妾胡来,简直没把他再气死一回。那个害死他的史氏竟然当起了老太太,过得更广无限,而他一直忧心的江源竟然考中的会元和状元,三元及第。种种不顺压得贾代善心烦意乱,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身为一个鬼魂,他看着事情发生发展,也只能看着这事情的发展…… 作为一个鬼魂,贾代善能够自由穿越墙体,可偏偏没办法离开荣国府的宅院,他只能呆在这里,看着情况的发展。 比如说知道江源被使了坏招送上了战场啊,这简直是这段日子里他收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他恨不得史氏死掉,当然江源死了只会更好,他可不信一个人能够文武双全,那些文臣还不是就会一些花花架子,只要上了战场就必死无疑。 至于家里面,那个蠢妇史氏竟然想要搀和进夺嫡的事情里,他每天都对着那女人的脑袋一顿锤,可是除了让她感受到夏日的难得阴凉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作用。 死的日子久了,贾代善也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虽然厌恶史氏,可是他毕竟已经成了个死人,等到史氏死了想来他就可以对付她的魂魄了,只要他的名声依旧很好,他也就懒得管世上还发生了什么事,省得看到不省心的妻儿气得难受。 装耳聋装了几个月,谁知道偶尔绕出来散散心,他却从那些奴才口中听到了什么?江源那个家伙竟然以少破多,辅助三皇子司徒晟灭掉了三国藩军,功封冠英侯,更是成为了二品大员兵部左侍郎?!他担心什么来着,死灰居然复燃了! 而且那个江源的母族竟然是江辰江熙文的子孙,这个被他抛弃的孙子竟然攀上了远超贾家,千载传承的豪门大族,而且手握十数万雄兵,辅佐着怎么看都有明君之相的三皇子,成了他的首席幕僚、表弟和妹婿。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江源还没有翻出来他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可是这个身份已经让他不安了。如果江源只是个穷小子,就算他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可是这小崽子已经成为二品大员了,万一有一天他毁了自己的名誉,那么他一世英明就真要不保了。 贾代善忧虑起来,难道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东西竟然不保?难道他要眼看着自己的名声被别人毁掉?这感觉患得患失,让他坐立难安,可是还没等他平静下来就又闹出了一场事情,金陵贾家竟然来人了,还把几天被卖的事情捅了出去! 先是说是儿媳王氏卖得,后来终于牵扯出了史氏,甚至连史氏气死自己的事情都牵扯出来了。他是恨史氏,可是夫妻一体,难道史氏名声尽丧他就能好到那里去吗?一个內纬不修的评语就算便宜他了,被自己的妻子气死,这对于武将来说简直是污名之中的污名,让人难以忍受! 他护持了这么多年的名声就这么被毁了,简直就像打碎了他最后的坚持一般,让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变得浅了一些,差点没有魂飞魄散。若不是他心中还有收拾史氏的执念,恐怕他根本就坚持不住了。 对,都怪史氏,若不是娶了史氏,他又怎么会早死,又怎么会没有文武双全的子孙,又怎么会承受污名?都是史氏的错!贾代善连自己的母亲都恨上了,要不是她当初让自己续弦,又怎么会弄来这么个蠢妇,又怎么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贾代善已经完全忘记了,若不是他为了加官进爵,舍弃了没有利用价值的许家而投奔了更有前途的史家,又怎么会造成今天的结果?现在的这些事端都是他自己引起了,谁也不能怪! 看着家中母子相互仇恨,又相互纠葛的样子,贾代善本应该觉得解气的,可他又怎么能解气?子孙不肖损坏的是谁的名声?还不是他本人的?难道家宅不宁,全家乱成一片他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贾敀已死,江源怨恨贾家,他也认不回这个孙子,一对比自己的那些子孙简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一点都不像他。推卸责任倒是很厉害,到了用得上的时候就不行了,指望这群家伙给自己长脸简直就是奢望。谁让他没有教育好子孙的?将子孙后代当成小猫小狗,现在遭报应了吧…… 贾代善不信报应,不信因果,可是看着被送进宫中小选的贾元春他简直想要喷史氏王氏一脸血!让嫡出的孙女去当伺候人的下人,你们可真是为老夫的名声着想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番外:贾代善(下) 搀和夺嫡本就是作死的事情,而更作死的是贾元春竟然没能混进预计好的勇王府上。以贾代善的想法,虽然贾元春这个孙女还算有些气度,可是身份变为低微的宫女之后还能怎么出头?怎么出头都是丢了他的脸! 就算是皇家,下人也是下人,奴才还是奴才,名字听起来能好听一些,实质上还不是一样?他是理解不了史氏那种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都要重视几分的想法,在他看来凡是下人就等同于低贱。自己的孙女变成了低贱之人,还是被亲妈亲奶奶送去的,简直把他的老脸打得碰碰响。 史氏和老国公夫人为什么能对那些庶子侍妾下手?还不是因为他们出身低贱,身份卑微?就算皇子皇孙粘着个皇字就算高贵,可是母亲出身正妃侧妃和出身奴婢能一样吗?一个玩物,就算是真金白银做成的也不过就是在玩儿得不耐烦,转手卖了的时候能值几个钱,落在手中的时候还不是一样随便折腾? 果然……贾代善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但是图穷匕首见,勇王和廉王都栽在了冬至祭天之后的宫宴之上,贾家一个都没能靠的上,反而要因为投献之礼的贾元春陷入了谋逆的大案。 谋逆!这是一般人敢去招惹的事情吗?贾代善头一晕,恨不能昏过去,可是鬼魂连睡觉都做不到,怎么昏过去?他只能瞪大眼睛硬挺着。 谋逆是什么罪过?褫夺官职爵位,全家抄家问斩,整个家族都逃不过那一刀。这也就罢了,贾代善也不想见这些没用的子孙,他们死了就死了,可是后面还跟着一条呢……祖宗蒙羞。 教出了谋逆的子孙,他这个死了的“祖宗”还能有个好名声吗?必然是要受到牵累的。他这个戎马一生的荣国公眼看着就要死后名丧,又怎么能有好脸色? 这一对比,又显现出江源来了。这个江源竟然救了圣驾,还和三皇子司徒晟一起平定了谋逆之事,让皇城转危为安。贾代善简直牙都咬出血来,怎么哪儿都有你在?如果没有江源,那么老皇帝就死定了,无论是勇王上位还是廉王上位,贾家都能算成从龙之功,他这个老国公自然青史扬名,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他发现自从他死了以后,这个江源就变成了仅次于史氏的魔咒,三不五时出现在他面前,弄得他胸闷气短,愤恨不已,简直就是阴魂不散!眼看着他折腾荣国府,眼看着他的子孙后代被江源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凸显出的就是他的眼光低下,他的选择错误。 可是贾代善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初选错了的!许氏也好,贾敀也好,被他抛弃了他就绝对不会后悔。被他丢弃只能证明他们没本事,是帮不到他的废物,活该被他遗弃,至于江源……他只是一时运气好而已。贾代善恶狠狠地想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过错,都是史氏的错! 想让一个一生顺遂,被人仰望,从没遭遇过挫折的人承认自己的错误,后悔过去的选择,门儿都没有! 贾代善愤恨地听说司徒晟被封为太子,江源的地位显然也水涨船高,而贾元春却成为了罪王的家属,成为了荣国府洗不清的污点。 看着史氏急的满头汗水,眼中流露着绝望之色,贾代善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可是谋逆的大罪按在头上,他只能强忍着查看儿孙们打算怎么解决问题。最终的方案让贾代善比较满意,他们决定放弃贾元春,把她送到矿上弄死,贾代善一点都不觉得恶毒,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世界上没什么人是不可以被放弃的,不过是一个孙女而已,死了就死了,他不是还有两个孙女吗?谁会在意一个已经带不来利益的女子的死活。在他看来只要能除去污点,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名声,一切都是值得的。 送走了贾元春,贾代善只觉得一身轻松,他愉悦地观察着史氏,恨不能她有一天吃饭把自己噎死,好让自己立刻报仇。至于二儿子贾政升职变成了从五品员外郎这种小事,他根本就不在意,反正不过是一个继承不了爵位的儿子。当初夸奖几句不过是为了表现出自己重视学问,不是粗鄙武夫而已,一个孝期乱来的儿子,他就当没生过。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疏忽,这个不孝子就惹出了大麻烦,再次狠狠左右开弓扇了贾代善一千二百个巴掌。世家集中对着贾家开火,开始还是奢侈不孝,紧接着就变成了不忠谋逆,最后就连已经死了的贾代善都被牵扯进去,扣到他脑袋上的帽子从私吞军饷到养贼自重,若是落实,他不被记述在佞臣传里就怪了! 整个荣国府的名声,顶风都能臭出十里地,这和他想象中的好名声完全不一样,让他对史氏和贾政充满了怨恨,就连对无能的贾赦都没有了好脸色。如果可以,他简直想将这个老女人连着她的儿子一起除族,断绝一切关系。哪怕没了香火也比又这么一群子孙省心! 他正在那里愤恨呢,贾赦就闹起了分家。贾代善眼珠子一转,觉得是个好主意。反正贾政也没有用处了,贾珠废了,贾宝玉看着就是不能成事的,贾元春听着就是祸患,其余的庶子庶女连猫狗都不如,还不如舍弃了他们家,也好保住荣国府的名声。 谁知道史氏竟然非要留下这糟心地一家,结果竟然让他们住进了梨香院!要知道贾代善是死在梨香院的,他的魂魄不但出不了贾府,而且最受梨香院的束缚,每日必须要回梨香院调养魂魄才行,难道要让他和这不争气的子孙们每日相对?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是不明白史氏的眼睛是不是瞎了!贾元春都丢弃了,还留着这么糟心的二儿子一家做什么。要是他,干脆就报个急症,把他们一家送到南方去再也不回来就完事了,留着这一家祸头子早晚要把他的名声都牵累进去。 果然,没过多久圣旨就下来了,非要夺走荣国府的牌匾,还说贾家僭越了制度,可是在贾代善来看,这完全就是贾政闹出来的祸患,要不然怎么独独只有他被贬成了从九品的小官?皇帝留着贾政的这个官位完全是为了羞辱贾家,就是这个不孝的东西才让他跟着蒙羞的! 贾赦的那场大闹太和贾代善的意思了,谁知转眼就又抖落出了贾家放印子钱的事。刚送走贾元春,又闹出了要抄家毁名声的事,贾代善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不肖子孙,也不检讨自己没有教育好,只是埋怨史氏教养不利,让他无辜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史氏,史氏……他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睛都变得赤红,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地疼痛,都是因为这个人,如果没有了史氏,他绝对不会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的! 他贾代善没有错,错的绝对不是他! 保龄侯史家没了,史氏惊恐万分,痛哭流涕,再也没办法在家中耍老太太的威风了,甚至只能仰仗着贾赦的鼻息生活。这让贾代善相当的快活,在漫长而无聊的鬼魂生活之中,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史氏倒霉,史氏越倒霉他就越开心,可是这个史氏,总是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丢了他的脸面。 保龄侯死就死了,可是却是牵扯到私通外国,谋害太子的事件里没了的,简称就是谋逆,随之倒下的还有东平和南安两个郡王,都是和贾家牵扯甚广的人家。贾代善这个鬼魂倒是不担心别的,就是觉得情况不对,总感觉背后又一只黑手,想要对付贾家,就连和贾家有牵扯的存在都不打算放过。 贾赦把林如海的女儿弄进了京城,放在了府中。王氏又把薛家引到了家里面,把薛家的女儿放在了跟前。对于发女婿的绝户财,贾代善眯眼表示很满意,他连亲孙女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外孙女的死活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至于薛家,一想到王氏他就厌恶,根本就不想搭理。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猜测那么准确,还没过多久呢,薛家卷进斩白鸭的事情就犯了,甚至将王家的王子腾都连累的被砍了脑袋,可是最让贾代善头痛的却是江南大案的事情。没有了田产也没有了佃户和被控制的官员,贾家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而且世家和勋贵所犯的事情已经被人抖落了出来,名声尽毁,他梦想中的好名声已经彻底丧失了。 最让他愤恨的事,田产的事情他竟然没办法将责任推卸到其他人的身上,这些东西竟然大多数都是他置办的,只能由他顶着难听的名声,连推脱都推脱不了,生生被打了脸。 北伐已经打起,勋贵们一夜之间就丢脸丢到了极点,贾赦丢了条腿,贾琏少了一个指节,贾家也再也不是能征善战的人家,反而成了所有百姓都能唾骂鄙夷的无能之家。 而后又是谋逆,又是抄家,一个公卿之家转眼就散了,竟然全家都被下了大狱,等候朝廷的处置。 贾代善深恨贾元春,恨着贾政,更狠着同意将贾元春送进宫的史氏。若不是史氏,他怎么会有贾政这个不孝子?没有了贾政和贾元春,他是不是还能安享美名?是不是还能名传万代? 贾代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被史氏毁了的,要是没有史氏,他肯定会风光无限,美名传扬。他虽然没办法离开贾府,可是透过墙壁还是能听到外面百姓们的议论声,他知道江源竟然被封了国公,成为了当朝首辅,立下了赫赫战功,青云直上,相对比在大牢里面等着问斩的贾家子孙,贾代善脸都被现实打红了。 虽然对于史氏的子孙他也没怎么在意,可是弃如敝履的小崽子功成名就,当做珍宝娶进来的夫人却害他身死,损他声名,甚至将整个贾家都毁了,他该怎么想,又能怎么想? 就和那个挖了墙,跑到贾府来偷拿铁锅的小子说的一样,在所有人的眼中,当初的荣国府变成了肮脏奸佞的所在,里面的人都是恶人,哪里还有什么声名可言?说不定外面就连话本和评书都出现了,专门将贾家的恶名传扬出去,还要定下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评语。 死都死不安稳,这就是贾代善的想法。 他一生顺遂,本该善始善终,可是活着的时候有再多的功名利禄又能如何?他眼睁睁地看着活着的时候挣来的功被子孙糟践了,名被黔首们踩于脚下,利禄都进了国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而且恶名还要被千百年的“传扬下去”…… 还不如让他无知无觉地死去呢,这种“存活”的形式简直让他痛苦不已,哪怕他不承认也没有用…… 又过了一些日子,贾家的宣判已经定下来了,不孝子们没了,子子孙孙也都消散了。贾代善没能等来他恨不能掐死的史氏的魂魄,大概是因为她没有死在荣国府里面吧,这让他充满了遗憾。可是这长满了野草的荣国府竟然迎来了一名贵客——江源。 哪怕已经成为了国公爷,江源也没有长着阴阳眼,所以他显然是不知道这处野猫野狗杂居的破败房子之中还有一个名为贾代善的鬼魂在的。 从没有见过江源长相的贾代善终于见到了这个血缘上的孙子,虽然他也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江源都不会承认这虚无缥缈的血缘关系。 江源来到贾府,不是为了感慨贾家兴衰的,也不是缅怀父亲的出生地的,他的脸上就没有带着一丝的善意,倒是挂着报仇血恨之后欢喜愉悦的快意和讽刺的轻蔑冷笑。 没有拿着白烛,没有拿着黄纸,江源本来就不是来祭奠什么的,就算要祭奠也不会祭奠贾府中的人。 这种官吏的宅院都是差不多的结构,很容易就让他找到了正房。里面的桌椅显然已经被放到库房里面锁起来了,空荡荡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江源也不在意,就这么站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面,微微笑着。 他从袖口拿出一卷纸卷,随意用火折子点着了,边烧还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死了也好,败了也好,总要让你们死个明白才是。虽说你们死得不冤枉,怎么算都该获得这么个结局,但是若是连怎么败亡的都不知道,我岂不是白白谋算了这么多年?所以烧给你们看看也好,免得不知道是谁了结了这段因果。” 贾代善听着就觉得江源的话语有什么不对,见到烧化的纸卷汇集到手中,连忙翻看起来,可是越看越是愤恨,再看下去,那愤恨的情感差点没炸裂了他的魂魄。 原来过去的种种都是江源这个小崽子的算计!贾家败了是他的谋算,贾家毁了是他的计策,偏偏他还不一次弄败了贾府,非要慢慢熬着贾家的人,也慢慢毁掉了他的名声,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父亲的仇,母亲的仇,祖母的仇,还有我自己前程被毁的仇,你们当我有一日忘却了吗?”江源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没有坑害过谁,也没有引诱过谁,贾家是亡在我的手中,却也不是亡在我的手中。贾家忘记了忠义,忘记了德行,更忘记了国法律条!……” “所以不是我毁了贾家,是你们自己毁掉了贾家。”江源笑着拍了拍手,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私仇只会牵扯到我一个人,可是公义却是国家万民的准则,贾家不是毁于私仇,而是亡于公义,我得说……贾家,忘得好!” “没有做过,就没有人能够诬陷,没有想过,难道别人还能硬生生逼着你们这么做吗?”江源轻蔑地望着前方,他不知道那个方向正有一个死掉的鬼魂恨恨不平地望着他,所以他淡然地继续说道:“自私,冷漠,不行仁义,德行败坏,罔顾律法,谋逆犯上……和你们的父祖贾代善一模一样……我倒是庆幸没有长在这里,否则就没有今日的江源了。” 什么叫和贾代善一模一样?!听到江源的话语,贾代善差点愤恨得吐一口血出来,难道他堂堂荣国公在这个小崽子心中就这么不堪? 不管贾代善多么想吐血,显然影响不到江源的感官,他正十分有兴趣地数着贾代善的罪过呢。“私置田产,要挟官吏,可谓不忠不廉。违犯国法,令祖宗蒙羞,可谓不孝不信。驱逐亲儿,害死长子,可谓不仁不义。以妻为妾,祸乱宗法,可谓不礼不智。忠孝仁义,礼智信廉,一样都没有做到,难怪能教出这么一群深肖父祖的子孙后代来。” 贾代善想要反驳,想要说是史氏做错的事,可是江源刚刚提出来的那些罪名他竟然一个也推不翻,一个也没办法逆转回去。 “……所以说真是和那个史氏绝配。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自大,一样的恶心。”江源留下最后一句话,拍了拍手,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这才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贾府。 江源虽然已经离开,但是他说过的话语却在贾代善的耳边回荡着,让他想忘都忘不掉,一遍遍地重复着,差点将他逼疯。 从来也没人敢辱骂他,盘点他的错处,就算有人胆大包天敢当着荣国公的面如此说话,那些位卑职小,辈分渺小的家伙又岂会被他贾代善放在眼里?可是江源说出来的话他却一句都反驳不了,这些锥心刺骨的话语竟然每一句都击打在他的软肋之上,让他想要反驳都反驳不了。 虽然贾代善的自私已经深入骨髓,虽然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是他也必须得承认,他过去做的那些事在普通人的眼中确实够得上江源所说的那些评价了。不被人知道的时候当然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能当做他没做过吗? 都是他做的,没有一件事是被人逼着做的,难道竟然是他做错了吗?竟然是他导致了如今的结局吗?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就被贾代善生生压了下去,想都不敢再想。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他嘶声呐喊着,却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没有平时那般理直气壮了…… 时间越长,贾代善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想到了一些他过去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说,如果他没有娶史氏,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了史氏,许氏就还是他的正房夫人,贾敀就是袭爵的嫡长子。贾敀不会沦落为樵夫,也就不会娶了境况凄惨的江氏,是不是就不会有江源这个丧门星出现了呢?是不是贾家就会一直兴旺下去,自己的一切都能保得住,也不会早死了呢? 他不知道,在他隐藏得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思绪之中,他是多么希望风光无限的江源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子孙,可是那显然是最不现实的事情。 想到美妙之处,贾代善哈哈大笑,可是笑过了之后,一切虚幻都消失了,他面对的还是贾家的断壁残垣,凄惨万分的现实…… 他恨江源,他知道江源也恨他,可是随着贾家的败亡,江源已经跳出了仇恨,快意地过着以后的生活了。江源会继续身居高位,会继续被帝王信任,会夫妻和睦,会父慈子孝,会名传青史,会永久地被后世子孙赞扬。而他呢?曾经遗弃了长子的他却只能跟着这处宅院腐朽下去,肮脏而低贱…… 贾代善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确实错了,不是别人做错了事,是他自己错了,大错特错,而且没有了后悔和改变的余地。他的痛苦不是任何人造成的,会让他难过的只有他自己。 一日日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贾代善眼睁睁看着这宅院过去的主人们死的死,惨的惨,整个家族败落得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只觉得一阵阵的痛心。 弘祐皇帝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处过去名为荣国府的宅院,也一直没有再使用过这块地方,很快这处宅院就变得残砖断瓦,破破烂烂,最后在一个风雨之夜轰然倒塌。随之带走的就是他因为悔恨变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在魂飞魄散之前,贾代善想起了记不清面目的许氏和长子,想起了让他恨了很久的史氏,想起了他做错的那些事情,可是一切都晚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朝会文武中迷香遇谋逆贾家先内乱 靖朝并不是每天都要上朝的,而是分为大朝和小朝。大朝会只在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要求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及勋贵王族尽数参与,而小朝则是逢三、六、九举行,每月九次,就不要求所有官员都参与了,只是处理政务而已,要求有事则来言事。 除夕不是初一十五,而是三十,但是因为除夕之后就要封笔休息,朝会停止,所以特例在除夕当天举行大朝,方便在封闭之前解决年前的一些事宜,不要留到年后。 说是这么说,但是一般也没有官员会在这一天提出什么要命的大事的,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大多数人都是打算将不要紧的事情压下来,到了年后再处置。所以除夕大朝会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而变成了一种辞旧迎新的仪式一样,皇帝和群臣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番,就算结束了。到时候各自回家过年,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 但凡仪式,总是要隆重一些的。司徒晟没有举办什么宫廷夜宴的意思,所以大朝会就是这一年来官员们最后一次面见圣上的机会了,又逢佳节到来,所有人都穿着喜庆,面貌精神,迎接一年最后的一次大朝。 江源也不例外。他难得没有穿自己的那身官服,而是换上了侯爵的服饰,虽说和一品官服只差了头上的冠而已,穿戴起来却一场精神,颇有些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感觉。 过了今天,江源也不过才二十八岁而已,虽然在古代,这个岁数并不算年轻了,甚至已经有人蓄须了,但是这依然是个年富力强的岁数,谁也不怀疑这一点,他绝对能继续在朝上奋斗个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都不成问题。 不少人暗搓搓地望着江源,羡慕嫉妒得要死,可还是只能将酸水咽下去。因为江源的成功模式完全不可复制,别说众人没有那样的才能,就算有也没有他那样的运气啊。 平日里最恨江源的勋贵世家们缩成了一团,一个个不言不语保持安静,难得的没有互相嘲讽,而是不远不近地站在群臣的角落之中,不显眼,甚至将存在感缩到最低的程度,争取不被任何人发现异常。 王子胜身上有个爵位,虽然就是个三等将军,却也足够跟着上朝的了。他难得地不敢露出嚣张跋扈的小人嘴脸,低眉顺目地站在贾珍身边,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只吓着的鹌鹑。 朝会不是他能嚣张的地方,哪怕是仪式也依然庄严肃穆,吓得他们这些没有掌过权势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想到过一会儿会发生的事,他恨不能立刻变成透明的,谁也看不到。这时候王子胜倒是羡慕起丢了腿的贾赦和断了骨头的王仁了,至少他们不用在这里受煎熬。 他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贾珍,却发现他脸上一点异常都没有,依旧红润白皙,竟然没有一点问题。王子胜不禁暗暗佩服贾珍,不愧是宁国公的后人,气度就是不一样,都要发生那种大事了,还这么沉得住气,厉害…… 他哪知道贾珍之所以一点异常都没有是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贾珍心里面正惦记着在家中独守空房的小美人呢…… 除夕大朝会不过是个仪式,所以一些平常不够格进入朝会的人也允许入内了,贾琏和贾蓉也都站在人群里。 贾琏笼着手,将手指藏在袖子里,藏住残缺的小指。他是代替不能来的贾赦参加朝会的,谁都知道贾赦丢了条腿,行动不便,他这个当儿子的也就只能顶上来了。可是就在刚刚,他好像在人群中瞄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情难免有了起伏,这时候竟有些坐立不安。 而贾蓉,他不像贾琏那样不安,也不像王子胜那样惴惴,作为东府爵位的继承人,他站在贾珍身后的他,对着父亲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明了的微笑,透露着一丝丝的寒意,深入骨髓之中。 朝堂之上,官员们千姿百态,或欢欣鼓舞,或兴高采烈,或惴惴不安,或胸有成竹,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静鞭响起,圣驾降临,群臣赶忙拜贺,大朝会正式开始! 除夕大朝会,没有什么着急的政事需要完成,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奏报的事情,群臣上的章表都是一些祝贺的贺词,听起来华丽非常,彰显着各位文臣们的写作能力。 司徒晟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歪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大臣们读出的贺表之中的瑰丽言辞,偶尔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没有错过一字一句。站在下面的大臣们可不是每一个都有皇帝那么好的耐性,他们放松下表情,慢慢地等着时间的流逝,就等着大朝结束,好好休息过年。 就连一向警觉的江源也手执玉圭,微微眯起眼睛,一副走神的样子。这让所在旁边装鹌鹑的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们激动了起来,这一回说不定能成功,他们也许真的能将天捅个窟窿! 仿佛应和着这些人的心情,一阵马蹄的声响从远及近,竟似汇聚成了洪流一般奔腾而来。蹄铁撞击着皇城地面上铺着的金砖,发出清脆而铿然的声响,就像兵刃相撞的声音一般,竟然透露出一股杀气来。 “骑兵?不对啊,皇城不准跑马的啊!”一名文臣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道,其他的臣子们则已经慌乱了。 皇宫之中除了圣驾以外,其余诸人尽皆不许跑马,这是明文记载在大靖律例之中的律条,别说靖朝了,就是往前推三个朝代,也没有在皇城中跑马的规矩。从来就只有一些立下赫赫功劳的名臣才会在皇帝特许之下骑马入皇城,其余人等只要犯了就是杀头的罪过! 骑马入皇城,那可是等同于携剑上殿、赞拜不名的天大赏赐,如今朝堂之上就连屡破强敌的江源都没有得到这个赏赐,其余之人就更别说了。那么这个时候骑马闯进皇城的还能有什么人?只能是叛贼! 因为北伐的缘故,京畿大营作为主力军队已经被调往北疆和西域方向严防死守,跟随皇帝回京的不足五万之众。这五万人要保护京城的各个方向已经人数不足了,难免会出现漏洞,显然这一回,这个漏洞竟然放进来了打算谋逆的军队! 经过司徒晟多年的整顿,如今能够留在京城任实职的官员,不是中立派就是早早倒向了皇帝这边,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招惹来谋逆的军队的。所以几乎是立刻,所有的实职官员都将目光投在躲在角落中的勋贵和世家的身上。只有他们是外人…… 终于想到了吗?可惜,已经晚了!就在官员们想明白事情缘由的时候,大殿之中的文臣武将们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紧跟着就全身发软,四肢无力,倒在了地上难以动弹。虽然他们还能睁开眼睛,看清四周的情况,意识也还算清楚,可是无论如何用力也没有人能够爬得起来,他们竟然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起来一样,动弹不得! “迷……香!”一名武将试图说话,可是平日里中气十足的他却用尽全力才说出这两个字来,不过以正常的音量吐出一个词汇,就让常年练武的他喘息不已,险些上不来气。 显然,他们中的不只是普通的迷香那么简单!就算大朝会的时候会燃烧一些香料,容易被人混入迷香,但是一般的香料哪来那么大的威力,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倒在地上的臣子们吃力地扭转着脑袋观察着大殿内的情况,显然大殿之中文臣武将包括皇帝陛下都被迷香放倒了,可是墙角那里的勋贵和世家之中竟然有不少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他们也不装鹌鹑了,而是挺直了胸膛,扬起了头颅,像得胜的鹅一样,就差仰天长啸了。 连猜都不用猜了,就是他们这些叛徒搞的鬼!殿内的忠臣们目光闪烁,如果眼神能实体化,估计这些叛臣贼子就快被绞成肉馅了! 香炉之中的迷香已经燃尽,可是这些诡异的香料的效果却根本没有消失,依旧压制着大殿之中所有人的挣扎和反抗。而就在他们动弹不得的时候,叛逆的骑兵已经横冲直撞地杀到了大殿门口,被紧紧密封地殿门已经被叛军硬生生撞开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谋逆之人是谁,可是当所有臣子真的看清当先入殿的忠顺王的时候还是心头一紧。 忠顺王,他们这些年跟着皇帝陛下打压得最厉害的就是忠顺王,结果现在忠顺王竟然有本事发动谋逆之事,又岂会放过他们这些欺压过他的官员? 有一些中立的臣子已经在心中暗暗怪罪司徒晟为什么过去那么心软了,就好像当初偷偷骂皇帝不孝不悌的不是他们这些人一样……要是不软禁而是宰了司徒晖,现在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他们何至于挨这一刀啊! 再看看忠顺王身后的将领,不但有隐藏的世家相关之人,甚至还有勋贵偷偷支持的将领,什么时候世家和勋贵竟然搅合到一起去的?他们不是水火不容的吗?所有人都暗暗生疑。 再一看甚至连外城九门的守门将领都有人跟随着忠顺王叛变,难怪他能够调集到骑兵冲进皇城进行叛乱。皇城破了,竟然连京城的城墙都不保,他们还可能等来勤王救驾之人吗? 当先走进来的四皇子司徒晖,身着金甲,手握钢刀,本应该龙行虎步,气魄逼人。可是多年的软禁和酗酒大怒等等恶习显然毁掉了他的健康,他早就不复当年领兵讨伐辽国之时的骄傲志满,深陷的燕窝,青黑的眼眶,让他看起来阴沉沉的,就好像从地府之中爬出来的厉鬼。 迈进大殿,面色阴沉的司徒晖左右看了看,看到群臣包括他痛恨的江源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神经质一样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哪怕身中迷香,依旧坐在高位的司徒晟,一边颤抖一边大笑,笑得几乎全身缩成一团,好像看到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有趣之事。 “皇兄……三皇兄!”司徒晖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侧依在龙椅上的司徒晟,嘲讽一般地说道:“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司徒晟目光幽幽地望着陷入疯狂得司徒晖,缓缓吐出声音,“四弟……” 他不过吐出了两个字就被司徒晖打断了,“四弟,你司徒晟还知道本王是你的四弟?!” “大胆!”倒在地上的忠臣们大声斥责,可是司徒晖却好像清风拂面一样,竟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忠顺王近乎疯狂地大笑着,半天才停了下来,“反正过一会儿你们就要死了,本王就不追究你们辱骂本王的事情了。怎么样?本王是不是比司徒晟大度很多?” 看到疯狂大笑的司徒晖,躺倒的臣子们毫不怀疑他会落实杀死他们的这件事。司徒晖本就是报仇不隔夜,睚眦必报的小人,如今隐忍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所有欺辱打压过他的人一网打尽,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呢? 那些倒向司徒晟的忠臣也就罢了,司徒晟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这些臣子虽然未必个个才能出众,但是意志却十分坚定,绝对不会因为忠顺王的几句话而动摇。可是那些中立的臣子却不一样了。 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效忠司徒晟不过是因为司徒晟是皇帝而已,现在眼看着他就要被推翻了,难道还让他们跟着殉葬吗? 这些中立的臣子们也不知从哪里积攒下来了力气,拼命嘶喊哀求着要效忠于忠顺王,只求王爷,不,是圣上能放他们一条活路。那阿谀的表情,那恳求的卑微,完全不知道何为廉耻! 司徒晟冷冷地看着下面臣子们的反应,那些刚刚还向他献上贺章的臣子却毫无节气,恳求叛臣的怜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不怒不嗔,就好像他们投不投降和自己无关一样。 墙角那里,只有那些参与了忠顺王的谋反,在香炉之中投入迷香的勋贵、世家之人安然无恙……换句话说,还有不少倒霉的家伙不知道计划,被一起放倒了。 世家那边倒是很团结……或者说他们不团结都不行了,既然已经上了忠顺王的贼船,他们想下都下不去了。他们每一家的把柄都被忠顺王捏着,想挣脱都不行。反正忠顺王谋反,无论他们参不参加都会被皇帝陛下记上一笔,那么还不如跟着忠顺王拼上一把,说不定能翻转整个形势。 上了贼船下不来的世家因为搀和得太深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全部参与了这次谋反。所以站在角落里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人被迷香放倒,显然已经提前获得了解药,可是同样站在角落里的勋贵们却不一样了。 有的勋贵显然被忠顺王抓住了弱点,已经被忠顺王说服参与叛乱,所以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还扯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可是还有不少勋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被迷香给放倒了。比如说贾珍和贾琏…… 贾珍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只知道他刚刚想到今晚该怎么把儿媳妇约出来,还没想到下面要怎么瞒着儿子行事呢就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地上,等弄明白发生了叛乱的时候,他竟然在还站着的勋贵之中发现了贾蓉! 为什么?为什么贾蓉没有中迷药?贾珍又不是傻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事情经过,肯定是贾蓉背着他参与了忠顺王的计划,怕他不同意和世家们搀和到一起就没说出来…… 虽然贾珍还在心中暗暗发怒贾蓉不提前向自己请示的事情,但是眼看着忠顺王谋逆就要成功了,就连司徒晟这位皇帝陛下都被放倒了,他还是见风使舵地决定向司徒晖投诚。有从龙之功谁不想赚啊,他过去就想押宝,若不是压了两次都没压中,他早就位极人臣了。 还没闹清楚形势的贾珍瞪了贾蓉一眼,毫无危机感地拉着长声,命令着自己的儿子,“逆子,还不给老爷吃解药?难道你爹还会拦着你投奔正统吗?”得,忠顺王这个谋逆之人在他口中倒是成了正统。 可惜贾珍的这番“表演”,不但没有引来站在大殿正中的司徒晖的注意,更是只换来儿子贾蓉的一个冰冷的眼神。贾蓉这时候也不掩饰了,他的目光冷得像冰一样,带着刺骨的阴寒,更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一向萎缩胆怯的他这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和忠顺王如出一辙的疯狂微笑,笑得贾珍一阵阵地心寒。 贾蓉的异常和大殿之中皇帝更迭的大事比起来简直太过渺小了,所以除了一直盯着儿子的贾珍以外,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贾蓉的不正常。贾珍虽然心中有些不安,可是贾敬抛下官职家人出家为道比较早,贾珍没了头上的大山,在家中无法无天惯了,又怎么会把一向懦弱的儿子放在眼里呢? “看什么看?还不把你爹扶起来?”贾珍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却被贾蓉用团成一团的布巾堵住了,然后他的右手手指连着手背就被贾蓉狠狠地一脚踩住了。贾蓉根本不容情,踩了也就罢了,他还撵转着脚尖,生怕脚下的手指疼得轻了,把贾珍疼得眼球突出,呜呜□□。 贾蓉怎么敢这么对他?贾珍简直惊呆了,可是对上了贾蓉凶狠并充满仇恨的目光,却吓得他颤抖了一下。他想来想去只想出了一个可能……难道贾蓉知道了他和秦可卿的事情?可是就算他怎么对不起贾蓉,他又怎么敢如此不孝的对待自己的父亲?! 贾珍显然因为贾敬的出家习惯胡天胡地了,还以为一句孝道就能管住一个失去了一切尊严,已经陷入疯狂的人……他高估了自己在贾蓉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贾蓉的疯狂。不顾一切的贾蓉甚至连谋逆都敢干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贾蓉邪恶地笑了笑,没有了胡子也没有了喉结,让他此时的表情变得阴柔而黑暗。贾蓉高高抬起了撵转手指的脚,狠狠地向下跺了下去。十指连心,如此激烈得疼痛显然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的贾珍能够忍受得住的,就这一下就把他弄得昏了过去。 贾蓉的表现其他人显然没注意,可是贾琏却看到了,看得他心中一阵阵地阴寒。西府东府已经渐行渐远,他根本不知道贾珍贾蓉父子之间的龌龊,他只知道早上见面的时候还没事呢,突然就闹出的这一场父子相残吓得他恨不能昏过去。 可是还没等他晕,刚刚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果然,他刚刚没有看错,本来不该出现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贾政,他不但站在大朝会的大殿之中,而且他竟然没有中迷香!他这个一向废物的二叔怎么敢参与谋逆之事?而且还是跟着世家辅佐的忠顺王? 贾政没有穿着他那身九品官府,不,应该说他没有穿着任何品级的官服,他此时的样子滑稽得要死,竟然剃掉了一直蓄着的胡须,穿着一身太监的服饰!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贾政这个从九品的小官显然不够格参加朝会,他又不是勋贵的继承人,想混都混不进来,若是想要溜进皇宫,也就只剩下扮太监这条路了。想来忠顺王连防卫森严的王府都能溜出来,叛变的骑兵都能领进皇城,那么弄出太监的腰牌和服饰也应该不怎么困难吧。 虽然不知道贾政为什么要扮太监混进皇宫而不是跟着忠顺王骑马冲进来,但是他们叔侄二人一站一卧,优劣的情形太过明显。贾琏很确定贾政不会给他解药救他,他甚至从贾政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对了,贾政之所以一直很老实就是因为大房袭爵而他官职地位,可是现在贾政已经搀和进谋逆之事了,眼看着从龙之功就要到手,将来封爵封官已经成为了万分肯定之事,又怎么会再在意丢了条腿的大哥和自己这个已经被放倒的侄子呢? 他不会打算就在大殿宰了自己,报大房辱骂他,把他们全家赶出府宅的仇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銮殿叛军入圈套皇宫中世勋尽被擒 贾政的表情不太正常,或者说他自从贬官到从九品之后就从来没有正常过,如今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哀愁,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让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贾琏吓得忍不住哆嗦。 疯狂……似乎所有跟着忠顺王造反的人都染上了他的疯狂,眼神都变得不太对了,整个人从内到外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揣摩的暴躁感。 “琏儿……”贾政念出侄子的名字,看似温和,可那眼神之中的杀意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他也是有野心的,他也是想要袭爵的,他做这个梦已经做了好几十年,可是哪怕贾赦残废了,丢了一条腿,他却还得屈就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而没办法袭爵,甚至要仰人鼻息。这让贾政如何能忍? 现在既然被忠顺王逼得连造反之事都做出来了,那么还装什么兄友弟恭?不如一起撕破脸皮,将做梦都想除掉的老大一家彻底铲除吧! “二……二叔……”贾琏声音都有些发颤,心思不停地转动着,他不知道贾政什么时候和忠顺王搅合到一起去的,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贾政现在精神明显就不对,看起来比起贾蓉还要不正常,若是阻拦不住,说不定他就要血溅当场了! 贾政怔怔地看着侄子,就好像从来没看见过贾琏一样,疯狂的眼神让他就像盯上了猎物的豺狗一样,惊得贾琏发不出声音来。 两人足足无言了一刻钟的时间,贾政猛然有了动作,因为要提前进入皇宫,身上没办法携带武器,所以他直接从腰间解下了外衫装饰用的腰带缠在了贾琏的脖子上,狠狠拉紧,眼睛之中布满了血丝,低声说道:“琏儿啊,你说如果你死掉了,荣国公一支的爵位会传给谁呢?” 贾琏试图挣扎,可是中了毒的他根本就没办法动作,只能感觉到越来越上不来气。传给谁?反正也不会传给你! 贾政看着侄子惶恐的表情,更加用力地拉紧腰带,“没关系,不传给我,不传给宝玉都没有关系,反正老爷已经挣到从龙之功了,将来的利禄爵位都有了,也就不需要你们大房放在面前碍眼了。” 贾琏听着贾政的疯话,一阵阵的窒息,眼白都翻出来了,眼看就要死掉,却在这时,突如其来地传来了忠顺王的一声大吼,让贾政的手一抖,松开了腰带,让贾琏保住了性命…… 时间倒回到一刻之前,忠顺王站在大殿之中鄙夷地看着龙椅上的司徒晟和倒在地上的群臣们,志得意满,眼中寒光涌动。 司徒晟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四弟,朕要问你一个问题……”大概是迷药未过的关系,司徒晟说话的语速比较缓慢,声音也十分低沉。 “你想问什么?想问我怎么离开王府?”司徒晖说道,他走上前几步,站到了龙椅旁边,低声和司徒晟交谈着。因为双方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倒是让除了他们以外的群臣听不清他们的交谈。 “哼,无外乎贿赂金银财宝,这有什么难猜的。”司徒晟有些不屑地说道:“朕要问的不是这个。” “朕?哈,好,我就再容你摆一摆皇帝的谱儿。那么你要问我如何联络了这些勋贵世家之人?还是想问我怎么联络到这些骑兵,甚至能闯进皇城?”忠顺王挑着眼角问道,却不等司徒晟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似乎已经确定司徒晟输定了,所以毫不隐瞒,说得十分痛快,要将多年的郁气发泄出来一样。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同样,赢了却不奚落对手,让其知道自己败的有多傻,简直枉费了布局的一番苦心。 “世家勋贵已经被你折磨惨了,早就想着怎么找到出路呢,更何况他们的把柄都被我牢牢攥着,又怎么敢不听话?至于兵马……你想不到吧,哪怕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勋贵手中也还攥着一些兵马呢!你信任的守卫京城之人就有当年投靠了勋贵的将领,只要抓住了他们的主子,这些家伙也就老实归降了。” 司徒晖随手指了指几个让司徒晟有些眼熟的将领,“这个,还有那个……都是勋贵隐藏很深的部下,本王都没想到,贾家都败落成这个样子了,还会有这样的后手。” “贾家?”听到这两个字,司徒晟提起了一点精神,“金陵贾家?荣国府?” “本王也以为荣国府会有本事一些,谁知道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司徒晖冷哼了一声,“枉费我把贾元春握在了手中,谁知道贾政却那么没用,连一个残废都斗不过,竟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哼,本以为能收到一些有用的人马呢,没想到只招惹到一个满肚子虚妄的癞皮狗,哭着喊着想要从龙之功。好啊,本王就成全了他!” 司徒晟吃力地转了转头,看到一身穿着太监服色的贾政,皱了皱眉,“你让他混进皇宫,在大殿之中藏匿迷香,趁着大朝会的时候点燃?” “怎么能叫混进皇宫呢?”司徒晖不屑地一笑,“皇宫看守森严,自从冬至除夕两场宫变以后,门禁之严堪称历朝之最,这不正是你安排的吗?这么森严的门禁,就凭一个假太监怎么能混的进去?就算手中拿着太监腰牌穿着太监服饰也没有用啊。” “你没看他没有胡子吗?一个男人就算胡子剃得再怎么干净也不会这么光洁吧。他不是假太监,而是真太监哦。” 司徒晟嘴角一抽,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司徒晖连腰牌和服饰都能弄得到,甚至有本事安排部下混进朝会所在的宫殿而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买通或者要挟一个太监简直不要太容易。可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逼着贾政这个朝廷命官……?难怪贾政的表情那么奇怪,这简直是……司徒晟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要怎么形容。 他如果没有记错,一个太监那什么之后想要养好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想要缩短时间,恢复良好,就需要宫中治疗外伤的秘药才行。司徒晖有病到逼得贾政那什么,然后还特意找来宫中秘药助他恢复,帮贾政掩饰这段时间没有去鸿胪寺点卯的事情,就为了让他去做有没有他都可以的点迷香?这不是有病吗? 司徒晟当然不知道这压根不是司徒晖的意思……司徒晖是召见过贾政,套了半天话,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废物之后,就打算把他丢一边,不管他死活了。谁知道贾元春却没有放贾政离开的意思,而是直接抽刀相向,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忠顺王本来还想找贾元春算账来着,谁知道贾元春一时想不开自杀了,再去看醒来的贾政,就被糟心的癞皮狗黏上了。贾政不知道贾元春死了,害怕忠顺王利用贾元春收拾了没用的他,所以死缠着也要缠出个从龙之功来,而忠顺王却一边怕贾政失踪的讯息惊动了勋贵们和司徒晟,一边又怕不杀贾政的话,这人因为生无可恋拖着他一起死,爆出他要造反的消息来…… 麻杆打狼——两头怕。所以相互一妥协,情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让司徒晟怎么看怎么有病的场面…… 司徒晟也没有继续纠结贾政的意思,直接顺着说道:“宁国府?他们竟然还能控制将领?没看出来啊。” 忠顺王勾起了嘴角,“宁国府?哼,有本事调动兵马的可不是贾珍那个废物,而是我们的好二哥!已经死了的义忠亲王司徒昂!要不是贾珍那个废物找到了二哥的私生女,将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废太子的残余势力又怎么能让贾蓉轻易找出来?” “呵呵,贾珍那个胆小鬼,连临阵脱逃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估计威胁他他也未必会听我的命令,好在他这辈子到底干了件大胆之事,竟然和儿媳妇扒灰。哈,要不是因为这个,那个被戴了绿帽子的贾蓉又怎么肯为我所用?哼,这残余势力就连我们的那位好侄儿,义忠郡王都不知道,倒是便宜了贾家。” 这种乱事司徒晟一听就皱眉,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难怪那几名将领看着眼熟,他竟是曾经见到过的,当初首辅冯鳌手下的几名心腹,他在当普通皇子的时候就机缘巧合见到过,只不过不熟悉罢了,没想到竟然落到了贾家手里。 “有了好二哥的势力,想要获得士兵,想要进入皇城都容易多了。冯鳌那个老狐狸,要不是司徒昂不争气,就凭他经营手下的本事,发动宫变夺了天下又有何不可?” 冯鳌,已经辞官归隐,甚至去年已经死去的前首辅,国舅爷,竟然还留着这么个后手。这世上的人果然没有一个能小看的,哪怕看轻了一个人都要惹出大麻烦来。 司徒晟挑起了眉头,竟然撤出了一丝微笑,他不慌张也不哀愁,笑容之中反而透露出了几分真心的喜悦来,“可惜,朕想问的也不是这些。四皇弟,你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哦?你想问太上皇?”司徒晖摆出了一副好商谈的模样,竟似无论司徒晟想问什么他都会回答的样子。在他心中带领数千骑兵包围了皇城,甚至又数百人围着这处大殿,他已经胜券在握,又何必和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计较呢。 对待过去有仇而现在失败的对手,有的人恨不能立刻一刀过去砍死拉倒,而有的人却因为压迫得久了想要多聊两句。击败强大的对手,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有倾诉欲/望的事吗?至少司徒晖是这么觉得的。 “太上皇已经快不行了可是一听说我要对付的是你,他却精神百倍地签下了传位诏书。”司徒晖指了指怀中,他只等杀死司徒晟之后就亮出诏书,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老三,你确实是个英雄,比起枭雄你胸怀天下,比起豪杰你手段惊人,在这世上才能之士如江源、林钧者尽皆入你门下,甚至连北蛮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哈,我虽自视甚高却也得承认,你是盖世英主,罕见的明君。” “你太强了……可是越强就越惹人憎恨,哪怕父皇知道你是我们兄弟之中最适合掌管天下之人,他还是决定毁掉你,因为你把所有人都对比得毫无光彩,除非杀掉你,否则为了夺/权做了那许多事情的父皇在青史之上必为昏君,没有君主能够忍受得了这一点。” “父皇忍不了变成昏君,我们也忍不了变成嫉贤妒能之人,如果我们失败了,历史上必然会记录我等咎由自取,罪有应得,除非你死……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正名。所以,就请三哥你去死一死吧。” 听了司徒晖一番肺腑之言,司徒晟却依然微笑着,就好像他听到的不是死亡的预告而是一年来闻听的最可笑的笑话,“四弟,朕想问的也不是这一句。看来我们兄弟这辈子都没能默契一次啊。” 司徒晖皱了皱眉头,收起了疯狂之色,昂起了头,俯视着微笑着的兄长,冷冰冰地问道:“喔?本王倒是想问问了,你这个败军之将想要问些什么呢?” 司徒晟微笑着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袖子上的褶皱,动作雅致自在,竟然好像没有看到司徒晖惊恐的表情一样,他自顾自地问道:“朕想问的是,是什么让忠顺王你有胆子谋逆作乱呢?”皇帝陛下目光如电,只一眼就看得司徒晖五脏六腑尽皆如坠冰窟。 “你……你竟然没有中迷香?!”短暂的惊讶过后,忠顺王惊恐地大吼一声,不但打断了贾政和贾蓉的动作,更是让大殿之中从叛逆到群臣的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司徒晟的身上。 清冷的刀刃锋利的像是能割断寒风一般,可如今,这般锋利的一把匕首却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架在了忠顺王的脖子上,让他连唾液都不敢咽下,就怕被刀刃划伤喉结。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忠顺王背后响起,“陛下天命所归,岂会有事?” 听到这个声音,忠顺王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了,“江……江源!” “正是微臣。”江源持着匕首微笑着站在司徒晖的身后,轻松得好像并不是挟持着一个谋逆的王爷,而是给一个杯子倒满了茶水。 江源的动作太快了,双臂一撑就从俯卧的姿势转变为奔跑的架势,只两个纵跃就跳上了御阶,而后右手在手中的玉圭上一拔,就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下一瞬间那把匕首就出现在了司徒晖的脖颈之上。 如此速度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随着忠顺王闯进大殿的叛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发现主君被挟持了。这还不是最令人恐惧的,让这些叛军头皮发麻的是和他们一同闯进皇城的友军竟然背叛了忠顺王,挥刀砍向了毫无防备的他们。 一名忠顺王的心腹临死之前高声叫道:“吴……你竟然背叛?!” 刺透他肺部的钢刀被刀的主人拔了出来,一只沾染着那名心腹喷涌而出的鲜血的手顺势推到了他的脸上,将已经死去的人推到了地上,“不是我背叛,而是忠顺王不该背叛大靖。” “吴元庆,你!”另一名叛将惊讶地喊了一声,却被转过身来的那人一刀砍掉了头颅。这位“反水”的将领正是永定门守将吴元庆! 吴元庆提着钢刀,自言自语地说道:“有的人是能拿钱收买的,有的人用再多的钱也收买不了,对我来说,大靖是最重要的,只有陛下能带给大靖光辉的未来,忠顺王?他配吗?” 随着吴元庆的动作,忠顺王以为被他收买了的守城将领纷纷“反水”,他们本就是司徒晟的心腹,又怎么会背叛英明的帝王呢? 看着大殿之中,自己部下的抵抗越来越无力,无数“自己人”“反水”,而地上本应该中了迷香的不少官员爬了起来,从隐秘的地方取出武器击杀叛军,忠顺王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会在夺/权的?”司徒晖放弃了抵抗,双眼绝望地看着好整以暇的帝王。我,连本王都不记得说了,可想而知他此时的慌乱。 “一开始的时候。”司徒晟微笑着说道。 从忠顺王勾结勋贵、世家、将领的时候,从他联络太上皇的时候,从他收买守卫的时候,从他砸碎那对梅瓶的时候,从他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不,更早,从他被困于王府的时候,从他第一次在司徒晟面前露出了充满野心的眼神的时候…… 守城的将领没有背叛司徒晟,守卫皇宫的将领没有背叛司徒晟,就连看守忠顺王府的兵丁们都没有背叛司徒晟。这场叛乱与其说是忠顺王的谋逆之事,倒不如说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司徒晟的掌控,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哪怕木偶的戏剧演得再好,也是被绳子拴着的,完全逃脱不得。 这场戏看起来恢弘,其实不过是早已注定了结局的一个笑话而已。司徒晟和江源早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决定好了,只等着司徒晖自己往套里面钻。什么只带了五万人马归来,什么露出了破绽,什么逼到了尽头,都是划定好的背景,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当然,如果司徒晖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计划都是没有用的,怪只能怪司徒晖不愿意认输,说什么也要拼这最后一次! 所有的谋逆之人都已经被擒拿了,贾政、贾蓉和王子胜当然也不能例外,就连那些临阵喊着要投降忠顺王,辱骂了司徒晟的官员们也被抓了,虽然这些怕死之人不会处以多重的刑罚,但是有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 谋逆之罪,罪在不赦!贾家和王家都有人搀和进来,又如何能免过这一劫难呢?那些勋贵们也好,世家们也好,这一次都被司徒晖绑上了贼船,这时候也就都被皇帝陛下的大网网住了。 要铲除他们这些人,道理就和江源抓麻雀一个样子,撒上诱饵吸引他们上钩,屏住呼吸沉住气静等他们进入陷阱,最后一拉绳子就一网打尽了!这一回就算是太上皇想要保住他们都不可能了,更何况忠顺王已倒,司徒晟已经再也没有了掣肘,太上皇又不是傻子,还保这些狗腿子有什么用? 兵丁冲入府宅,将那些纨绔子弟,闺阁女子尽数押解进了大牢,库房封存,金银押运进国库,这些或煊赫几百年,或张狂无比的家族即将迎来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或许皇帝陛下不会处决所有人,可是失去了为官的机会,失去了全部钱财,这些人注定会过得比普通百姓还要凄惨,甚至会从公卿子弟变成他人的奴仆。 参与谋逆之人全族都要牵连,没有一个跑得了,而就在忠顺王被抓的那一刻起,太上皇就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似乎一切希望和执着都被击碎了,竟显现出生无可恋的样子来,身体水平也直线下降。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聚集到了乾清宫,因为司徒晟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春天到来,冰雪开化之前保住太上皇的生命。太医们不敢怠慢,人参灵芝就好像不要钱一样用在了太上皇的身上,好歹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是最多也只能保住性命而已,太上皇现在已经意识不清,持续昏迷了。 保住性命就好,江源长舒了口气,就怕太上皇死了。哪怕皇帝用不着守孝三年,可是上皇刚驾崩总是不适合出兵的,可能会影响到北伐之战,留给北蛮人喘息之机,只要挺到春暖花开,大军进入北蛮的国土,一切就再难阻止了。 贾家卷进了谋逆,全数被擒,结果必然凄惨万分,江源的仇恨已经报完了。一个缓缓报仇,让他用十年报完了仇恨,可是一个人的人生绝对不应该只有报仇雪恨一件事,江源也绝对不是那么浅薄的人,余下的时光他要完成他的理想,就像答应弟子司徒烨的话语一样,一生不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冬日尽两国盼冰化春风起靖军再动兵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觉得异常的漫长,无论是北蛮人还是靖人,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冬天过去,春天到来…… 对于靖军来说,所有北伐将士都等着杀进北蛮国夺取最后的功劳呢,每个人都信心满满,神采奕奕,精神旺盛,这种盼望源自于对美好的未来的向往。虽然北蛮人对春天的盼望一样来自于对美好的盼望,可是原因却大大不同了。 即使得到了异族人的全部牲畜,并且将异族的族人统统变成了部族的奴隶,北蛮族人包括首领右贤王的生活却依旧贫苦而艰难。鸠占鹊巢在草原上是常态,没有人会责怪北蛮族人的态度,可是异族的部落也遭遇了战乱的灾难,比起过去的北蛮族人来说还算不错,可是与前些年的富裕程度来对比,简直穷困得入不了眼,就算让北蛮人全部夺去了,这个冬天依旧不好过。 草场有限,牲畜只能挨饿,那些还没有断奶的小牛小羊第一时间就饿死了,化为了北蛮族人们的口粮。牛羊缺乏营养而不下奶,奶制品的缺乏让北蛮族人的口粮进一步的短缺,这让冬天还没能突破防线去西域和中原劫掠的北蛮人出现了饥荒。 没有办法,哪怕右贤王已经被族人们当成神仙一样供了起来,他也没本事凭空变出食物来,于是北蛮族人只能忍痛宰杀了驽马和年老的战马,并在快要饿死人的时候决定宰杀了部族之中的牛羊度日。 宰杀牛羊是下下策,无异于杀鸡取卵,这种做法就好像种田的人把明年种地用的种子吃了一样,虽然度过了眼前的难关,可是第二年就难过了。族人们坚决反对右贤王的这个决定,而在右贤王相问过冬对策的时候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异族奴隶的身上…… 杀人对于全民皆兵的北蛮族人来说毫无心理压力,但是杀人就为了解决口粮……右贤王哪怕胆大包天也还是思考了很久。部族的牛羊和俘虏的奴隶哪个重要?思考了许久,右贤王还是选择了保住牛羊。 北蛮族人的想法倒是很好,可是实际操作又怎么会让他们如意呢?哪怕草原上还处于奴隶制时期,世上也绝对没有束手就死的活人!被慢慢饿死,被慢慢消磨死是一回事,被抓住放血杀死就是另一回事了。身为奴隶好歹还活着,反抗也就没有那么激烈,可是现在眼看着就要被北蛮族人举刀砍死了,异族人怎么可能站在那里老老实实的不还手呢? 麻木的人们呆呆的不反抗的时候是一回事,但一旦他们心中因为畏惧死亡而奋起反抗,那么汹涌的反抗烈火就会随着大风点燃所有人的心灵,根本没办法扑灭! 异族的族人数量并不比北蛮族人少到哪里去,虽然失去了军队,让他们的战斗实力差了一些,可是拼死关头,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就算是强大的北蛮族军队也没办法阻挡这些拼命反抗的人们。他们联合了北蛮族掳掠到的其他奴隶,统一起来联合作战,一时之间竟然凭着拼死的精神占据了上风! 因为奴隶都是住在营地内部的,这么一闹开,立刻就来了个中心开花,竟然让异族奴隶们冲到了北蛮族包围圈的边缘,骑着抢来的一小部分战马打算逃走。 可是北蛮族的右贤王到底还是老辣,当初凭借着雪崩夺走了异族的无数人命,这时候他怎么能放走和自己有仇的异族奴隶呢?那岂不成了放虎归山?他设置了一个围三阙一的陷阱,将异族的奴隶逼进了一个难以逃出的山谷,又将那些奴隶们抓了回去。 从那时起,这些异族奴隶苦难的日子就来临了,他们被当做牛羊那样圈了起来,也像牛羊一样等着被北蛮族人挑出来宰割,而这一回有了充分防备的北蛮族根本就不怕他们防抗,失去了武器,失去了口粮,不允许接近牲畜,而他们面对的看守之人却是手持利刃的北蛮大军。这些异族人根本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两个民族相互的折磨着,共同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不过陷入苦难的异族人这时候竟然盼望着靖军赶紧杀来,哪怕沦为靖人的奴隶也无妨,至少他们能保住性命! 当然,这些只是北蛮人盼望春暖花开的其中一个原因而已,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叛变的薛进! 当初薛进同意和异族人联盟除掉北蛮族人,可惜他来晚了一步,没能赶上和异族人汇合,或许说他幸运的来晚了一步,才没能将自己的部下全部搭进那场雪崩之中。 没有赶上便宜也没有赶上吃亏,薛进本应该是这个冬季里北蛮国土之上最得意的首领了,可是薛进的野心却不满足于没有死于雪崩。对于有的人来说,没沾着便宜就等同于吃亏,而薛进就属于这种人。没看到北蛮族吃亏,薛进简直是坐立不安,如芒刺在背一样。 谁让他是北蛮族最恨的人,没有之一。若是让北蛮族缓过来了,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别说北蛮族现在还能勉强活着,就算北蛮族死的就剩下几个人,薛进也绝对不能放下心来!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北蛮族人全部死光,一个不留! 看到军队人数还剩下三万人,和自己手中的军队人数相差无几的北蛮族,薛进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无论将来他和他的族人们还会不会留在北蛮国这片土地,还是前往中原或者青海,这个强大的生死仇敌绝对不能留下来! 于是薛进选择了……偷袭! 偷袭作战的精髓是什么? 江源经历的上一世之中,由朱老大人首先提出,后来由毛老大人亲笔题词,成为游击战作战指导原则的十六字口诀可以将其涵盖在内。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就是有效杀伤敌人而又减少自己伤亡的一*宝。 当然,薛进是不知道这十六字口诀的,可是他好歹也读过几本兵书,“敌驻我扰”这一条他倒是很精通。 原本游牧民族不至于陷于敌驻我扰的悲惨情况,可是谁让缺少过冬草料的北蛮族不能离开那片温泉草场的?现在可不是草木丰茂的季节,遍地都是冰雪覆盖,根本没有足够的草料让牲畜们食用,为了躲避偷袭而离开温泉草场,难道要让大家都饿死吗? 于是北蛮族哪怕再憋屈,也只能继续蹲守在温泉附近等着薛进袭击,根本动弹不得。而这一守难免就出了问题。 北蛮族天生就不善守…… 在北蛮人的眼中,像靖人那样擅长防守的家伙都是没有胆量的窝囊废,勇敢的人就应该进攻进攻再进攻……于是哪怕老谋深算如右贤王,一样是个防守方面的废柴,面对薛进不知何时到来,不知从哪里攻击,不知道以什么手段进行的偷袭时,本应该占据上风的防守方竟然陷入了困局。 营寨怎么扎才能防守更紧密?水源放在哪里才便于熄灭火焰?牲畜放在哪里才不容易炸营?遇到袭扰又要怎么才能有效抵挡? 这些问题的答案右贤王一个都不知道,而整个北蛮族就没有一个能解释清楚的……所以最终的结果也就不难猜了,他们一时间被薛进打蒙了! 如果是防守严密的靖军,就薛进偷袭的那点水平,怕是反而能把薛进坑上一把,可是右贤王却没有这个水平。如今薛进藏匿在暗处,他却明晃晃地站在薛进的眼皮底下,想要怎么对付他还不就是薛进一句话的事? 就算薛进没有直接下手强攻,但是软刀子杀人反而更让人疼。薛进今天半夜让人在北蛮族的营地外面敲锣打鼓,明天让人放火烧帐篷,后天琢磨着给草料下点儿毒……一全套折腾下来简直要把北蛮族弄死了。 如今北蛮族从上到下都陷入了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的情况,别说见到薛进的军队了,就是听到他的名字都头痛,偏偏想要派兵对付薛进的时候,这家伙却依仗着冬天寒冷,冰雪包围的特殊环境将所有追击的军队甩脱开了,甚至有一回故意调虎离山之后偷袭了北蛮族的营寨。 哪怕再怎么忠诚的猎犬也没办法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找到狐狸的踪迹,所以右贤王只能收缩防守,盼望着春天的到来,希望能在冰雪开化,薛进的掩护消失之后,将他彻底消灭掉。 不管是什么原因,所有人的愿望都是一致的,而似乎回应着他们的期盼,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的早…… 关外的冬天往往很漫长,从九月十月就会开始,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三月才算结束,可是弘祐四年春风来得异常的早,不过二月初,春风就提早到来了,冰雪融化,就连土地上都长出了幼嫩的青草,这个消息大大地鼓舞了所有的人。 司徒晟非常的高兴……原因就是太上皇还活的好好的……不能怪他冷血无情,在国家大事上绝对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一个君王或者一个皇子,他们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决定了大部分了,他们注定要登临天下,也必须为天下牺牲一切,无论生死都要为天下服务。老皇帝……他这一生最后一个能为天下做的事情,就是晚死一点,不要耽误了北伐大事! 就像回京时一样,司徒晟和江源带领着五万京畿大营军士回到了北疆防线,而这一回京城依然固若金汤,失去了最后一个敢于反抗弘祐皇帝的忠顺王,又除掉了世家勋贵和许多墙头草,还有谁敢妨碍北伐之事呢? 一路赶回雁门关,司徒晟召来了月氏的族人询问了一些关于北蛮国的事情,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就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年轻的帝王拧着眉,不屑地一笑,“月氏人……真把朕当成傻子不成?!” 江源微笑着倒了杯热茶承给了自家主公,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不过眉毛却挑了一挑,“月氏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看样子他们还认不清现实啊。” 也不能怪司徒晟和江源大发脾气,刚刚召集来的月氏人竟然一问三不知,对于北蛮国的情形一点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如果说是冬天,那么好,不知道是因为金雕没办法抵御这样的寒冷向远处飞行,所以没办法打探讯息。可是现在冰雪消融已经大半个月了,月氏人的金雕都放出去了多少?就连靖军招揽到的那么寥寥几个月氏一族养金雕的族人都探查到了一些讯息,难道月氏那么多的金雕手却完全漏过了敌情吗?这是真把靖军当傻子骗吗? 江源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目光如同开了锋刃的钢刀一样锋利,“他们在试探大靖的底限在哪里,他们想要知道大靖的态度。如果大靖没有做出反应,那么他们说不定会在未来做出更夸张的事情来,而一旦清楚大靖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就会立刻退出几个替死鬼来承担过错,然后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无论大靖怎么做,月氏绝对不是能够相信的人!” 司徒晟冷哼了一声,“朕不想要替死鬼,这种程度还不足以震慑这些混账东西。” 江源笑了笑,“确实,豺狼虽然畏惧老虎,但是一旦老虎离开,它们就又会称王称霸了。所以大靖不能只成为月氏人眼中的老虎而已……” 江源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他下达的命令却是十分明确的,十余个违犯靖军军纪擅闯军营的月氏族人被斩首示众,而在月氏人前来讨要说法的时候却在靖军的营地外面看到了京畿大营训练的场景。 陌刀刀起刀落之间,钢铁所制的铠甲粉身碎骨,飞雷炮轰鸣的声响,伴随着土木俱毁,玉石俱焚。那负责操演的将军正是张大海,暴烈的他冲着被派来的月氏族人露出了一个满含血腥味的微笑,直接把那名使者吓得大营都不敢进了,赶紧跑回了月氏的营地。 不出预料,很快月氏人就推出来几个替死鬼,把自己装得无比无辜,就好像蛮下北蛮人行踪的这种大事是几个人就能够完成的一样。 可是这一次靖人却一点也不好说话,人是收下了,脑袋也砍下来了,可是靖人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甚至派兵驻扎在了月氏营地不足一里的地方,作出的态势竟然像随时要灭掉月氏大营一样。无数炮筒对准了月氏的营地,就差向着那些帐篷开火了! 靖人这样的做法完全吓坏了月氏人,他们可是听说过飞雷炮的厉害之处的,万一靖军忍无可忍来个万炮齐发,月氏多少人也不够死的啊! 作死的月氏人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了老首领当初留下的话语,靖人真的是惹不得的!可是事已至此,就算想要狡辩也没有了狡辩的余地,月氏人能怎么办?死咬着不承认?那和自动找死有什么区别吗? 到了最后,他们只能派出所有的领袖前往靖军大营向司徒晟跪地请罪,恳求司徒晟原谅他们的“一时疏忽”。 “疏忽吗?还真是好大的一场疏忽啊!”司徒晟的语气很是冰冷,吓得下面跪着的月氏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朕用不着月氏请罪,你们何罪之有啊?大靖与月氏不过做了几笔交易而已,本就没什么往来,你们又何必向朕请罪呢?”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那些月氏人冷汗都要下来了。几笔交易……没什么往来……甚至连请罪都不要……难道大靖打算同月氏开战?还是说他们打算对月氏放任自流,再也不管月氏的死活? 哪怕是傻子都看出来了,大靖这时候站在谁的一边,谁就可以成为草原上的霸主,而一旦热闹了大靖,别说霸主了,能不能活到明年今天都不一定。月氏在草原上也不是没有别的仇敌的,万一靖人放弃了月氏,转而支持其他和月氏有仇的部族,那么月氏还能像今天这样风光无限吗? “不敢,臣等不敢……”这些月氏人连“臣”这个字都说出来了,就差称降献表,自请为藩国了,才终于从司徒晟口中换来了一句“下不为例”。他们一脸庆幸地离开了靖军大营,卖力地去查北蛮人的动向了,却不知道司徒晟心中再也没有将他们当成过盟友。因为几次不合时宜的试探,月氏再也没办法成为大靖的友人了,他们必然错过了跟着大靖前行的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这一回月氏人的动作相当快速,还没等上三天,北蛮人的动向情报已经放在司徒晟的龙书案上了,而上面记录的情况让司徒晟相当满意。还没等自己动手敌人就闹内讧了,而且闹得比当初青鲤湖畔还要厉害,导致敌军数量锐减,难道还有比这个更令人喜悦的事情吗? 江源结果记录看了两眼就点了点头,“隔岸观火”这条计策已然成功,而且效果远超预期,北蛮人已经作死作到了极点,没道理放过这么好的进攻机会啊。他随手翻了翻北蛮族现在驻地的位置,发现北蛮族竟然一反常态地背山而居,简直不符合游牧民族扎营的习惯,不由得一怔。 “看样子薛进这个家伙没少给右贤王带来麻烦啊,竟然连背山扎营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这个右贤王可真不容易。”江源嘲讽地笑了笑,为什么背山而居?不就是为了让陡峭的山崖护住身后的位置,减少防御的面吗,看样子右贤王是被薛进打怕了,要不然又怎么会做出这种有些退让、防守意味的行为呢? “所以,清远,你觉得应该先对付薛进呢还是先对付北蛮族?”司徒晟悠然地问道。 作为北蛮国最后两个抵抗势力,无论薛进还是北蛮族都不会被留在这块土地上。司徒晟可不会考虑什么故土难离之类的情况,北蛮国这块国土他绝对不会交给任何掌控不住的势力的,要么死,要么离开,他不会接受任何其他的选择。 当然,北蛮族的话整个大靖都不会给他们自由离开的余地,必然会变成靖人修桥铺路的奴隶,而薛进,司徒晟总觉得他难以相信。叛徒的命运就是这样,只要叛变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了,大靖绝对不会让薛进这种人进入国内身居要职的,因为他不值得信任。 江源笑了笑,“当然是北蛮族!” 说到北蛮族,他们的情况一点都没有因为春暖花开而好转,都是因为薛进这个混账! 右贤王想的好啊,只要春天到了,草木丰茂,牛羊就再也不愁饮食问题了,薛进也没有容身之所了,这北蛮大草原还不任由他们驰骋?可惜情况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首先说草场的问题,草倒是长出来了,牛羊马匹也确实不用担心继续饿死了,可是因为一个冬天的消耗,再加上薛进偶尔的劫掠,他们北蛮部族剩下来的牲畜已经不够民众们生存了。牲畜的规模进一步变小,除了让他们不至于为了草场而焦头烂额以外,冬天存在的一切问题还是继续困扰着北蛮族,除非打死劫掠一次,要不然这些牲畜根本没办法支撑北蛮族生活下去。 而薛进……右贤王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厌恶仇恨过一个人,哪怕左贤王都没能让他如此痛恨,只有这个薛进! 冰雪融化,薛进是藏不住了,可是他干脆就不藏了,仗着和北蛮族战力几乎相同,薛进大摇大摆地由暗转明,就驻扎在距离北蛮族驻地没有多远的地方,来个鸡犬相闻,让北蛮族提心吊胆。 主动攻击?就凭借右贤王那连口粮都解决不了的情况怎么攻击?双方战力相差无几,先动手的人根本就占不到便宜,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来让对手攻击。 被动防守?北蛮族都已经防守了一个冬天了,还防守?那要防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右贤王还打算照着薛进的方法也来偷袭他一回,可是薛进防守的水平比起右贤王来说好了许多,倒是反而算计过右贤王几次。偷袭和反偷袭的几场冲突之后,右贤王就知道在这点上自己还真的不是薛进的对手。可他打算带队离开的时候,那个薛进竟然跟了上来,就缀在北蛮族队伍几里之外,不远不近地跟着,这种行为简直让北蛮族咬牙切齿。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薛进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孤狼,遥遥地缀着猎物,就等着猎物松懈的一瞬间扑上去咬一口就走,然后重复这个过程,只等到猎物失血过多的时候再冲上去咬断猎物的喉咙。 这不是阴谋,而是明谋,但偏偏右贤王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现在的问题。已经被奉上神坛,傲气大增的右贤王焦躁到了极点,他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因为登上了神坛,他现在已经下不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困心境贤王心已变未查明大军入陷阱 历史上有很多前期英明,后期昏庸的帝王,比如说秦始皇嬴政,唐太宗李世民,甚至康熙皇帝玄烨都变化很大。年轻的时候自然可以称得上雄才伟略,英雄盖世了,但是到得后来,万民称赞,群臣逢迎,将其一步步地推上了至高无上的神坛,这些人也就再也下不来了…… 人毕竟只是人而已,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就算是神仙还有犯错的时候呢,可是一个君王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再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无能了。他们总会找到一万个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失败,然后自以为是的继续犯错。固执,不听劝,刚愎自用……最后逐渐走向灭亡。 右贤王就面临了这个问题。 一场大雪崩,拯救了整个北蛮族,也毁掉了右贤王。成也雪崩,败也雪崩,右贤王已经在族人们的吹捧之中迷失了,他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自以为自己成为了高大的神灵,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在天地之间拼力挣扎的芸芸众生之一。 江源打算让他清楚清楚自己的斤两! 大军出塞。司徒晟没有留在后方,而是亲自率军进入了茫茫草原之中。失去了忠顺王,司徒晟丢掉了最后的掣肘,当然也就变得毫无畏惧起来。北伐大战,不但是江源的心血,同样是他的努力,整个大靖努力了几十年,就为了将北蛮国一网打尽,他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路途遥遥,江源却一点都不担心北蛮人跑了,薛进这个家伙简直太好用了,都不用靖军“叮嘱”,他相当自觉地一直看着北蛮人的动向,将右贤王逼得内忧外困,疲乏不堪,根本就发挥不出游牧民族本应该具备的机动性。 北蛮族有骑兵,那又怎么样?薛进和他的部下同样也是骑兵!离开了大靖好几十年,已经是北蛮国出生的第三代人了,薛进这家伙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倒是马骑得很溜,这些叛臣后裔常年生在北蛮,早就和当地人没有任何差别了,难道还怕和北蛮族比速度吗?而当北蛮族失去了他最强大的速度,反而要依赖最靠不住的防守能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胜利呢? 看到北蛮右贤王对于薛进的应对,江源捕捉痕迹地摇了摇头,原本他还以为那位右贤王会有几分水平呢,没想到心意稍微一乱就实力大降,再也没有过去领兵的那股灵性了。难怪古人喜欢说攻心为上呢,这位右贤王竟然没有败于强大的对手,没有败于严苛的环境,而是败给了自己族人的称赞,还真是让人唏嘘啊。 不过这样也好,他倒是不用担心北蛮人和薛进听到风声提前逃窜了,鹬蚌相争的时候难道还会注意周围有没有渔人吗?有这么个对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靖军的行动要安全很多,不用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就达到了隐蔽的效果。 要说那位右贤王还真是能藏,竟然带队藏到了靠近辽国的位置,那里满是山峰、峡谷,树木丛生,山峡处处,不像是大草原,到像是原始森林。在那里背山收守寨隐蔽性和防卫能力都会有所增强,但就因为山林太多,就算靖军想派遣辽军从背后插上来偷袭,都未必能找得到他们的准确位置。 月氏人的金雕在这时候也发挥不了全部的威力了,因为山梁和树林的遮蔽,不注意的话真的容易将这群北蛮人漏过去。 可是他们却有一个“队友”的存在——薛进! 右贤王想要躲着薛进,薛进由暗转明之后可没想着躲着谁,他领着部下大摇大摆就缀在右贤王营寨旁不远处,连遮拦都懒得弄,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痕迹的样子,逍遥自在得很,总是能让靖军轻易地发现他们的踪影。 于是在薛进的“帮助”下,靖军小心翼翼地接近着这两个部族,却一点也没有露出痕迹…… 已经入春许久了,冰雪都已经融化,可是靖军还是迟迟没有动作,这倒是让右贤王生出了一种错觉,那就是靖军已经不打算继续北伐了…… 因为防线的严密封锁,他倒是没能接收到太多的讯息,不过江源通过月氏人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就足够让右贤王猜测的了——忠顺王叛变! 身为手握实权的王爷,哪怕右贤王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看不起靖朝,可还是听说过忠顺王是谁的,在他的印象之中忠顺王曾经权利很大,又有太上皇的支持,所以一旦叛变就对不好镇/压,说不定靖朝都会陷入争端之中,一定会变得混乱不堪的,闹上几年甚至十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靖军没有在春天出征了。 靖军就算再强大,只要不出现在草原上,就和北蛮族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右贤王自然而然就忽略了靖军的动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薛进身上。这个对手完全没有情面可讲,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却逼得右贤王不敢正面一战,简直是糟透了! 随手打翻了桌案上的金杯,右贤王愤怒得眼睛都红了,瞪着他的部下们,就一个问题,怎么铲除薛进! 坐在下首的那些部下们一个个低着头在那里装死,谁也不想先说话,就怕触到右贤王的霉头,惹来一通大骂,甚至被拉出去处以刑罚。这段日子里,右贤王的脾气大变,不但不能听进去他们的劝告,更是火爆刚愎,不能容人,话说的入他的耳还好,若是让他不满,就是一阵天翻地覆。 右贤王就像没看到下面人装死的样子一样,随便一伸手就点起来一个,“你,就是你!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被右贤王点中的那个部下脸都皱成一团了,咽了两口唾沫,眼睛左右看了半天,似乎在找周围有谁能给他解围。可惜周围的这群家伙一个个都低着头,装作不知道他的窘境,竟然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的,摆明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愿意对上右贤王那比老虎还凶猛的眼睛。 这名部下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抿了抿嘴唇,万分小心地说道:“我北蛮族不善防守,只擅长进攻,何不正面同薛进一战呢?以我北蛮族的强横实力,必然能连战连克,将薛进那个混账击败的。” 他话还没说完,右贤王的金杯就冲他丢了过去,杯子里剩下的那些马奶酒浇了他满头满脸。“正面作战?你想的容易!薛进有多少军队,北蛮又有多少军队?两方战力不过是伯仲之间,就算击败了薛进,北蛮族也是惨胜,万一以后一蹶不振了,这个结果你来负责吗?” 部下期期艾艾地不敢说话了,连忙退回了原地,连脸上的酒水都不敢擦拭,缩着脑袋冒充鹌鹑了。 一个个倒霉的部下被点起来,然后又一个个被怒骂训斥地坐了回去,右贤王的心气越来越不顺,偏偏这些部下们一个个装傻充愣,让他火都发不出来。 直到有一个部下战战兢兢地说道:“想要大胜对手,依靠的不过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我等实在蠢笨,不能理解大王的想法,还请大王原谅。” 天时、地利、人和…… 这三个词语猛然点醒了右贤王。对啊,上一次大败二倍于己的异族大军靠的就是这三点,那么击败薛进也一样要依赖着三点才行。 右贤王难得地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安静下来慢慢地思考起来。 天时……现在虽是春季,却连降大雨,雨水充沛,甚至连小溪都漫出了石头,河流也超过了过去的水位,有的山涧竟然出现了瀑布,可见雨水之多。 地利……此处不是薛进和自己都熟悉的草原,而是山林之中。山石遍地,丛林密布,到处都是峭壁和悬崖,确实是防守的好地点。 人和……右贤王没有想到那个“和”字,而是想到了“人”。他闭上了眼睛,仔细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座下的部下们连连称赞,齐齐赞和,倒未必是右贤王的主意出得有多么巧妙,实在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再被痛骂斥责了。 高傲的右贤王不知道这一点,他迷失在了称赞之中,不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他曾经看不起的左贤王,他嫌弃地听着部下对他的称呼,最后大手一挥,“以后要称呼我为大汗!” 部下们对视一眼,谁也不敢提反对意见,连连称呼“大汗”,这才退了下去准备大战之事。当初那个“缓称王”的右贤王已经消失了,从他自称大汗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他会走上如同左贤王一样的道路,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薛进坐于军帐之中,每日都命人去骚/扰右贤王的驻地,他很清楚右贤王不敢出战,所以骂战的时候简直有恃无恐,让部下喊话痛骂北蛮族,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试试能不能把右贤王给激出来。 一脸数天,这位右贤王都没有反应,今天是小雨的天气,空中阴云密布,连点儿光都没有,薛进以为对手还是会龟缩在营帐之中,所以正坐在大帐里喝闷酒,消散一下抑郁之情。谁知道就在他喝闷酒的时候,一个部下通禀而来,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右贤王出战了!” 右贤王的动作如果按照薛进来看有些奇怪,他派出了一万骑兵,来到薛进大营之前叫阵。率领这一万骑兵的将军并不是薛进熟悉的什么将领,而是一个生面孔,但是军队的人数再三核实,确实是一万人! 虽然不知道右贤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薛进却不打算放过这支骑兵,他害怕右贤王调虎离山,所以同样派了一万骑兵迎战,打算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增兵。谁知道右贤王的骑兵却和过去一样根本就不敢应战,见到薛进的骑兵出现,竟然干脆地掉头逃走了,薛进的骑兵追击上去,就见他们钻进了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兵法有云,逢林莫入。所以薛进的部下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带着兵马回到了驻地,向薛进禀明了具体情况。 “派来了一万兵马叫阵,结果等到我们真的出兵,却又逃掉了……还真像是右贤王会干出来的事!”薛进冷哼了一声,没当一回事。这段时间和右贤王连续交锋,他已经感觉到右贤王没有了过去的严谨和多智,变得急躁而胆怯。这次派兵叫阵可能只是因为部族内部叫嚷的厉害了,所以才派人来随便应付差事的,一见敌军就撤回也符合右贤王保存实力的意图。 右贤王现在的情况自高自大之余又畏惧失败,根本就没有雄才伟略的样子,也难怪薛进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继续叫阵,倒要看看那个右贤王能够憋到什么时候!”薛进下达了命令,打算再逼一逼右贤王,就算没办法逼得他出来决战,也要打乱他的心思,让他变得心情更加急躁,这样才能占到更多的便宜。 薛进的部下完全听从他的指令,不断地在北蛮族大营前面叫阵,所以那位右贤王似乎每日都会派出一万骑兵来顺应叫阵的叛臣后裔出来应付一番。当然,这些北蛮骑兵叫阵的声音倒是喊得很响,但是只要薛进的部下领兵冲锋过去,这支骑兵就会立刻回身逃进树林,加以躲避,总是不肯正面应战。 “逃进树林?每次都是逃进同一个树林当中吗?”薛进眯着眼睛问道。 那名部下连忙回答:“首领大人,并不是这样。那群家伙每日都会冲进不同的树林之中,属下实在好奇,也曾经派探子进树林打探,发现只不过是普通的林地而已,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也没有伏兵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些北蛮人还真是慌不择路才逃进树林的……”薛进沉吟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右贤王这是技穷了吗?不但失去了军队还失去了勇气,当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蛮骑兵已经失去了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了,现在只不过就是一群软脚虾!” “他们已经这样逃入树林多少次了?”薛进问道。 那名部下想了想,回答道:“已经有半个月了吧。每日都逃入不同位置的树林,距离他们的营地也都有一段距离,有些慌不择路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这些骑兵简直一触即溃,体力实在不怎么好,战马也像没吃饱的样子,看样子过去的这个冬天将北蛮人折磨得够呛啊。” 薛进仔细想了想,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后才说道:“明日我会再派一万骑兵紧随你身后,如果这一次那些北蛮人还是冲进了树林,你就领兵跟上去,可以的话,除掉那些北蛮人!” 部下躬身应诺,领命退下。 薛进想得很好,他打算先派一万人追击北蛮军队,如果北蛮人慌不择路的逃窜,则让另一万人紧随其后追击过去,两万对一万,就能将这一万北蛮大军一网打尽。而且先派一万人也不会打草惊蛇,不至于让那些北蛮人有所防备,应该足够消灭北蛮人的了。 可是,他低估了树林之中的追击难度…… 部下倒是领兵去追了,甚至追进了树林深处,可还是没能追上这些被兔子灵魂附身的北蛮人。另一万追击的骑兵还没冲出寨门呢就接到了他们的消息……他们追丢了…… 一天追丢,却验证了树林之中没有埋伏的情况。两天追丢,那名将领已经变得暴躁起来了。等到第三天到来,他带领着靖人后裔的大军拼命追击上去,他们这一次必须追上这些北蛮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那名长相陌生的北蛮将领又带着骑兵来叫阵了,那紧张的表情和往后缩的身体哪里像是叫阵?倒像是随时打算逃跑!薛进的部下率军冲出了营寨大门,北蛮将领一看人马冲过来了,连忙调转了马头,带着早就准备好逃走的骑兵扭头就走。 薛进的部下嘴角抽了抽,简直要气个倒仰。虽然这样的场面他已经看了半个月了,可是每一次看到他都一阵胃疼。你丫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就真刀真枪打上一场,一见敌人就知道逃跑算什么本事啊? 想是这么想,可是该追还得追。那名将军带领着一万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坚决不要再放过眼前这群可恶的北蛮骑兵了。其实前一天他们差点就追上北蛮人了,可是山道太过复杂,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这些北蛮人溜走了。这一回他说什么都要追上这些家伙,将他们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也许是有这股必须要追上的意志保佑着这群靖人后裔吧,今天他们竟然没有追丢,而是紧紧咬着北蛮人的尾巴,虽然没能追上,却也一直没有丢失他们的踪迹。薛进派遣来策应的一万骑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冲出了营寨,按照靖人后裔们留下来的痕迹追了上去,两军合成一军,总共两万人的薛进骑兵恶狠狠地追击着那一万北蛮骑兵,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大山之中。 本来这些靖人后裔们还担心树林里面有机关,有埋伏,可是他们的追击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却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虽然山道不好走,树木也时不时伸出枝杈来考验战士们的骑术,但是路途之中却依旧没有任何人为的阻拦痕迹,完全没有任何埋伏的意思。 薛进的部下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并且不停地催促着部下加快马速。他对于自己部族的马匹还是很有信心的,相对比北蛮人那些饿了一冬天的战马,薛进部族的战马被喂得膘肥体壮,速度更胜一筹。要不是树林之中不好加快马速,拖累了薛进大军的速度,他们早就追上那些北蛮人了。 因为有了树林这个天然障碍的辅助,北蛮骑兵丢掉了速度这个劣势,始终东绕西绕,没有被薛进的军队追上。可是树林的大小毕竟是有限的,他们对于方向也不是很熟悉,似乎是被追得太狠了吧,这支北蛮骑兵竟然不小心冲过了,冲出了对他们起到了保护作用的树林! 离开了树林,两方速度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薛进骑兵的速度明显有了提升,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追上了北蛮人的后队,几箭下去,夺走了好几条人命。其他的骑兵有样学样,也跟着射击,一时之间竟然让北蛮骑兵被射得人仰马翻。 死亡的刺激激发了北蛮骑兵求生的欲/望,他们控制着马匹越冲越快,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背后跟来的两万大军。那位脸生的将领显然领错了方向,北蛮人不但距离树林越来越远,而且竟然冲进了一条山峡之中。 一条长长的峡谷,两侧都是山石,地面却是黄土的质地,还有一些细砂分布在上面,不用担心伤到马蹄,可以放心纵马驰骋。可是那位北蛮将领显然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他只觉得薛进大军越追越近,后队的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竟然被向来看不起,两面三刀的叛臣后裔追到了绝路。 两支军队先后冲进了峡谷,顺着细长的峡谷一路向前奔跑着,一追一逃,竟然冲了一刻钟都没能冲出峡谷的范围。 薛进的部下已经追红眼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奇怪之处,只是奋力地指挥军队追击着北蛮骑兵。借着马速的优势,一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杀进了北蛮骑兵松散阵型的中央,甚至有人已经带头向着那名北蛮将领冲杀而去了。 薛进的部下正得意万分,就等着将这一万骑兵尽皆杀死,可是脚下的地面居然猛烈地震动了起来,这震动的频率陌生而令人恐惧,他只在小时候听到长辈们当故事讲过,难道他竟然这么倒霉,在战场追击的时候遇到了? 已经有反应快的靖人士卒大声喊了起来,“地龙翻身!这是地龙翻身!” 可是也有人反驳了他,“地龙翻身不是这种样子吧……” 薛进的那名部下勒住了缰绳,仔细地感觉了一下脚下的感觉,也皱了皱眉,确实,就像那名士卒说的一样,这种震动真的不像是地龙翻身。而且这隆隆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猛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双眼圆睁怒瞪着眼前不远处那名北蛮将领,他大声吼道:“你们……右贤王竟然筑堤!” 听明白他意思的士卒们下了一条,然后便近乎恐惧地四散而逃,根本就不管近在眼前的军功了。有功劳也得有命花啊,想到那个可能,他们已经陷入狂乱之中了。这些兵将们边跑还边大声提醒着周围的人们,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地高声喊道:“山洪!山洪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水漫大军水内亡连环策北蛮攻寨营 洪水袭来,可谓铺天盖地。水势不是一点一点涨过来的,而是掀起了丈高的浪花向骑兵们拍了过来。水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算骑着马也是跑不过洪水的速度的,所以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卷入了洪流,很快就灌了几口水,沉了下去。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巨浪,就算再怎么会游泳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强大的水势过处,所有人马都会被卷进去,然后随着水流的冲刷不知道被带出去多远,又能不能有机会浮上水面喘一口气。 有一些士兵本身是极为擅长游泳的,本以为就算深陷洪水之中也能保住性命,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水势比起普通的河流甚至大海都要快上许多,他们根本没办法像平时一样浮上去喘气。 有人拼命向两侧的山壁那里游着,希望能够抓住山壁稳住身形,然后沿着山壁爬上去躲避洪水的冲刷。大多数的人经受不住水势的冲击,根本没办法完成这样的举动,不过还是有几个幸运的士卒,在洪水来到之前,他们站着的位置就是靠近山壁的,所以还真的让他们靠到了山壁边上。 他们手忙脚乱地打算抓住山壁突出的石块,可是还没等他们握住光滑的岩石,身体就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唯一的一个眼疾手快用手指抠住岩石缝隙的士兵,刚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却没想到洪水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他手臂的承受度,被一个大浪迎面一拍,整条手臂的骨骼都脱臼了,根本抓不住岩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被冲卷入了水流之中。 更麻烦的是峡谷不宽,几万人连人带马堆积在一起,被洪水这么一冲,所有人都被惊到了。那些不会水的士兵在溺水的同时惊慌地拉扯着身边一切可以拉住的东西,希望能保住性命,却不知一但被他们胡乱缠住,无论被缠住的人会不会游泳都难逃厄运了。 天地之威,威势惊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运气好的士卒如果抓住了一块断木,烂树桩,说不定能够逃过死劫,其他人却只能奢求上苍怜悯,看看能不能熬过这场洪水了。 薛进的那名手下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处山峡的地面上没有碎石,而是铺满了泥沙,这哪里是什么泥沙啊,那分明就是河床!这处峡谷底部本应该流淌着一条河的! 右贤王肯定是在上游用石块之类的东西将河水截住了,这才让峡谷之中因为断流而露出河床的。如果是平常,这种满是淤泥的河床早就被人发现不对了,可是谁让今年春季连降暴雨呢?所有的地方无论是不是河岸都有厚厚的淤泥堆积,追击敌人的时候谁还会刻意去留意脚下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峡谷谷底的这条河平时的时候并不宽阔,说是河流,称作溪流也没什么错处,可是谁让今年多雨呢。原本去年冬天的连降大雪就使得水势上涨,再接着连续降下的暴雨,可不是就让这条小河的河水泛滥,涨到了洪水的地步了嘛…… 奔腾的水流冲垮了军阵,冲走了兵卒,淹死了山谷之中的那些士兵们,带走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 峡谷之中的三万人不是全部死亡了,他们被洪水冲出去了几十里,最终还是有一些命大的兵将在水势减小,流速减慢的时候爬上了山壁,保住了生命,薛进的那名部下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攀上了山壁,脸色苍白地望着脚下奔涌的流水,吓得嘴唇颤抖,心惊胆寒。如果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会害怕流水,他绝对狠狠嘲笑对方一场。可是现在……他觉得未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他都不想到有水的地方呆着了。 这么来回一看,他竟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人也趴在岩壁上,就在离他不到两丈的地方喘息着。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打湿了,完全黏在了身上,铁盔也已经冲没了,头发也披散着,看起来比逃兵还像逃兵,可是如果他没看错,那人竟然就是北蛮族的那个眼生的将领! 新仇旧恨汇集到了一起,就算对方和他一样被洪水淹了又怎么样?要不是右贤王搞的鬼,他麾下的两万大军能被一场洪水夺走了性命吗?什么胆小如鼠,不敢迎敌啊,他现在想明白了,叫阵也好,逃走也好,钻进树林也好,完全就是右贤王给他们设的圈套! 这个计谋看起来复杂,实际上就和猎户们冬日捕狐一个道理! 冬天白雪皑皑,无论是人还是猛兽都没办法借助树林遮蔽自己的存在,别说想抓狐狸这么狡猾的动物了,就算想抓山猪都没那么容易。那么猎户想要捕狐,又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首先需要找到狐狸经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就在那里留下一小点儿食物。第二天再去查看,如果食物被狐狸吃掉了,就要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再放上一点食物。就这么一天天地放置食物,也不设置圈套,那么狐狸就吃得上瘾了,胆子也大了,心也粗了,不再注意周围的环境了。 猎户就这么用食物一点一点引诱着狐狸,故意放过好几处适合设置陷阱的地方,让狐狸进一步的麻痹大意,认为猎户不会伤害它们,贪婪地被食物诱惑着越走越远。到了最后,猎户确定狐狸再也没有了警惕性,就会在食物下面设置圈套,将忘记查看环境,一心只扑在食物上的狐狸抓住。 那一万北蛮骑兵就是诱饵,薛进派人每日追击他们,甚至追进了适合伏兵的树林,却都没有遭到埋伏,所以薛进的部下才会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麻痹大意,才会心急火燎地追进了峡谷而没有好好检查周围的环境,满心以为不会遇到埋伏,谁知道就中了洪水的计策! 当然,能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将领上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那一万诱饵也和他们一起身在局中呢。 当初江源怎么在三藩作乱之时骗得齐军骑兵全军覆没的?他让自己的骑兵冲进了乱石滩,深入了局中,这才骗得那些没有特种马蹄铁的家伙倒了大霉。可是江源秉承的思想是减少自己的损失,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可是右贤王呢? 固然薛进部下死伤了两万骑兵,可是他自己还不是丢掉了一万骑兵!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谁都没有落得好儿,这么损人不利己是为了什么啊?要知道右贤王之前可是不知道薛进又派了一万人跟着追击的,他原本打算埋伏的只有追出来的这一万薛进骑兵而已,以自己的一万换对手的一万,相互抵消,这不是有病吗? 薛进的部下恨得眼睛都红了,怒气冲冲地冲着不远处的北蛮将领大声地喊道:“死了!全死了!你难道是疯子吗?就这么带着自己的部下送死?!” 那名北蛮大将低着头,默默无言,似乎低头认罪,无话可说,只不过轻微颤抖的肩膀却告诉了正在痛骂他的靖人后裔将领,他的心情没有那么坦荡,而是极为哀伤。 活该!哀伤的话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带着部下送死?薛进的部下不但这么想着,还把心里话都骂了出来,他十分想听那名北蛮将领辩解两句,只因为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掩藏起来,没有让他看到真相。 可是无论他怎么愤怒,怎么怒骂,那个北蛮将领就像听不见一样,只是缩在那里陷入了哀伤之中,半点反应都没有。 洪水来的突然,退去却是需要时间的。老在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洪水,如果是天地所生的洪浪还不知道要维持多久呢。话是这么说,可就算是人造的,洪水到底是洪水,过了好几个时辰,水位依然维持到腰的位置,好在没有什么浪头了,水流速度也已经慢了下来,小心一些的话,慢慢涉水,已经能够离开峡谷了。 薛进的部下倒是没有心急着离开,他从岩壁爬下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殴上了那名北蛮将领的脸颊,直接把那个恍恍惚惚的家伙揍到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是活人?那北蛮将领也不甘示弱,冲上去就要回打几拳,两个将领吃力地在水中搏击着,用最原始也最呆板的架势互殴着,不像是杀敌,倒像是发/泄内心之中的怒火和哀伤。 终于,薛进的部下更胜一筹,一脚将对手踹进了水里,那北蛮将领喝了好几口水,脚还陷在了淤泥之中,拔了好几下才拔了出来。河水再次打湿了他的头发,让那长长的发丝如同水草一样黏在了眼前,遮住了视线,他也就顺手理了理头发,将遮住眼睛的长发拉到了脑后,露出了被水泡得有些发肿的面容。 “等等……”薛进的部下看着对面这个四十来岁的将军,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他拍了拍脑袋,想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不是北蛮族人,你是狄族人!” 那人没有反驳,只是无言地站在水中,头低下了一些,似乎想要藏起那张被人认出来的脸来。 “你躲也没有用,我想起来了,你曾经站在狄族首领身边参加过那牧哲大会,只不过那个时候你留着络腮胡子,看不太清长得什么样子,现在胡子剃了,才让我看了这么多天都没认出来!说,你不是狄族人吗?怎么会指挥北蛮族的骑兵?”薛进的部下大声吼道。 似乎他的话语起到了作用,那名狄族人终于抬起了头,眼睛之中布满了血丝,那赤红的颜色所蕴含的恨意和懊悔之情实在太重,看得对方不由打了个寒战。“你说那是北蛮族骑兵?……呵呵,那是北蛮族吗?你这个睁眼瞎!……他们不是愚昧的北蛮族人,他们是异族的族人!” “异族?”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位跟随薛进很久的将领完全愣住了。异族人的军队不是已经被右贤王设计杀死了吗?异族的族人也都变成了北蛮族的奴隶,又怎么会是骑兵呢?而且他们穿的明明就不是狄族、夷族之类的服装,而是北蛮族的装扮啊…… 他的脑袋还没有转过弯儿来,但是对面那名狄族将领却喊了出来,“没错,这一万人都是异族的族人,他们不是北蛮人,而是北蛮人的奴隶,他们本不该死的,却因为这个圈套死在了这里!那个该死的右贤王!” 他的话语说的有些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可是还是让薛进的部下听出了一些问题,他连忙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狄族将领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他之前禀报的时候还说过呢,这些骑兵看起来身体很虚弱,精神也很萎靡不振……仔细回忆起来这些骑兵的年龄似乎也偏大了一些,怎么看也都是一些老弱之人,确实不太像精锐的北蛮骑兵…… “怎么回事……”那狄族将领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恶狠狠地说道:“异族的军队死于雪崩,我们这几十万人就都成了北蛮族的奴隶。我本是首领留在营寨里面看守的将领,也就被北蛮族俘虏,做了他们的奴隶。” “本以为就算没有被他们宰了吃肉也要死于劳役,谁知道前些日子右贤王突然把我找了出来,说要给我们一条生路。他说让我带领着一万异族人冒充北蛮骑兵,去薛进营寨前叫阵,想办法把薛进的骑兵调出来,引得远远的,好让他使用调虎离山的计策,趁机杀入薛进营寨,全灭了这股敌人。” “他说,如果事成,他就愿意放走这些充当诱饵的异族人,还愿意放走他们的家人亲属,所以我便同意了。右贤王命人挑了一万个有家眷牵扯的异族人来冒充骑兵,说是害怕我们直接跑了不做事,或者将他的计策告诉给薛进,所以我们也没有怀疑。本来没有牲畜和食物,就算被放走了也活不下去,所以这些天也就没有人敢私自逃走。” “引诱了几天,你们最多冲进树林而已,没有接着往前追,我们也就没能完成任务。右贤王就又找了我,说让我今天跑的慢一点,把你们诱进这处山峡。他说着山峡狭窄,还九曲十八弯,一旦把你们诱进了这里,就算你们接到了薛进的求助之信打算回去相助,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倒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可是谁知道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提前在上游筑了堤坝,蓄积了洪水,打算连我们这一万人一起杀死!那可是一万人啊,一万有家有口的族人啊!我怎么向他们的家小交代?!难道说都被我害死了吗?!” 那位狄族将领显然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可是他的对手却一阵阵的心寒。右贤王这计策太毒了,不但用计策诱使薛进的骑兵入了全套,又何尝不是以同样的手段把这些异族人诱进了洪水之中?什么选择有家有口的异族人,为了防止他们逃走?什么调虎离山,让他们诱走自己这些兵马?实际上都是为了让这些异族人放松警惕,麻痹大意,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些人的性命! 呵……对于右贤王来说,奴隶都能杀来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他可曾把这些异族人当成过人来看待? ……等等,这一万人都是些老弱的异族人冒充的,也就是说右贤王麾下的兵力完全没有受到损伤,还是三万左右的骑兵,可是薛进麾下却刚刚损失了两万大军。现在两方的兵力已经变成了三比一,那薛进还能支撑得住吗? 调虎离山……调虎离山!右贤王没有全部说假话,他是打算调虎离山来着!趁着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他完全可以率领全军去攻击薛进的大营,这样就算自己这两万人没有被洪水全灭,甚至能杀回去救援,也已经晚了! 右贤王竟然打算一战而胜,彻底消灭薛进的全部大军!而更可怕的是他麾下的两万士卒全军覆没,根本就没办法回援薛进!这个连环套,把他们都给坑进去了! 这位将领就算再怎么懊恼也没有用,他没办法把那两万骑兵再变回来,更没办法带领着他们回去援救,似乎一切情况都注定了薛进的势力将要被右贤王彻底毁灭掉了…… 就在第二波的万人骑兵冲出薛进大营的时候,右贤王就大喜过望地打算出兵对付薛进了。这是对手难得虚弱的时候,只要派出所有人马一拥而上,那么薛进剩下的那一万兵马就注定要全军覆没了。 他激动地召集着将领,汇聚着北蛮族的全部人马,他要让所有的族人们好好看看,他还是那个神仙一般的右贤王,是能让上天庇佑北蛮族的新任大汗!他没有错,他无比正确,他会是大地上所有北蛮族人的信仰! 所以右贤王带领着刚刚汇集在一起的北蛮骑兵杀出了营寨,向着薛进扎营的地方冲杀而去。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到薛进退敌称降的样子了,或许他还有机会一刀砍下薛进的头颅挂在营寨上空替整个北蛮族报仇。 听到右贤王全军出击,而且人数足足有三万人的消息,薛进不由的一慌。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也希望自己能安稳下来,想出对付敌人的方法,可是这么匆忙之间又有什么办法可想? “召集所有族人,只要可以拉开角弓就都随我迎敌!”薛进下达着命令,可就连他自己都知道,他们能守住营寨,挡住右贤王的可能性接近于无。也要怪他当初处处进逼,把营寨扎得距离北蛮族太近了一些,就算他现在就开始整军待发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像薛进想的那样,他的命令刚刚传达下去,兵马们还没能汇集在一起呢,右贤王的大军已经杀到眼前了!这些人马可不是刚刚用来冒充的那些饿了一个冬天的奴隶们,他们可是强大的北蛮骑兵! 就算冬天缺乏食物,就算他们遭遇到薛进的步步紧逼,活得凄惨无比,可是只要有机会取得胜利,能够掠夺敌人的人口和牲畜,这些如同丧家犬一样的家伙就可以再次强大起来,像狼一样扑向对方,将对手撕咬得粉碎! 薛进曾经不把右贤王的防守水平放在眼里,却不知道自己安营扎寨的水平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而已。源自祖先的那种靖人的严谨扎寨方法早就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们摒弃了,他们从小长在草原,习惯了周围所有人对自己出身的大靖鄙夷万分,又怎么可能保留着靖人的传统呢? 就算薛进曾经看过几本靖朝的兵书,他内心深处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靖人,所以根本就没有好好学过如何防守。他已经被北蛮人的那一套洗脑了,认为只有进攻才是士兵应该做的事情,防守只不过是懦夫的想法,所以他的部族驻地防守水平比起右贤王来说没有强出多少,简直就是千疮百孔,一攻就破! 还没等他调集军队呢,席卷而来的北蛮骑兵已经冲破寨门向大寨内部杀来了。许多叛臣后裔还没来得及骑上马背,就被手握弯刀的北蛮人一刀砍倒。而一些已经骑上马背的将士却根本来不及组成什么阵型,松散的军阵很轻易就被北蛮骑兵分割成碎块,刀剑齐至,将这些分散的士卒们斩落马背。 这些北蛮骑兵本来人数就远远多于对手,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怒气,他们已经被薛进的部下们“骚/扰”了一个冬天了,处处忍耐,处处小心,憋屈得简直要忍无可忍了。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怒火完全发/泄/出来,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气势这个玩意虽然没人能够看得见,但是一旦有一个人决定逃走,其他的人也就会跟着逃亡,最后就如同滚雪球一样,逃亡的人数也会呈几何倍数的增加。 薛进彻底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伏兵出一鼓战三竭争作战北蛮再逃亡 乌云阴沉沉的,仿佛就像薛进的心情一样,这种憋屈和痛苦简直难以形容。他过去是怎么看不起北蛮族,现在这种畸/形的自信心就怎么被右贤王践踏,他迷茫了,他愤恨了,可是胜败的结果却不是他几句话就能够扭转的。 所以,薛进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逃! 逃,并不是一个绝对失败的策略。这个时候如果薛进在这里硬抗着,未必能够取得什么好的结果,反而会陷入败局。在北蛮三倍于己的人数威胁下,他们根本就没办法重整大军,怕是刚试图列出军阵就要被身后的追兵冲散了。那还不如赶快逃走,然后收拢部队在其他的地方重整旗鼓,再列军阵呢。 士气的丧失已经是一定的了,现在北蛮族气势如虹,根本没有有效的办法遏制,不过薛进也是懂得一些兵法的人,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的北蛮族大军就好像是试图出鞘的宝剑一样,其实难以遏制,但只要等到他三而竭的时候,重新攻击,未必没有胜利的可能。 一把剑,全部插在剑鞘之中的时候确实没有锋芒,不过其气势含而不漏,自有威严。一把剑,完全拔出来的时候锋芒毕露,自然能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是如果此剑只拔出一半,还有一半在剑鞘里呢?那又是个什么结果? 结果就是,宝剑虽利,气势虽盛,却其力已竭,再难伤敌。而这就是薛进想要等待的时机! 薛进这个首领都已经当先跑了,其他的部下难道还会留在这里等着被杀吗?于是整个薛进的大营之中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所有的族人都心急火燎地上马奔逃,有些找不到马的族人甚至骑到了牛背上催促着牛儿快跑,只要能逃出右贤王的魔爪,他们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得不说,速度最快,逃得最早的就是跟着薛进溜出大营的军士们,相对比那些不用上战场,失去了警惕心的族人们,他们的速度绝对是一流的。很快就找到战马骑了上去,而且迅速跟着薛进冲出大营重整旗鼓,打算再战一场。 右贤王当然看出了薛进的动向,也想指挥着麾下的士卒“擒贼先擒王”,抓住薛进,可是他手下一向听话的士卒们却猛然装作听不见了,不但没有追过去,反而四处砍杀掠夺,根本不听从他的号令。 这不但让右贤王失去了最好的除掉薛进的机会,更是让他愤恨不已!军队不听将帅号令简直就是兵家大忌,就算他是个没怎么学过兵法的北蛮族人也是知道令行禁止这个词的意思的。他麾下的士卒一向敬佩他,听从他的命令,这一回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使坏? 右贤王阴谋论了一把。他觉得他是北蛮一族的恩人,是他带领着部族冲破了靖军的包围,又击败了异族的大军,现在更是带领着部族之中的所有人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薛进,难道不该被所有人当做神仙一样对待吗?这些族人又怎么会不听他的话呢? 可惜,他们就是不肯听了! 北蛮族,说的好听了是一个游牧民族,如果论起他们这么多年做的事情,直接叫强盗比较好。这些强盗当然可以在强盛的时候听从指挥,服从命令,也可以在危难的时候为了生存抱成一团,可是到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不强不弱的时期,还能保证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纪律吗? 如果是刚刚发生雪崩事件的时候,他们逃出生天,从远远强过自己的异族手中逃了出来,当然愿意把右贤王供上神坛,服从他的一切命令。可是紧接着他们就遇上了薛进这只狐狸,连连算计,连连偷袭,让北蛮族屡战屡败,步步退让,就算对右贤王有再多的敬佩也要被这么多的失败给磨光了,也就只有右贤王一个人自我感觉良好,还觉得自己是北蛮族的神吧…… 暴躁,易怒,刚愎自用,外加连战连败,这就是北蛮族的族人们对右贤王的印象。对于这一群只服从于强者的人来说,想要让他们记得过去的恩德,简直是做梦!如果过去的威望能够顶一辈子的话,那位倒霉的前任大汗又怎么会被左贤王杀掉? 眼看着面前就是薛进的部族们丢下的牲畜和金银珠宝,只要被他们夺走就可以富贵的过一生,难道几个命令就能让这些强盗们丢下到手的财富去追一个杀不杀都无所谓的薛进吗? 万一他们跟着去追薛进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金银和牲畜都被留下来的人提前抢走了又怎么办?难道内部再打一场吗?所以这群家伙就当没听见,全都被这些财富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完全不听使唤了。 薛进遥遥地望着自己被攻破的营寨,没有恼怒,反而大喜过望。这不正是他期盼着的“剑出鞘一半”的情况吗?他暗暗欣喜,以为自己能够翻盘了,认为能够趁机反杀回去,赢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他召唤着自己的部下,指挥着麾下的骑兵,打算重整旗鼓冲杀回去,可是老天爷难道还会一心一意地帮着薛进翻盘吗?答案是,不! 就在薛进又燃起了希望的时候,一阵如同闷雷一样的马蹄声从旁边的密林深处滚滚而来,在他还没能反应清楚的时候,就见到无数身着铁甲的重骑兵从密林之中冲锋而出,在他恍惚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他的部下被这些钢铁怪兽从马背上斩落了! 骑兵,重骑兵……靖军,是靖军! 散兵游勇,尚未汇集成合适的军阵,薛进恐怕还没发觉呢,自己的这支骑兵比起那些抢夺金银的北蛮人还像出鞘一半的剑呢。他想算计右贤王,却不知还有人在算计他,一向眼尖的司徒晟和江源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薛进没有赶上青鲤湖大战,不过倒是从盟友异族人那里听说过靖军的重骑兵。他曾经在出使靖朝的时候看到过一些靖军的重骑兵,当时还鄙夷地不把这些速度慢的笨重家伙当一回事来着,可是现在迎面撞上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无可匹敌! 薛进的部下还在重整战阵呢,换句话说就是停马于此,根本没有移动。早就说过,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步兵好用,那么失去了速度的轻骑兵又怎么会是重骑兵的对手呢? 那支神秘杀出的靖军重骑兵根本就不畏惧薛进麾下那些轻骑兵射出来的箭矢,也不把那些青铜兵器和劣质弯刀放在眼里。速度已经加到最大的他们就只管冲锋冲锋再冲锋,在铁甲的保护下,在环首刀的利刃下,那些还没从北蛮骑兵的攻击下放松心神,还惊魂不定的可怜家伙根本就没办法抵挡,相当顺利就被绞杀了! 薛进大惊失措,他大声地喊叫着,试图让那些无可匹敌的重骑兵停下来,“别杀了!我们也是靖人!是自己人!……别杀了!”他奋力地大叫着,可是一个人的声音就算大又能有多大呢?很容易就被马蹄声,喊杀声,遮挡住了,根本没有人听得到。 不过靠在薛进旁边的一些军士耳朵比较灵,还是听到了自家首领的喊声。他们本就惊魂未定,这时候正处于最恐慌,最胆怯的时候,一听对手是连北蛮族大军都毫不在乎地绞杀干净的靖军,又怎么可能生得出迎敌的念头?直接下马跪地投降了! 将军投降,士兵又怎么可能升的起斗志?再加上自从青鲤湖大战以后,在北蛮国内,靖军简直就被神仙话,妖魔话了,所有人连提都不敢提。可是这么越是不敢说,心中就越恐惧,越是想都不敢想,就幻想的越多。不看到真人都能自己把自己吓死呢,如今看到活生生的靖军,又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于是张大海刚一随着麾下的军士冲出埋伏的树林,就发现对手投降了……这酸爽的感觉简直难以形容……他好不容易打赌赌赢了其他的那群混蛋,争取到了最先出击的资格,结果还没等大杀四方呢,就发现敌人投降了……这还能不能好好打一仗了! 他在这里郁闷的要死,身边的副手还在一个劲儿地劝说他,“将军,要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战功,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用兵的最高境界……” 张大海能说他这一辈子追求的都不是这种最高境界吗?如果他想玩儿谋略,这一战他就不带速度最慢的重骑兵了好不好,直接去带轻骑兵不是可以玩儿出更多花样来吗?他丫特意和人调换,和人打赌,死赖着要带领重骑兵,还不是希望跟着重骑兵玩儿一回铁血杀敌的剧目?结果……又白玩儿了…… 张大海是不敢违犯军纪杀降兵的,可是他心里抑郁难当,咬着牙在那里低声怒骂薛进不经打。他哪里知道一旁站着的薛进比他还郁闷呢,部下全部投降了,顺手还把自己按在地上请降,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成为阶下囚了。 那名副将实在受不了张大海不停地念叨了,干脆祸水东引,“将军,那边不是还有个右贤王吗?” 这句话一下就点醒了张大海,对啊,没鱼虾也好,更何况右贤王还不是个小虾米呢,论人数比起薛进还要多。至于安排好的对付右贤王的军队不是他这支重骑兵这种小事,张大海完全就没往心里面去。当初江源江副帅还打算先收拾右贤王,再对付薛进呢,结果谁知道赶到的时候情况突变,必须调整对策了呢? 薛进逃跑的方向正撞上他们重骑兵埋伏的树林,所以皇帝陛下就直接命令张大海出击了,以防止错过最好的机会。其实重骑兵一般都不会那么早出击的,毕竟速度较慢,如果对付轻骑兵的话很有可能被对手甩开,所以都需要轻骑兵先做一个包抄,减弱对手的速度以后再出手。 既然本应该最后出动的重骑兵都先出手了,证明随着战局的变化应该随时改变既定的战法。死脑筋是没办法领兵的,真正的高手必须做到活学活用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既然薛进这么快就投降了,没道理他们重骑兵不能插手对付一下那个什么右贤王啊! 张大海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都没有那么灵活过,二话不说,大手一挥,“都跟老子去砍右贤王!杀了右贤王,赏黄金百两,官升一级,生擒右贤王,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他这么一喊,除了一些必要的人马留下来看着薛进这群俘虏,剩下的士兵全都跟着自家将军冲杀过去打算对付右贤王了。张大海正在那里意得志满呢,可是重骑兵速度太慢,实在拦不住有些人后发先至。 这边他的重骑兵刚启动,那边由庞亮带着的轻骑兵已经以最快速度从藏身的山林之中冲出去了,还没等张大海作出什么反应来,速度更快的轻骑兵已经像一股旋风一样直奔薛进的大营冲了过去! 眼看着轻骑兵冲出去,张大海恨不能从马上跳下来大骂,“你个庞亮,也太不讲义气了!混账,给老子留几个敌人啊,至少把右贤王给老子留着啊!” 尽管知道重骑兵在速度上完全比不过轻装上阵的轻骑兵,张大海还是催促着部下赶紧向前冲。还是那句话,没鱼虾也好,没有肉还能匀点儿汤出来呢,晚到总比不到要好,他还等着能厮杀一场呢。 薛进这边的动静这么大,只要不是耳背就绝对听得见,何况就算听不到也看得到啊,所以正怒气冲冲的右贤王立刻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距离太远,他倒是没看清冲过来的敌人穿着打扮是什么样子,可是瞬间就击败了薛进的战力他却是看到了。整个北蛮草原,有这种强大实力的还能是谁? 连想都不用想了,右贤王只能想到他在青鲤湖旁边看到过的场景——靖军,绝对是靖军! “靖军来了!靖军来了!” 不但右贤王发现了问题,其他的北蛮骑兵也看出了不对,接着就有人高声喊了出来。一听到来者是靖军,原本还兴高采烈地砍人夺金的强盗们全都吓得一个哆嗦,有些人连刚抢到的金银都顾不上了,直接往地上一丢就打算骑上马逃窜。 “不准慌乱,不准慌乱,我们连二倍于自己的异族人都击败了,又兵不血刃弄死了薛进的两万骑兵,完全有本事和靖军一决雌雄的。都不许慌乱!”一见麾下的骑兵们慌乱成一团,右贤王高声呵斥着,希望能将重新鼓舞这些骑兵们的士气。 这位右贤王大人,或者说信任的北蛮大汗,正处于自信心爆棚的时期。他先是击败了异族,接着又差点全歼了薛进的部族,因此哪怕面对着强大的靖军,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心中上天是庇佑着北蛮族的,那些南方的胆小鬼上一次之所以胜过了自己,不过是依靠着兵甲之利而已。对于重骑兵和陌刀兵他或许还会有所畏惧,一样没有铠甲保护的轻骑兵,绝对不是北蛮人的对手! 似乎右贤王的呼喝起到了作用,开始还慌乱无措的北蛮骑兵们还是团结到了一起,没有像薛进的手下一样一吓即溃,被冲成散兵。他们这段时间败的多了,也就败出了一定的规律。如果变成散兵,被冲破了军阵,那么死伤的数量将会更多。同样是跑,还是合在一起跑生存的几率更大…… 右贤王还想着怎么击退来敌呢,可是他的手下已经想着怎么跑了……也就是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否则非得气炸了不可。 看到迅速集合完毕的骑兵,右贤王还很满意,带着他们就从寨门冲了出去,迎着来敌奋勇冲击。这些北蛮骑兵之所以听从命令冲了过去,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畏惧靖军了,也不是他们突然也跟着信心燃起了,而是因为……整个大营竟然就只有一个寨门,想不从那里冲出去都不行。 薛进这个兵法二把刀,也就会几句理论性的东西,其余的完全不懂。一座大寨,他就设置了一个寨门,无论出击还是溃逃都只能从寨门冲出去,这还能不能好了……至少也留个后门吧…… 至于右贤王麾下的其他将军之所以同意就这么冲出寨门而不是就地防守也是无奈之举。论进攻,北蛮族已经不是靖军的对手了,难道论防守北蛮族就很厉害了吗?傻子都知道他们就是一群防守废柴,非要依寨而守估计败得更快。 弓箭的射程差出太多,对于防守方的北蛮族来说是天大的劣势。薛进的这处寨子扎得也不怎么样,肯定是防不住靖军骑兵的攻击的。最头痛的是这个寨子里面还有薛进部族的族人和奴隶存在,难道他们还会帮助这些自己这群仇敌吗?别到时候再来个中心开花。与其被两面夹击,还不如冲出去迎敌呢。 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靖军的对手。不过先把马速加起来总是好的。万一打不过还可以转身逃走,总比留在原地等着被宰要好吧。 就这样,三万北蛮骑兵冲出大营,狠狠撞向了靖军的五万轻骑兵。北蛮族的想法很简单,比不过武器就比勇气,他们坚信凭借着自己无畏的勇气总是能够以命换命冲杀出一条血路的。可是庞亮会满足他们的想法吗? 当然不会! 轻骑兵最忌讳的事情就是硬碰硬。只有皮甲防身,防御力相当凄惨的轻骑兵正面对敌很有可能损失惨重。以命换命是下下策,不上分毫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是上上策。庞亮反应迅速,立刻命令麾下将士分散开来避敌锋芒,从两侧包抄敌人。 就算明知道庞亮的想法是两翼包抄,可是北蛮骑兵数量远远少于靖军轻骑,而且气势已丧,又怎么敢多加停留?明知是圈套也只能冲上去了。右贤王带领着手下直直扎了过去,希望能冲出包围,再思讨对敌策略。 两翼包抄的靖军不停射出箭矢,仗着自己弓箭射程更远给北蛮骑兵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庞亮并没有留一部分人故意封堵在北蛮军的前面,就怕拼命逃窜的北蛮军死命相抗,弄出太大的伤亡。他故意携带士兵从两翼绕过敌阵,绕到敌人后方的时候才调转马头衔尾追击,似乎是放过了敌人,让他们冲出了战阵,实际上能更好的冲乱敌阵,杀伤这些胆寒的敌军。 如果只是衔尾追击,那么即使全灭右贤王大军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毕竟轻骑兵对阵轻骑兵,速度上没什么优势可言,力量上也只能仰仗弓箭的射程,没办法迅速歼敌。如果有火器的话当然好用,可是最近整个山区连着外面的草原都在下雨,根本没办法使用火药,所以庞亮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庞亮光依靠轻骑兵当然没有歼敌的好办法,但是张大海的重骑兵却已经跟上来了啊。重骑兵速度是慢了一些,没能赶到庞亮的前面,只能跟在后面苦苦追着,但是这个时候却如同商量好了一般,恰巧赶到。这些悲催的北蛮军刚冲过轻骑兵的侧翼包围就迎面撞上了重骑兵的军阵! 一路追赶的重骑兵这个时候马速已经加到了巅峰!他们可不是没有重甲的轻骑兵,完美的防御之下,速度稍慢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硬碰硬。在张大海的指挥之下,这些钢铁怪兽笔直地撞向了面前的对手,用马槊和环首刀轻易撕裂了对方的阵势,分割零碎再绞杀干净! 后有追兵,前有猛虎,完全不能力敌,连智取的方法也没有。右贤王出谋划策确实有两把刷子,可是那是在安静的时候慢慢考虑才制定出的方案,在实地指挥上他虽然要比左贤王只依靠直觉的做法强一些,可也没有强到哪里去。他太不擅长临阵变换了,一旦遇到突发情况瞬间就会被击败。 一见右贤王又没有了主意,北蛮军已经被吓破胆了。青鲤湖大战已经这段了北蛮一族的脊梁,想要再树立起来没有个几十年根本就不可能。这些军士们再也支撑不住了,开始的时候还考虑着抱成一团更能逃脱性命,可是当遇到强悍得完全不讲理的对手的时候,他们的信念瞬间崩塌,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逃!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自信心再怎么强悍,右贤王也只能被部下们裹挟着逃窜而去。这些败军甚至不敢向自己大寨的方向逃走,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根本就守不住,只会拖延他们逃走的速度而已。这些无情的强盗正在期望着薛进和北蛮族的两座营寨之中的财富可以勾住靖军的心思,让他们放弃继续追击自己,而是去抢夺一番呢。 显然身为强盗的他们根本理解不了何为军纪,也不明白靖军的一贯作风。相对比抢到也得吐出来交给国库的那些金银,和抢到也不算成绩的奴隶,当然是追击敌军换来的斩首军功更划算。张大海的重骑兵速度还慢了一些,可是庞亮的轻骑兵却速度不减,一点都没把心思放在营寨之中,直接就向着溃败的右贤王大军追了过去。 张大海还打算接着去追来着,却被部下拦住了,“将军,咱们马速太慢,就算追过去也追不上,还不如留下来对付这两座营寨呢。” 张大海狠狠叹了口气,心中抑郁不已,可他也知道部下说的是实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勒马停住,带领着部下回击两座营寨,争取多俘虏一些北蛮人挣得军功。都没办法厮杀了,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少军功总得多抢来一些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惊雷闪游龙击贤王山石落泥沙埋北蛮 纵横驰骋,万马奔腾。如果是追击敌人的一方当然风光无限,气势轩昂,可是作为被打得抱头鼠窜的一边,曾经强盛的北蛮骑兵则连头都抬不起来,狠狠用皮鞭抽着战马,只希望能跑得更快,能够获得生的希望。 庞亮率领着大军追击着北蛮族的骑兵,时不时还命令阵型作出一些改变,更好地打击对手的有生力量。衔后追击本就是轻骑兵最擅长的攻击模式之一,仗着靖军的弓箭射程更长,他无时无刻不在给北蛮族找着麻烦,誓要将他们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乌云密布,雨已经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打在皮甲之上,钻进衣领之中,带来一阵阵冰寒。凄凄凉凉,冷冷清清,这种孤寂的氛围狠狠刺伤了自以为是的右贤王。虽然被大军包围在其中,虽然他还有着三万骑兵,但是心中却和孤独前行没有差别。 失败,又一次的失败,这种痛苦就足够击垮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了,更何况右贤王是将自己奉为神明的家伙。外表刚强,其实一折就断,曾经强大无比的右贤王也不过就是一个脆弱无比的失败者,不过一次巨大的失败就足以击垮他。 哒哒哒,马蹄撞击着地面,发出雷霆一般的声音。熟悉地形的北蛮骑兵带着靖军绕着圈子,试图将他们甩开,可是比起北蛮族所骑的马匹,靖军所骑的汗血马和极西之地的宝马显然耐力更胜一筹,爆发力也要强出许多,所以虽然不熟悉地形,也没有被拉开过。 为了逃命想要使出一切力量的北蛮族将领们也发现不对了,他们根本甩不开这支强大的军队。而且在山谷之中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连分散逃脱都做不到,就算钻进树林都会被靖军们给揪出来,根本没办法躲避。 好在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显然对于骑兵们的视线起到了遮挡的作用,这让靖军骑兵的射手们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没办法准确射出弓箭,极大限度地减少了北蛮骑兵的减员。否则追击已经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们恐怕早就死掉几千人了。 没有办法,将领们跳过了右贤王,商议决定离开山地,前往草原。在草原上总没有什么问题了吧,那里没有道路的限制,能够实现分兵,只要他们分散逃亡,总有可能躲开这些可恶的靖军的。 甚至有将领在心中暗暗算计,到时候就把右贤王丢给靖军们,肯定能拖住不少敌军去擒拿他,自己逃往成功的几率就更大了。什么?不道义?北蛮族有道义这个词吗?什么?不忠诚?就连靖朝那边都有一句话,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右贤王把他们当做过腹心吗?对他们丢杯子泼酒水的时候简直就是把他们当做一文不值的奴隶。这样的君主,凭什么要求他们效忠? 只能说北蛮族从始至终就没有效忠的这根弦儿,如果右贤王能一直胜利,那么所有人自然会汇集在他身边,可惜右贤王败了。一个失败的君主……又怎么可能是君主呢?大汗?那不过是右贤王自己哄自己的说法而已,他们可没有承认过。就算承认了,也同样可以翻脸不认人! 山谷的底部有那么一条小河,也不知是不是河床的问题,马蹄击打在上面总是会发出一阵阵如同金属撞击的敲击声。小河潺潺,从山谷之中蔓延而出,进入了草原之中,正是这条河指引着北蛮族逃离山谷的方向。 眼看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北蛮族再一次催促着战马奔逃着,仅剩的两万余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山谷,拼命向草原的方向冲去。 天上闷雷滚滚,眼看着北蛮族逃脱,庞亮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气得心肺都在疼。他一挥手,勒住了胯/下战马,其他的军士和将军们有样学样,都随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庞亮统帅有什么命令。 “不能再往前了,陛下又令,不得在雷雨之时追入草原,否则视为抗旨,我们只能追到这里了。”庞亮无奈地说道。 “为什么啊?只差一点我们就能追上他们了,为什么不接着去追?眼看就能生擒右贤王了!”一些将军们想不明白,他们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统帅,希望他能给出个合理的说法,可是庞亮却摇了摇头,坚决不同意军队接着去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法里倒是有这么一句话,不过这句话也是有前提要求的。 第一,君主未必懂得兵法,有的君主完全是外行,为了防止外行指挥内行,将军有的时候考虑战局可以不听君主的命令。 第二,君主往往不会跟着上战场的,那么显然没办法了解到现场瞬息万变的情况。如果遇到了什么情况,未必能够及时作出反映,所下的命令有时候完全不符合战局,所以将领需要有选择的听从,没必要全听。 当然,敢做到君命有所不受的将军绝对都是大人物,就这么直愣愣地抗旨不尊还能活下去,简直就是业内高手,换个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几轮了。 司徒晟深通兵法,而且这个命令是由江源这位兵法大家提议商定而成的,绝对不是瞎指挥。第二,这两位统帅现在都在战场附近驻扎着呢,这条命令也是在今天他出营以前收到的,绝对符合战场的情况。庞亮如果想要不受君命,纯粹就是抗旨不尊,这不是逼他去死吗? 况且庞亮还是很相信司徒晟和江源两人的,身为三藩之乱时期就追随着他们的老臣,庞亮对他们有一种近乎于迷/信的信服。他坚信这两位上司不会胡来,下达这样的命令绝对是有根据的。 刚刚冲出山谷进入草原,如同鱼入海水,鹤上青空的北蛮骑兵刚刚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他们看到靖军居然勒马停住不接着往前追了,正在欣喜于自己逃出生天了,兴奋不已。 喜悦之中,他们纵马飞奔,想要有多远逃多远,离开敌军越远越好,沿着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河,飞快地前行着,恨不能自己插上一对翅膀,能够跑得更快一些。 雷光闪烁,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中肆虐着,就好像有一条金色的游龙在天空之中若隐若现,时不时还发出愤怒的吼叫声。这条金色的游龙偶尔会从云彩之间探出脑袋,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然后又收缩回去,用乌云遮蔽身形,就像是把乌云当做海水,在云海之中翻腾游动一样。 雷声的怒吼就像是激烈的战鼓之声,逃出包围的北蛮军喜悦莫名。他们就像那次在山梁之上用雪崩击溃异族大军一样,忍不住呼喊而出,“天佑北蛮,天佑北蛮!”就连一些首领们,将军们也一样兴奋地高喊着。 刚刚还如同死鱼一样陷入痛苦的右贤王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心情也好转了许多。是啊,就算一次失败又怎么样?上苍是保佑着北蛮族的,是保佑着他这位北蛮族的英雄的,只要他们重整旗鼓,早晚要让那些靖人们好看! 他也挥舞着手臂和族人们一起高喊起来,就好像让上苍保佑北蛮族的就是他一样。不过他的行动并没有让北蛮骑兵们反感,他们就好像猛然又恢复了记忆一样,想到了右贤王曾经带领他们取得的胜利,却忘掉了刚刚还想将他丢给靖军的想法……围在他身边高声呼喝着“天佑北蛮”! 可是……老天真的会庇佑北蛮族吗? 猛然间,乌云之中的那只游龙再次探出了头。它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看到了下面正在奔驰着的北蛮大军一样,猛地俯冲而下,狠狠撞击到了北蛮大军的正中之处。纵横的雷光正中下面的骑兵们,直接就将十数名军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发紫,倒地死亡。而这些死亡的人员之中,就包括着刚刚还喊着“天佑北蛮”的右贤王…… 突然遭遇雷击,这些北蛮人简直吓呆了,他们惊恐地四散而逃,却被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同胞围在当中难以离开,有人恐惧,有人惊叫,更多的人却缩成一团。他们刚刚还在喊着“天佑北蛮”,结果老天爷一个惊雷下来就劈死了他们的首领右贤王,甚至还有十几个人跟着遭殃,难道上天真的不肯再保佑北蛮了吗? 上苍真的不再保佑他们了,一个个的惊雷接着劈了下来,而且非常诡异的是每个雷都正中北蛮人的队伍。游龙怒吼着冲下云端,用金色的雷光击溃了北蛮人的最后一丝信心,让他们彻底变得绝望。 当第一个逃兵被雷霆烧黑了之后,余下的北蛮士卒连逃跑都不敢了,他们惊恐地尖叫着,然后看着更多的雷霆劈在了军队之中,他们恐惧,又不敢离开,一个个缩在那里只知道闷头闷脑的大叫。就像一群失去了庇佑的雏鸟一样,缩在原地,希求着上苍放过他们。 春天的雨,大多都是雷阵雨,没有过多久就停下来了,这时候庞亮才带着靖军们追杀过来。当看到北蛮人的惨状的时候,哪怕是一向信服江源的庞亮都惊呆了,滚滚惊雷没有一个劈中靖军,全都落在了北蛮人的身上,还劈死了右贤王。这能力比起三藩作乱的时候劈死齐王和齐王相要强出太多了! 难道江源大人恢复了在天上的记忆,所以施展了仙法?! 不止庞亮这么想,在场的所有士兵估计都是这么想的。其实刚才的连续雷击不过只有七八下而已,伤到的北蛮人也不过只有几十人。可是有的事情不是用伤损人数就能涵盖的,雷击右贤王带来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那可是天上打下来的雷,代表着上苍的信念。这个想法足以击溃这支败军的所有信念,让他们产生这辈子都没办法恢复的心理阴影了…… 这些北蛮士兵这时候连反抗都没有了,老老实实被靖军们俘虏,那无比配合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他们刚刚还在抢夺其他部族的金银牲畜。几个雷就降服了一群桀骜的强盗,这种结果,估计江源和司徒晟都想不到。 懒得去管庞亮这边的情况,张大海带着他的部下们直接抄了薛进和北蛮族的大营。 冲进薛进的大营之中,靖军完全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薛进全军都被俘虏了,他的这些族人们又刚刚经受了北蛮人的摧/残,早就被吓破胆子了。再加上这半年时间之中,关于靖军的传闻传得整个北蛮国无人不知,一见北蛮骑兵都被靖军轻易杀得败退,这些族人哪里还敢反抗? 他们到底抱着侥幸心理,自己这个部族虽然都是当年的叛将判兵后裔,但好歹都有靖人的血统,也算得上同胞吧。而且薛进还曾经在青鲤湖反水,狠狠坑了北蛮族一把,这也算得上投名状了。靖军就算不把他们当自己人,总也不至于把他们都杀了。投降至少可以保命,所以他们也就束手就擒了。 三下五除二就把薛进大营的情况平定了下来,张大海这个闲不住的人又带着大军杀向了北蛮族的大营。不过这一回他显然出手慢了一些,眼看着薛进和北蛮族的军队都被杀败了,步兵们也不甘示弱,直接就冲向了北蛮族的大营,早在张大海领兵过去之前就把北蛮族的大营给围了起来。 张大海还不服气,可是到底没有办法。军功这玩意就是先到先得,他总不能闹内讧给外人看吧,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步兵们抄了北蛮军的大营。他心里还打着小算盘,都说北蛮族的人心气高傲,而且桀骜不驯,步兵去抄大营肯定会和里面的北蛮族人发生冲突,万一这群步兵压不下去,他不就可以跟着进去大战一场了嘛…… 他想得要多美有多美,可是事实和他的想象完全是两回事。北蛮族确实桀骜不驯,也确实打算动手来着,可是还没等他们真的反抗,留在部族之中的奴隶们就提前动手和他们杀作一团。 备受欺凌的异族奴隶本来就恨着北蛮族人,更可况整个冬天他们竟然被当做牲畜宰杀折磨。死了的人死无全尸,活着的人备受煎熬,这让他们早就忍耐不住了。如果不是因为几次反抗都被北蛮族坑了,他们早就想要和北蛮族大决战了。 异族奴隶的数量极多,就算在冬季死伤惨重,数目上也要多余北蛮族的族人,有了他们的加入,靖军步卒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的北蛮族人镇/压下来,一个个捆了起来丢到了地上躺着。 如果说在其他的时候,靖军攻破大营,占据了北蛮国,异族就算不和靖军拼命,也会视之为敌人。可是现在,他们沦落成了北蛮族的奴隶,饱经风霜,苦难不堪,杀进大营的靖军俨然成为了他们的救星,完全是将他们从最深切的痛苦之中解救了出来,受到了他们发自内心的欢迎。 江源和司徒晟赶到北蛮大营寨门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司徒晟轻轻摇了摇头,感慨万分地叹了口气。当知道北蛮族以人为食,大量屠杀异族人的时候,他叹息地说道:“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北蛮族非败于大靖,其亡于自身矣。如此族类,岂能长存?非大靖亡其族,上苍不赦尔。” 皇帝陛下摇头离开了,江源也跟着走了,只留下张大海和步军统领在这里做收尾的工作。 因为异族奴隶们将靖军当成了救星,懂事听话,老实不反抗,所以他们干脆将这些奴隶们先迁出了大营,打算先处理好这些人之后再处理不好收拾的北蛮族人。这些异族人也听话,毫不犹豫地跟着靖军的人们扯出了大营,老老实实接受收编,接收着步卒们的安排。 这些奴隶们虽然听令,但是到底有几十万人,而且有不少人身体不好,更有病得很重的,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哪怕所有的重骑兵和步兵们一起上阵,也忙碌了好久才将他们迁出大营做了妥善的安排。 正是因为要处理异族之事,所以所有的靖军都在北蛮大营外面忙碌着,大营里面倒是没有人留守。反正那些北蛮人都已经被捆上了,所有的武器也已经和其他金银财富一起收拾好带走了,就连马匹和牛羊都已经被靖军带离了大营,只余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家伙在大营里面,就算想反都反不了。 就在张大海他们将其他事务都处理完毕,打算进入大营处理那些北蛮族人的时候,这座营寨背后依靠着的山体竟然发生了崩塌。数千斤的落石和泥土一起倾泻而下,不断有土石随着山壁上放射状的裂缝坠下。 随着山石的坠落,在山缝之中还不断有泉水流出,夹杂着泥沙滚滚而下。说是泥水,其实泉水并不太多,大部分坠下的物体是黄土和石块。由于泥水粘稠,这些石块没有沉下去,而是悬浮在泥水之中,随着流淌的泥土奔流而来,呈扇形冲击而来,直接就将营寨里面的帐篷冲垮了,更是将那些捆起来根本来不及逃走的北蛮人压在了里面。 山石崩塌,泥土飞下,就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天灾猛然袭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靖军的将领们反应算是迅速的了,他们连忙指挥着士兵们远离山体,带着那些异族奴隶们躲得越远越好,至于被埋在泥沙石块下面的北蛮人,谁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呢? 也是靖军们反应迅速,撤离地也快,再加上这一场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波及的面积到底有限,这才让靖军没有受到损伤。他们躲得远远地,看着那如同土地倾泻而下的场面,吓得面无人色,天地之威,比起一切人造的场景还要惊人,那崩塌而下的足有数千斤的落石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比万炮齐鸣还要令人恐惧。 这场声势浩大的泥石流来的突然,消失的却十分缓慢,足足过去了几个时辰才平息下来,几乎将半个北蛮族大营都掩埋了起来。所有的北蛮族帐篷都被冲垮了,一半以上的北蛮族人都被活埋在了山石泥土的下面,余下的人虽然没被活埋,情况也不容乐观,不是断胳膊短腿,就是砸破了脑袋,更有被飞石活活压死的。 在这场天灾之中,留在营寨之中的北蛮族人竟然瞬间减员了一半人,剩下的那一半也个个带伤,情况惨淡。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时候受了重伤和直接死掉完全没有区别,估计能存活下来的北蛮族人能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那些刚刚归顺的异族人也就罢了,在场的靖军全数惊呆了,张大海他们这些将领的头脑之中更是不停回放着司徒晟刚刚的话语——“非大靖亡其族,上苍不赦尔。” 皇帝陛下刚刚说上苍不宽赦北蛮族,北蛮族就被泥土石块压在下面死了一大半的人,这世上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再回想起刚刚江源离开之前留下的一个略显不屑和怜悯的眼神,难道兵部尚书大人已经提前预示到北蛮族的下场了? 再联想起司徒晟乃是天帝转世的传言……现在如果有人站在他们面前讲天帝转世这种话完全不可信,司徒晟只不过有一些乌鸦嘴而已,估计在场的人完全不会相信,还会揍他一顿。什么乌鸦嘴能有这么夸张的威力啊?这分明就是言出法随嘛! 没过多久他们还会收到右贤王被雷劈了的讯息,再联想起司徒晟和江源下令不许庞亮他们在雨天追入草原的事情,江源雷神转世的故事大概又要传扬开了。 十几万京畿大营军士,从旁辅助并随队带路的月氏族人,再加上刚刚被俘虏的这些北蛮国人,足足有上百万人目击了这两个“神迹”。大概关于天帝和天尊的神话故事是止不住了,不但野史,就连正史之上都会记录下来,永久的传唱下去…… 对此觉得很麻烦很无语的,大概只剩下江源自己了吧…… ☆、第一百二十章 劝陛下理想永不失上皇崩天下成一统(正文完) 北蛮之大败,大靖谋算有之,北蛮作死有之,天意有之,运气有之,科学也有之。 为什么江源上奏司徒晟不允许靖军追入草原呢?因为他早就算到这些北蛮骑兵要被雷劈,如果靖军追过去同样要被劈,只不过他没想到北蛮这么倒霉,一劈就被劈死了右贤王,而且这些信仰处于原始状态的北蛮人太过服帖了,不过喊着口号被雷劈就瞬间老实了,非常出乎预料。 在江源前世的时候,有人说中原之地没有什么纯粹的教派信仰而言,似乎所有的宗教哪怕国内原产的宗教,只要以发展起来百分之一千要变味儿。佛教就是最好的例子,和当初在天竺的时候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其余的宗教就更别提了,没有一个能维持传统的。 不止如此,似乎国人们也深谙临时抱佛脚之道,若说信,他们似乎还真信,若说不信,他们比谁都不信。对于绝大多数的国人而言,信仰宗教?那是什么玩意?似乎从古到今,国人们都是不信的居多,信的人太少太少了。 道理很简单,在这片土地之上,只从尧舜时期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原始的神话存在了,国人崇拜的对象从来就不是永不出现的神佛,而是宗庙,而是祖先,就连对天地的信仰都被丢到了一边。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皇帝皇族,世家勋贵,积年的耕读世家也是这样做的,除了心不安的,有所求的,几乎都是这样,无一例外。 所以江源显然理解不了北蛮骑兵为什么投降的那么快,就连当年齐王被劈导致的投降都让他有些恍惚。齐军投降还能推说是他们本身就是靖朝民众,失去了首领,所以服帖的比较快。而北蛮人因为原始信仰和信心被击碎所以瞬间投降?那是什么鬼? 理解是理解不了,不过这个结果他倒是猜到了一些。既然早就猜到谁冲到草原谁就会被雷劈,那么他自然会拦住自己这方的骑兵们。他也怕被劈之后靖军内部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啊…… 雷雨的时候,于空旷之地,怎么躲避雷电? 几乎所有人都会瞬间回答,打伞?!可惜这个答案不对,在空旷的地方打伞和站在树下避雨是一个道理,被劈的几率瞬间增大不知道多少倍,所以要防止雷电绝对不能打伞。 在雷雨之时想要躲避雷电要禁止打伞,不要大步奔跑,不要挤在一起,尽量放低身形,在打雷的时候蹲下/身去,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要避开流水、暗河出口之类的地方,也要避开金属矿藏所在的地脉。虽然不是说这样就能绝对避开雷劈,至少把几率降到了最低,总比怎么劈怎么死要强。 可惜,这些条目北蛮人没有一个做到的。 他们倒是没有打伞,可是骑在了马上,相较于周围的平原地带而言要高出许多,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标志,吸引着雷电劈过来一样。而且骑在马上,马匹又在不停飞奔,不被雷电劈着还好,一旦劈到绝对会要了人命。 雷电伤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电位差。大地是导电的,同样也是有电阻的,所以行人就具有跨步电压。如果是跑步,那么步伐就比较大,跨步电压也就大,受到的雷电伤害也就更大,反而小步行走可以避免被雷电瞬间击毙。为什么都是被雷劈,有的死了有的活了呢?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骑着马走,马的一步要比人大的多了,可想而知这些骑兵被劈的有多惨了,更何况他们站得很近,被劈了一个就会导致一连串被伤到,这才导致不过几个雷电就劈死了几十个,上百个人的惨状。 而还得他们被劈的最惨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当时正沿着河流奔跑,河流本身导电,就好像一条露天的导线一样,吸引着雷电的到来。另一个原因则是那条河流的河床位置,正是一条金属矿脉的所在地,有着比河流更强烈的吸引雷电的作用。 当时他们不是觉得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有些奇怪吗?原因就在于此。这地方是一条距离地表非常近的铁矿矿脉,站在那里简直就像挥舞着手呼唤着雷电去劈他们一样…… 江源发现这一点还是在前几天靠近北蛮国人驻地的时候,考察地形的时候看到的。那条河的两岸到处都是被雷电烧焦的焦灼痕迹,周围的所有矮树全都被雷电批过,就算这里是平原,无遮无拦也太夸张了一些,所以他稍一注意就发现了地底的奥秘,这才能隐秘地坑了北蛮族一把。 至于那掩埋了北蛮族大部分人口的泥石流,只能说是天灾*的联合产物,还真怪不了靖军,完全是北蛮人自己作的。虽然江源还在心里面暗笑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乌鸦嘴诅咒了这些北蛮族人,可是究其根本,还是他们自己的错。 泥石流也好,山体滑坡也好,固然有连降暴雨的原因,但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植被被破坏,导致的水土流失。而植被是怎么被破坏的?还不是因为右贤王那个家伙出的主意? 为了躲避薛进的连番偷袭,右贤王出的什么主意?他要求军队依山建营,先不说背靠着泥石流的山体导致的凄惨结果,建营寨是需要围栏的,围栏就需要木料,木料从何而来呢?北蛮族人选择了就地解决,也就是从背后的山上直接砍伐。 要知道北蛮人不但需要营寨的围栏,还需要牲畜的圈栏,这都需要数量庞大的木料作为支撑,那么他们砍伐了多少树?完全难以计算。 不止如此,右贤王觉得密林容易藏兵,为了防止薛进的军队偷偷上山,从头顶袭击大营,他还要求北蛮族士兵大量砍伐山上的树木,必须做到没有寸木遮挡视线。这下好了,树木全部被砍伐,傻子都知道结果如何。 随后,右贤王想出个主意,想要水淹薛进骑兵,所以打算筑堤坝拦截河水,制造山洪。那处河水的源头距离他扎营之地其实没有多远,绕山路当然要走很久,如果翻山的话,直线距离也不过十几里而已。那么修筑堤坝所用的土石从哪里出?右贤王的想法当然是就地解决了。 那处源头本身没有裸/露于地表的岩石层,那一处河流的河床上也只是有一些泥沙,没有坚硬的石块,所以修筑堤坝所用的石头都需要从附近的山上挖掘出来填放在那里。作为附近石块最多的一座山,北蛮族驻地背后的那座山峰显然也没有被放过,反而被挖掘得更加厉害,导致山上坑坑洼洼,不知多少泥土暴露在雨水的冲刷下,也不知这样挖掘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山体松弛。 可以说,没有砍伐树木,没有被挖掘石块,说不定就没有这场泥石流了,甚至没有那场人造山洪造成的地表和山体的震动,说不定都能免除掉这一场恐怖的灾难。只能说右贤王作的一手好死,坑害了自己,也坑死了北蛮族的人们。*大于天灾啊…… 当然,就凭这些北蛮人对异族的残暴屠杀,他们的人性就已经丧失了,也必然别想得到什么好结果。这一场天灾,倒像是上天代替皇帝陛下和靖军们惩罚了北蛮族,相信不明道理的北蛮人就算活了下来也会视靖人为神灵,再也不敢闹事了。 泥石流也好,雷劈之事也好,除了让北蛮族心惊胆寒,让靖军多流传几段天帝天尊的传说,更大的意义在于帮助了江源说服司徒晟让工部更大地投入对自然科学的研究。 如果雷电可以预料,如果砍伐树木就能解释天灾的形成,那么是不是研究了科学就能躲避很多灾难?至少能够提出解决的方法吧? 火/药的诞生使得靖军的战斗力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西域和北蛮的大军打得魂飞魄散,领先了整个世界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它的出现纯粹来自于一场偶然的碰撞,那么一旦其他的国家也有人碰巧发现了这种物质呢?或者他们发现了比火/药更加厉害的东西了呢? 方涵出使西域,不但带回了西域的消息,更带来了关于欧洲,关于非洲,关于中亚,甚至是印度等等地区的消息,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国家,有这么多的人口,全部加起来怕是要比大靖的人口还要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会重复一些偶然的情况呢? 司徒晟是个明君,他明白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或者火/药的配方泄露出去的结果。当初江源当做小故事讲给司徒烨司徒灿听的龟兔赛跑的故事他也听到过,细细想来,深以为然。 司徒晟从不讳疾忌医,也相当理解江源的思想,和其他一心巩固皇权的皇帝不一样,司徒晟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才能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民众,这样的明君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些年来他看到了因为科技的进步而提升的国力和军力,看到了百姓享受到的便利和变得更好的生活,又怎么会阻止发展科学呢? 江源对于天灾的解释避免了司徒晟在吹捧之中可能旺盛起来的自信心,也不会让他如那位倒霉的右贤王一样登上神坛再也下不来了。他希望他的主公能够永远睿智,而不是毁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能够一世维持着明君贤臣的佳话。 这或许很难,因为一个人的心智和思想都会随着时间的变换而变化,但是江源相信自己能够遏制住自己不必要的自大,也能够成功的说服劝谏司徒晟。只有失去了目标的人才会陷落于安然自得,他们的目标还远远没有达到,要将大靖发展的最强,甚至无可超越,也不是短短数十年就能达成的。他们有一生的时间追逐这个梦想,不会陷于毁灭之中的。 而且从小就被江源培养起来的司徒烨如果不出差错也能够成长为一位不属于其父的明君,再加上司徒烨儿子的这一代他同样也能够插手培养,那么靖朝三代不出差错就足够打造出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经得起考验的政策了。 一个王朝,想要让其变得万世可期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要让它给后世作出榜样,使得一代更比一代强却是能够达成的。 江源笑了笑,他所求实在太大,他的理想也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但是他相信,只要继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都能够站在世界顶端,能够代替他完成他的理想! 北伐收尾的事情显然就不需要司徒晟这位皇帝陛下和江源这位兵部尚书大人来具体负责了,那些战败的北蛮民众一部分会负责在北蛮草原上替大靖放牧,更多的则会被带回中原,充作奴隶。大靖会在他们的劳作下变得更加富强,而他们也会在劳作之中融入大靖,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江源和司徒晟在大军的簇拥下回到了京城,接受着万民的欢呼和迎接。而在他们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则收到了宫中的消息——太上皇不成了…… 长期陷入昏厥的太上皇猛然清醒了过来,而且胃口大增,一餐使用了两碗米饭,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竟像是康复了一样。可是无论是太上皇,还是负责给他治疗的御医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他的寿数不超过一天了。 司徒晟和江源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有抖落就进入了皇宫之中,身为儿子和女婿,他们要见太上皇最后一面,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制度上,他们必须这么做! 太上皇还是住在乾清宫,走入他住着的寝殿,里面满是药物的苦涩气味,显得腐朽而阴沉。 太上皇躺在榻上,身后垫着几个枕头,将后背支撑了起来,双目有神地望着走进来的司徒晟和江源,神情没有了往日的厌恶,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不堪。他似乎有话要对司徒晟说,赶走了伺候在侧的宫女和太监,似乎也想让江源出去,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见到寝殿之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在了,这位衰老的走到人生尽头的帝王开口说道:“北伐结果如何?” 司徒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恭敬,也没有喜悦,甚至连哀伤都没有,他只是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位血缘上的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胜了,北蛮国已经成为了过去,草原甚至大漠都是大靖的了。” 太上皇脸颊抽搐了一下,腮边的肌肉都一阵痉挛,他似乎想要笑,又似乎想要哭,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出这两种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是吗?” 是吗?一个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想要的不是对方的应和,只是在询问自己的心灵而已,太上皇的内心已经知道所有的答案了,他说不出是不甘还是兴奋,那复杂的情感难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能沉默下去,换了另一个话题。 “忠顺王和他的子孙会如何?勇王廉王的子孙会如何?义忠郡王又会怎样?”他张了张嘴,最终磕磕绊绊地问出了这几句话。 司徒晟依旧严肃,他的话语很直接,没有任何妥协和更改的可能,“忠顺王谋逆,朕会将他和他的子孙贬为平民,放逐到漠北。勇王廉王已死,他们的子孙会永驻边疆,不得离开边境。至于义忠郡王,既然他没有过错,那么自然会在京城安然度日,如果他的子孙成器,也会成为国之栋梁。” 太上皇推出忠顺王的时候就没打算他能有个好结果,无论如何谋逆之事都死有余辜,不是处死就是被病死,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可是他显然没有想到司徒晟会放过忠顺王的子孙,更没想到他会放过义忠郡王一家。他本以为司徒晟是个铁血冷酷,没有情感的帝王,满心只有权谋,不将任何感情放在眼中,就和他一样,可是结果却让他震惊。 “朕错了……”老皇帝昂起头来,大声笑了出来,可是那笑容之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欢快怅然之意,只有这纠结、痛苦和懊恼,“朕竟然错了!” 他突兀地停住了笑声,神经质地把目光从司徒晟身上移开,猛然盯住了江源的眼睛,“江尚书,江爱卿,朕有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一直得不到答案,时到今日,朕希望江爱卿能够回答朕的疑问。” “陛下请问,微臣但有所知,言必尽实,不敢不答。”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毫无威胁的老皇帝,江源依旧摆出了恭谨的态度,言语不露丝毫破绽,只是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此时的心情和司徒晟没有不同,都只有严肃而已。 太上皇用手撑了一下身体,挣扎着摆出了一个高傲的架势,问道:“朕想问,当时朕五子俱在,有嫡有长,有贤有能,为何身为新科状元的你会选择朕这位三子辅佐?你难道不知从龙之功不可轻取?难道不知夺嫡之争的艰难险阻?为何老三能够让你归心?” 开始的时候还三子,后来连老三都冒出来了,可想而知太上皇此时心情的纠结和心中的疑虑。 江源并没有因为司徒晟在身边就避讳,连思考都没有就直接说道:“为什么不选当今陛下辅佐呢?”他微微一笑,问道:“太上皇陛下,臣只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 见到太上皇点头,江源低声问道:“不知对于您而言,皇帝之位是什么呢?是至高无上,是权势滔天,是万民敬仰,还是奢侈富贵?” 太上皇怔住了,他没想到江源问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他皱着眉头没有回答,总觉得无论回答什么都会被绕进去,这些给出的答案似乎都不那么正确,可是这些却都是他的心声。 江源笑了笑,既然没有等到答案,他就借着说道:“臣明白,您内心深处是怨恨着微臣的。当初点微臣为状元的是您,让微臣身具官位的是您,让江家复兴的是您……若说您对微臣有知遇之恩也是不为过的,那么为什么微臣没有投效于您,也没有投效您看中的子嗣,而是效忠了当初遭您厌恶,没有爵位权势的三殿下呢?” 太上皇无言以对,他想问的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他想知道为什么江源也好,林钧也好,这些国士,这些贤臣,没有选择他,而是在投效了司徒晟。难道就因为司徒晟会给他们官职?就因为司徒晟的母家姓江?凭什么他们没有选择自己这个当朝圣上? 他固然是不解,也有在临死之前在司徒晟面前给他的那些贤臣们上眼药的意思,他不能原谅江源的“背叛”,他要让司徒晟知道,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如果司徒晟不能给他们想要的权势,那么这些所谓的贤臣就会弃他而去,就像没有选择他这个皇帝一样! 江源并没有正面回答老皇帝,他转身向司徒晟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微臣想问,刚刚那个关于皇帝之位的问题,您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司徒晟没有丝毫犹豫,严正地回答:“皇帝之位,重逾千斤,乃是万民之父母,天下之责任,呈宇内之重担,护百姓之安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甘之若饴。” 江源笑了,他望着太上皇说道:“太上皇陛下,皇帝陛下的回答就是臣心中的答案,臣的理想,臣的信念,只有这样的主君可以达成。为了天下万民,为了永世安康,臣万死不辞,又怎会畏惧一时之险?您看错了诸位殿下,也看错了微臣。” “太上皇陛下所思的不过一家一代,是权势,是地位,是自身,是子孙……而皇帝陛下所谋划的却是万家万世,将一切置之度外,所思所谋都只为了万千民众,为了千家万户,不想着一朝一代,而是为了能让中原之人永久平安喜乐。” “臣想要辅佐的是这样的君主,其他的臣子也好,民众也好,信服的也是这样的君主。不是臣等选择了皇帝陛下,是皇帝陛下选择了臣和万民。为了万年之大业,为了天下之永安,臣岂惧一死?”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说,太上皇或许会觉得荒谬,或许会觉得虚伪,可是他面前的江源和司徒晟却一脸的坦然,从他们的目光和神情之中看不到一丝破绽。细思这两个人过去的言行,哪怕是已经陷入偏激的太上皇也不得不承认,江源说的没错,他竟然一个字也没说错! “错了吗?朕竟然错了啊……”声音在凄凉之中又蕴含着一丝解脱,太上皇闭上了眼睛,冲司徒晟和江源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朕想要静一静……” 司徒晟和江源对视了一眼,轻声离开了乾清宫。 当日夜,太上皇于乾清宫内,崩…… 太上皇的死显然没有让这个帝国罩上一丝阴霾,反而让这个王朝散发出了无限的光彩。在未来的日子里,皇帝陛下司徒晟和已经晋封为英国公的江源打下了大大的疆土,提出了许多提升民生的策略,使得大靖变得更加辉煌,更加灿烂。史书称之为弘祐之治,而江源则被称为弘祐功臣之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